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岁,想和人聊聊,无业,想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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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岁,想和陌生的人聊聊,并且找不到工作。如果有好心人、有能力的人看到,愿意给介绍一份工作,保安,超市搬货、公司文员,打杂之类的体力工作就行,适合37岁的本科生,谢谢你们了。

以下分为三个部分,文字有长有短,可以有选择的看,给我的人生指点指点。第【1】部分1.4万字,第【2】部分2600字,第【3】部分2500字。

【1】2021年12月的信,未寄出。

【2】2022年5月的信,未寄出。

【3】写给zhongyang-xunshizu派驻复旦大学的信。

【1】2021年12月的信,未寄出】

尊敬的林涓、梁其姿、冯筱才、陈新、仲伟民教授:

您好!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和心脏。刚才出去拣了几个废纸箱,风起的很大,风雪今晚就要来了。我叫刘国庆,是复旦大学历史系2010级博士生,由于没有在规定的学制内提交论文,没能毕业。十年没有提交过一次论文。37岁。只有本科学历。真的难以启齿。

能否麻烦老师介绍一份工作。

找工作很难。一年多以来我都在山东济南,它是这个省的省会,在网上投递各种简历,可是给过的反馈没有几个,肯给应聘的机会更少。想和大多数当年的本科同学一样,去高中当老师,或者初中或小学,可是被招聘的单位嫌弃年龄大。想去博物馆,人家只允许硕士学历及以上。小学初高中辅导教材类的招聘职位很多,有的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拿不到学位,我只能说没有答辩,被他们谢绝,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在济南有个文稿中心,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招聘历史类文稿的编辑和博士论文校对,我通过了初试,却在复试时失败,她们的提问咄咄逼人,甚至怀疑我的教育经历造假。我很难受,把写给zhongyang-xunshizu的信发给了一位面试官,这封信我很少,很不愿意给人看。她看过信后向我道歉,祝我早点找到工作,“否极泰来”。可是否没有极,泰也没有来,我还是靠摆地摊,拣废纸箱为生。我已经被时代淘汰了。市场觉得我不要脸。

我和我妈生活在一起,由于和这件事无关,没什么好谈的(穷苦人的生活)。这个月12日早上4:19,她给我发了微信:“小山山。你好好吧。妈妈知道咱俩难。妈看着不说。妈瘦有病不说。着及没用。没办法。我有力气多干。干不了。在说0你醒醒吧”。这是她最近发给我的一条微信,里面错别字很多,标点也不对。“山山”应该写成“珊珊”,“着及”应该写成“着急”,“在说”应该写成“再说”。刘珊珊是我从幼儿园到初中用过的名字,我爸给起的,她不会写,小时候家里穷,她只上过两年学,就让给我三姨读了。我妈每天四点多起床做饭,不到六点去赶公交车,去干保洁,她67岁了。我家原本有三口人,我爸在我读博士时去世了。我努力的醒着,可是市场不需要我,我靠拣废纸箱,摆小摊,打短工活着。我妈这份工作是我在网上给她找的,虽然面试时年龄偏老,但还是勉强通过了。我有个表妹小我三岁,也在济南,只有大专毕业,通过同样的网上招聘找到了工作,维持她和孩子的开销,而我真的被时代淘汰了,市场真的觉得我不要脸。

我确实觉得自己不要脸。一个人不好就是不好,不能怪别人,就是能力不行。我能感觉到你们看这封信的眼神,该怎么做才是适当的,怎么才能疏远我。也许你们根本不会看。我总是对文字充满敬畏,白纸黑字,说过什么,写过什么,得负责任,兑现,这是我的家教,是我长期做人的习惯,也许长期以来也束缚了我。“总是”就是几乎每一次,“充满”就是很多,它和“经常”、“有一些”敬畏是不同的。可是没人会在乎。我活的真累。

林涓师母,您还好吗?2016年11月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您,大概不会记得吧。您的样子和五六年前几乎一样,还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在日记里写了,这里打印出来,放在这封信的后面。现在五六年又过去,您还能记得我么。我是您和冯贤亮教授在复旦带的第一个学生,真怀念那时的日子,那时我周围人的品格。我帮你们把家从华东师大搬到江湾,你们送了我将近整个书架的书,冯教授几次请我在你们读书期间约会吃饭的餐馆吃饭,几次让我帮他修改文章,批改作业,后来我转读博士,离开了师门,他还是让我继续申请他的助教,有空去师门聚餐。这些在你们看来是师生之间的互惠,但是在那时的我,以及现在的我看来,都是很大的感激。那时您觉得我内向,现在我还是内向,我真的很感激。王晨燕是冯教授的硕士,小我两级,您还有印象吗?我对她很有好感,想去山西工作。她在豆瓣一直看我的日记,不分昼夜和节假日,已经六年了。您理解这句话吗,“一直”,“不分昼夜和节假日”,一年三百六十天,六年了。我的博士导师告诉我,她和她丈夫向系主任告我骚扰;可是在告之后,还是像在告之前那样沉默的跟着。我导师让我去看医生,心理治疗。六年里,我断断续续的去找过她五次,每次都是早上到太原,当天下午回上海,只见到过两次,她不说。我妈去过两次,想问清楚她有没有结婚,她不说,继续在网上跟着。一天接一天,我的日记几乎没停过,她几乎每天都跟着看过,晚上十点,凌晨,早上她开车上班,课间,课后,开系会,春节,六年了。惟一没看过的,是某年春节前她可能去了外地,三天没有看,回来后补上,周而复始,一直到今年十月。我在复旦和山东都做过心理治疗,我去年被学校开除,拣垃圾,她还是追着看。我和我妈都求过导师管管,她不管。我不知道王晨燕的手机号,不知道她的家人和丈夫,只知道她工作的单位,我给她单位寄东西,她收,然后沉默的跟着。今年八月我忽然想起她的支付宝账号,那是除了单位和豆瓣账号之外,我知道的惟一联系方式,给她几次转账,留言,给她单位寄东西,想让她放过我,她收钱收东西,还是沉默的跟着。我已经活的很难了。山西很穷,山西今年下了几十年不遇的暴雨,可我家可能更穷。不要再拿我,享乐了。她35岁了,够了。师母,您行行好,劝劝她行吗?她结婚了吗?

