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连载,今日【7.25】已更新,17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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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无聊,把多年以前写的一部武侠小说重新润色增添了一部分。发给大家看看,看祖师爷赏没赏饭吃。
其实很想换个题材,因为年龄大了,再写一些爽文的中二桥段还是会有一点羞涩。但是后来想想,还是厚着脸皮发吧。也算是对自己曾经一段时期的纪念吧。
每周更新三次,计划每周更新俩万字左右吧。周一,周五,周六三天更新。喜欢的jrs,欢迎收藏评论。
引子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送别好友元丹秋所做。诗中所吟之景,便是华山云台峰。这峰四面悬绝,上临云海,下通地泉。巍然独秀,恍若神仙云台。北宋初年,传说陈抟老祖游历天下,来到这云台峰,觉得此地钟灵毓秀,是为福地。就在此修身得道。这位陈抟老祖不仅道学精湛,修身强体之术亦是精深。弟子中有博学者,传承其中皮毛一二。后来这位弟子的传人,迭经战乱,慢慢失了道心。反而将这修身强体之术渐渐发扬光大。为了纪念先人在此追随陈抟老祖修道,便回到华山云台峰,开宗立派。这个门派,就是华山派。
     天下武学,门派繁多。武技渊源更是繁杂。但在十多年前,华山派确是煊赫一时。那时门中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刑部清吏司撰写本朝武林志,天地人三榜,把这个大人物排到天字榜第一。这位大高手江湖仇家无数,武林中无数人鄙薄其品行。却无人对其武学修为持有异议。这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就是上代东厂厂督刘朝敬。刘朝敬本是华山派“朝”字辈第一高手,不知为何却被司礼监掌印太监说动,甘以一代高手的身份入宫提督东厂。庙堂之争,江湖之远亦不能免。本来武林中也有高手贪恋权势,结交朝堂权臣。但刘朝敬依附贵妃,多有杀戮。江湖一片沸怨,便迁怒华山派。华山派掌门孙朝忠迫于无奈,前往京师力劝师兄收手。刘朝敬虽未听从师弟,却也不愿累及师门。立誓从此不用华山武功。尔后自创软剑剑术,手持神剑寒蝉,曲曲如意,败尽天下高手。博得“潇湘夜雨,寒蝉凄切”大名。孙朝忠劝说师弟收山无果,只好回到华山派立下苛严门规。华山派弟子从此极少行走江湖。

 第一章
      晨色清冷,加上高山雨水充沛。华山北峰峰顶的雾气在秋日有时直至午时才开始渐渐消散,云台峰封顶的模样也开始慢慢露了出来。云台峰顶本是由几块巨石拼接,地势平坦,浑若天成。峰顶周边的草木还算繁茂,但绿已经不是夏天水气充裕时的翠绿,而是略带一点暮气的墨绿。在一片葱绿之中,簇拥着一座亭台,亭上匾额上书了三个大字“倚云亭”。这倚云亭始建于唐末,五代后迭经战乱,屡废屡建。最近重修,乃是前朝。山顶风大,兼之霜雪侵蚀。这小亭四根石柱柱面已经斑驳不堪,上书的对联和亭匾也是模糊。此时从栈道上慢慢上来一个人影,到了石台。细细打量片刻,冲着亭外山林,慢慢拍掌,长短相间。突然一声嘿嘿,从林中又钻出一个人来。来人一身青布短衣,约莫十五六岁。五官奇特,上圆中方下尖。开口道:“小乙,东西都带来了?”从山下上来的那人也是个少年,身形略胖。神气十足回道:“那是当然,而且这次一个尾巴都没发现。”那青衣少年听罢,便从林中摸出一个竹筐,筐中用草绳系了几尾鲤鱼。从怀中又掏出一把短刀,将几尾鲤鱼除去内脏。那略胖的少年也不停歇,在四下寻了几块石头,架在一起。又将干草寻了一些。摸出火石,将火燃起。二人配合默契,将鲤鱼涂上猪油,香醋。撒上盐巴。不一时,林中便是香气四溢。那略胖的少年看着青衣少年吃的急躁,扬声说道:“老瓜,你吃了俺烧的鱼儿,延年益寿。起码多活三年。”对面少年面色尴尬一笑,欲想反驳,恐又惹得对面那少年生气,失了口福。略一停顿,说道:“嘿嘿,那这样算,我早就长生不老啦”。那略胖的少年仰头哈哈一笑,无比得意。
     这青衣少年俗姓张,名唤西瓜,只因五官太过奇特。便得了一个这样的外号。住在华山脚下,家中有个鱼档。从黄河中打鱼来卖。这略胖的少年名叫楼乙,乃是华山派的记名弟子。因常去山下采买粮蔬,遂与西瓜相识。楼乙武功平平,但一身厨艺确是惊人。山上食物寡淡,所以常常撺掇西瓜从家中偷些荤品,来打个牙祭。
    楼乙看着西瓜一脸满足,说道:“要是有些青椒和蔗糖,这鱼可就吃不出一点腥味。”黄河水浊,加之每年夏雨繁多。所以八九月的黄河鲤鱼,捞上来如果不用清水散养几日,无论厨师如何烹饪,终有一点泥土腥气。楼乙自恃厨艺高超,仍觉不足。西瓜抓了几把树叶,将手中油腻搓去。神色也是惋惜,却似乎更是惋惜吃的太快,不及仔细咂摸余香。说道:“等你走了,可再就吃不到这样的鱼了。”顿了顿,语气更是惋惜:“你去什么劳什子镖局,还不如去酒楼当大师傅。”
      楼乙听到伙伴这样说,突然一愣,脸上再无半分骄傲神气。华山派门规森严,挑选弟子更是严谨。华山派的门规,掌门一脉以外,其它各座长老只可收徒一人。所以各个长老对收徒一事,慎之又慎。凡是弟子入华山,十六岁均要下山历练一年,遍尝世俗百态。归山后继续闭门苦练一年。一年后如果放不下外边的花花世界,便可娶妻生子。但从此不能算作华山派弟子,只能算各自师傅的记名弟子,华山派功夫也不可外传。如果此时还能捱受清修之苦,愿意继续留山苦练。就可参加有掌门主持的比武会试,由掌门按字辈授名,从此列入华山派门墙。楼乙上月在比武会试失败,无奈只能以记名弟子身份下山。师傅早已去书沧州一座镖局,为自己谋了出路。再过一月,便要动身。自己六岁上山,都说山下的秀才十年寒窗苦读,便可求取功名,在人前显贵。只因自己贪多旁鹜,心性浮躁,终究是一无所成。西瓜觉察出伙伴失落,说道:“你当了大镖头,可不要忘了我哟。”楼乙听罢,心头一阵暖意。
