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公众号:不止篮球,欢迎关注。
原文发表于《露天看台》
17岁的亚历克斯·阿德托昆博梦想成为一名NBA球星,他的哥哥兼导师、MVP扬尼斯·阿德托昆博(字母哥),与他风雨同路,竭力帮助他实现梦想。
在密尔沃基市中心的雄鹿队训练基地,扬尼斯·阿德托昆博正倚在一张桌子上,观看一个男孩运球。当篮球从男孩的双腿间穿过时,男孩的双腿像剪刀一般灵敏。一条写着“上帝就在这里”的白色腕带从男孩手腕上垂下来,显得他那2米18的臂长更长了。男孩身高2米,动作灵敏矫健,朝气蓬勃——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哥哥扬尼斯正在看他吧。
他渴望给扬尼斯留下深刻印象;而反过来,扬尼斯也将他当作一个更年轻的自己,一个更瘦小的自己。
男孩从三分线向篮下突破,然后轻轻地把球投进了篮筐——十分轻柔。扬尼斯眯着眼睛,肩膀僵住,紧张起来。每当他看自己17岁的弟弟亚历克斯·阿德托昆博打篮球时,他就会这样。亚历克斯是他最小的弟弟,扬尼斯就像父亲一样培养、保护并指导着他。“看亚历克斯参加高中篮球比赛,比让我打NBA的东部决赛还紧张。” 扬尼斯说。在六月的这个午后,扬尼斯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亚历克斯投出的球的轨迹。
当两兄弟在一起时,球场就变成了一个“茧”,一个专属他俩的地方,一个不用思考悲伤、压力、金钱或失败的地方。扬尼斯正试图教亚历克斯学会自律与专注——不要为“茧”外的任何人或任何事分心。
扬尼斯指着自己的胸脯说,“这里只有我和你。”他再指着亚历克斯的胸脯继续说道,“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我和你。”
他经常告诉亚历克斯,在客场两万名观众的脏话辱骂下打球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以让亚历克斯做好心理准备:他知道,即将进入高中毕业、在2021年NBA选秀大会被首轮选中的弟弟,可能很快就会面临相同的事情。
“把这该死的门锁起来!”扬尼斯说,“我希望只有我和你。”
扬尼斯和亚历克斯说话的多数时候用希腊语。他说话直接但也善解人意,是个“外刚内柔”的汉子。
扬尼斯似乎有先见之明,自从他们的父母查尔斯·阿德托昆博和维罗妮卡·阿德托昆博从尼日利亚移民到雅典的索普利亚社区,他就已经为弟弟做好了人生规划。扬尼斯向亚历克斯保证,只要亚历克斯刻苦训练,竭尽全力,他就一定能进入NBA,就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27岁的塔纳西斯在打完上个赛季的欧洲联赛之后,回到NBA,最近刚与雄鹿队签下了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21岁的科斯塔斯目前效力于达拉斯独行侠。扬尼斯要求亚历克斯不仅要进入NBA,还要成为NBA巨星。
“我深信亚历克斯会比我更强,”24岁的扬尼斯说道。上个赛季,他带领密尔沃基雄鹿取得常规赛60胜、全联盟第一,并带领雄鹿闯入东部决赛(自2001年以来首次),拿到了MVP。“亚历克斯有着不竭的动力,他非常渴望进入NBA,这种渴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这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原因。他从不自满。”
就像绰号“希腊怪物”的哥哥扬尼斯一样,亚历克斯也以其杰出的竞技能力和全能而闻名。他能像后卫一样控球,并且喜欢投三分;他能在转换快攻中扣篮,能在所有位置上游刃有余,能在半场阵地战很好地执行战术。“在整体的篮球天赋方面,没有人比他更强,他展示了一个未来篮球巨星的迹象。” 亚历克斯的多米尼加高中篮球教练吉姆·戈斯说道。
想成为篮球巨星,亚历克斯首先需要停止自我怀疑,停止对哥哥制定的人生规划的怀疑。这很复杂,亚力克斯想要成为一名男子汉,希望集哥哥们的长处于一身。篮球梦想是他自己的,但也是哥哥们的。“我的最终梦想并不是超越扬尼斯,而是成为最好的自己。只是恰好,最好的自己可能会超越目前的扬尼斯——但我觉得扬尼斯还没有达到他的巅峰水平。”