梁其姿教授,您还好吗。我硕士去香港中文大学交流遇见过您,大概不会记得吧。您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次,是在这之前,我在一个期刊上偶然看到您的照片,那时您好像是任中研院中山人文研究所的副所长,内容已经忘了,大致讲当时的不如意,照片上的神情很冷,但很有气势。我很羡慕,这种气势我一辈子比不了。想起您,我总是先想起那张灰黄的照片。后来在香港中文遇到,我听了一个学期您的课,期末您领我们去田野调查,我在最后一堂课问了个缠足的问题,您的回答还是很冷,让我认真看书,我很紧张。再后来,我博士一年级写了篇文章,那是我人生第一篇文章,投给了《中研院近史所集刊》,在投之前我给您和林满红教授都发了电子邮件,但是我和你们一点都不熟。你们俩都回复了我,您还是很冷,但已经从批评变成了几乎全部表扬。我没有提投稿的事,如果您知道我只是博一,第一次写学术文章,会不会有点吃惊。十年了。您离开香港中文,去了香港大学,您还在拼。我从没病到得了病,站在原地,连博士论文都不会写,家破人亡都结束不了。我怎么和别人不一样。我六年多的日记都写在豆瓣网上,写日记的目的始终是想去山西,是为一个山西的女生。“始终”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做着难,我做到了。愚蠢。其中两篇看过的人数最多,有4690和1500多,和这个目的无关,是关于学术,我也打印出来,放在了这封信的后面,算作我给您的纪念。别嫌脏。

冯筱才教授,您还好吗。无法用文字形容我对您的敬仰,喜欢。我曾经多次想过,您是我见过教授中最好的,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曾经多次想过,将来在大学教书时,讲课风格,甚至穿衣风格都努力模仿您。我在复旦听过全系所有老师的课,看过他们每个人的主要文章和著作,总结起来,有两位水平最高,朱维铮、冯筱才。后来高研院的邓正来教授来了,那就这三个人全校水平最高,将来也是最高,不会再有了。再后来,你们中的两位去世,而您也离开了学校,去了华东师范大学,我觉得自己直觉的可怕。我曾经多次想过,让您参加我的答辩,看看我写的东西,可是实现不了了。除了上课之外,我在校园遇见过您三四次,每次您都主动和我打招呼,这是您的真心吗。有一次我和导师遇到您,您也是先和我打招呼,我至今还记得您穿的衣服,那件外套贵吗,我买的起吗。我很想不称呼“您”,称“你”,可是我太卑贱了。您选择学生苛刻,我多想您能踹我一脚,可是您怎么看的上我,这个,人渣。您能给介绍一份工作吗,能糊口就行,行吗。

陈新教授,您还好吗。除了硕士时申请小林一美助学金听过您演讲,以及后来听过一学期的课,我和您没有交往。您那时是副系主任,演讲的内容已经忘了,只记得讲的很厚道,看起来人也厚道。后来您也离开了学校,去了浙江大学,我不知道具体时间。现在仍在杭州一中教书的同学几次劝我,“跟陈新说说,去浙大读个博士后,将来在杭州工作”。我只是笑笑,我想去山西,浙大这么好,怎么会要我,而且你怎么这么直接称呼老师。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学历不好,写不出优秀的文章,没法和别人竞争,所以在复旦只申请过两次助学金,都是小林一美的,很少荣誉。做人得讲良心。

我写得很难受,哭了。讲良心太累了。我在申请时告诉过我爸,他很害怕,说不要被看出来,是在偷学校的钱。两次助学金总共五六千,他的工资不高,去世时那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百,是我去他单位领的。他那时的年龄和你们现在差不多,57岁。我不是让你们同情我,你们如果能收到信,看到这里,已经很厚道了。是我不珍惜。我没有博士的能力,荒废了学业。我是一个巨婴,这是报应。我从高中就有个愿望,安静的教书,给一个女生做饭,没有变过,后来想去山西教书,给一个女生做饭,没有变过。我不骗人。现在我默默的拣废纸箱,易拉罐,背回来堆在阳台上,我养成了穿衬衣的习惯,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我问自己,你想要什么,折腾什么。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报应。我能自食其力,能照顾我妈,不互相拖累,如果你们愿意,介绍一份工作,借用你们的爱心,我能去应聘,就很感激了。像保洁那样的就行。师母您的老家在云南,去云南打工就行。以前我在复旦只申请过两次助学金,现在我也不会骗人,你们能相信我吗。我内向,不会说话,我给你们鞠躬。

谢谢你们。

仲伟民教授,您还好吗。我和您之间没有交往。我人生中写的第一篇文章是博士一年级时,由导师发给您,蒙抬爱准许发在《清华学报》,但需要删除附录很长的统计表,我没舍得,自作主张转投了《中央研究院近史所集刊》,在投稿之前大着胆子给梁其姿和林满红教授电邮了一份,我和她们一点都不熟,也没说投稿的事。结果她们的回复都很正面,文字也都很短,一个热情,一个冷点。有一次导师把我找去,说文章被《清华学报》录用,还让我好好干,将来毕业去社科院读个博士后,就留在北京,当时她在跟您打电话,称您“师兄”。两年多以前我在《清华学报》看到一篇文章,是您的博士生写的,他做的题目和我一样,也是明代货币史,他现在江西某师范高校任教,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这个题目难吗。容易吗。他写了几年。在写这封信的前几天,我才通过网络检索到,您是清华大学文科处的副处长,您和我是同乡,您是宁阳,我是肥城,孙伯镇您听说过吗,那是我的家乡,和宁阳只隔着一条大汶河,那是大汶口文化的地方,我爷爷、奶奶、我爸就葬在河堤的脚下,也许我很快也葬在那里。我爸和我妈都是镇上供销社的职工,那是一个计划经济很浓的组织。

