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如何转化为资本?——浅谈「星际和平公司」的设定灵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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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如何转化为资本?——浅谈「星际和平公司」的设定灵感来源

提到「星际和平公司」,不知道你第一时间会联想到哪些关键词呢。

对我来说,显然,一方面是它对「存护」的信仰,这是「公司」的成因以及核心理念;

另一方面,既然叫「公司」,而且是无处不在的“巨型公司”,其“资本”特征也是非常明显的。

 

这两方面特征,乍听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游戏对其中的历史变迁还是给出了比较完整的说明:

“这群人心想:哇,一个神明正在筑墙——这说明筑墙是神圣的——天哪,我们要帮助神明筑墙”。对此,讲述者黑塔女士曾锐评道:“——啥?”

 

 

不过,稍微思考就会发现,至少表面上,这逻辑还是很通顺的。

首先,根本上说,这起源于这样一种“认定”:神(克里珀)筑墙,是有意义的。

既然筑墙有其意义,那么,某种在未来危及宇宙的灾祸一定是存在的。

而在浩劫中“保护尚有生机的世界”,毫无疑问就是“善”,甚至可以说是终极的善。

 

 

人想要帮助这种善的实现。但同时,人又是极其渺小的。

在这里,「后援队」(「公司」前身)的思路,并不是在人的尺度上复刻这种善举,也不是仅学习其精神并体现在自己的生存中——而是更加直接的方式,即“助长这种终极的善本身”

于是,他们开始收集材料并奉献给琥珀王。

 

那么,如何得到这些材料呢?他们发现,效率最高的方式似乎是“交易、交换”。

而交换过程中,基于各种可以称之为“经济原理”的东西,今天我们看到的资本道路逐渐显露出来。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觉得,“尽量赚最多的钱”就“最能体现信仰的虔诚”,这多少听起来怪怪的。或者说,是基于“「克里珀」筑墙似乎需要材料”这样具体的、基于游戏设定层面的判断才能成立的。

如果不是星铁世界观中“信仰实现”的方式可以非常具体,似乎这套逻辑就不太说得通了。毕竟,在通常的印象里,“信仰”往往是属于彼岸的、超脱世俗的。而“赚钱”嘛,谈钱,好像就俗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这种设定的结构,是非常接近“马克斯韦伯”的社会学理论的。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一边介绍韦伯对“资本主义精神”和“新教伦理”内在关联做出的解释,一边再次体会「公司」的建立、发展过程。之后,再尝试分析其“可能存在的问题”等等。

 

 

当然,在此需要强调的是:

首先,游戏设定的理论灵感来源,并不等同于游戏设定本身。在这种认识中,不要追求百分百吻合,也不要完全照搬的以此理解游戏设定,甚至是剧情表意。

 

另外,即使「公司」的整体精神和内在机制如此,也并不必然体现在「公司」的每个具体员工、相关角色上,这联系我们现实中的认知,也是非常好理解的。

文本中提到过一些“狂热的信仰琥珀王”的「公司」员工,那么显然,同时应该也会存在一些“不那么狂热的信仰者”。甚至可能有,属于「公司」,但并未被弗莱明的演讲影像打动,也就是并不真的信仰琥珀王的员工。

 

 

【宗教】

 

由于「存护」相关的浩劫和基督教“末日审判”的提法稍有些类似,其实除开「公司」以外,和「存护」相关的另一支——筑城者,也稍微带有那么一点宗教的味道。

 

希露瓦说的,筑城者认为,“地狱在每个世界都必然存在,而且是不介入就必然降临的状态”

这和刚刚提到的“末日审判”是有点接近的:当现世终结,受罚者会入地狱受永恒折磨,而另一些人则能够“获救”。

可以说,这和克里珀的筑墙和这种行为抵御的浩劫,稍微有一些相似性。

 

 

另外,「公司」会阻碍各种“有碍克里珀神圣性”的科学研究,这在星铁世界观下听起来甚至有点小家子气。不知道这是不是结构上借鉴了《物种起源》的历史影响之类的东西。

 

 

