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没有真正的反派,只有终极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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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剧情设定在天宝三载,十一年后杜甫才会写《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但你已经可以嗅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气息。

故事中的大唐外表风流云盛、内里则危机四伏,长安的各方势力为此而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如果说从前的剧集是“怎么了”和“怎么办”,这三集则是集中的“为什么”,毛顺为什么要杀给他名利的人、萧规为什么变成了龙波、张小敬又如何变成了死囚,如同鱼肠问张小敬的那句“是什么让你这样的好人变成了贼呢”。

技术唯物派:毛顺、徐宾

毛顺和徐宾都是技术至上的“微观唯物派”,一个相信“科技变革”物质生产力的变化可以改变一切,另一个则试图在造物巅峰、以最自毁的形态完成最良苦的谏言。

徐宾相信造纸术可以改变大唐的将来,在纸张价钱上涨、记录者草草敷衍的循环里,将故事一厢情愿抽象为“一张纸可以改变一个王朝的未来”。

千年后的《甜与权力》《香料传奇》,读史的人试图跳过大人物们宏大而粗略的历史叙事,复原一饭一蔬一纸的历史,徐宾恰恰是以这种“后置”的“未来派”眼光活在当时,完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吻合。

隔壁的毛顺嘴上说自己求名求利,却在大灾之年听见“一个钱可以买一两个胡饼,让一个人多活一天”之后,对着四百万钱造起的花灯心生恐惧“我活错了”。

比之徐宾,他的做法更“古典”,他选择文死谏。

他谏的对象,不是这一任君王,而是后世所有君王与匠人。

从扶桑来的晁分依旧以匠人之心领悟大唐之美,依旧认为大唐之魂就在宫殿在楼阁在建筑中,一心一意要将为靖安司建造的沙盘带回扶桑,希望“我们扶桑也可以有长安一样伟大的城市”,而毛顺早已明白巧夺天工、富丽堂皇的外在对于大唐百姓而言并不全然是褒义词。

一生修习建造之法、醉心技艺的人,最终修的并非“术”而是“道”。

他坦然坐在花灯里对张小敬说你可以炸死我(而我要炸死皇上),如同抬棺而去之人、死志已定。

同样是将炮口对准圣人,但毛顺和龙波不同。毛顺是一出以肉身完成的“千古之谏”,而龙波则更多是基于对往事是牵连怨恨。

大仙灯中的三人,李必活在未来,龙波活在过去,唯独张小敬活在此刻、当下。

吏制改革派:李必

李必忠于太子,忠到枉顾他是否清白而选择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忠到不惜将檀棋留在右相府虎狼之口做人质,忠到在“救太子一人和救长安万人”之间举棋不定。

这份“愚忠”真的愚吗?

与其说李必所尽忠的是某个具体的李氏皇子,不如说他效忠的是一种新的制度体系。

李必选择太子并非出于党争中的利益权衡,而是寄希望于一套新的吏制体系、税务新政,他期待以行政层面的改变来挽救大唐。

毛顺虽被所有达官贵人追捧但他身份是匠人、专业不对口,徐宾虽对大案牍术颇有钻研但他官阶太低、视野有局限,二人都有一半“局外人”的嫌疑,唯独李必是局内人。

他不会将大唐内忧外患的局面归结为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的贪欲、权欲、利欲熏心,而是和所谓“志同道合”之人一起谋求以新的制度约束人性之恶、造福万民百姓。

然而李必这样看似清醒冷静的“制度派”,似乎又太浪漫、太理想化、太纸上谈兵。

你能保证太子会成为你希望的那种皇帝吗?