      忽然栈道上传来脚步声,楼乙回头一看。原来是长门的七个弟子上山来做申时的功课,内中一苗姓弟子,会试中楼乙就是惨败于此人。楼乙面色讪讪,向众人打了招呼便与西瓜下山。
二人从栈道下来,连过几个弯道。西瓜突然停住,脸色通红。说道:“你不想看看他们在练什么?”西瓜虽是山下寻常农家子弟,但也颇好武风,在山下拜了几个拳师。平时上山运送菜蔬,难得一见华山弟子练武。今日与楼乙上山偷食,恰好撞见长门弟子练剑。心下难掩好奇,竟想一窥究竟。
      楼乙心中当然知道自己这位伙伴心中所想。但是偷师学艺,乃是江湖大忌。自己虽然此时仍然忝居华山,但也只算师傅的记名弟子。何况还是别脉弟子。当下拽了西瓜就要快走。
      西瓜知道楼乙不易说服,佯做听从。楼乙转身,当下连跳带跃,反身冲向云台峰顶。
      楼乙刚要开口大骂,但山谷宁静,大声喧哗。恐有谷中回音惊动峰上众人。只好在心中暗骂几声,当下追了上去。
快到云台峰顶,楼乙从栈道斜路中,找出一条林中小道,攀援上去。二人常常在此偷嘴。一来二去,对这周边甚是熟稔。果然在小道中穿梭不久,便看到了自己伙伴身影。西瓜好像早就预料,楼乙不得不跟来。嘘声一指场中。
       华山派掌门孙朝忠门下,“云”字一辈共有七人。其中长徒何云锦,入门最早。老七苗云束,刚刚在会试中被掌门授名。但天资最高,乃是老三沙云泥。何云锦,沙云泥在旁单独练剑。老二唐云篷在旁指导一众师弟。其中演示的乃是青峰针地煞第七十六式。
青蜂针是华山派三大剑法之一,共一百单八式。但每式均有不同变化,对手的所占的方位,距离,兵器不同,每式剑招都要与之相变。前几日楼乙听师兄说,长门的沙云泥,已经可将青蜂钉一百零八式练完,并能演出诸般变化。其中最难的第三十六式,已经可以同时抖出三个剑花。而长一辈的“朝”字辈高手,能挽出三个剑花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华山门下,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此人天分之高。已经不做第二人之想。自己十年苦修,最后却只是落得一个二流镖师。想到初上山时的豪言壮志,楼乙心下难免黯然。
      过了一会,慢慢静下心神。楼乙细细观察何云锦与沙云泥所练剑招,慢慢发现不同。何所练青峰针,与众人所练相同。青峰针剑式繁复,一招之中,往往多变。何入门多年,根基扎实。往往能将剑式诸般变化细致演出,毫无讨巧。沙云泥所练剑法,却是古怪不已。同样剑招一式,却变化简明。与青峰针本来剑意大大相违。但剑意却似行云流水,却是悦目之极。楼乙想起师傅初授青峰针,所说的话来。青峰针总纲乃是一个“藏”字。欲攻其左,先攻其右。对手判断不出你剑意之攻,当然露出破绽,为你所用。但弊端就是剑法为了迷惑对手,往往忽左忽右,极具变化。如果功力不到,虚招使的过早,诱敌不足。虚招太过,剑势用老,反而成了自身破绽。楼乙看了何杀二人的剑法,心中大为古怪,始终不得其解。想要回去询问师傅,转念一想。自己下山在即,而且偷窥长门弟子练剑,终是本门大忌。想到此处,默默拽了西瓜下山。
二人正要下山,西瓜突然踩空一截树藤,“啊”一声轻呼,身体前倾,向前跌落。楼乙连忙伸臂将其拽住 。
       林下练剑诸人早已惊觉,老七苗云束年龄最小,性情暴躁。大喝一声:“何人窥探!”已急急冲上。
      最近几年,何云锦自矜为长门一脉首徒,门中俗务,已多交由师弟处理。自己则专心精研技艺。老二唐云蓬未见敌人,唯恐一众师弟大意。连声呼啸,指挥各位师弟结伴包抄。众人同处一门,久习剑阵。听得师兄啸声,立即按往日演练,按照长幼攻守,结阵追出。
      西瓜摔倒,听得林中有人发觉喝止。农家少年,遇乱难免慌张。当下沿着小路奔出,楼乙无法,只能追上。一路捡起卵石,反向扔出。以求能骗过对方。
      二人坐奔右蹿,难免慌张,听到前方有声,即胡乱避走。长门诸人,条理分明。按照山上形势,分头呼啸包抄。不一时,二人就就被长门诸人围住。
      长门苗云束与楼乙在会试中比武。楼乙虽然武艺未精,但自幼上山,修习童子功,根基扎实。况且楼乙心思活络,二人较量中使诓不少,苗云束胜的并不轻松。这倒也罢了,偏偏脸颊不慎为楼乙失手所创,最后终是留下细小疤痕。苗云束面容白秀,一向为此自得,所以心中一直懊恼。看到暗中偷窥众人练武的原来是楼乙,当下忍不住怒目而视。
      长门中一位廖姓弟子,名叫廖云豹。为人宽厚,素来与楼乙相识,且识得西瓜是山下农家少年。时常上山帮办菜蔬。当下有心为楼乙开脱。说道:“原来是楼师弟在演练身法,难怪如此轻妙。我们误会了。”
      不待楼乙搭话,苗云束急忙道:“廖师兄,这二人分明是偷师学艺。他马上下山在即,纠结外徒,故意窥学我门中秘艺,居心险恶。”然后转头向说道:“二师兄不可不察。”
      楼乙熟稔门规,自知此罪干系重大,绝不可认。当下辩道:“苗师弟误会了,这位张姓小弟乃是申时上山帮送菜蔬。可由厨房杨师傅作证。最近几日山下水讯,他捕了几条水鱼,我二人在此一聚。因诸位师兄来此午课,我二人故借避下山。因为不慎掉落一物,所以才上山来寻。本意是避免打扰各位师兄,不料还是惊动。”
      事关门派禁忌,唐云蓬也不敢做主。众人齐齐望向何云锦。
      何云锦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是明亮。恩师年迈,门中七弟子,自以他为长,但老三沙云泥近年来武艺精进,师恩深重。但掌门之位,在德不在艺。何况楼乙师傅,虽在一众师叔中沉默寡言,但听得其它师叔传言,好像此事另有隐情。掌门也曾欠了那位师叔不少人情。想到此节,当下问道:“云蓬,云泥,你俩怎么看?”