因此,亚历克斯几乎住了在球馆里,几乎昼夜不停地训练。“我不得不告诉他,亚力克斯,回家吧,该吃饭了。” 母亲维罗妮卡说。但他不想回去,他想和扬尼斯一起打球。没有人比扬尼斯对亚历克斯要求更高,面对亚历克斯的成就,也没有谁比扬尼斯更开心。“相信我就可以了,”扬尼斯经常对他说,“你正在走的路,我已经走过了。所以,别怕。”
扬尼斯也很享受两兄弟在一起的时光。练球结束之后,扬尼斯收起了他的严苛,他和亚历克斯说说笑笑,一起发自内心地、毫无忌惮地大笑——笑到肚子痛,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有时,扬尼斯注视亚历克斯的双眼眼闪烁着光芒。扬尼斯爱亚力克斯,为有这样的弟弟而自豪。但他有时候也会担心一些事情,他想保护亚历克斯,他希望弟弟明白,失败在所难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因为失败自暴自弃。他想让亚历克斯学会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明智地选择朋友,尽量避免使用社交媒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多喝水,少喝碳酸饮料。他希望亚历克斯健康平安,在想哭的时候不要憋着,学会尊重比赛,学会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学会尊重自己,要做一个让母亲自豪的孩子。他希望亚力克斯明白,昂贵的豪车、钻石以及豪宅,并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有价值。
他感受到自己肩负着比为人兄长更重大的责任,而他必须这么做。
雨水落在阿德托昆博家砖房周围稀稀拉拉的树上。高大的树枝盖住了这条狭窄的小道,仿佛一个棚子,直指向扬尼斯、亚历克斯、维罗妮卡和玛丽亚·里德尔斯普利格(扬尼斯的女友)居住的地方。密尔沃基的这个富裕郊区安静而平和,一对老夫妇手挽手地漫步,悠然自若地遛他们养的西施犬。
扬尼斯的女友玛丽亚刚打开家门,金毛犬米拉就兴奋地蹿跳,几乎要跳到外面的金色垫子上去了。这个门垫中间印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字母“A”(代表阿德托昆博这个姓氏)。“米拉其实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玛丽亚笑着说。屋内挂有两块牌匾,一块上面手写着“家庭”,另一块则写着“把忧虑变成祷告”。
此时,亚历克斯正坐在楼下地下室里的面对着四台平板电视的沙发上。地下室里有台球桌、空中曲棍球桌、足球游戏桌、乒乓球案以及爆米花机和四处散落的篮球和奖杯。由于他们搬到这里才几个月,因此还有一些箱子没有来得及打开整理。他们以前住在市中心,靠近费哲广场球馆、雄鹿主场。自从扬尼斯在2013年第15顺位被雄鹿选中之后,这家人来到美国,已经搬了5次家。
很多事情都变了。扬尼斯用装裱的相片记录着每一个变化。2013年,一家希腊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美国梦》的文章。亚历克斯灿烂地笑着,说,每次乘飞机往返希腊时,都能在座位上看到这本杂志。地下室里还有一幅希腊的篮球场的画,兄弟俩就曾经在那里打球。“它时刻提醒着我们:我们的梦想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地下室是亚历克斯的地盘。他在这里思考,玩游戏,盯着哥哥们的几件球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这堵米白色的荣誉墙上有一席之地。除了塔纳西斯的希腊全明星赛球衣和科斯塔斯的独行侠球衣,其余都是扬尼斯的:NBA全明星赛球衣,他在三月以52分大败费城76人队时穿的球衣,以及他的第一件、蓝白相间的希腊国家队球衣。扬尼斯让他所有的兄弟都在这件国家队球衣上签了名——这可能是他所拥有的最具纪念意义的球衣了,尽管旁边的墙上还挂着不少他的传奇朋友们的签名球衣:德克·诺维茨基、德维恩·韦德以及文斯·卡特。
亚历克斯说,他觉得自己的高中球衣并不配和哥哥们的球衣挂在一起;他在等他的NBA球衣。他指着墙上一块空白的地方说:“这位置我预定了。”
有时候,他信心满满,总有一天,他会有一件可以挂到那里的NBA球衣;有时候,他也怀疑,我的球衣真的会挂在那面墙上吗?