不能。

有些类似梅长苏和萧景琰步步为营、废太子、斗亲王最后逼老皇帝重审赤焰军旧案,琅琊榜的整体语境都更理想化,赤子之心从不改变;而《长安十二时辰》中李必则有孤身一人之险,说着“长源你为难我了”的太子、大殿之上欲言又止的何监,人人面目难测。

无用宣泄派:龙波

剧作开局时,似乎还是常规的“善恶两大阵营”模式,坏人阵营的“恐怖分子们”要为祸长安、好人阵营的超级英雄们要拯救万民于水火。

但很快你就可以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故事

狼卫是幌子,阙勒霍多的意思数度被误解,就连小说中的终极boss何孚都一早提前下线;这其实不是一出“好人打死坏人然后皆大欢喜”的《24小时》惊魂正义爽片,而是一部大唐版《基督山伯爵》,是晦涩的“复仇启示录”。

安西铁军九死无悔的第八团,被大唐抛弃、从鬼门关前回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龙波(萧规)说“我只是一个老百姓,想要皇帝老儿的命”。

他并不考虑刺杀以后会怎么样,不考虑新任皇帝是否会比上一任老皇帝更好,不考虑老皇帝死后是否会引起动荡、引发外族觊觎趁机发兵等等问题。

他不是拿钱办事为某一个利益集团而倾轧另一个利益集团,他是“损人不利已”。

同样知道大唐有疾,但他无心“拯救未来大唐”,他只是要来洗清昨日之冤。

像是窦娥,来要六月飞雪、来要抗旱三年。

他冤。

安西铁军受嘉奖最多的一个团,却因为上封贪功而被白白葬送。

老三在烽燧堡之时说“如果我被活活饿死了,我娘以后就没法吃饭了”,一语成谶,他终于从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上活了下来,但后来呢?赚了一个饼走了七天山路回家,母亲老婆孩子却都饿死了。

他难道没有恨的资格吗?他当然有。

闻无忌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因修建小勃律使馆侵占房屋而滋生的恶性事件里。

他女儿难道没有恨的资格吗?她当然有。

萧规也同样。

然而,恨“没有用”。

这个口口声声说“有用”的人,应当心知肚明自己做的一切其实都“没用”,四方来朝之际、万民瞩目之时,圣人死去,对大唐百姓而言有何裨益?

《长安十二时辰》里反复出现“为救很多人而杀一个人是否值得”的无解悖论,比如张小敬杀暗桩小乙,比如他数次挥刀向无辜军士的深深无奈,比如檀棋自我牺牲的“我愿意”;而与之相对应的悖论,是“这个人或许该死,但他死了有用吗”?

没用。

杀了右相杀了元载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能,因为永远有下一个。

那么什么是有用的呢?

李必活在庙堂,他希望自己取而代之;张小敬虽有不良帅身份却类似活在江湖,他眼中的长安飘着水盆羊肉的味道。

小李必和张小敬达成一致,其实是一个双方并没有都在场的场合,小打手妹妹阿枝说过她的梦想,像卖朝食阿婆那样干净利落、食物又甜又香吃了整个人心里都暖暖的。

那是他们梦想里共同的长安。

不论是闻无忌还是张小敬甚至是萧规,都曾拼尽全力,保护长安,保护深深辜负过他们的大唐。

发布于广东阅读 9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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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eptic

· 浙江

这是目前看到的理解《长安十二时辰》最深刻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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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eptic

· 浙江

李必就像现在有些还在问谁是最终BOSS的观众,不停的在问龙波谁是幕后主使。其实龙波就是想为盛唐下那些承受着太多不公的人讨个说法。 张小敬说,他相信闻队讲的长安的故事都是真的,有梦想总比没梦想好。这是积极的态度。 萧规怀疑,但他选择相信规则和使命,所以把刀给张小敬,说如果我没守住大旗你就把我头砍了。但最后这个规则和使命欺骗了他。所以他的报复是最猛烈的。 毛顺觉得四百万钱用在了不对的地方,然而玄宗未必不知道四百万可以救很多人,但如果不在这一天用掉这四百万,可能边境和藩镇会涌出无数觊觎长安的心。毛顺花掉四百万造了个大炸弹,既没有救下那些灾民,又使得这四百万钱唯一的作用化为灰烬。所以玩恐怖袭击的其实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错的。 物极必反,极盛而衰其实从来都是规律。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其实很多东西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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