心脏又开始疼,大便和鼻子同时出血,已经连续四天,必须按着心口才能说话。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也许真的快走了。我不是卖惨,我每一次听到这个词都心惊胆颤,羞耻,这个世界笑贫不笑娼,没有用。我的导师是张海英教授,按理应该说说和她的关系,可是我已经被开除,说了没有用。去年五月我从上海回来,一直待在济南,后来偶然遇到一个高中同学,我和他已经将近18年没见,他曾经驮着我骑了20里山路到他家吃饭,住宿,是我的恩人。那天下午我向他说了读博士的经历,说了两个多小时,他很少插话,来回的踱步,抽烟,后来他说,导师已经把你印象化了。你们有智慧,有经验,有远见,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和导师是同事,自然不会受到我说这些话,写这封信的影响。我和你们所说的,和我跟这位同学说的没有不同。当天下午我把它写在日记里,王晨燕当天也看过了。我没有黑材料,没有告老师的黑状,尽管这些都没有用。

今年三月到七月,zhongyang向国内的十个高校派出了xunshizu进行xunshi,复旦大学是其中之一,我不懂政治,今年是建dang一百周年,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我是在六月下旬偶然看学校网页,知道了这个消息,我没做过jubao老师这种事,很害怕。负责接待的xunshizu人员很客气,告诉我要老实,少喊一些口号,实事求是。我只说了一点,导师张海英教授在2016年做过一次手术,咽喉肿瘤,之后说话困难,我和她的沟通便有所减少,以后办理了病退,沟通就更少。xunshi人员建议我不要反映导师的情况,将反映的对象改成历史系,因为老师退休,按学校管理的规定应当更换导师,然而历史系并未这样做。又说,不论结果是否属实,一定会给你一个反馈,我们也会向学校有关部门反映,让学校也给你一个反馈。因此我上交了材料,文字很简略,只有两页纸,以及学校的延期通知,但都是真情实感,一字一泪。他们还录了音。交上材料几天后,我把这两页纸微信给了导师,她还是不回答,大概对我更加厌恶了。半年过去了,xunshizu早已从复旦撤回北京,没有任何反馈,调查,我也没有收到复旦大学的反馈。我真是幼稚。

一切的根源都是我不努力。国家不会错,学校,导师不会错。那么大的学校,那么著名的导师,学术等身,不会错。我的大便出血,站着和坐着都疼,也许是痔疮,鼻子也出血,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它们不出血,一天能吃上三顿饭,就是我的愿望。四十岁的人不能要什么。如果过去的这一年我找到了工作,或是在公司,像表妹那样每个月5000,养家糊口,或是做保洁,像我妈每月2100,我就不会写这信,麻烦你们。

我不敢告黑状。不敢麻烦你们。

我上学时就很少说话,现在也尽量不麻烦别人,不辩解。网上投简历屡屡被拒绝后,我又在附近找工作,附近的两三个街道,只要贴着招工广告,我都硬着头皮进去问。离我最近最大的超市大润发,摆货送货,写着招人却不招,麻辣烫店,不招堂食,只招外派送单,我不会骑电动车,老北京芝麻饼店,招面食帮工,月薪3500-5000,我觉得很好,我妈哭了,说她以前看别人干过,和面的活我干不了。我妈是供销社的职工,单位长期不景气,她和别人合伙做起了化肥生意,从镇上下乡下村卖化肥,她主要负责到农户家里推销。熟悉这个行业的人清楚,标准的化肥袋子一袋重80或100斤,我妈虽然不做背袋子的体力活,但是在农忙、调配货等时候,她也需要背。我以前暑假的时候做过,跟着他们的车下乡,背袋子,走路,干了不到一个月,真的很累。过了几天,饼店的招工广告自己消失了,我后来意识到,这些广告可能并不真的招人,更多的是渲染气氛,吸引人,现在干什么都难。一切的根源都是我不努力,荒废了。

你们是我研究路上的领路人,虽然我和你们不熟,不配提你们。还有一个人叫何炳棣,是书本上的,我很想说说,可是来不及了。我也不配提他。我在大四考研时偶然读到他的《读史阅世六十年》,他和这本书对我的影响,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他的英文和中文作品我全都读过,那本明清时期社会流动的书复印过两遍,我还用它分析过我爷爷、爸爸这个家族的流动,我想去山西教书,给女生做饭,也算符合这种历史的选择。我曾经多次想过,如果这世界只存在一位历史学家,那就是何炳棣。我喜欢的冯筱才也要排在他后面,因为冯教授是我见到的最好的。这种想法一直支撑着我,从大四到硕士博士,没有变过。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我写的《玉》那篇文章,发表在世界一流的期刊。我博士最后做的两个项目,是水利部长亲自主持的水利史文献项目,开过好几次会,它在2018、2019年连续获得了全国社科类出版物的一等奖和二等奖。我申请的青年学者社科基金项目,也在去年,即2020年结项。它们都是国内第一流的文章、奖项和基金项目。虽然比不上何炳棣“世界一流”的要求,可是也问心无愧了。这些都算研究成果,是被复旦大学承认的。我在博士期间还翻译了一本英文著作,还有我的博士论文,主题是晚明时期的货币及其思想。我给它选了个题目叫《钱神》,英文名Money’s Writ,算是为了纪念邓正来,他是在我看来全校最好的三个老师之一。在他去世后不久,我在校门口书店看到一本书,是他翻译的,美国著名学者桑德尔《公正》的续篇,他把那个词翻译成“钱神”,那天下午我站着把书看完了。货币史是不是世界一流,只需看看这个领域的两位奠基者杨联陞,彭信威,就可以知道。他们一生只写了一部著作。我受杨联陞的束缚太久了。在过去十年里,他那本书我看了好几遍,中文的,英文的,一句句对着看,真是天才。有段时间我突然发现,他的成果是如此多,但专门的著作却只有一部,稍后又突然发现,彭信威也只有一部,而且他最后任教竟然是在复旦历史系。这让我有一种神明的感觉,晚明货币史这样一个题目,应当由复旦的学生来完成,这是命中注定的。当你没有达到他们的高度时,这种感觉会很艰难。你们五位教授以前见过杨联陞吗,他有没有闲谈过,预言过,将来会有一个年轻人做货币史,千万别学他。我是不是被心魔困住了。是不是在为自己辩解。现在这些都没用了。我把朱维铮、冯筱才、邓正来看成是最好的,现在、将来都是最好的,何炳棣是最好的,这个世界有最好吗,即使有,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面对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值得吗。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去山西教书,做饭,真幼稚,现在的苦和难,都是在为曾经的这种荒唐买单。我的梦早该醒了。这里的打印费是每页0.5元,我拣的瓶子里最便宜的是0.05元,也就是说,当你们看完这段话时,至少需要我拣5个瓶子。我不配研究,我能写那些东西,是因为幸运,因为复旦学生的身份,而我已经没有这个身份了。我想麻烦仲伟民教授,转告您那位学生,你们有资源,有身份,有钱,不要浪费了。何炳棣教授的墓是在美国,港台,还是浙江金华,能否麻烦梁其姿或陈新教授,把我的这些东西烧给他,带给他。还有那些日记。我是不是仍在自我感动。