不过这就仅仅算是感觉了。今天我们还是聊「公司」本身。

在星铁中,实际上像“典型「公司」人”这样真的可以被称为“宗教信仰者”的,并不是那么普遍。很多时候,人只是在行动和思考中形成自己认同的“理念”,于是依照这种理念行事。而这种理念又恰好和某个星神代表的概念相关。

在这种情况下,人或许称得上信仰,但身上的“宗教色彩”还是比较淡薄的。

 

而「公司」在这一点上并不太一样,它和星神的联系是非常直接的。

用个比喻性的说法,有一些人是恰好和星神走在了同一条路上,而「公司」就像是追在「克里珀」后面试图“当拐”,用个比喻性的说法,就相当于配队里“追着景元回蓝的停云”。

 

那么,我们不妨就以“宗教”的方式去尝试看待「公司」的历史。

首先需要关注的,当然是“创教”的环节。

 

 

“彼时,公司创始人弗莱明对「后援队」演讲,提出联合宇宙的宏愿、支援星神保护宇宙的理想。话音刚落,巨大的敲击声落下。”这敲击声,给这一刻赋予了神性。

如此,信仰得到了确认——“把一切献给琥珀王。”

 

在这个情景中,实际上弗莱明扮演了相当于“先知”的角色。

 

所谓“先知”,是“拔起树根然后出发吧”,“发布上帝意志的工具”

这种意志,可以是具体命令,也可以是抽象规范。(对于「公司」来说,这两个方向我们也是都大致能感受到的)

先知都是来源于“卡里斯玛”的理性化角色。什么意思呢,这词的原意是“神圣的天赋”,引申义比较接近“非凡的魅力和能力”——如果你觉得不好理解,可以想象成类似拿破仑的那种角色特质。

 

韦伯说,“卡里斯马是来自上天的一种才能,使得一个领导者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会让一个人拥有某种品质,借助这种品质,他能够脱颖而出,被当成天赋异禀的人。这是普通人所无法企及的、源自神性的东西,在此基础上,个体就能成为领袖。

 

用这种“神圣的天赋”形容弗莱明应该并不过分,毕竟「公司」能从最初的规模发展到如今的庞然大物,其领袖的确是称得上“天才”。

 

 

先知发布的这种意志,将使宗教“发展为有条理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超出了巫术、图腾崇拜,从而使教规、教义系统化,让宗教向着理智化、理性化的方向发展。

简单来说,就是摆脱了最初的盲目、迷狂、非理性的状态。

 

韦伯认为,具体来说,先知又可以分为两类,而且大体上对应了两种宗教类型。

第一种是“伦理先知”,他要求人们“遵照某种伦理责任行事”——简单说,这可以理解成“提出道德戒律”。而“道德”是有社会性的,也就有种“向外”的特征。

一般来说,这会形成“入世方式”的禁欲主义宗教。

 

 

而“楷模先知”是一个“模范人物”。

他凭个人榜样展现出宗教的救赎之路(比如,佛陀)。他通过宣讲的方式,劝诫人们按照他本人的方式去寻找救赎。这种类型下,宗教通常更加指向精神世界和人的内心。

那么,一般来说,这就会形成“出世方式”的神秘主义宗教。

 

正如上面提到的,琥珀王的行动在「公司」看来,是由神指明的一种“善”。

“一切献给琥珀王”这个信条,也就等同于“对这种终极善的无条件支持”。

显然,这更接近大多西方宗教,也就是“伦理责任式的”。

 

当然,更准确的说,天主教拒绝外部尘世、抗拒诱惑,把一切世俗生活都看作“不具有道德意义上善的性质”,所以是一种“出世禁欲主义”。

而新教“把劳动看作是人的天职”,努力勤奋的工作就是获救的手段,同时也是荣耀上帝的行为。所以属于“入世禁欲主义”。

这样看,「公司」的模式显然又更接近“新教”。

 

当然,这里可能有人会提出质疑,「公司」积累财富的一面固然非常明显,但似乎并没有提到「公司」有“禁欲”这方面的特征。而且,从艾丝妲的家书来看,似乎那些真正富豪的消费、金钱观念,已经是我们不太能想象的了。

 

