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乙烷【紫薯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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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的围场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维修区一排20多间P房,P房里面预备着电热毯,可以随时暖胎。车队的F1赛车,到了大奖赛周末,每每跑上十几二十圈,进站加油换胎,——这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一箱油要跑完整场,——再出站跑下一个stint,最后以名次计算积分;倘肯排位赛圈速快一秒,便可以进入Q2,或者Q3,争取拿分了,如果快到三四秒,那就能算得上火星车,但这些车队,多是地球组,大抵没有这样深的裤裆。只有梅奔车队,才踱进维修区最靠前的P房里,要油要胎,慢慢地刷圈。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维修区的P房当伙计,车队领队说,手上动作太慢,怕侍候不了进站换胎,就在里面做点事罢。外面的F1赛车手,虽然车开得快,但打转爆胎故障退赛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胎从保温毯里取出,看过轮胎表面有磨损没有,又亲看将四条胎的螺母上紧,然后出站:在这严重监督下,偷懒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领队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赞助商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暖胎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P房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领队是一副凶脸孔,策略师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法拉利进站,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法拉利是年年争冠而十年无冠的唯一车队。他轴距很长;红白涂装,尾翼时常画些条形码;一排黑乎乎的扩散器。虽然有16个年度车队总冠军,可是近些年又蠢又慢,似乎十多年没拿过WDC,也没拿过WCC。他的Team Radio,总是满口意大利语,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法,别人便从化学课本上的“窝法乙烷”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做法乙烷。法乙烷一进站,所有维修区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法乙烷,你又提前备战2020赛季了!”他不回答,对P房里说,“换个前翼,要四条超软胎。”便排出三个大升级。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非受迫性打转了!”法乙烷开足马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上周亲眼见你在巴林spin,把前翼震碎了。”法乙烷便涨红了刹车盘,烧机油的蓝烟滚滚冒出,争辩道,“巴林不能算输……排位赛包揽前排……勒克莱尔领跑大半场!……引擎缺缸的事,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Forza Ferrari”,什么“Mission Winnow”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维修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窝法世纪初也是火星车,但铁三角相继退役,研发又不给力;于是愈跑愈慢,威胁将要退出F1了。幸而国际汽联担心没人看F1,便极力满足窝法提出的条件,把窝法留在F1。可惜窝法有一样传统,便是掉链子。赛季开始没两站,便连赛车带车手外加机械师策略组,一齐失误。如是几次,连夏休期没到就提前备战下赛季了。窝法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车队指令的事。但他在我们围场里,信誉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让对手和法黑失望;虽然间或捡个皮夹,暂时处于积分榜榜首,但不出一月,定然连续退赛,从积分榜榜首拭去了窝法的名字。

 

法乙烷统治了三节练习赛,烧红的刹车盘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法乙烷,你当真是火星车么?”法乙烷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年度总冠军也捞不到呢?”法乙烷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车队领队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Team Radio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Faster than you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维修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赛会干事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赛会干事见了法乙烷,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窝法自己知道不能和梅奔竞争年度总冠军,便只好向地球组的工作人员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懂进站策略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懂策略,……我便考你一考。利用策略超车,怎样超的?”我想,猪一样的策略师,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窝法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超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策略应该记着。将来去到梅奔车队面试,马桶狼要问。”我暗想我和梅奔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梅奔车队从不靠进站策略就能一二带回;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后车先于前车进站换新胎然后push么?”法乙烷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用两个指头敲着模拟器的键盘,点头说,“对呀对呀!……干胎有五种配方,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法乙烷刚把调校输进电脑,想在模拟器上演示,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小车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法乙烷。他便给他们演示Party Mode,一条赛道一圈。Party Mode演示完,小车队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窝法的动力单元。法乙烷着了慌,铺开车衣将动力单元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的PU配额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动力单元,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小车队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法乙烷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跑。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节前的一两站,FIA正在慢慢的统计积分,取下积分榜,忽然说,“法乙烷长久没有夺冠了。离赛季目标还欠一百九十个积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夺冠了。一个进站的车手说道,“他怎么会夺冠?……他打滑退赛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失误。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失误到梅奔主场霍根海姆去了。梅奔的裤裆,掏得完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德国站打滑退赛,后来是意大利蒙扎打滑,主场被梅奔吊打,脸都打肿了。”“后来呢?”“后来输红牛了。”“输红牛了怎样呢?”“输完红牛要输雷诺了,输完雷诺输迈凯伦威廉姆斯,接下来没人输了,脸都不要了。”FIA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积分榜。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收官战;我整天的靠着电热毯,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场分站的下半场,没有一辆车进站,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换一套胎。”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法乙烷便在P房外面对了门停着。他车上黑而且脏,已经不成样子;用一套半雨胎,前翼碎了半截,车头垫一个千斤顶,用胶带粘住DRS;见了我,又说道,“换一套胎。”赛会干事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法乙烷么?你还欠一百九十个积分呢!”法乙烷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明年再战罢。这一站是窝法理论上拿下赛季双冠的最后一场,胎要好。”赛会干事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法乙烷,你又四大皆空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新加坡不发车团灭,怎么会四大皆空?”法乙烷低声说道,“赛道事故,事,事故……”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赛会干事,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辆车,便和赛会干事都笑了。我暖了胎,推出去,放在停车格边上。技师从车上换下四条半雨胎,放在我手里,见胎面全是赛车碎片,原来他便用这套胎把维斯塔潘给三明治的。不一会,他修完车,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用着这套胎慢慢开出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窝法夺冠。到了阿布扎比,赛会干事取下积分榜说,“法乙烷还欠一百九十个积分呢!”到第二年的蒙特卡洛,又说“法乙烷还欠一百九十个积分呢!”到因特拉格斯可是没有说,再到国际汽联年度颁奖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窝法真的乙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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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鸟

· 上海

先生的文章真是放之四海皆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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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法今天乙烷了吗楼主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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