我写的文章、基金项目、奖项、博士论文、译作,能否麻烦换点钱,或换一份工作,我们无权无势,但会一辈子记住你们的恩情,报答你们。

我还想说说一只猫,可是也来不及了。我喂了它快两年,都写在日记里。它在下雨下雪的时候也会等着我,甚至下很大的雨,冬天下很密的雪。上海很少下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它只是一只流浪猫,它的前生是人么。我用纸箱、塑料泡沫、木箱搭过窝,它就蜷在窝里。它只吃一个牌子的猫粮,是学校附近沃尔玛超市最便宜的一种,我换过其他牌子,它不喜欢吃。我很少抱它,它也很少舔我的手,有一天晚上它老是舔我的手,我抱着它,很感动,可是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仍然每天晚上带着猫粮,习惯的去找它,等它,它再也没出现过。直到一天晚上,校门口贴了上海市委发的紧急通告,封校,疫情来了。我再也进不去学校,接着我被开除学籍了。每一只猫粮的袋子我都留着,在离开上海前两天,我把它们整齐地叠好,放在了最经常出入的两个校门的垃圾箱里,悄悄地向一个垃圾箱鞠躬。这些事都写在日记里,王晨燕都一一看过,我有时觉得,怎样才算是做人。大猫老是舔我的手,是预示到自己的死亡么,它在和我告别么。猫有灵性么,复旦有灵么。如果复旦的校门有灵,能看到大猫的生命么。复旦这片土地寸土寸金,在金钱滚滚而过的这片土地上,还有灵性么。上天有眼么。

有人说写日记的人用意邪恶,冯筱才教授是研究日记方面的专家,虚伪,邪恶,由他去诊断。我的读书,兼职,工作,心理经历也在里面,我在上海能找到好几种兼职,却在济南找不到,老天真是逼人。这些日记持续了六年多,我主要在理科图书馆学习,我不知道学校的监控是否管用,一年360天,在理科图书馆的监控里,如果我出现的次数每年少于300天,我愿意接受惩罚。

这个月对我而言,发生了两件大事。我梦见冯筱才和梁其姿教授在一个钢铁厂给妓女上课,有件奢侈品,后来梦见自己艰难地把管道车组装起来。第二件是五天前我妈的同事去世,心肌梗塞,她和我妈同岁,去世那天我妈正在拖楼梯,无缘无故的两只手上都出血,她马上放下拖把,不干了,歇着。因为这两件事,我决定给你们写信。如果有天意,你们能收到信号吗。今年某一天书架倒了,暖瓶被砸在下面,我从外面拣东西回来,以为是房东弄的,不让我和我妈住了,想哭却没力气。我把暖瓶渣一点点的挑出来,无意中翻出一本书,看到第一页就受不了了,哭出来。

“这本书讲述的事情发生在17世纪,主要是1668-1672年间;地点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小角落,山东省一个叫做郯城的县。所聚焦的是当时当地非知识精英阶层的老百姓:农民,田间佣工,以及他们的妻子,这些人在困难的时候得不到社会的帮助,也没有强有力的家族组织的支持。……把这些说成是”小事“是因为相对于整个历史背景而言,而对于那些实际身在其中的人来说,这些事绝对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一部描写清代初期历史的著作,很出名,名字叫《王氏之死》,作者是一位美国历史学家,也很出名。书里有一些我做的笔记,有一片发黄的银杏叶,应该是在复旦校园里拣的,我习惯用树叶做书签。内页上写着三个字“鲁永芳”,它是在研究生宿舍的跳蚤市场上买到的,可能是一位师姐的名字。鲁永芳,多好的名字,是预示着我要用死来证明自己吗。我的命运是不是早已写好了。我出生在大年初二,是要大家都高兴,我默默的离开吗。我人生中写的第一篇文章是玉,玉是好东西,是要我证明吗。我是硕士导师在复旦带的第一个学生,是博士导师在复旦带的最后一个学生,我硕士的题目属于江南水利史,十年后博士做的最后一个项目也属于江南水利史,这是轮回吗,是命吗。我等了初恋七年,等了王晨燕六年,我想给一个女生做饭,是轮回吗。初恋有自闭症,小腿先天疾病,王晨燕也自闭,说有医院的证明,是命吗。我怎么走不出来。鲁永芳是山东人吗,你们如果有谁联系到她,能告诉她我的故事吗,她的人生该是怎样。