“我经常自我怀疑。”亚历克斯说。
因为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的17岁少年,但他也不止是一名普通的17岁少年。
比如,他的日程就不像一位普通的17岁少年该有的那样。有时,他去看扬尼斯的比赛,回到家就是半夜了,第二天早上8点,拿着香蕉就去训练,接着去上学,然后继续练球,随后回到雄鹿的训练基地。他的日程安排满满当当,但他并不觉得累——至少,他嘴上说着不累。他总是隐藏自己的疲惫,不喜欢向别人敞开心扉。
他徘徊着: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还是上大学——前者还没准备好,后者已经满足不了他,他不知道如何选择。去海外打球?还是进入G联盟?或是选择NCAA?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他连驾照都还没有。他的iPhone上有一份备忘录,上面记录着他的暑期北美大学联盟日程安排以及扬尼斯的日程表。没有一天是没有安排的。亚特兰大…奥兰多…希腊…中国……举不胜举。
亚历克斯经常思考“时间”:思考他有多么缺乏时间,他是多么坚定地要最充分的利用时间,以及他是多么害怕时间会带走他所爱的人。
他明白那种感受。“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时间,”亚历克斯说。而今年也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他必须在球场上独当一面。“这有点像坐过山车,”他说,“人们对你的期望就像上升的过山车那样,越来越高。是时候轮到我挑起大梁了。我要么像个男人一样比赛,要么像个孩子一样逃避。我哥哥扬尼斯总是说:‘虽然你是还是个男孩,但你要像个男人一样打球。’所以,尽管现在我还只是个小孩,但我的思维方式已经开始向男人转变了。”
随着2021年的NBA选秀大会逼近,他不得不逼自己成为“男人”。他能成功吗?他会失败吧?他急于堵上批评者的嘴巴。“他竟然敢参加选秀?”亚历克斯经常听到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他靠他的哥哥们就可以衣食无忧了。他永远没法像他哥哥们那样出色。”
手机响了,他靠在地下室的沙发上,接通了电话。“喂?”亚历克斯用希腊语说,频频地点着头。 “一切都好。” 一分钟后,他微笑着,继续用希腊语说:,“好的,再见。”他挂断了电话。“不好意思,是我哥哥。”扬尼斯想知道亚历克斯现在怎么样了,以及他是否需要什么。
扬尼斯就在楼上。
亚力克斯九岁开始在希腊打球时,因为胖、动作非常迟缓,但他热爱篮球,非常热爱。他会为了抢球而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会在防守中紧紧揪住对方的球衣;如果他没法追上对方快攻的球员,他就会果断犯规。输了比赛,他会大哭;朋友们说他过于情绪化,但他只是太爱篮球了。他能运球,但投篮不行,于是,他不停地练习底角三分,发誓要把球投进弹框;上篮后,他身体后倒,好像这球会投进一样;然而,叮当一声,球从篮板上沿弹了出来。
科斯塔斯说:“那时的他并不怎么会打球,但他真的非常具有竞争精神。” 而且,他很紧张。在希腊打第一场篮球比赛时,亚历克斯非常紧张,以至于他每次接到球都会把球传出去,篮筐都不看一眼。“那真是糟透了”,亚历克斯说,“我那么‘无私’,是因为我害怕投球投不进……也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时间打篮球,还有很多机会把投篮练好。”
也是因为他的哥哥们,因为他不想让他们失望。因为他想“成为”他们。因为,尽管那时哥哥们还不出名,但他们在亚历克斯的脑海里已经是了不起的巨星了。他们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的动力以及他的榜样。在看到塔纳西斯完成一记漂亮的暴扣时,他会怀疑自己是否有一天也能拥有那样的能力;在看到扬尼斯以强大的力量和完美的精准度做试探步时,他会怀疑自己是否也能以如此强硬的方式进攻;在看到科斯塔斯在快速退防时完美地预判时机并完成一记漂亮的盖帽时,他会怀疑自己是否也能那样足够快、足够灵敏地防守。
但亚历克斯充满了动力。8岁时,亚历克斯被哥哥科斯塔斯在食指上转球的方式迷住了,他日复一日地尝试着指尖转球,失败了无数次。一天下午,他的指甲破了,但他仍旧不知疲倦地练习,直到他能做到时指尖转球才停下来。
接着,亚力克斯“克服”了那扇通往球场的大门。那个球场是兄弟们打球的地方,他们也在那里长大。夏天的时候,大门是锁住的,所以进入球场的唯一方法就是从门上翻进去。大门有11英尺(约3.35米)高。亚历克斯恐高,但无论他的手臂被铁丝割伤多少次、留下多少疤痕,他都会努力找到办法爬过去。他必须让他的哥哥们看到,自己也能爬过去。
亚历克斯的好奇心很旺盛:他总是在观察、询问并记住哥哥们所说和所做的一切。每天,他们放学后,都要步行20分钟到火车站,跳上一列火车,中途再跳上另一列火车,然后再步行20分钟,接着坐公共汽车转车,只是为了到球队的球馆里练球。由于希腊经济不发达,他们别无选择,不得不这样费时费力。他们的父母没有稳定的工作,家里十分困窘。