      唐云蓬素来持重,说道:“楼师弟是否是无意,不如回去上禀精律师叔。由师叔决断。”沙云泥略一停顿,口气无所谓道:“小弟听由诸位师兄安排。”
      何云锦意味深长,看了沙云泥一眼。似乎略有不满,但也仅是一晃而过。语气和蔼,向楼乙说道:“楼师弟在本门,向来洒脱,乃是本门文曲星。想来也不会贪恋拳脚。只是我派门规,师兄弟功课,旁人不得打搅。如若只有楼师弟,那自是无妨。但是外门人物,非得掌门邀请,不得参阅本门功夫。如今这位张小弟,有心也罢,无意也罢。就由精律师叔分辨。”
      苗云束待大师兄刚刚说完,一步跨出。即用擒拿手将西瓜双臂锁住,单手向后反剪,押着下山。西瓜回头看着楼乙,一脸惊恐。想到本门之中,那位掌管弟子精律的师伯,楼乙也是暗颤不已。那位师伯性格暴躁,年少时与师弟比武不胜,竟然自切一臂。执掌华山精律之后,门规更是严苛。这位师伯住在华山莲花峰谨身精舍,凡是华山本门中反了重大门规之徒,均在此地看押。曾经有华山派弟子擅自在西域传授华山武艺,后来被精律师伯万里寻回。尔后被幽禁在莲花峰,终生不允下山。
     楼乙终究是少年心志,遇到此事,不免慌乱。想着长门大师兄的话,脸色煞白,心中天人交战。一想到从小形影不离的伙伴,被幽禁终生,如同朽木。看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景。楼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念头,双脚一跺,暗自下了决心。自己此时仍然是华山门中弟子,自己于武学一道意兴索然,乃是华山人所共知。只要咬定无意路过,精律师伯纵然是严苛,也不过是静坐思过数日。西瓜不是华山之人,若果然因此一生荒废,岂不冤屈。腔内一生豪气上涌,立誓要救下伙伴,自己扛起后果。楼乙虽然如此想,但也知道此事不易。若论单打独斗,楼乙并无信心战胜长门弟子中任何一人。何况是此次是七人全聚。但是楼乙心知还有一线机会,或许可救下同伴。
       从云台峰前往莲花峰谨身精舍,中途必过一段栈道。那段栈道大家平日里都叫神仙索。神仙索长约百米,只不过是在几块巨石边用斧凿开几个孔道,插入铁链,铺设木板。栈道底下即是万丈深渊。平日里水汽氤氲,白雾缭绕,前后相视不过几米。人行其上,如同堕云雾中。恍如神仙境地,故有此名。神仙索路窄嶙峋,只可容一人通过。过了神仙索另有小路下山,楼乙只要拖住众人一刻,就能让伙伴脱离险地。长门弟子虽然人多势众,但在神仙索,自己也只要拦住一人,其余之人,本领再大,也无可奈何。
        到了神仙索,出乎楼乙意料,何云锦竟然十分谨慎。自己率先在前,令苗云束押着西瓜在后,其余之人按着师门次序一一在后。楼乙排在最后。
        何云锦如此安排,自是大有文章。本来此等小事,自己便可裁决。但依着众人将此小事上报精律师叔,到时候再从旁转圜。即能在楼乙师父那边落个人情。所以将楼乙排在最后,以示并无将楼乙看作有罪。
       苗云束押住西瓜臂膀,今日无比得意。破相之辱,一生不忘。但仇人下山在即,若是私下前去寻仇滋事,华山派门规严峻,到时候自己恐怕要与楼乙一起被革退下山。若是要等日后再说,更是渺然。如今华山派宛若封山,莫说以后要去寻楼乙,就是自己下山一趟,也要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想不到今日机会就送上门来。想到此节,心里畅快得意。忍不住手中加了一把劲,将西瓜臂膀再折了几分。
        西瓜农家少年,平日里与乡间玩伴打闹,也是好勇斗狠。只是华山派向来在心中威仪甚重,何况苗云束身怀武功。所以一招被制,一路也不敢抱怨。此时走到神仙索,本来就道路崎岖难行,身子左右不定。背后那人毫不体恤,竟然仍然用力反绞,岂不是存心要命。当下蛮劲发作,不管不顾。手腕用力一挣,拿头撞向苗云束。
       苗云束万万没想到一个山下农家小子,竟然也敢与自己放手一博。当下不假思索,飞起一脚,将西瓜一脚踢开。当脚踢中,看到西瓜眼中大骇,方才醒悟。此地非寻常平地,对方无丝毫武功,若是一脚踢落在深渊。即便是对方过错在先,但也非死罪。自己重手伤人性命,精律师叔面前如何分辨。忍不住开口叫道:“不要,小心!”
      何云锦走在二人之前,听到身后巨变。何云锦位列长门受徒,入门三十年。经验老道,绝非苗云束之流可比。当下右脚踏定为轴,勾住石边铁链,左手回旋,一把抓住西瓜腰眼,利用回弹之力 ,一手将西瓜向索首掷出。
      何云锦入门多年,熟悉华山各处。果然力道刚好,将西瓜掷出十几米,正落在神仙索栈道之外空地上。西瓜农家子弟,身体夯实。虽然摔的头晕脚痛,但秋日草木丰茂,倒也没有痛到不能起身。愣了一愣,不顾疼痛,翻身向下奔跑。何云锦没有料到山下这个帮厨少年,竟能如此顽劣惫懒。当下纵身几个起跃,向前追索。只是恰好神仙索附近,雾气浓郁,西瓜偏偏又往树林丛密出钻滚,何云锦一身上乘轻功,此时偏偏也无能为力。
      后面几个师兄弟急忙向前,唐云蓬仍按之前策略,呼啸指挥众位师兄弟分开包合。楼乙看到西瓜竟然能肚子脱险,心中大喜。欲急忙随着众人向前,看能否相助其下山。哪知道苗云束突然一剑刺来,口中大喊:“叛贼休要趁乱逃走!”楼乙见对方剑势极快,不能拔剑格斗,数招一过,二人已斗成一团。
       唐云蓬回头见二人争斗,旁边只有师弟沙云泥尚未远走。于是说道:“沙师弟你在此隔开二人,一会同去莲花峰相见。”唐云蓬知道沙云泥武功远在苗,楼二人之上。有他在此,楼乙绝不会走脱。也不愿再在此耽搁,急忙上前追寻其它师兄。云台峰山高林密,那农家小子若是找个草窝,随便蹲藏。即便是长门人数再多,也不好寻他。
       此番二人再斗,竟比上次会试又激烈几分。何云锦率诸位师弟寻着小路,前去追寻西瓜。场中只留有沙云泥替苗云束掠阵。沙云泥手持长剑,双手环抱。双目微闭,似乎是对场中形式一无所知。
       苗云束心中暗恨楼乙上次失手,使自己脸颊留下疤痕。今日楼乙违反门规在先,纵有闪失,也不过被师父责罚,若是有其它师兄相助说情,恐怕连一顿责罚也能省略。想到此处,长剑挥舞,攻势越来越急。
       楼乙不知西瓜能否逃出众人追捕,略一分心,几乎被苗云束刺穿左臂。楼乙本想放走西瓜,便随众人前去精律师叔面前辩罪。但万万没想到,何师兄机变如此之快。如今只剩与自己有隙的苗云束在此,对方分明乘机来假报私仇。偏偏另一位在场的沙云泥,闭目养神,对此似乎视而不见。
      忽然左腿一热,楼乙已经中剑。楼乙素来胆小,寻常与师兄弟比武,不过是互相喂送剑招,素来不甚激烈。今日忽然受创,心神俱裂。以为对方将要痛下杀手。
      苗云束一剑刺中,见楼乙鲜血慢慢从伤口溅出,心中亦是恐惧。但此时将要住手,又觉不妥。唯恐楼乙也趁机溜走。苗云束望向场边沙师兄,沙云泥此时仍然是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口。
      楼乙虽不好开口求饶,但也瞧向沙云泥,希望这位师兄施以援手。此时太阳将要下山,云台夕照本就是华山绝景,夕阳将一层淡淡金光打在众人身上。楼乙在对方脸上看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轻蔑之意。仿佛就像一个人站在万里浮云之上,看着俩只蝼蚁在舍命相斗。
      楼乙心中突然像被人用铁锤重重击打,继而是悲愤之感。同门习谊多年,别人恐怕都未尝真正瞧得起自己。沙云泥如此,苗云束占尽上风之余,仍然痛下杀手,何尝不是如此。男儿学艺不精,虽败尤辱。那既然退无可退,就不需再退了。