这本书是随着书架翻倒下来的,架子上的一些书已经烧了。它们都是我精心挑选,从复旦和上海一些图书馆复印来的,有英文,有日文,总共139本。原本想托付给王晨燕,我在日记和支付宝上告诉她,她看过日记,收到了留言,转账,却不回答。我妈去找过她两次,一次是65岁时,那年我妈的腿刚做过手术,另一次是今年年初,67岁时,她还是不回答。

今年某一天,我在幼儿园听到一首儿歌,很好听。我看着那些小孩,和小孩的家长。我很想唱给你们,可是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金色的童年,快乐每一天。太阳公公,月亮姐姐,他们都笑得那么甜”。

我是一个巨婴。你是一个巨婴,刘国庆。这就是你的本性。

我很想说动你们,可是我不要脸。我已经被时代淘汰了,我不要脸。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报应。路是自己选的,就算是屎,也要吃下去。我吃过屎,带卫生纸的,不带卫生纸的,都吃过。今年春节物价很贵,我连续十多天每天只吃两顿饭,我吃自己的屎,我给导师发过几次微信,她不回答,我仍然每天写日记,王晨燕仍然每天都看。我靠自己走不出来。我妈没上过学,甚至一辈子没去过几次县城,很多东西不懂。我没什么能力,可是我有体力,你们能慷慨的伸出手,介绍一份工作吗,我也能吃你们的屎。我很喜欢《王氏之死》这本书,想每人寄给你们一本,可是钱不够,我也不能伸手向我妈要钱。我只有一本,起初想寄给梁其姿,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直觉,我的很多重要决定都是靠直觉,后来决定寄给冯筱才教授,我得改变,不能再相信直觉,我挣了钱一定补给你们。

我脑子里经常回响着一个声音,真TM给山东人丢脸。可是我没有办法。老师,你们在道德上接受我绑架一次行吗,我会报答你们。

我有两个名字,刘珊珊,刘国庆。前一个是我爸给起的,从出生一直用到初中毕业,后一个也是我爸起的,他原本选了两个名字,刘国庆、刘洋,我明白他的意思,选了刘国庆。我爸叫刘建新。我出生在1984年2月3日,农历大年初二,所以从小几乎没过过生日,每年聚在一起就是生日,我是不是带着罪出生的。按照中国人的习俗,这一天叫回门,是男人回到女人家的日子,我遇到张海英、王晨燕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命。我身高183厘米,我长得不丑,我的体重在硕士博士时一直是130多斤。

我给你们磕头了。真想叫你们一声哥,姐,人到中年,怎么这么累。

2021年12月23-28日,刘国庆敬上。

附录。

写完了。我写了五天。

有什么用。只是感动了自己。

还有我妈。我把第一页发给了她,她明显是哭过,给我回了好几条微信,不累,你别去拣,我老了我拣。我说,如果我们俩其中有一个做对了事,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

我爸把他毕生的积蓄借给了他一个好朋友,被骗,剩下一堆白条,虽然经过法院判决,有什么用。我爸走了,欠债的人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在复旦只申请过两次助学金,硕士和博一,就是在这个时期,就是这个背景。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家实际上几乎已经破产了。我爸反对我考复旦,是我坚持,进复旦是我的理想,我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工作赚生活费,一边考研。我真的应该辍学。

我爸去世后,他的这位朋友打来电话,只字不提还钱。据说那时他在深圳拣破烂,月收入四五千,是我爸当时工资的9倍多,是我妈现在工资的2倍。他是某乡镇企业的法人代表,鼎盛时期在山东乡镇企业中很有实力。很多供销社职工、农户到我家闹事,可是我爸也是受害者。就像我的经历一样,有理说不清。

过去的两年多,我读博士超过了学校规定的正规学制,我不得不从研究生宿舍搬出来,在学校附近租房。我自己找了几份兼职,一边工作赚房租、生活费,一边继续写博士论文,还要时时受山西某女生的心理煎熬。我妈在镇上的蔬菜种植基地、乡村超市干活,也是我收入来源维持的重要补充,她其间还被车撞过,腿部做了一次手术。我的导师张海英教授见过我妈,并且亲切的交流。可是我的这些经历,这些和读书有关无关的事,她问过吗,知道吗,给过有限的解决吗?我真的应该辍学。复旦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进的。

我摆的正自己的位置。我一年多找不到工作,就是个废物。

我不适合读博士,我适合不说话的行业。这是导师张海英教授在两个不同时期,两个不同场合对我的评价,可以看作是她对我的印象。在这一年多的无业经历里,我越发体会到她看到了我的本性——逃避,巨婴。“孩子变成这样,我很痛心”,导师说。不,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在进入复旦读书之初我家就破产了,我就是一名巨婴了。

我妈现在和一个叫张振英的同事很熟,她们搭伙干活,上班和空余的时间给小区业主打扫地下室、厨房、猫狗房,拣破衣服、破被子、铝条铁锅,卖的钱平分。我拣的东西也先在租的房子里打包,由我妈一大早坐公交车带去她那,她们下班后推车小车一块卖,也是收入平分。我和我妈的情况她基本知道,她们俩都是很少计较的人。她和我的导师张海英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这是不是上天的恶作剧。我们租的房子里洗衣机不好用,我和我妈冬天也用手洗衣服。张海英教授知道张振英这个人吗,知道我的情况吗。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您和我没说过一句话。

张振英年龄比我妈小,称她“朱姐”,干活时也照顾她。张海英教授年龄也比我妈小,也称我妈“姐”,可是在三年前那次仅有的见面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包括和我,再也没有联系。倒是和我妈那次一起去的我的本家表哥,保持了密切的个人联系,山东方言称为“走的很近”。导师说,学校的相关信息除了发给我,也会发给表哥,由他转达给我。可是在这三年里,我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导师、或者表哥的信息。