有些孩子说他们打球仅仅是为了好玩,他们一笑置之。兄弟几个坚信,篮球可以将他们从贫穷中拯救出来。总有一天,因为篮球,母亲可以不用在周三去索普利亚附近的小市场售卖CD、DVD、太阳镜、手表等“任何东西”(母亲维罗妮卡的说法)以补贴家用。过去,每当小亚历克斯想买一些“奢侈”的东西,比如新款的游戏机时,扬尼斯会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盯着亚历克斯——那种失望的眼神比言语训斥还厉害。扬尼斯绷着脸,深邃而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我们买不起那个。”
所以亚历克斯不再提了,将自己想买的渴望深深地藏了起来。他理解了“想要”和“需要”的区别;他意识到,有父母和哥哥们的爱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兄弟们在一起很开心,即使两个睡双层床,另两个不得不挤在沙发上睡。“我的父母很穷,但他们给了我一切。”亚历克斯说。
亚历克斯对他的哥哥们的失望强烈地感同身受。那时,尽管塔纳西斯已经与希腊顶级联赛球队Maroussi BC签约,但财务问题导致球队被联赛“扫地出门”——塔纳西斯连一场比赛都没有打。刚升起的一线希望破灭,却无能为力,这对兄弟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成功的希望。它把我们带上了天堂,紧接着把我们打入了地狱。”亚历克斯说。还有一次,扬尼斯和塔纳西斯的球队在一场双加时的顶级联赛升级赛中以4分憾负,他们本指望这场比赛挣一笔钱,改善家里的窘困。赛后,他们抱头痛哭。
当亚历克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能从那个橙色的篮球中看到机遇,以及痛苦。那个球可以决定他们家的日子是好还是坏,生活是贫穷还是富有。但有些夜晚,他觉得,他们想通过那个球所实现的一切,似乎是那么地不现实。
但扬尼斯拒绝妥协。他不知疲倦地鞭策着自己的每一个兄弟——尤其是亚历克斯。就在那时,扬尼斯开始告诉亚历克斯,在未来的某天,他能够超越自己。对此,亚历克斯不敢质疑。因为对于亚力克斯来说,扬尼斯几乎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神,是自己的赫拉克勒斯。亚历克斯看着扬尼斯壮硕的身材,然后又回头看了眼干瘪的自己,心想:“怎样才能做到呢?”
与此同时,11岁的亚历克斯的身高和能力都开始突飞猛进。他开始觉得自己很有天赋——不过只是因为他看到自己比其他孩子个头大。对此,扬尼斯无法容忍。尽管那时的扬尼斯只有十几岁,但他下定决心通过进入NBA让他的家庭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是不可动摇的信念,因此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弟弟自满。
一天,扬尼斯告诉亚历克斯,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尤其是在美国,有无数优秀的运动员比他更擅长篮球,比他更出色,比他们兄弟几个中的任何一个都强。
“前面的路还很长,”扬尼斯说。“你必须继续努力。”
18岁的扬尼斯在被NBA选中后,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穿西装,也不知道密尔沃基在哪里。但是他还是很开心,踌躇满志。这么多年的刻苦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他的弟弟们也得适应这个巨变。那时,科斯塔斯刚上高中。亚历克斯只有12岁,他一句英语也不懂。“你要么加倍努力学习英语、融入他们,要么就出局。” 亚历克斯说道。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了——被迫地感到与他人不一样。这个希腊裔尼日利亚的家庭总是得不到他们的雅典邻居的接纳。亚历克斯说:“很明显,人们愿意与其他任何人说话——除了你。”
搬到美国后,亚历克斯必须得迅速适应新环境。这儿的一切都大得多,每隔几英里就有一家麦当劳(他记得整个雅典只有两家);宽阔的道路上,坐落着规模巨大的购物中心和人行道(希腊的道路都很窄,汽车也都很小)。生活开始加速,节奏一下子变得非常快。因为哥哥们越来越出名,粉丝越来越多,他们一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搬家了。扬尼斯已经从那个身材干瘪的选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NBA球员。“就好像,‘哦,你可能就是那个家伙吧。’变成了‘哇,原来你就是字母哥啊!’”