的确如此,虽然“介入世界”这一点上非常吻合,但隶属于「公司」的人并未被指明任何“禁欲”特征。

新教的内在逻辑是,倡导教徒“追求世俗成功”的同时“不要放纵享乐”,这二者共同造成了作为结果的“财富积累”。

而「公司」则是一开始就瞄准了“财富积累”这个目标本身(将一切献给琥珀王,积累的越多,奉献的越多)——当然,以理性思考这一目标,反推回去,似乎“尽量多赚”的同时“尽量减少不能再次增益到收入上的单纯支出”,是一种很基本的思路。

 

 

另外,韦伯所说的“禁欲主义”,其实也具备更广的内涵:

 

1. 其行动是“一种依照神的意志所指引的方向而实行的现世行动”——这对于「公司」是显而易见的。(至少是他们所理解的“神的意志”)

2. “人神对立”为特征——在这里,克里珀就是克里珀,人就是人,人并不能通过某种学习、修行、冥想进入某种神秘状态而成为“神的载体”,不能依靠和神“神秘的合一”而达到救赎。

3. 在这种信仰中,“人首先要把自己视为神的工具”。从我刚刚“辅助-主C”的比喻中,也不难发现这种人对自己的“工具人”定位。

 

当然,就传统宗教来说,这种工具性更多指的是“荣耀上帝”,但在游戏中,则是具备了更加实在的功用和意味。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琥珀王其实并没有真的使用「公司」提供的素材,祂始终沉默不语,“没有采用这些殷勤的馈赠”。但信仰者还是坚定的认为,神总有一天会需要这些财富,并不觉得这是徒劳无功。

 

 

如果你对祁克果的信仰理念有所了解,就能体会到这种塑造是非常恰当的。

正因为“人不能客观的把握上帝”,才称得上“信靠”。

“不确定性”非常重要,人对于所信的东西没有客观上的确定,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客观的确定性并不要求委身,它仅仅存在而已,不在乎我接受与否。

这种不确定性越大,委身的要求越高。是否委身,由人来选择。

 

当然,这个话题跟今天的主线关系不大,我在崩3的芽衣节目中提到过更多关于祁克果的内容,感兴趣的崩3玩家可以去看看。

我们还是回到“信仰”和“资本”的主题上。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当时许多欧洲国家的职业统计数据中,韦伯发现:

近代企业的资本所有者、经营领导者以及高级劳工,尤其是受过技术与商业训练的专门人员,多半是新教教徒。

 

于是,他认为:

宗教派别似乎和经济的,尤其是和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势有某种关联。 

 

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整个生活背景和清教徒的生活观念,让韦伯选择用他的一些“警句”来作为例证。例如,最著名的一句就是:“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其实这话的内在含义,在今天已经深入人心了。

当有人在游戏里肝一些蚊子腿收益时,就总会有人说,“你不如用这时间去打个工,然后给游戏充值”。这里的隐含逻辑就正是:“花费掉时间,就是花费掉了赚取金钱的潜在机会”。时间可以兑换成金钱,这对现代人来说已经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再比如,"信用就是金钱"

这句话对于游戏来说,简直就是种最简单直接的描述——在星铁里,“钱”确实就是“信用”点。

如果一个人有良好而坚实的信用,并且善于经营或者理财,那么如果别人把钱存在他这里,把形成的“利息或收益”积累起来,数目就相当可观了。

通过“信用卡”、“个人征信”、“信贷产品”等等为我们所熟知的词语,我们不难发现,这个道理也是当今人们非常熟悉的。

 

 

最后再比如,“金钱具有滋生的性质“

金钱能产生金钱,收益又能产生更多收益…这同样也不必解释太多。

 

富兰克林提出的这些警句,听起来似乎是非常功利的。

但韦伯认为,这并不仅仅是像生财之道之类的、实用简单的道理,这后面所真正触及的是一套“具有伦理的金钱观”

 它所标榜的是“诚实一信用一不浪费一有成就"这一种过程,而这种成就,正是上帝所赐的恩典。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富兰克林的这些话,或许跟其清教徒观念和生活背景是高度相关的。

 

这种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是在强调,若是通过一种诚实、有信用的方式去赚得财富,那这不但不是罪恶,反而是一种美德。这种观念是在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之后,在西方世界逐渐发展出来的。