我像阿庆嫂一样。不像个男人。可笑。

【我妈只穿得起20元钱的鞋,现在冬天也只穿26元的,我用的毛巾还是复旦时期的,就算这样,我们还要向王晨燕转账】

我不控诉,不是一条疯狗。你们要是老板,该多好,我应聘,给你们打工。梁其姿教授,您到上海、北京来吧,我给您打工,伺候您。冯筱才、陈新、林涓,您到山东,我去上海、杭州,我还从没去过杭州。仲伟民,我愿意到宁阳、孙伯镇打工,山东人讲话,不食言。林涓师母,我去云南也行。

我出生在1984年2月3日,农历大年初二,爸妈生我时30岁了,他们相差一岁。我从5岁上学,然后和大多数小孩一样继续上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硕士,博士,中间没有跳级或留级,除了大学毕业后工作一年。大学是在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博士都是在复旦大学。硕士的导师是冯贤亮,博士的导师是张海英。硕士读了两年半,博士读了十年,从2010-2020年。

严格的说我不是复旦学生,我没有毕业证,甚至没有结业证。三年前,我达到了学校规定的博士生培养的年限,即将被清理学籍,导师说鉴于我没有提交博士论文,在校期间表现不好,就不发给结业证了。负责学生工作的历史系副主任说,如果你将来在找工作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我们会酌情给你开一份证明。仍然没有结业证。到了去年,我的论文仍然没有在这两年内提交,由于疫情爆发,于是全校统一发了结业证。结业证是证明我到过复旦大学,不然这十多年就将是一片空白。找工作是需要工作经验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我被好几个招聘单位追问或质疑教育经历,工作经历,导师或者那位历史系副主任有过履行承诺,给以哪怕一点关心吗?

我之所以能够在三年前突破学校的规定,获得在接下来两年内的延期资格,是由于一项突发的学校政策,而这项政策是由于一位复旦的同学自杀,以献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导师是不是认为我不珍惜生命,机会,无可救药了?这两年里我做兼职赚钱,写补论文,水利史文献、基金学者项目,我妈在镇上干活打工,她还出过车祸,做了一次手术,而导师这两年内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这种师生关系是否合适?我已经家破人亡了,面对着同学的自杀和我妈遭受车祸的腿,您是怎样珍惜生命,教书育人的?

【三年前,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被清理学籍,我选择了默默接受,一位同学选择了自杀。“复旦死人了”的消息在深夜曝光,国务院连夜责令复旦大学拿出措施,封锁消息。然后学校就出台了延期政策。我是从导师张海英教授得知了前因后果。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后,我到研究生院询问,他们告诉我这是个新政策,在复旦100多年历史上从未有过,具体的细则还没出来,让我在两年内提交论文即可。现在三年过去了,我仍然不知道“两年内”是怎样规定的。我是2010级,截止期限究竟是到2020年上半年,还是下半年?但没有用了,我已经被开除,失业一整年了】

中国死一个人,亡一个家庭,太容易了。像我这样破破烂烂的人站在街头,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吗?会像2016年11月的林涓,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像梁其姿,冯筱才,陈新,仲伟民,灰黄的照片,和我打三四次招呼,面相和讲话都厚道,和我的家乡隔河相望,和我导师可能有直接利益关系吗?鲁迅弃医从文,梁其姿弃文从医,研究过历史上贫和富概念的演变,教育史,麻风病人,可能很有体会。向一个巨婴同情、施舍,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你们学业家业有成,自然不愿去回想挣扎无助的心酸。

我也有过当老师的经历,很短暂,凑起来一整年,有实习,有正式。

【1】本科大四时在山东省实验中学实习,它在当时、直到现在仍是山东省内最好的高中,我在那实习了六周。给我们带队的是当时高一历史组的组长,同时兼任教导处副主任,是一位很干练的女老师。她评价我们说,这一队实习生里有两个将来可能在历史研究方面成绩最大,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位女生。当时我俩的实习表现最好,但学习成绩都很普通。后来那位女生考研去了北大,而我去了复旦。再后来她北大硕士博士毕业,回到山东师范大学任教,现在山东大学任教,而我成了乞丐。

【2】实习结束后准备考研,我第一年考复旦时总分排名全系第二,英语没过线,第二年考才过。在第二年备考时爸妈都不太同意,我找了一份兼职,边赚钱边复习,在一所本科院校当图书馆老师。我所在的办公室当时有两位老师,都是女性,都是省里高官的家属,都通过裙带关系进来,但都程度不同的关照我。一位和我一样姓刘,私下叫她刘姥姥。她经常讽刺和刁难我,让我干活,但在外来老师想要欺负我时,没有一次不庇护我。另一位姓王,经常给我炖牛肉,我工作将近一年,是这一辈子吃牛肉最多的时期。她们两位作为老师,在知识上或许不称职,但人品、人性很好。有位勤工俭学的学生,很朴实勤勉,我在很久才知道她爸去世了,在离职的时候我给了她一支好看的钢笔。

【3】在硕士博士时,选修人类学课,到上海嘉定区的打工子弟学校兼职过一星期,在冯贤亮教授的课上跟同学、学弟学妹讲过《玉》那篇文章的心得,时间都很短,不提也罢。我四十岁了,又没有能力,自然再也当不了老师了。

我的屁股又在疼,是痔疮吗,还是癌症。过去那么久的事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回光返照。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为什么记了六年。有钱真是好,我只能通过一个叫“医学微视”的APP了解知识,却看不起病。在我死的时候,能坦然地说出那句话吗?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今年37岁了,在教过我的所有老师之中,张海英老师教我最久,10年,但和我的交流也最少。这在国内大多数博士都是如此,不能苛责。