但亚历克斯心里清楚,即使他的哥哥签下了一份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同,“你得到的任何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实在太可怕了。他常和哥哥们开玩笑说:“如果我们一觉醒来,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我们又回到了起点,该怎么办?”兄弟们爽朗的笑声也掩藏不住心里的恐惧,刻骨铭心的恐惧。因此,即使不再那么窘困,亚历克斯每一次买东西时依旧精打细算,确保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到质量最好的东西。
第一次搬到密尔沃基时,亚历克斯就读于一所富裕的私立学校——圣莫妮卡学校。“这太可怕了,”他说,“我看到了史上最大的阶层差距。”他的一个朋友家的后院就有一个完整的篮球场。“在这世界上,有些国家,整个国家(希腊)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球场,而另一些国家(美国),却有人自家后院就有一个球场,这太难以置信了!”
亚历克斯在篮球中寻求到了慰藉,但他的体格还不够。因此,高一的时候,他并没有很自信。当亚历克斯在2016-17赛季的一场比赛中只拿到3分时,戈斯教练说:“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瘦弱的幼鹿。”
那个赛季结束后,一天,在一次训练中,亚历克斯的哥哥们把他拉到了一边。他们对他很不满意。
“我们觉得你太懒散了,” 亚历克斯记得他们说。“你真的得找回你以前对篮球的那种热情。”那天晚上,亚历克斯哭了,没有什么比让哥哥们失望更糟糕的了,尤其是,亚历克斯知道他们是对的——他训练只是在做样子。“我知道我比以前更好,”亚历克斯说,“但我也意识到,我不能像现在这样自满。”
于是,整个夏天,他都在练习控球和跳投。他变得更快,更强壮了。接着,秋天来了,一件突发的事情使他差点放弃了篮球。
2017年九月的一天,玛丽亚(扬尼斯的女友)突然对亚历克斯说:“为了扬尼斯,你要坚强。”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自己的上课时间出现,然后把他从历史课堂中拉出来并带他回家;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在车里放起德雷克的歌时,她没有跟着他的节奏一起摇摆。
玛丽亚看起来非常悲痛。当她和亚历克斯走进公寓时,大约20名家庭成员和朋友也在里面,包括一些穿着黑色西装的大个子男人。亚历克斯不认识他们,但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说:“我很抱歉。”他到底在说什么?亚历克斯想。接着,亚历克斯终于找到了扬尼斯——扬尼斯眼睛都哭肿了。“你还记得两天前我跟你说了什么吗?”他问亚历克斯。
两天前,这家人举行了一次家庭聚会,但亚历克斯告诉扬尼斯他不能参加,因为他和朋友们有约。“没关系,”扬尼斯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必须时常和家人联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离我们而去。”
扬尼斯对亚历克斯的那段提醒,当时显得怪异而多余,而如今,却加剧了亚历克斯得知真相后的悔恨与悲痛:他们的父亲查尔斯死于心脏病发作,年仅54岁。科斯塔斯正在戴顿大学打球,塔纳西斯正在从国外往回赶。那天下午,只剩扬尼斯和亚历克斯在公寓里互相扶持。
就像扬尼斯经常对亚力克斯说的那样:只有我和你。
亚历克斯麻木了。他不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他记得,就在那天早上,爸爸还开车送他去学校——就在仅仅四个小时前,爸爸都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有一点问题。父子俩谈到了篮球训练,谈到爸爸什么时候会接他回家。“我会来接你的。”爸爸说。
亚历克斯靠在地下室的沙发上,用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说:“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接着,他又开始思索时间——父亲曾经告诉他,要充份利用每一分钟:确保你花时间做的事情是值得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天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拖到明天呢?今天就去做!
