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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剩2.6秒，欧文抓下篮板，随即扔掉，拥抱了面前的斯玛特。

篮网，这支从组建起就被寄予厚望的超级球队，首轮就被4-0横扫出局。

随后的几分钟里，全场镜头都在寻觅那道瘦长的鬼影，此刻，他正和塔图姆相拥在一起。

那个夜晚注定属于杜兰特，连塔图姆都会是他的注脚，用以证明他的全方位失败……

阿尔德里奇就坐在那里，但他可能无法理解杜兰特的处境，尽管他曾经是两支球队的绝对核心。

这事听上去正常而又有些奇怪，如果是阿德带队4-0出局，他绝不会遭遇如此铺天盖地的詈骂，大部分人只会在短暂的沉默后，立刻讨论起下赛季的引援计划。

在成为队内核心这件事上，阿德的第一次体验极差。

那是他在西格维尔高中的最后一场比赛，只要拿下就可以进军州锦标赛。

阿德拼尽全力，誓要为球队拿下胜利，虽然领先不多，但他当天状态神勇，比赛临近结束时已轰下39分。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场上的其他队友像是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到比赛结束，他们再也没有给阿德传过一个球。

结果就是，西格维尔很自然地输掉了这场比赛……

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西格维尔高中主教练罗伯特 • 阿伦心情极为复杂……

他理应愤怒，这种恶意的集体遗忘一定是事先预谋，但这是本届校队的最后一场比赛，再也没有人会在乎他的任何处罚手段，甚至他教练的身份。

他理应去安慰阿德，这个他最得意的弟子，现在正坐在更衣室掩面痛哭，但如果不是自己对他的过度偏爱，其他球员又怎么会联合起来做出这种事情？

他理应歉疚，当年他信誓旦旦的向阿德的母亲承诺，自己会善待她的小儿子，他的确做到了，但阿德却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很难讲，是不是因为这场比赛，导致阿德从此成了一个小圈子主义者，但直到今天为止，阿德社交媒体上的某些内容，仍是不公开可见的。

阿德的“圈内人”、西格维尔高中助理教练达蒙 • 巴内特说，“在无法判断此人是敌是友之前，他会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离。“

当年还是新秀的利拉德亲眼见识过阿德这种作风，作为一名对Hip-hop文化热爱到甚至不满足票友身份的斜杠青年，对此他深表不理解。

Come on，man！咱们打得可是NBA，这么闷骚，还叫麻匪吗？不过怎奈阿德彼时已是球队老大，自己一个Rookie还是靠实力说话比较好……

之后的几年，利拉德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卷王，他发了疯似地工作，强迫症似地填满自己的履历，每个月你都能在新闻上看到他又打破了谁谁谁的记录，或者单枪匹马抡下40+，又或者是在几秒内极限操作绝杀某队，甚至成为了NBA历史上第一个参加当年全明星周末所有赛事的球员……

这年季后赛，开拓者首轮对阵火箭，凭借终场前0.9秒一记惊为天人的关键绝杀，利拉德彻底打响了自己的名号，在NBA这个野兽遍地的丛林中站稳了脚跟，上一个在摩达中心做到这件事的男人，叫布兰登罗伊，虽然时间多0.1秒，出手距离也更近，但这是在季后赛。

第二年，波特兰的天气好像仍如往常，但暗流却已在悄然涌动，2015，利拉德继续自己的卷王表现，40+的场数越来越多，并开始触碰队史里那些尘封的记录，2月，他被新任总裁亚当肖华钦点，再次入选全明星，但球队却连续第二年倒在季后赛首轮，拓荒五虎分崩离析，利拉德也正式成为球队新老大。

一直有种假设称，拓荒五虎如果能不解体，那么开拓者可能会更早摸到西决地板，毕竟再往后一年，CJ麦科勒姆也即将到来。

6年后，阿德在第一次退役接受《Athletic》专访时谈起了这段往事：

“我只是希望达米安能多跟我谈谈，试着发展更好的关系，可能因为那会儿他还年轻，试图找到自己的路，而我是努力工作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我那会儿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好好打球，现在我感到有些遗憾，当时我也许应该主动一点，和他搞好关系。”