和张老师并列最少的,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他教物理,业务能力很强,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物理是他出题,总分100分,全校高一将近20个班,60分以上的不超过10个人,我考了57分。因为我的中考成绩非常优异,文化课排名全市第二,体育课由于先天性心脏病,体质差拖了后腿,但总分仍排名全市前十,57分的成绩显然不让他满意。所以他认为我不适合学物理,乃至不适合理科,高一下学期让我处于了放任的状态。我和他的关系逐渐紧张,高一没结束就愤然离开了班级,改学文科。当时我是化学课代表,化学老师很为我惋惜。他长得很像冯筱才教授,但不同的是很爱吸烟,我有时觉得,我对冯筱才总有莫名其妙的好感,是不是来源于这里。副校长也把我们一些人找去,劝我们重新考虑,可我还是到了文科。在之后的高中会考里,我的所有科目成绩都是A,包括物理,这在全市只有两个人达到,另一个人高考进了清华大学。我发挥失常,考入了山东师范大学。但第二志愿填的是复旦,结果我的分数高于当年复旦在山东的录取线。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复旦大学,它成了我的理想,现在看来是一场噩梦。

我的高一班主任,物理老师,在去年打篮球时突发心肌梗塞,去世。

你们都是精英,全国的精英,怎么会在乎我这样的人。

我这辈子只去过北京三次。一次是给我爸看病,去过北京最好的三所医院,一次是我爸过世后,送我妈去东北养病,一次是到国家图书馆查论文资料。有一次明明有钱,为了省钱,睡在天桥上。我爸去过北京两次。一次是年轻时候到北京送猪,作为公社代表,一次是55岁时到北京治病,我领着他。

我知道,我也到了人生的尽头。我即将第四次到北京,作为给仲伟民教授的口述史料,我死也瞑目了。

我胳膊和腿上的体毛很少。可能是体质差的原因。但是忍耐力好。

我最喜欢的体育活动是足球。最喜欢曼联。热血小青年,曼彻斯特联,现在挣扎,面目全非。

四十岁,完全失败的人生。

不要脸。

靠别人的施舍。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爸,我妈。

能否麻烦五位教授,介绍一份工作。

我去应聘。

能糊口,能养家。

能让我妈有个晚年的家,能让我糊口。

我刘国庆会一辈子报答您。感恩。

【好像真的是说不清的天意。十多年前高考填志愿时,是我第一次接触复旦。那年我发挥失常,决定冒险,第一志愿直接填复旦。我爸找了一位表哥劝我,不要考复旦,改成山东师范大学。我最终屈服,把复旦填在了第二志愿。填报志愿这一天之后,这位表哥如同他突然出现一样,在我的人生中突然消失了。十多年后,也就是三年前,是我最后一次接触复旦,这位表哥又突然出现了。此时我爸已经去世,我妈把他请来,跟导师疏通关系。结果他和导师的关系逐渐密切,而我和导师的关系是零。之后到现在,这位表哥又突然消失了。真是命。复旦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进的】

【高考以及考研一直锲而不舍的考复旦,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我妈的很多亲戚在上海。他们是50年代从山东农村逃荒到上海。其中最有成绩的一位是我表舅,上海交大毕业,现在是美国知名的科学家。我妈小时候经常背着表舅回家,她教导我要有志气,和表舅一样。所以我在高考以及考研时毫无疑问要选复旦,要选上海最好的学校】

我的档案、户籍、党组织关系,仍在复旦大学(也许已经被销毁了)。

我的身体、心理状况,复旦大学叶耀珍楼心理咨询中心、山东省齐鲁医院、上海市长海医院心脏专科都有诊疗记录。

我在复旦硕士、博士同一级的同学,现在有三位在复旦历史系任教,他们也或多或少了解我的状况。


【2】2022年5月的信,未寄出】

在那苍茫大洋的彼岸。

现在有人正忍受着苦痛。

就像仍不会飞的雏鸟般。

我感叹自己的力薄无能。

悲伤啊 赶快化作羽翼吧。

伤痕啊 赶快变成罗盘吧。

就像仍不会飞的雏鸟般。

我感叹自己的力薄无能。

在梦想尚未来到之前。

昨日 我徒然颤抖地等待。

明日 我将前往龙的足底。

攀上悬崖 高喊道“出发吧”。

骑在银龙的背上。

飞去生命的沙漠。

骑在银龙的背上。

穿过雨云的漩涡。

即使一再失去 一无所有。

人依旧依赖他人的援手。

之所以只拥有柔软的皮肤。

是为了倾听他人的痛苦。

悲伤啊 赶快化作羽翼吧。

伤痕啊 赶快变成罗盘吧。

就像仍不会飞的雏鸟般。

我感叹自己的力薄无能。

即使我的翅膀还只是黄色小鸡的程度。

即使我的爪子像树芽般还不够牢靠。

明日 我将前往龙的足底。

攀上悬崖 高喊道“出发吧”。

骑在银龙的背上。

飞去生命的沙漠。

骑在银龙的背上。

穿过雨云的漩涡。

——中岛美雪,《骑在银龙的背上》。

2022年4月11日,我在山东济南,第一次听到上海封城的消息。上海的疫情突然加重,全面管制。我走到离我最近的山上,给你们祈祷,边走边拣塑料瓶。当天晚上下了大雨,风刮的很大,第二天早上把三轮车、自行车都刮倒了,真是怪风。是因为我向你们求助找工作,依赖,老天的报应么。

3月11日,我听到这首歌曲,泪流满面。你们是“龙”,我只是徒然地颤抖。我记不清第一次听到它是什么时候,最清楚的那次是在香港,星光大道的手印那里,有卖手工音乐盒的,一种声音是它,另一种是中岛美嘉的《雪の華》,我买了后者,至今还留着。晚上我没吃饭,走到本科的母校。“学高为师,身正是范”,是我那时的校训,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校门口那条街我上学时经常去,现在每个店都不一样了,只有一个店还存着,以前是三层楼,现在只剩下半栋,我又听这首歌,我给它跪下。为什么你还活着。夜里睡在一个取款机亭里,我妈找不到我,给我发短信。究竟什么样的终点才能配的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5月3日,小区解封了。我妈终于能跑回来。她除了干保洁,还成了防疫人员,给正规的人员搬各种物资、凳子,每天40块,她的收入也从2100涨成了2200。我们的收入增加了,但物价也上涨了,年前我和我妈经常去小饭馆里吃饭,4块钱一份,年后再也没吃过。解封的时候正好在响警报,济南每年都在这一天纪念五三惨案,我在看一部晚明时期的文集。晚明,民国,新中国,愿老百姓能活的好一点。第二天我妈给我发短信,奖给了50块钱,因为几个小区业主都夸我妈打扫的干净。当时我正在拣东西,很高兴,晚上给她买了一瓶酸奶,走到山上给你们祈祷。4月11日知道封城以后,只要身体承受的住,我就经常走到山上给你们祈祷。