      此时苗云舒又是一剑刺来,楼乙用剑将对方剑身击偏向下,顺势起剑刺向苗云束胸口。苗云束刚从一攻,招术已然用老。此时右脚一点,向后退出俩步。没想楼乙此时杀红眼,丝毫不收招。长剑一颤,继续前送。苗云束心中大喜,如此莽撞打法,如同街头莽汉。自己只要再退俩步,对手长剑旧力已至,新力未生。自己轻轻一剑,便可将其用剑臂斩落。到时纵有闪失,自己也可推在对手无赖打法在先。
      苗云束刚退完俩步,正待起剑转守为攻。突然抬头看见楼乙一张脸变的通红,双眼有泪流出。面容狰狞,说不出的可怖。苗云束安慰自己,对方只是强弩之末,畏惧自己罢了。不待自己揉身而上,突然听得对方一声大喊,声音之大,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明月玄光一身同,飞蛾扑火冀从容。”言毕对方竟将长剑脱手,用掌力将剑送出,变击为刺,以剑为镖,射向自己。
      苗云束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对手如此决绝。这招明月玄光斩本是华山派一位前辈所创。据传这位前辈不知因为何事深陷险境,对头武艺极高,使尽手段,仍且不能脱身。万般无奈之下,竟效仿唐朝名将,将宝剑掷出,当作撒手锏,出其不意击伤对手。那位前辈侥幸回到华山之后,反思此事。感慨之余,也颇为自得。重新演示,将这平平一招,加入了诸般变化。最后竟然成为华山派中三大秘传绝招之一。授此招之时,师傅均会郑重叮嘱各弟子,不到最后关头,万不可用此招。因为一旦兵器掷出,如若不能伤到对手,自身只能听天由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传言此招练到最后,持剑人可用内力将手中宝剑震断,残刃分作数片分不同力道,方位射向对手。对手无论何种身法遮挡躲避,都必有一片避无可避。而功力越高,射出残片越多,据说华山上代高手,有人能一剑震出十二片残刃。分射对手周身十二大穴,为历代最高。 
       楼乙奈于功力,身份所限,并未被师傅传授此一招式。幸得机缘巧合,偶有一日,有位师叔嗜酒之后,为诸弟子舞剑。一兴之至,使出此招。竟也掷出5片剑刃。楼乙内力平平,自是无此震剑分刃绝技,但剑招中的剑意确是看的明明白白。当日贪玩,暗中演练数次。想不到今日濒临与那位创立剑招前辈同样险境,对着同门,将这绝招使出。
      苗云束面色惨白,避无可避。长剑正中左胸,苗云束向后摔出。楼乙正欲要上前将剑拔出,突然脑后被人重击,双眼一黑,再也忍不住。昏阙倒地。
      不知道昏睡过了多久,楼乙觉得面前有微风拂过,同时脑后和大腿传来一阵巨痛。当下忍不住发出“咿呀”呻吟。马上有人跑过来,道:“楼师兄,你醒了。”楼乙睁眼一看,原来是迎客房的茶水僮儿小松。小松亦是山下农家子弟,因生的伶俐,被迎客房的执事弟子留下,平时烧些茶水,帮办些俗务。
       楼乙渐渐清醒,只记得自己暗纵西瓜逃走,然后与长门弟子苗云束动手争执,自己受伤,但最后将长剑甩出,亦是刺中对方。但接着就被人所袭昏倒,其他事一概不知。好像是看出楼乙眼中疑惑,小松开口道:“掌门说你与苗师兄私下殴斗,按门规当严惩。罚楼师兄你即刻下山,不准停留。日后更不准以华山弟子自称。你师父已差人将你下山包裹送来,另有一封镖局的荐书和银两。”
       楼乙即是疑惑又是刺痛。无论是弟子殴斗,还是山下农家子私窥本门弟子练武,这等小事,恐怕都惊动不了掌门。按照常理,此等争执都是由精律师叔处置。心中刺痛则是师父竟然不见一面,不出一言。更何况是这般被逐出。
       一念及此,楼乙眼热,惟恐自己暗中堕泪被人瞧到。徒留笑柄,让他人笑话。当下起身下地,将包裹取过。发现腿上伤口,已被人包扎上药。桌上还放了几贴本门专治外伤的草药帖子,楼乙暗中猜想几个关系较好的师兄弟是谁如此有心。但想了几人,来来回回,均觉得与对方友情,不能至此。突然转念想到一人,急忙问道:“掌门可说张小弟如何处置?”
        小松面露疑惑:“张小弟?哪个张小弟,长门只有沙师兄和苗师兄一同受罚。”楼乙待要细问,突然猛醒。自己刺伤苗云束,周遭只有沙云泥在场,定是他见师弟受伤,才从后击晕自己。想到那位沙师兄,心中仍然是一阵火热。但在旁人面前,也不想再多问,自取其辱。楼乙收拾好包裹,谢过小松。随即起身下山。
        从当初会试失利,楼乙已经做好下山准备。只是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还是如此伤感哀戚。楼乙也曾在心中对自己师父多有抱怨,怪他不肯倾心相授。但一想到师父,楼乙也是十分纳罕。楼乙师父,在华山也算的上是一位怪人。据说生平只下山一次,平时就在山中拨弄些花草庄稼。刚上山时,二人关系极好。后来似乎有一场大变故,性情大变,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对楼乙也开始不甚管教。楼乙天性散漫,爱好颇多。偏偏习武之道,贵在坚韧。故而武艺终究大成,如今更是被逼匆匆下山。楼乙摇了摇头,也猜想不出原因。二人可能也再无缘分相见。
      华山栈道,天下闻其险。楼乙从山上沿着栈道慢慢下来,忽然看见山下谷中隐隐有火光跳跃,星星点点。彷佛天上银河下缀。回首遥望山中,元首峰祖师祠堂亦是星光流火,只是红光更盛一些。楼乙猛省,今日乃是七月十五,别名中元。从这一天起,天气转冷,草木知秋。民间惯例在今夜祭祀祖先,缅怀先贤。谷中山火,想必是山中乡民燃烧纸烛。
        往年华山派中元节的祭祖大典都极为隆重。掌门师伯在这一天都会率师兄弟去祖师祠堂行礼。楼乙这样的记名弟子,虽然没有资格前去行礼。但隔着祠堂门槛,同样会远远向那位了不起的祖师的画像鞠躬。往年心中没有什么波澜,恨不得早早行礼,与师兄弟一起玩耍。常例中元节弟子们都会放假一天,不在做各种功课。突然一个想法如同重锤击打在心里,从来没见过沙云泥在假日与人玩耍,只是一个人在练剑。从与苗云束打斗结束,楼乙对那个天资聪颖的沙师兄,始终是意难平。
      不知不觉,已过山腰。此处有一华山名景,名叫来人坡。坡中有几块合抱粗细的树墩。均是拦腰而断。据说多年之前,有一位前辈高手在此练剑,真气所至,无不披靡。这位前辈当场向诸位同门自诩这份剑力,不仅前无古人,也不会再见来者。从那天起,华山便多了一处风景。楼乙初上山时,常听师兄们讲这个前辈的种种传闻轶事。当时亦是暗暗发誓,定要认真习武,不仅要超越这位前辈,更要扬名天下。但楼乙年龄越长,对华山派这些历代奇才越是佩服。这些光芒万丈,远超同辈的天才此时在楼乙眼中就像天上的银河,璀璨夺目,俯瞰着芸芸平凡的众生。自己终其一生,不过是人间烛火,偶有闪亮,终不能闪耀天下。
       今日一别,果然如西方的参星和东方的商星,或许永无相见之时。楼乙用手摩挲树墩上的树皮。树墩上沟壑纵横,但在墩面之上,已经长了不少青苔。触摸柔软,又有一层冷液慢慢将一种凉意沁入手掌,像是这花木也为自己今日离别之失意介怀。就在此时,楼乙突然又想到另一个传言,这位恃才自傲的前辈,好像也是被斥退出华山派。楼乙突然冥冥之中,对这些树墩,也多了一些柔情。忽然在光滑柔软的青苔上边,有沟壑细纹,极像是有人用刀剑所刻。楼乙急忙凑前,用手指跟着划痕将青苔扣出,只见几个大字笔走龙蛇,豪气矫若惊龙,几乎扑面而来。让人站立不定。“明月独照长安桥,刘郎原是无人识!”