这话乍听上去有些难以理解，但如果将二人的成长经历横向对比，你会明白此言非虚。

尽管贵为榜眼，但阿德一开始并没有被当作基石球员来对待，甚至一度因为内线拥挤，连上场时间都寥寥无几，直到主力大前锋兰多夫因伤缺阵才得以证明自己，并成功入选最佳新秀一阵。

07-09赛季，阿德又要应对残酷的队内竞争，压力来自管理层看好的两位建队核心——黄曼巴布兰登 • 罗伊和时任大帝奥登，这两个赛季，阿德给出的答卷是在几乎全勤的状态下，分别拿下场均17.8分和18.1分，成了开拓者第二号得分手。

09-11赛季，罗伊和奥登先后因伤无奈选择退役，阿德被命运送上开拓者老大的位置，以场均21分8篮板的表现，独自带队以西部六号种子的身份进入季后赛，并首次成为全明星球员，入选最佳阵容二阵。

现在来看，阿德的领袖之路明显走得更为艰辛，但这并不是在假设同等条件下，利拉德不会更加优秀，可历史就是历史，当2012年第一次踏入摩达中心那一刻起，利拉德不会看到兰多夫、罗伊和奥登，他的眼前只有阿德。

作为一个头铁的年轻人，利拉德A了上去，用自己的表现一步步从长桌的末端走来，默默地坐到头把交椅的扶手上，阿德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屁股的温度，于是他笑笑，离开了波特兰。

中国人习惯用理想标准去评判人和历史，用这个尺子一划，你可以轻易得出阿德离队是不愿让贤，甚至有些嫉贤妒能，如果再社会达尔文一点，你还可以说这都是因为阿德性格绵软，不敢与后辈竞争。

人们偏爱强人的故事，巴特勒的传说常常让一众键盘好手高潮连连，他们对带着替补屠杀主力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这样的场面有着很强的代入感，仿佛自己此刻与吉米同在，丝毫不考虑自己有可能是被射一脸的小角色，人就是这样，不设身处地，才能享受批判的快感。

面对这些负面评价，阿德可以不在乎，毕竟他已经是千万富翁，但人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就连罗德曼也曾经在底特律某个停车场失魂落魄，2015年，已经是个自由球员的他拔剑四顾，寻找着那个最适合自己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离自己的家人近一些。

“他一直在说，‘妈妈，我想离我的孩子更近一点’”，乔治亚·杨说，”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将会是达拉斯或圣安东尼奥。”

恩师阿伦也敦促阿尔德里奇记住在没有父亲的陪伴下长大的感觉，“如果你能加入一支有机会赢得 NBA 总冠军的球队，而且离你的孩子更近”，艾伦建议，“那就去吧。”

2015年7月，阿德宣布加盟马刺，成了圣安东尼奥历史上最大牌的引援，此时球队即将迈入后邓肯时代，14年冠军班底仍在，那个即将接过石佛衣钵的2号，如机器人般沉默且优秀，与他搭档简直是天作之合，更何况，波波维奇还承诺自己不会被顶上最讨厌的五号位，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且丝滑，直到2017年5月15日……

起初，阿德跟球队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2号机的伤情只是很复杂，只要恢复得好，很快就能回来，老大的位置自己再帮忙顶一顶就行，只不过多得些分而已，于是，在与波波维奇把酒交心之后，阿德选择签下一份3年7230万的大合同。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充满黑色幽默，从可控到失控，只隔了一次谢绝媒体的球员会议，卡舅一个抡臂大回环，造了马刺全队一次”恶意犯规“，而对于阿德来说，这更像是一次塌方。

15年夏天，他告诉自己的母亲乔治娅 • 杨，做出加盟马刺这个决定像是一次重生，意思是从此后，他接受自己成为二当家这个事实，不过现实总是这么魔幻，一夜之间，他被迫再次成为一支球队的绝对核心，不同的是，5年前的他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如果你是阿德你会怎样？是继续守着这艘破烂不堪的头等战舰？还是及时止损，向球队申请交易？两个选择，看上去后者更为诱人，而且也很合理，毕竟马刺强了二十二年，如今石佛归隐，主力老化，青黄不接，老头退休在即，是时候翻篇儿了，自己只不过加把柴而已，长痛不如短痛……但结局我们都知道了，他选择继续留守，用宽厚的肩膀和紧张的臀部为圣安东尼奥历史级别的季后赛记录续命。