 

 

资本主义精神与传统的生活态度恰恰相对立,资本主义不断发展的过程其实就是传统主义不断被克服的过程。而克服传统的关键即是“使劳动本身成为目的”,成为人的一种愿望、一种伦理责任,甚至把劳动视为“天职”。

 

在德语中“beruf”(职业,天职)中,含有一种宗教的意味:上帝安排的任务。

这个词在《圣经》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指一种“来自神圣的救赎”,二是指一种世俗的职业或某种身份,特别是某个人“命定”的或由上帝指定的身份。

在路德的译法中,这两层意思结合起来,变成上帝召唤某个人去从事世俗的工作。

这样,个人在尘世的劳作和功绩就被赋予了一种宗教的意义,从而在宗教和世俗生活之间架起了一座桥,使世俗生活神圣化了。显然,也只有在这时候,新教伦理才会对社会生活产生广泛的影响。而这也正是韦伯想强调的。

 

我们再回到「公司」。

从这里看出,筑墙是神圣的,那么为筑墙提供材料也是神圣的,更进一步,为了最大化获取材料而赚取金钱,也就是神圣的。

如此一来,「公司」的“逐利”,就已经变成了一种“神所安排的”、具备“天职”色彩的行动了。

 

当然,其实这背后跟“加尔文宗”的关系也非常紧密,但是其“预定论”目前来看跟「公司」和游戏整体设定并不太吻合,在这就先不多介绍了。

 

 

其实这依然是一个「存护」对象的问题,也就是说,克里珀的“存护”会让哪些人得救的问题。是全部人吗?如果不是全部人,那么基于什么条件来决定哪些可以获救、哪些不可以呢?

目前的文本来说,我更倾向于「公司」是基于刚才介绍的“神圣性”逻辑推导的一种思维模式,而并不太是“克里珀始终沉默,因为祂早已预订了哪些是会获救的选民,哪些不是”。

 

顺着这个,我们可以稍微聊一下游戏里的“信仰债券”。

 

 

我相信很多人看到这件道具的介绍,第一时间都会联想到“赎罪券”

但其实,这个内在逻辑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如果说采用类似赎罪券的构想,那应该是这样一种产品:购买这个债券吧,随着信用点结算的提示音滴滴一响,一个灵魂也被划入了克里珀存护的范围。但游戏中的描述似乎并非如此。

 

首先,这东西代表了“弗莱明的肯定”,而后面所说的“在存护伟业中拥有一席之地”,我更倾向于理解成“在伟业中出过一份力的证明”,这种证明至少从后文来看,并没有导出一种“获救的保证”。虽然这确实是可能的。

如果如此理解,那这看起来更像一种“捐赠证明”,所谓“债券”的回报,也就是这份在伟业中尽了微薄之力的“荣耀”了。

 

到这里,你应该能体会到,其实在现实的历史发展中,至少按照韦伯的观点,“信仰”和“资本”之间还是存在着一些隐藏关联的,只不过游戏用更加具象化、更加实在的方式把它展现了出来。

 

那么后半部分,我们就从韦伯的另一重要讨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入手,去再次思考关于「公司」的一些发散构想。

比如说,这会不会造成一些问题呢?

 

 

【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

 

关于“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讨论算是韦伯最为人所熟知的讨论了。

 

所谓“工具理性(目的理性)行动”,指的是“通过精益求精的计算合适的手段,有计划、有步骤的达到某种特定目的。”

这种理性中,重点考虑的是“用手段达成特定目的的可能性和概率”,至于所针对的价值是否符合人们的心愿,并不在考量范围内。

 

“价值理性行动”,是说“主观相信活动具有无条件的、排他性价值”,而“不顾后果如何、条件怎样都要完成的行动”

这里包括了主观欲求、意愿、信念、激情、理想、信仰等等因素。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它们都不会以纯粹的形式在现实中实现,任何实际行动总是同时包含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

 

那么,如何用这两种“理性”去看待「公司」呢?