6月22日更新
 第二章  阳明堡【上】
        
       楼乙下了山 ,找到西瓜。问到前情,西瓜果然还是没能逃脱,被长门众人带到了莲花峰。起初被关在一间房屋,过了不久。莲花峰来了一位弟子送他下山,还给了他带了一些素斋点心。西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为是楼乙找了他师父求情。二人计议半日,也猜不出原因。只能认定是掌门发了善心。
       楼乙腿部剑伤不重,但西瓜无论如何央求楼乙多住几日。楼乙心感伙伴不舍,也只好依他。先托西瓜去集市上买了一匹劣马,备了些茶叶干馍,好在路上消磨。西瓜又央求楼乙教他些功夫。楼乙只能算作师傅的记名弟子,华山武功自是不允外传。楼乙便将一些江湖中常见的棍棒和长拳功夫,择些略精细的用心授了西瓜。如此消遣了数日,楼乙唯恐去镖局误了日子,二人只好洒泪相别。
      按照师父的叮嘱,楼乙当先去阳明堡,然后再转道沧州。阳明堡中有一位师父熟识的董姓镖头,虽然已经收手。但在沧州镖行,仍有颇多故旧。自己在沧州镖行的去处,就是此老帮助觅得,于情于理,当要先去拜访。
       一入山西,风景与关中自是不同。晋地重商,晋商已经垄断北方盐路。此地富商大贾,将中条山下盐池的盐远销河东,直至大漠。晋南民风富庶,百姓多恋故土。所以这些富商大豪,年老之后,多携重金归乡。为求显达,大筑广厦巨墅门院于乡间,阡陌相连十余里。街道交织,轮廓起伏延绵。楼乙见了,连呼豪奢太过。等到过了晋阳,从驿道直过雁门关。
      时人有云:“天下九寨,雁门为首。雁门关与宁武关,偏关号称外三关。在本朝属于拱卫京师西畿防务的要地。因为边患,从太祖定鼎伊始,就在这外三关屯有重兵。雁门山俩边,山势峭拔恶绝。驿道不过是在俩山之中的小径,蜿蜒曲折。每走七八里,必有哨卡垛口。关墙雉堞密集,望楼遥相呼应。楼乙走在其中,惊惧之余,也颇觉欣慰。若是不下山,天天练那劳什子剑法,哪知天下有如此雄壮之景。
       过了雁门关,眼边景色已与塞外无异。此时不过初秋,塞外已经一边金黄。草木已凋,天气素杀。楼乙已经在集上添了几件棉衣。又风餐露宿,行了数日,便到了阳明堡。
      阳明堡本是雁门关关外几十里处一小堡,附近官军年末发了军饷,往往寻个空歇。三五成群,前去堡里割肉喝酒,末了更是要赌个痛快。这小堡因为地势险要,又有官军庇护,地方衙门也不敢罗唣。到了后来,更是成为方圆几百里有名的销金窟。吸引来各色人物在此开柜发财。十年前,更是因为一场大案,名震天下。五指门门下大盗宋描金,假扮富商,结交内侍。从宫中御马监盗走了东厂重宝。东厂十三太保尽出,追查数月,一无所获。但江湖传言,这东厂的物事,最后就被藏在了这阳明堡中。
      楼乙骑马进了阳明堡。这阳明堡果然地势险峻,东西俩面俱是土山,唯有城南开了一座城门。楼乙自从到了雁北,渐渐了解。此间靠近边境,常常有蒙古骑兵前来侵犯。所以无论各个民镇还是卫所均不设有北门。
      到了堡中,楼乙按照师父所言,打算先前去拜访董镖头。据说这董镖头生平无所好,只是好酒及赌。到了暮年收手,就将家中产业分授几个近亲子弟。自己则携了一房小妾和几个伙计,就在这堡中每日潇洒快活。楼乙在堡中向众人打听董镖头居所,路人遥指了方位,原来董镖头在堡东置办了一家酒肆。
      楼乙寻了酒肆便挑开门帘进去,店中稀稀拉拉坐着十余个酒客。楼乙自寻了一张墙边空桌子坐下。店中小二急忙上来笑着招呼:“小爷,本店有太原府的白汾,关外的马奶,本地的老烧。您喝点什么?”
      楼乙酒量平平,只点了一碗素面,一碗羊杂。山西面食甲天下,阳明堡此地临近边关,饮食又多参杂胡虏之俗。羊杂割即是其中一例。胡地盛产羔羊,这堡中小贩常与胡虏私下互市,以汉地铁器,布匹向胡人换些牲畜。羊肉昂贵,寻常小民并不能享。于是将羊之内脏,淘洗干净。将其中大小肠,肝脏,羊血切成小段用辣椒爆炒,讲熟时捞起,用热水与粉条,佐之辅料炖煮 。楼乙喜好美食,在华山也读些历朝食货志。此次下山,就是要个念头要尝遍天下美食。小二将羊杂,素面端送上桌,楼乙尝了几口,果然鲜美异常,羊肉膻气几不可闻。   
      楼乙吃完羊杂,正在思忖如何向小儿开口打听董镖头是否在店中。忽然店外人马喧沸,几个黑衣汉子撞了门帘冲了进来。人人皆是身形魁梧,双肩隆起,一双长腿比例惊人。这堡中本来也常见江湖人物,店家也不甚稀罕,小二自上前招呼。几个汉子要了几盘白切羊肉,几碗汾酒,默不作声坐到靠门的一张长桌。稀稀疏疏,隐约已将店门封住。
       店中几个酒客,均是乖觉人物,纷纷结账走人。不到一刻,店中除了楼乙,只剩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背对着众人,瞧不出年岁。黑衣汉子中为首一人,眼见小二从后堂穿穿进出,知道此地各色人等繁杂。消息极易走漏。当下站起身,神色郑重。对着那农夫背影一拱手。沉身说道:“吴神通,明人不说暗话。你既落到我们兄弟手里,就把那物事交出来。你有甚么心愿,我们兄弟定当替你了了。”那农夫模样的汉子恍若未闻。
        楼乙听了心内巨震。传言吴神通乃是五指门中人物。当年创立五指门的前辈,原是丐帮一位高手訾宿。这位前辈手上功夫了得,精擅指力。除此之外,另有妙手空空神术傍身。有时见猎心喜,不免显露,是以声名不谨。后来不知因为何事,竟被革退出帮。这位前辈羞愤之余,便创立五指门,专授五指神术。十年之前,江湖轰传,五指门下宋描金漫使重金,买通宫中内侍。将东厂上代厂督刘朝敬所遗神兵寒蝉盗走。当时御马监掌印太监以下,监督,提督尽出。追寻数月,最后就在阳明堡失去了宋描金的下落。之后五指门被连根拔起,众多门人纷纷逃遁。吴神通却是近几年崛起的人物,在江南累做大案。最后更是激的盐帮遍邀高手,前去围捕。吴身受重伤,但被同伙救走。事后参与围捕的盐帮传出消息,当日救走的吴的同伙,用的就是五指门的功夫。此事在江湖上沸沸扬扬。上代东广厂督与华山派甚有渊源,所以华山派亦对此事极为注意。楼乙也是听闻。只是自此之后,吴神通再无消息。想不到今日在阳明堡,五指门人,再度现身。
      问话的黑衣人不见那农夫答话,昂然起身,暴喝一声“拿下”。剩下几个黑衣人一起出剑,起式各不相同,但配合默契,分攻农夫诸身大穴。农夫仿佛身后有眼,忽地矮身钻过长桌,然后单手将桌子掀起。桌上盏碟汁液齐飞,撞向诸人,避下了这雷霆一击。右掌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把短刀。起身一跃,退到墙边。目视众人,神色凛然。