这也是为什么马刺球迷一直崇敬阿德，但从理智上讲，你几乎无法解释阿德留在马刺是为了什么，对时年32岁的阿德来说，这四年几乎是自己最后的巅峰，开拓者的五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开火权可以带来数据和全明星之类的虚名，不过那些都是为自己生计而战的菜鸟和贝弗利们才需要的。

猫三老师在《阿尔德里奇：墙角的粉红大象》一文中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告诉我们：足够聪明的人，不会背负着早已忘却的梦想走过一天又一天”，对此我深以为然，运动生涯进入暮年的阿德，也许真的被命运的黑色幽默逗笑了。

可命运的玩笑从不会适可而止，尽管阿德已足够识趣，在2021年4月那场再普通不过的常规赛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门在被不规则地叩响，来者，正是出生时就险些让他夭折的沃尔夫 • 帕金森 • 怀特综合征。

这并不是第一次造访，上一回是在2006年，阿德的新秀赛季，彼时兰多夫缺阵，他一度打出20+10的数据，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心律不齐，让他缺席了最后的九场常规赛，15年后，它卷土重来，这让阿德不得不提前认真思考退役。

“它可以非常非常糟糕，然后又可以恢复正常，我头天晚上还感到心跳过速，几乎要窒息，但第二天去医院做心电图之类的检查却完全没问题，这让我更加担心我的病情，因为这是非常难以预测的，于是我不想再打球了，不想再有那天晚上的濒死感，也不想冒险了。想象一下，如果我在球场上，突然心跳得很厉害，然后昏死过去了，或者说我被撞倒了，头磕到地板上了，我可能会瘫痪……很多事情都会以不好的方式发生。”

退役的决定以一纸小作文宣布，没有最后一舞，没有摄制组跟拍，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这位七届全明星、五届最佳阵容球员，在先天性心脏病的催促下急匆匆地选择离开这个效力了15年的联盟。

突然，这是中美两国一众篮球媒体听到消息后的直观感受，当那只房间墙角的粉红色大象猛然起身离开时，大家才认识到他的存在，人们细数他的生涯，感叹他的出色，假模假式地煽情，结尾处一定送上Love & Peace，祝他一切都好，Everything goes well，像送别一个同事，短暂的伤感后，大家一如往常。

之后，他再次归来，大家仍是礼貌性的寒暄一番后，继续习惯性的遗忘，一如往常……2021年10月25日，阿德在对阵印第安纳的比赛中命中一记跳投，尽管并没有加上标志性的后仰，但这正式使他成为20000分俱乐部中的一员。

但那都不重要了。

他继续端坐房间角落，安静的，旧旧的。

“莫惧茕茕孑立，绵羊结群，雄狮独行”，独行于阿德而言，既是选择，亦是诅咒。

四年级时他已经高出同龄人一个脑袋，因为个子太高，没法掌握平衡，同龄人对不上他，年长的看不上他，因此，他很难找到愿意陪他打球的人。

初二时身长两米的他，因太过笨拙而被大孩子们排挤到公园球场边缘，进入高中后，他揽下设备管理的活计，为的就是住在球馆，那里人迹罕至，但却成就了阿德丝滑的跳投。

在德州某个被暴风雨席卷的夜晚，镇上的电线被刮断，全镇陷入一片漆黑。

但在西格维尔高中的训练馆里，你仍然能听到皮球与篮筐撕咬的脆响，以及不时传来的空心入网的镝鸣。

那是阿德在开夜车。

球馆正门大敞，月光毫不吝啬的洒进来，阿德在银色的光晕和黑暗中不断闪转腾挪，若隐若现。

接球，卡位，顶人，虚晃，转身后仰，瞄篮，直臂出手，空心入网……那是属于他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