每天早晨,这些话都萦绕在亚历克斯脑海。起床之前,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象着父亲生前的画面。他看到了自己央求父亲带他去球场或商店的画面;他听到了父亲在比赛中为他加油的声音:“加油,亚历克斯,加油!”他还看到了自己和父亲争论谁将赢得2015年NBA总冠军(父亲认为是克利夫兰骑士,亚历克斯选择了金州勇士)。
他回想起,无论他在比赛中得20分,还是0分的——父亲都一样爱他,像爱优秀的哥哥们一样爱他。他回想起父亲总是冷静而气定神闲。在父亲的眼里,他从来不那个最小的儿子,他也是一个独立的男子汉。而父亲正是亚历克斯想成为的那个人:一个坚定、善良、勤奋、无私的守护者。正是父亲,让塔纳西斯成为了塔纳西斯,让扬尼斯成为了扬尼斯,让科斯塔斯成为了科斯塔斯。
没有父亲,亚历克斯不知该如何成为亚历克斯。悲伤蔓延到他所触摸到的每一件物品上,他的父亲似乎已经不在了,又似乎无处不在。
“我们每个人都有鞋子,对吧?穿着走路的鞋。”亚历克斯说,“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都穿着的那双鞋子,突然间就没了。现在你不得不光着脚走完剩下的路了。”
亚历克斯离开了学校,决定永远放弃篮球。父亲走了,我还打球干嘛呢?亚历克斯的父母正是他打球的原因,而现在这个原因的一半已经没了。他一直在回想父亲第一次看他打球的情形,那是在希腊。亚历克斯三分火力全开,疯狂地抢断。“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赛后,父亲对他这样说。这是他的球技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而不是哥哥们的认可。那是亚历克斯年轻岁月里最甜蜜的时刻。
一回想那一刻,亚历克斯就心如刀割。兄弟们都无比悲痛。每次踏上球场,他们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这也是亚历克斯后来决定不放弃篮球的原因。哥哥们告诉他,父亲希望他进入NBA。“这就是我现在拼尽全力的原因,” 亚历克斯说,“我和我的哥哥们,我们想践行父亲的遗志。”
亚历克斯指着地下室后方的一幅大画像。去年十二月,玛丽亚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扬尼斯。这幅画被漆成橘黄色和蓝色,画布上看似杂乱无章地写着“我是父亲的遗产”。画面中央是手指向天空的扬尼斯,他的周围是正把一个球抛向空中的塔纳西斯、准备上篮的科斯塔斯、身体前倾的亚历克斯,以及交叉着双臂的弗朗西斯(阿德托昆博家族的大哥,在亚历克斯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住在尼日利亚)。父亲查尔斯和母亲维罗妮卡的名字写在画布的右上角。
亚历克斯经常看着这幅画像,告诉自己,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自己必须每天不停地训练、越来越努力地训练。
观看亚历克斯在多米尼加高中的比赛时,阿德托昆博家族经常坐在看台的同一个位置——左上排,板凳后面,以避免被亚历克斯看到。母亲维罗妮卡说:“我不希望亚历克斯紧张。”她知道,亚历克斯很想在扬尼斯面前大显身手。当“希腊怪物(扬尼斯)”在球馆里的时候,戈斯教练说:“亚历克斯打得比以前好了五倍。”当亚历克斯打出亮眼表现的时候,戈斯有时会转向看台,看向亚历克斯的家人。
一家人一如既往的支持亚力克斯。
在雄鹿队赛程允许的情况下,扬尼斯会尽可能抽时间去观看亚历克斯的比赛。去年秋天,他甚至成为了亚力克斯所在的多米尼加高中队的教练,自那以后,这支球队几乎再没输过比赛。两年前,多米尼加高中队在分区决赛中输给了凯特尔·莫兰路德教会高中队后,扬尼斯是第一个走进更衣室的。他比队里的任何人都难过 。当所有的球员都到齐后,他说:“记住这种感觉,我要你们知道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知道怎样才可以再也不经历这种痛苦的感觉吗?”亚历克斯看着他的哥哥,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就像小时候那样。
扬尼斯总是在他身边。虽然塔纳西斯和科斯塔斯也常陪着他,但亚历克斯和扬尼斯有他们独有的联系。不仅因为他们的打球方式相似,还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相似。尽管扬尼斯更直率而亚历克斯更内向,但当踏上球场时,他们都相信自己是最能掌控全场的。