       刚才抢先出手的黑衣人捏了剑诀,挡在门前。其它四人又是舞剑抢上。吴神通单手持刀,攻守之际,甚有余力。众黑衣汉子配合默契,可无论剑势如何宣泄,总是攻不破对方周边的三尺之地。   
       不知道何时店小二去而复返,从后堂出来一位老者,比身旁小二都矮了一头。须发皆白,但满面红光,站在那里自有威度。虽然未开口言语,但目光之中,全是忧虑。楼乙看了老者相貌形容,暗想这老者就是店主董镖头。
       楼乙猜测不错,这老者正是店主董老镖头。适才店中小二急急忙忙赶到后院,将店中之事相告。董老镖头初以为是寻常官兵闹事,直到听到吴神通名字,也是大惊。如若果然是五指门人在店中,只怕已是灭门之祸,也未可知。
       此时场中形式又是一变,几个黑衣人久战不下,略显焦躁。吴神通卖了一个破绽,一人冒险抢进。吴神通侧身让过,一刀正中那人左胸。不多时,又有一人中刀退出圈子。余下三人,脸色巨变。刚想要退出圈子,只听“哧,哧”几道白光从门外射向余下三个黑衣人。三人无一能避,中者立倒。楼乙看向门外,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身着皂色鱼鳞布甲。头戴青天巾幞头,面白无须,神色肃穆。手中拿着半个瓷碗,碗口参差不齐。楼乙心中骇然,来人竟徒手将酒碗掰成碎片,用重手法掷出。而且中者立毙,这等手劲真是闻所未闻。
       一道白光闪过,来人如法炮制。又是掰出一片瓷片,射向吴神通。吴神通挡过一枚,第二枚立至,再也不及避开。当下正中右臂,吴神通惨声跌坐在地,右臂齐齐垂下。一枚瓷片竟生生又将一位武学行家右臂震断。
       皂袍汉子望向董镖头,董镖头身躯一震,竟然下跪行礼。说道:“小人招迎不周,还望上差…还望高人见谅。”
      董镖头一生跟随镖局走南闯北,经多见广。一眼便瞧出皂袍汉子的服色是东厂之人,而且品级不低。况且来人武功之高,实是自己生平仅见。东厂行事诡秘严酷,虽是如此。董镖头也不想放弃一线生机。思前想后,还是不叫破来人身份。行以江湖之礼,或有转圜余地。
      皂袍汉子名叫李忠,位列东厂十三太保,行名第二。听到董镖头下跪行礼,却不叫破身份。只按江湖身份称呼,明白对方不愿惹祸上身。也暗示吴神通身在此处,与己无关。
      锦衣卫在上月得到暗讯,五指门中有人在阳明堡中聚集。消息虽未透露何人与会,但五指门与阳明堡之事干系重大。故此宫中传令,让自己星夜前往设伏,务必将五指门余孽一网打尽。李忠从御马监拿了驾贴和几名心腹即刻动身。近几日已将堡中旅店,妓院,赌坊,酒肆俱尽监视,严防生人出入。三日之前,吴神通扮作农夫入城,随即就被城门暗哨识破。锦衣卫辨认之后,追踪数日,并不见吴某与旁人接洽。李忠担忧对方已经察觉,为避免一无所获,这才今日出手将其拿下。以图另行逼问。但在此之前万万不能走漏风声。  
      想到此节,李忠大踏步向前。左手为掌,拍向董镖头。右手为爪,抓向吴神通左肩。刚才李忠出手,露出袖内飞鱼服的双龙金徽。董镖头猜出对方身份,便知今日之事难了。下跪行礼,以求能自证清白。但对方随即出手,已是死局。且不论对方一身惊人艺业,就是对方是三尺小儿。但凭宫中身份,自己也不敢有所举动,连累他人。想不到自己一身谨慎,临了也不能善终。当下哀叹一声,闭眼受死。
      李忠左掌正中董镖头天灵盖,董镖头中掌立倒。然后右爪已落在吴神通左肩,吴神通深受重伤,不及躲避,闭眼摔倒。李忠兔起鹘落,来去进退,身法如同鬼魅。一招之内,接连重伤二人。只听“哇”一声,楼乙面色惨白站了起来。楼乙初见李忠出手,功力之深,下手之狠。心中震动,无以复加。在华山师父演示武功,师兄弟间比武,从无如此血腥。但见李忠掌毙董镖头,击晕吴神通,忍不住失声叫出。
      李忠一进酒肆,便已暗中审视楼乙。楼乙虽然身携兵器,但举止行坐,显是涉世未深。五指门行事缜密,断然不会找一个毛头小子前来试探。但事关重大,本想先杀董镖头,最后料理楼乙。
      楼乙失声叫出,便是后悔。但毕竟名门弟子,心中立有决断。自知对手武功太高,自己生死只在片刻。当下将桌上面碗,以暗器手法掷向绿衣人。单手反向拍起长桌,一个翻滚,奔向后堂。李忠手起掌落,将面碗拍落。但一见楼乙发掷暗器的手法,同样大惊一惊。华山派与东厂渊源甚深,华山派封山多年,少有弟子下山。今日一个年轻弟子居然现身阳明堡,如果不是巧合,难道那个物事真的就在此地。想到那个物事的种种传说,自己心中竟然隐隐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当下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便是丈余。铁指成钩,抓向楼乙。
      楼乙未及跃出后堂,忽然右手拔剑,剑身从左臂与身间隙向后刺出。此招甚是隐蔽,乃是青蜂针中败中求胜的险招。李忠楼乙功力悬殊,若是平常对垒。恐怕楼乙未及使出,便为李忠掌毙。但李忠今日目睹楼乙华山手法在先,心内贪图重宝,立志活捉审问在后。一念之钝,楼乙剑势已出。李忠无法,只能停身避开。 忽听身后“簌簌”一声,似有轻微之物从房梁慢慢飘落。
      李忠心下警惕,向左转身避开。只觉右臂一凉,已中暗算。李忠大骇,天下能无知无觉近身自己,不过寥寥数人。但有此武功,定当自重身份,绝不会背后偷袭。这阳明堡中,何来如此人物?不待转身细看,楼乙趁此机会,一口长剑势若疯虎,再次杀到。李忠此时若是一掌劈出,有十足把握击杀楼乙。但此时身后所袭之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电光火石之间,李忠权衡利弊。拼得再受楼乙一剑,也要提防后人。当下左掌向楼乙劈出,单脚点起,右脚向后踢出。
      楼乙一剑刺出,便觉掌风扑面,几欲昏厥。但形势逼人,只好闭眼全力刺出。但觉剑尖触实,睁眼一看。李忠小腹已经染红。楼乙适才眼见李忠出手格杀诸人,被杀之人无人可还一招。深知今日凶多吉少。从佯作逃走开始,使的剑法均是俩败俱伤的招式。但求能伤到对头,便是够本。不料竟然一剑得手。正在讶异,却发觉店中又多了一人。
       此人一身黑衣,五官亦用黑巾蒙起,不辨面目。一根绳索从房梁吊下,来人拽绳而下,单手持刀。刀身弯曲莫名,刀脊微微凸起,赫然是一把东瀛倭刀!