我们依然从最初的创立环节开始,并且,在其中要夹杂一些关于“理性”和“非理性”的讨论。

 

毫无疑问,「公司」之所以能够成立,完全是源于一种“价值理性”——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对于琥珀王筑墙这种“终极的善”的肯定。

 

 

这种肯定其实是“无条件的”,因为仔细思考就会发现,琥珀王的「存护」和「公司」某个信仰者的具体“获救”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从时间角度上说,即使我们相信克里珀筑墙所抵御的威胁终将到来,但终归不知道它会何时到来。

 

以一般生命而言,似乎在有限的生命中,大概率并不会真的遭遇所谓的“最终浩劫”。如果不考虑“灵魂等待最终审判”这样的思路,那么可以说,对琥珀王的支持,大部分并非出于“保障自己”这样的理由。

如此一来,对琥珀王的支持和信仰,就成了缺乏更多理由支持的、无条件的。

这就和我们常说的“生命是宝贵的”类似,属于一种相当底层的价值判断。

 

当然,从一个比较整蛊的角度上说,如果功利的思考,那么最应该支持琥珀王的,其实是获得了「丰饶」赐福而得永生的人。这种宇宙层面的“终极威胁”,对永生者才是最具备现实意义的。

建议第一站「丰饶」——先搞个永生;第二站「存护」——保证一下宇宙安全;第三站「欢愉」——剩下就可以开始乐了。

你看,有了「丰饶」和「存护」,就不会因为“乐.jpg”被做成地狱笑话表情包。

 

 

严肃点,我们还是回到主题。

毫无疑问,「公司」肇始于对琥珀王的信仰,也就是一种基于“价值理性”的行动。

在这里,价值理性是有“非常规的”、“变革”的性质——韦伯认为,卡里斯玛式人物发布有感召力的预言戒律,本身就和情感、价值相连,因而具有“非常规性”。

不太恰当的说,可以理解成“把人们从缺乏价值判断的、只遵循传统和习惯的状态中唤醒”。

 

价值理性指明了目标,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达成目标的问题了。

要发挥“强力作用”,就必须把这种终极价值和“世俗社会伦理体系”相结合。

依然以「公司」来说,认同这种善只是第一步,但如果只是“琥珀王,我精神上支持你”,那么这还仅仅是一种“情感阶段”。

要脱离这种阶段,就要运用“工具理性”——也就是制订规则、计划,以此来实现资源积累的最大化,更进一步在终极目标上提供最大帮助。如此一来,人们的行动就逐渐规则化、定型化、常规化,摆脱不可计算性和情感。

这反而是一种“非理性”进程,这里的“非理性”大家可以理解成僵化的、教条的。

 

也就是说,行动的取向是从“价值理性”开始,但一旦开始思考实现价值的途径,就必然需要工具理性的介入,因为工具理性才能使功能实现、效率提升。

但如果行动只由“追求目的的功利”驱使,势必会漠视人的情感、精神价值这种实质性的东西。把功利目标视作唯一的目的,导致行为方式的“常规化”,进而就会丧失整体的创造性。

 

那么具体来说,这会导致什么问题呢?

 

1. 第一个问题可以说是蕴含在“始于价值理性”本身的——那就是终极价值判断的单一化、教条化。韦伯写:

 

价值合理性越是把自身推崇到绝对价值的地步,与之相应的行动就是非理性的。

因为行动者越是无条件的善行、对义务的献身,他就越不考虑其行动的后果。

 

要理解这句话,我们可以结合游戏中的“分裂金币”来看。

 

 

对于“不想使用信用点”、“不想和「公司」产生任何经济关系”的地方,「公司」会用这种道具摧毁对方的金融体系根基。其实这已经展现出了某种“非理性”特征。

 

拒绝和「公司」的经济关系意味着什么?