人们提起扬尼斯,总说他拥有无敌的天赋,说他是一个怪物,但人们也很欣赏他的精气神。在第四节后半段,所有人都累得快坚持不下来时,扬尼斯总能找到动力让自己坚持下去,这种精神动力与他出色的垂直起跳和优越的臂展无关。这也是为什么他努力让亚历克斯明白,放松意识之后随之下降的认知能力,会成为阻碍。“放松是人类的天性。”扬尼斯说。但必须尽快回到“杀手模式”。
现在,只要亚力克斯愿意,他就可以随时进入“杀手模式”,可以掌控比赛。两周前,在多米尼加高中的一场野球比赛中,他甚至当着哥哥科斯塔斯完成了灌篮。亚历克斯是一名充满激情的球员,一位愿意做出牺牲的球队领导者,队友们都愿意围追随他。但有时,他也我行我素。“这对我没有好处。”有时,亚历克斯会这么想。他压力很大,但他总说自己没有压力。
“我无法想象他不得不经历的一切,”亚历克斯的队友兼密友贾马里·马吉说,“在外界各种声音的干扰下,他几乎没法做他自己。这就像是,他原本是他自己,但是如果没有人把他和扬尼斯做比较,他就不能真正地成为他自己。
“他只是个孩子。”
但他已经不止是一个孩子了。“过山车”持续加速,他已经没有时间担忧自己是否能达到那么高的期望了。他还没有达到哥哥们的高度,但他一直在努力,因此他会说“当我在选秀大会上被选中”,而不是“如果我在选秀大会上被选中”。
但有时,他也没这么坚定。上赛季初,在对阵南达科他高中队的客场比赛中,他表现很不好。他觉得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糟糕的三场比赛。“当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我哥哥。”亚历克斯说。
“嗯,我打得不太好。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打的。”亚历克斯说。
“你有认真打球吗?”扬尼斯说。
“嗯。”
“你全力以赴了吗?”
“嗯,我只是发挥得不好。”
“那就对了。如果你打得很努力,并且全力以赴了,那么你就打得很棒了。没有人能每次出手都得分,但你可以努力地打,努力成为团队领导。这就是你能保证自己在每场比赛都可以做到的事情。每场比赛你都可以尽全力发挥。”
通话仅仅短短一分钟,扬尼斯就挂断了电话。扬尼斯说话简洁,以给亚历克斯留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消化吸收,去让他自己找出问题。
每当亚历克斯想到扬尼斯、塔纳西斯、科斯塔斯以及父亲查尔斯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自己想成为哪种人。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还得经历很多事情,” 亚历克斯说,“我还要经历很多磨练。”
他认为,成为一个男人,与身材无关。“一个真正的男人,是稳定可靠的,”亚历克斯说,“你不必成为最具男子气概的男人,也不必很富有——只要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路,知道尊重别人,并且也得到别人的尊重,那你就是一个男人。”
扬尼斯经常让亚历克斯想起钱。因为2016年,扬尼斯签下了一份价值1亿美元的四年顶薪合同。
“银行账户的变化并不意味着你变了。”母亲维罗妮卡这样告诉亚历克斯。上帝会给你好运,但你也必须努力。“不要因为自己比有些人富有了,就自视甚高,”维罗妮卡说,“不要改变自己,要保持初心。”
她经常问亚历克斯是否需要钱。听到“需要”这个词时,亚历克斯就沉默了。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仍然是那个想要一个新款游戏机的小男孩,一个亲眼看到哥哥多想给他买一个却买不起的小男孩。
“不,”亚历克斯告诉他的妈妈,“我什么都不需要。”
“让我帮你吧。”
“不用了。”
“别这样,我很担心你。”
“妈妈,不用担心。”
今年六月下旬,在洛杉矶举行的NBA颁奖典礼上,扬尼斯发表了MVP获奖致辞。他感谢了母亲维罗妮卡,感谢了父亲查尔斯。穿着浅粉色西服的科斯塔斯和深紫色西服的亚历克斯不时地擦拭眼睛,试图藏住泪水。
扬尼斯则放任自己宣泄情绪。当他告诉美国,告诉希腊,告诉全世界,他的兄弟们对他的意义时,他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倾泻而下:“我爱你们,我的兄弟们。你们是我努力的动力,是我的榜样,是我的依靠。”
只有你和我。
更多优质内容精彩好礼,尽在公众号:不止篮球,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