       李忠低头看了一下小腹伤口。从进酒肆,第一次开口说话。眼神迷惑凌厉,涩声向黑衣人问道:“阁下是谁?”见蒙面人并不答话,“哼”了一声,缓缓抽出兵器。居然是一柄软剑,剑身宽不逾二指,剑尖轻轻垂下。
       蒙面人与楼乙都轻轻的咦了一声。东厂上代厂督刘朝敬,手持寒蝉软剑,败尽天下英雄。刘朝敬之后,虽然名下无弟子。但厂卫高手,从此多有用软剑为兵器。江湖传言,寒蝉剑法,曲直如意。功夫越高,剑身逾窄。对面之人,剑身不过二指。由剑度人,来人武功不问可知。
       李忠缓缓向着蒙面人缓缓抬起长剑,剑身弯曲,剑尖向地。说道:“阁下如此功夫,绝非无名之辈。何必遮遮掩掩,背后袭人?”
       蒙面人略有沉吟,彷佛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随即挥刀再上。李忠大怒,挥剑格开。身法开阖骤疾,沛不可挡。蒙面人刀法另成一派,出手怪异,斜砍直刺,转圜极小。但始终不落下风。李忠手持软剑,以快攻快。二人刀剑相交,噼里啪啦有如爆珠。
       二人出招极快,不过须臾,百招已过。只闻“嗤”的一声,李忠长剑已将蒙面人胸口黑衣划破,血迹慢慢渗出。蒙面人大喝一声,前进一步,挥刀直劈李忠脑袋。李忠用剑隔开,翻腕刺向对方。蒙面人恍若未觉,又是一刀劈向李忠头颅。李忠心中凛然,对方如此打法。自己便是重伤对方,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当下再退一步,避开对方雷霆一刀。蒙面人又是跨出一步,挥刀如剑,又是一刀刺向李忠心口。李忠只能再次隔开。
       楼乙心知蒙面人已落下风,但如此俩败俱伤的打法,如同饮鸩止渴。只要一时松懈分神。便立刻分了生死。李忠此时被蒙面人拖住,自己若是趁乱而逃,自是良机。但此前若不是蒙面人援手,自己早就成了李忠掌下之鬼。当下咬了咬牙,拔剑再扑上前去缠斗。拆了不过数十招,楼乙与蒙面人又是迭遇险境。李忠身法诡异,一面避开二人重击,一面不断伺机还击。楼乙与蒙面人虽然有攻无守,但是蒙面人之前胸前已然受创,出招远不及初始之敏捷。李忠小腹虽亦受楼乙一剑,但楼乙功力未成,所受远较蒙面人为轻。若不是李忠对楼乙所使华山武功多有顾忌,手下留情,楼乙恐已毙命当场。
       又过一盏茶,三人胜负已分。蒙面人与楼乙并肩先后分刺李忠百会,膻中大穴。李忠斜退一步,避开二人。及二人招数用老,一剑劈向楼乙剑身,楼乙右手虎口一震,长剑脱手撞向蒙面人单刀。蒙面人遇险未乱,手腕一翻,卸掉了这一撞之力。刚要抽刀回刺,李忠飞腿正中楼乙腰间,将楼乙踢倒。如法炮制,又是一剑劈在蒙面人刀脊。蒙面人伤后乏力,单刀竟被李忠慢慢压下。李忠大喝一声,回剑迅极,一剑从蒙面人左肩刺出。电光火石间,李忠右肩亦中了蒙面人一拳。李忠弯腰呕出几口血迹,怒声说道:“好功夫,阁下恐怕并非我中华人物。”
       蒙面人左肩伤口鲜血如泉涌,并不答话。像是不经意间轻轻叹了一口气,全身上下传来噼里啪啦细小碎密之声,初时甚小,渐渐声大。蒙面人随着怪异之声,全身慢慢缩小,不足原来四分之三。伤口中鲜血也慢慢止住。
       楼乙在华山时,曾有师伯讲演天下武学。刚才蒙面人与李忠对打,二人功力深浅,楼乙自是瞧不出甚么门道。但蒙面人手持长刀,一经使出,斜砍横刺,却绝非中土刀法。颇类倭国刀术。现在蒙面人又使出缩骨术,更令楼乙吃惊。
       天下缩骨术,无有出河南项家之右。寻常缩骨术,练功人用此术时。全身骨骼错位,功力被锁。无论何等功夫的练家子,此时于平常人无异。故练此功夫之人,多是贼盗之流。项家本是盗墓世家,缩骨功另辟蹊径,练功者不仅可以盈缩身躯,在临敌之际,还可比平时爆发出绝大潜力。只是一旦缩骨与人交手,如同散功。使用者事后功力必然大损。故此项氏一族,虽有此神功,非到逼不得已,极少与江湖中人争斗。
       楼乙暗中猜想,吴神通本是五指门人,五指门元老多是盗门中巨擘。蒙面人相助吴神通,恐怕也是盗门一脉。那么与项家有些渊源也不为奇。 或者这蒙面人根本就是项氏族人,也不是无有可能。楼乙望向李忠,果然对方也猜出这门功夫来历。李忠神色不动,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与项铁雄老爷子怎么称呼?”
       蒙面人仍不答话,身干越缩越小,比之十一二岁少年亦略有不如。但头脑与手脚仍如寻常,望之突兀至极。天色已晚,店中光线昏暗,只有楼乙,蒙面人与李忠三人站立。三人呼吸粗重长短,就在耳边,可偏偏此时无人再说一语。楼乙平生所见诡异之事,莫若此时。
      李忠眼见蒙面人越缩越小,明知对方一出手,定当为雷霆一击。可是自己重命在身,万万不能后退一步。唯有期盼对方这异道邪术,不能持久,自己唯有小心周旋,方可一胜。
      随着最后一声关节传来“嘎巴”,蒙面人身躯终于不再缩动。李忠双手持剑,严阵以待。蒙面人双膝微曲,突然弹起,单刀刺向李忠。去势竟比刚刚快了一倍不止,李忠挥剑格挡。岂知对方刀身传来的力道大的异乎寻常,长剑再也无法挪开。
      楼乙眼见二人刀剑相交,急忙持剑一招“凤荷摆叶”照着李忠小腹切去。李忠生死存亡之际,大喝一声,尖锐无比。传到人耳,凄厉惨绝。撞开蒙面人弯刀,向后急走。楼乙想到当日与苗云束的华山之战,故技重施。长剑飞出,掷向李忠后心。同时弯腰,如同乡村小儿打闹,双手扑向李忠双脚。蒙面人此时也又是一刀,劈向李忠后脑。
      李忠听到身后风声,头未回,身未转。但如同脑后长眼,挥出俩剑,一剑磕飞了楼乙掷出的长剑,一剑回了蒙面人一招。但就凭这一瞬停留分神,楼乙双手紧紧扑住李忠双腿。李忠大骇,万万没料想到华山弟子,竟然用此无赖招数。右手持剑挡住蒙面人倭刀,左手一掌,正中楼乙左肩。楼乙嗓子一口腥咸,吐出一口鲜血。蒙面人得此良机,一刀刺向李忠。李忠同样一剑照着蒙面人刺出。蒙面人恍如未觉,毫不避让。一刀正中李忠心脏,李忠软剑慢了一霎,也刺中蒙面人右胸。蒙面人浑身是血,拔出手中之刀。喘了几口气,提起楼乙,从酒肆后院冲出。几个起跃,跳出长巷。


6月24日更新
第三章   阳明堡【下】
       蒙面人挟着楼乙跳跃闪避,走了半柱香。终于气力不足,放下楼乙,靠在墙边。身体也不知何时,慢慢恢复到之前大小。楼乙弯腰答谢,说道:“今日多谢前辈仗义援手。不知前辈伤势如何,不如先找医馆。”
       蒙面人吐纳几口,从腹中掏出一段长绳。语音微弱。说道:“你从巷口左转,五百米外,有家铁铺。你从铁铺后,攀附上西城土墙。将绳子和外衣扔在墙外。办完之后,再来此处找我。”
       楼乙依蒙面人嘱咐,找到城墙狭隘之处,将长绳缒出墙外。胡乱照下丢了几把刀剑和一些物事,制造出二人出城的痕迹。然后返回堡中。蒙面人似乎久居这堡中,楼乙随他弯弯曲曲,避过城中巡视,不一时便到了一处宅院。蒙面人在院中马厩中翻出一块石板,纵身跃下。楼乙无法,只得跟随。院中之人,默然无语,像是早有准备,仍将石板挪移复位。石板之下,不知有何人所掘出一条小道,只可容人弯腰通过。蒙面人穿行百步,乃有一处暗室,墙壁用卵石层层铺起。石室中潮气铺面,似有微风。楼乙猜想此处定有间隙与外界相通,只是不知所在何处。蒙面人取出火折,点燃油灯。石室中别无长物,地面稀稀落落铺了几块木板,上面隐约像是垫着几块山羊皮。墙脚处有一瓦缸,缸内盛有清水。蒙面人用碗舀出喝了几口,然后倚着石壁,缓缓坐下。楼乙也自坐在蒙面人对面墙壁。蒙面人找出刀伤药,胡乱洒在胸口止血。然后递给楼乙,楼乙也依样涂在伤口。伤口痛楚如同火炙,效果确实奇佳,不一时伤口即便止血。
      蒙面人伤势颇重,呼吸粗重。足足一刻钟,方才平复。开口向楼乙问道:“小子,你是华山派门下?”