“赚钱”是通往“终极善”的手段,不让我们赚钱,就意味着他们不关心“终极的善”。那么既然如此,基于「公司」最核心的价值判断“一切献给琥珀王”,与琥珀王的伟业无关的东西,就是无价值的、无需关心的、和道德责任无关的。

基于这一绝对价值,他们摧毁某个星球的金融体系也不会有任何“道德负担”——这种终极的善本身固然是好的,但对这种价值的单一化、教条化坚持,也会导致上述的“非理性状态”。

 

「公司」的“市场开拓部”主管施耐德是个“存护的狂热信徒”。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特征确实非常适合这个职位。

 

所谓“开辟新的增长方式”,本身就经常伴随着一些对道德、规则、可接受程度的试探。——比如,是不是要搞一些地带比较“灰色”的,但是赚钱效率非常高的产业呢?我们看法制节目里犯人的自白,常常就从“哥几个想搞点钱花花嘛”起手。

 

被大乐透炸空过血条的玩家,应该都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实际上,这个确实是市场开拓部主管施耐德的点子。

 

 

2. 而这种理性脉络中可以看出的第二个问题,和刚刚所说的几乎完全相反:

那就是“工具理性导致的价值理性本身的淡化”

 

非常有意思的是,刚刚“分裂金币”的例子,依然可以用来解释这种问题。

这时候让我换一个分析的视角,把想法挖的更本源一点:「公司」坚持的终极价值是什么?是琥珀王用筑墙的方式「存护」。

按照游戏文本,这种「存护」的目标,是整个“尚有生机的世界”。

 

 

那么,摧毁金融体系进而摧毁人们安稳的生活状态,是否本身已经与「存护」的精神背道而驰了?

没关系,因为“赚钱”就等于“对「存护」的支持”,而且这种支持是最终极的,我们只需要做出“能不能赚钱”的判断就可以了。我们都保卫了他们的生命,又何必保卫他们的生活。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此时工具理性占据了全部视野,以至于淡化了更本源的「存护」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可以看成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吞噬。

 

 

新教伦理从最初的价值理性出发,因为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而转化为世俗伦理。

这样,彼岸的抽象的教义变成了此世的、指导日常社会生活的道德信条,实现了“常规化”。这能够指引人们按照工具理性的选择去行动,但如此一来,工具理性日益强化,而最初的价值理性则日益被淡化。

 

这看起来似乎离我们比较远,但实际上这才是现代更近的方向。

在效率、绩效等等考量中,人基于“计算”而被“非人化”、“工具化”。这甚至常常“基于整体效益的考量”而被我们认为确实应当如此。

 

再用个比喻性的说法:

假定有一群人,他们的目标是“去往一条河的对岸”(这个“对岸”就代表了对终极价值的判断)。

但问题在于,如果他们只是单单做出“我们应该去往对岸”的判断,这个目标是无法实现的。不管抱有多么浓厚的情感,总归必须要“想办法”(也就是动用工具理性)。

就像我刚才说的,“肯定琥珀王坚持的价值”本身,还只是“精神上支持”。

 

于是,他们开始动用工具理性,思考怎么才能成功抵达目标。——经过对人数规模、现有技术等等的一系列考量,我们认为应该造一座桥。

(就好像「公司」用“赚钱”、“积累素材”的方式来达成对琥珀王的支持)

 

于是人们定下了这个计划:“先动用全部力量,造一座桥。”

这个时候事情终于开展起来了。

但是,这需要常年累月的努力,甚至因为这条河太宽了,以至于一代人都不足以把它造好。经过几代人,人们的注意力始终在“怎么造好桥”上——桥墩是否结实、桥的宽度可以同时通过多少人、桥上设置的各种安全措施,甚至桥的外观是否精美。

虽然并不必然,但之后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这些人过于投入在“造桥”上,这已经全然成了他们的全部目的。假如说这个桥造的有点歪,虽然“让桥更长”了却实际上没怎么靠近对岸,也没人注意到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是“去到对岸”,桥不过是手段而已。

 

如此一来,“赚钱”本身就成了目的,而一开始追求的价值已经被遗忘了。

不过,目前游戏在各种文本中都在强调,「公司」并未忘记初心。至于后续发展中是否会,我们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个例子中,一开始“认为对岸就是价值”这部分,显然属于价值理性——它具有启发性、变革性,但在之后的工具理性运用中,各种为了高效造桥而制订的规则、指标、绩效等等,却逐渐使人们被嵌入传统化、常规化,反而又逐步迈入了缺乏情感、价值判断的非理性状态。

 