春节和初一两天,我给你们每个人都磕头了。按照我们这里过年的习俗,我给老天,去世的爷爷、奶奶、我爸,也给你们磕了12个头,林涓、梁其姿、冯筱才、陈新、仲伟民,还有张海英、王晨燕,代表一年平平安安。生活都不容易,我给你们磕头了。

初一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做梦,经常梦见自己死,或者别人死,是我的身体想离开这个世界,而大脑还舍不得离开么。初二是我的生日,我梦见复旦附近闹鬼,餐厅或歌舞厅的声音很杂,人们每次进去,总是会少一个男生。后来骑单车,到了小时候的村子,最里面是个磨坊,很多苦力在吃饭,面条,我很害怕。和磨坊紧挨着的是餐厅,和复旦那个一模一样。我想在那里打工,后来听到有人说血喉,血癌。后来醒了,想起春节时怎么闹鬼。

我只有一次梦见过你们全部五位。那是某一天,我梦见全汉昇,他兴致勃勃,在楼梯上下走动。梁其姿换了个名字叫梁元,和他做饭。后来知道这个地方叫半坡村。再后来梦见本科时的班长,年轻时候的冯筱才、陈新、林涓,香港演员林家栋,大家让我表演才艺,我说我什么都不会,你们说怎么这么扭捏。后来大家商量着去德国,抢劫。之后我想起,怎么没有梦到仲伟民教授。

我梦见过好几次林超超,她死了。有个人要杀我奶奶,我原谅了他,把他放走了,后来他引诱林超超,跳楼,我很难过,是我害的她死了。有一次梦见党组织让我去杀人,我自杀,被狗咬死,后来狗变的很老,被林超超收养。有一次梦见林超超成了辽国皇太后,后来出现几个字,不教而诛,宁德。我不知道这些的意思是什么。林超超是低我一级的博士,现在留校任教,如果你们认识她,麻烦提醒她。我和她不熟,只是她的名字和我的很像,刘珊珊,所以印象很好。

有一次梦见一个女生被杀了,或者失踪,疑犯留下两道数学题,一个自然数的平方等于其它两个自然数的平方以及另一个自然数之和,另一道题没记住,老师和警察都动员起来,猜解题。后来没记住,我为她难过,也害怕自己被杀,不吃饭,奶奶让我吃,不吃,强迫我喝水,忽然变得很邪恶,向我嘴里尿尿,我大喊,奶奶变成了林超超。后来梦见在北京,大学老师和后勤人员争吵,甚至分成团伙打架,为了经费。我在后勤做饭,看的很难过,你们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哭穷。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我这辈子只去过北京三次。一次是给我爸看病,去过北京最好的三所医院,一次是我爸过世,送我妈去东北养病,一次是到国家图书馆查论文资料。有一次明明有钱,为了省钱,睡在天桥上。我爸去过北京两次。一次是年轻时候到北京送猪,作为公社代表,一次是55岁时到北京治病,我领着他。我知道,我也到了人生的尽头。我即将第四次到北京,作为给仲伟民教授的口述史料,我死也瞑目了。……我得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一年多找不到工作,就是个废物。

——选自2021年12月写给林涓、梁其姿、冯筱才、陈新、仲伟民教授的信。


老师您好:

昨天我妈上班干保洁,她们的主管要求在小区里统一挖下水道,说是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我妈干着干着坐倒在泥里,休克,昨天的高温达到40度。晚上回到家里,我大喊,“砍死你这个gouniang养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我给我妈做好饭,像往常一样出门拣废纸箱,塑料瓶,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山脚下,一边走一边拣,我扇自己的脸,我给你们祈祷,祈祷。我很饿。

我和我妈的收入,每月不到三千,我没有工作,我们没钱给我妈看病。能不能麻烦老师。

给我这个犯了错的中年人一个机会。好心有好报。

我给我妈磕头。我吃过屎,带纸的,不带卫生纸的,都吃过。是我自己没用。中年人了,我怎么走一步都这么难。

去年十二月底,今年五月份我给你们写过信,可是不敢发,这里再用手抄一遍,你们都是大人物,都和我不熟,怎么会帮我。麻烦你们,行么。谢谢了。谢谢了。

刘国庆。母亲朱荣兰。【我妈只上过两年学,识字不多,可是看的很认真,一句一句看完了。麻烦老师有空,看看。天地良心。谢谢了】

发布于山东阅读 6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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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凡

· 广西

看完了,楼主家里穷,自以为是内向,巨婴,读博毕不了业所以想找老师帮忙找工作?(但是又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并且对一个女生(师妹)有着奇怪的幻想?总结就是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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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云华宵

· 广东

楼主在写小说吗?我拉下来都30s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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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美心善李诗情

· 贵州
会飞的猪祝侠谁开总结一下,太长了收起

一个苦命的山东“汉子”。84年出生,从小成绩好,因为高一班主任(物理老师)说他不适合学理科,愤然转了文科。高考发挥失常、被一位远房表哥误导,读了山东师范(分数超过第二志愿的复旦的录取分)。硕士和博士在复旦(貌似硕博连读),读了十年没写论文,2020被复旦开除了。父亲已去世,现在和没文化的母亲生活,母亲做保洁,每月收入只有两千多,他本人没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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