韦伯的著作中还经常提到“职业人”这个词,而且几乎是等同于“现代人”的。

资本主义在制度层面上不断理性化,就使得社会分工和“职业人”成为一种必然,同时,其中宗教的根蒂却已经萎缩了。

可以说,“清教徒渴求成为职业人,现代人现在却被迫为职业人。”

 

不止今天提到的理论,我们不妨结合其他历史发展中的“祛魅”进程来思考。

可以说,牛顿的理论体系废除了“自然”和“超自然”之间的区别,虽然他的目的在于让人们理解成“神的力量无处不在”,从而基于自然和超自然的等式,把自然世界超自然化。

但事实却是,人类在对这种理论的理解中,只单纯的把“世界运行的法则”理解为“自然规律”而非“神的力量”,在通过这种方式“做出对自然现象的解释”时,上帝反而从此彻底在自然世界里查无此人了。

 

 

类似的,一边是尼采的“上帝死了”,一边又要面对工具理性的不断扩张,在整个祛魅的图景下,人经由理性得到的现代性,实际上不可回避的面临着“意义、价值的淡漠”。诚然,“现代的铁笼”保护着我们——贫困、饥饿、疾病等等问题都大大得到了改善,但这个铁笼同样是束缚,“物质的丰富,要强索一些精神的代价。”

 

韦伯在著作中,并未基于自己对理性的分析大肆赞扬人类理性的成就,反而刻意采用了悲观的论调。他认为,“没有精神的专家,没有感情的享乐者”或许会成为代表“现代”的最后的人物。

 

 

表面上看来,个人都拥有了传统社会无法想像的自由选择机会,实际上却越来越像资本主义这部大机器中的小零件,在严密组织的官僚科层体制里循规蹈矩地运转,这就是理性中的非理性成分。

用韦伯的一个精确总结来说,现代人普遍经历的现实就是:

“理性化导致了非理性的生活方式”

 

这实际上和我们更加熟悉的,马克思对西方社会各种异化现象的概括、分析,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当人们把“理性”本身就当做终极的目标,手段本身成了目的,那么过分的理性化要求,反而会导致非理性产生。

 

 

总之,韦伯的理论提供了另一种社会学解释视角,还是很值得我们参考的。

在这种似乎必然的逻辑机制中,他似乎并没有加入现代人的反思能力或者其他可能带来变革性的因素,至于人能否在反思和行动中,稍微脱离理性化发展的内在逻辑,就是我们在未来才能见证的事情了。

或者说,那正是取决于我们才能成为现实的事情。

 

那么最后,回到「公司」。

既然我提到了这种理性化内在逻辑可能造成的问题,「公司」会不会在游戏剧情中也相应展示出问题呢?

首先,我相信「公司」永远不会倒闭——毕竟,如果基于“信用点”的经济系统崩溃,刷了那么多地脉花的玩家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至于会不会变质...只能说,逻辑上这里的展开空间还是不小的,但会不会往这个方向写就很难说了。

目前的物品说明里,我们能看到一些“「公司」存在问题”的苗头,但一个基于善的初心总体上能否坚持到最后,还是需要等待游戏给出更多信息才能揭晓。或许,“弗莱明”这个角色怎么塑造,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公司」塑造的后续展开方向。

 

 

由于目前信息有限,我们今天就不聊太多了。我个人来说还是很期待「公司」相关的后续展开的,希望到时候我们可以体验到精彩的剧情吧。

 

发布于黑龙江阅读 42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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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七传个火楼主

· 黑龙江

参考书籍: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马克斯·韦伯 《马克斯·韦伯社会学文集》马克斯·韦伯《西方社会学理论》 扬善华 谢立中 这期聊的比较浅,理论部分基本就是复读教材。 游戏里的信息目前还太少,这边再往深说比例就太失衡了。 而且本身这个方向也不算我平时看的比较多的,大家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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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狐狸野

· 浙江

事已至此,吃个饭吧公司未来的发展可能不太顺利,艾斯达的家书里可以看到公司内部其实是有心思不正之人。说到底一个资本堆砌而成的公司,其组成人员应当很难抵挡来自金钱的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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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酱siki

· 陕西

cy,睡前读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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