      楼乙面色一热,答道:“晚辈楼乙,乃是座师周朝先下记名弟子,并不算是华山门下。”
      蒙面人徐徐点头,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人身份?”
      楼乙适才在店中听闻董镖头与来人对答,又看到对方手持东厂软剑。略一犹豫,说道:“想必是,是厂卫中要紧人物,只是不知对方名号。”
      蒙面人道:“李忠,人榜第八,东厂十三太保排行第二。哈哈哈哈。”说罢,眉间一抹笑色一掠而过,面间转有痛楚之意,想必是笑声牵动伤口。蒙面人见楼乙惊异不已,神情间却不见惧色。心中也颇为称许。又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楼乙在店中既知李忠乃是厂卫中人。眼见其转瞬之间连毙诸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定当是当世高手。但自己实在无法甘心受死,一出手便知此后凶多吉少。心中早有准备,所以也不甚惧怕。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乃是东厂老二。眼前这蒙面人武功怪异,但一槟长刀与李忠能交手百合。且兀自攻多守少。想必也是武林中大有来历之人。可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师傅和师兄弟讲起过江湖中有这么一路功夫。只能摇了摇头,说道:“晚辈见识浅陋,初次下山。并不识得前辈。”
       蒙面人缓缓摘下面巾,不过三十余岁,虽然因为伤重,此时面若金纸,但剑眉星目在石室暗光中仍然依稀可辨。想必从前不失为一名美男子。蒙面人又向楼乙问道:“我就是宋描金,你总听过罢?”
       楼乙大吃一惊,几乎一跃而起。心中震撼莫名,无可言语,只能点头。宋描金盗走东厂厂剑寒蝉,此事轰动江湖,楼乙自是听说。传言寒蝉剑身刻有藏宝图,宝藏中藏有东厂苦心搜罗而来的各派武学秘笈和金银珍宝。此事越传越真,信者众多。此后东厂不断追索五指门人,严刑逼问宋神通下落,更是印证传言。不过宋神通从此毫无踪迹,阳明堡地近塞外,故而又有人猜测,宋神通已经远遁大漠。不料宋本人竟然一直秘居此地。更想不到一日之间,竟然连见了俩位五指门高手。
       宋描金像是知道楼乙此时何等震惊,留了一段时间让他消化。又像是伤重气力不济。过了一阵,才又道:“小兄弟你与李忠过招,只攻不守。当真不怕死吗?”
      楼乙如实答道:“晚辈见他武功太高,不想白白被杀。但求能刺伤他一剑,便就值了。”
      宋描金闻言哈哈一笑,笑声中比适才多了一些赞许之意,说道:“不能白白被杀,哈哈,不能白白被杀。想不到你名为蝼蚁,心志却是自强。你能答出这番话来,也是与我有缘。可惜此地无酒,不能与小兄弟同饮一杯。”
      宋描金说罢,像是勾起什么心事。仔仔细细端详楼乙,蓦然长叹一声,像是下了决心。说道:“小兄弟,你我此时在此,或许便是缘分。我有俩个故事讲给你听,听完之后你自作决断。”
      楼乙见宋描金说的莫名其妙,有心劝他休息疗伤。但见他忽生豪气,不敢相拂。只好点头称是。
      宋描金呼吸渐渐粗重,不知道是伤势太重,还是心绪激动。过了一刻,宋描金慢慢开口。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多了几分庄重和敬佩。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出身武林名门,自幼上山,寒暑苦练。不足十年,就成了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楼乙听到这里,满脸通红。好在这暗室中灯光暗弱,宋神通并无觉察。
       “他十六岁的时候,按照门规下山历练,锤练心志。这个人少年得意,心高气傲,立志要做天下第一。他曾在门中典籍中寻到一个古方。古方中记载广西某地盛产一种毒蛇,捕来练制,是内家气功中最上乘的补药。他少年贪功,一心想要压服众人。便就此机会去了南方。”
        宋说了几句,便又咳了几声。“这个年轻人一入广西,便四处打探。但古籍中所记载的毒蛇山谷方位甚是模糊。他遍访当地土民,过了三月,终于有一个苗医识得此蛇。等他寻到了山谷,好不容易捕了毒蛇。但也耗尽心力,以至于瘴毒侵体。”
        “想来也是命数使然,待到年轻人命悬一线,再也撑不住能走出大山。却遇到了正在山中围猎的苗家土司之女,于是被救。养伤期间,二人情愫暗生。可伤好之后,年轻人终是难舍师门。只能狠心回山复命。但心中对那女孩始终有所牵挂。过了一年,山下传来消息。南疆多处土司造反,朝廷派兵镇压。 年轻人再也按捺不住,再度去往南疆。可等到他赶到当地,朝廷大军早已凯旋班师。他多方打探,却始终没有那个女孩的消息。” 
        “年轻人以为那个女孩心性高傲,定当随着父兄战死。只能失魂落魄的回到门中,觉得自己没有能救下那个女孩性命,实是追悔莫及。从此更加苦练。不到三年,武功已然大成。门派之中,都将他当作未来掌门,好生栽培。直到有一天,年轻人接到宫中来信。来信之人,赫然就是当日造反的土司之女。原来那天城寨被破,女孩父兄皆死于乱军之中。她力战昏厥,醒来已被官军俘虏。因为美貌聪敏,更兼识得文字。故被官军主帅献至宫中。她本是罪犯之女,形同奴隶。但天生丽质,明珠蒙尘,不能掩瑜。不到数月,就已承受天恩。只是她一人独居深宫,后宫中嫔妃人人争宠,凶险之极。无奈之下,女孩只能求助年轻人。”
       “年轻人接到书信,沉思良久,便决然下山。掌门苦劝未果,不多日就有消息,那位年轻人自宫入宫。已经忝列东厂百户。”
       听到此时,楼乙心中原就有些影影绰绰。此下更无怀疑。“唰”的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问道:“他,他就是刘朝敬吗?”
       刘朝敬为何自宫入宫,这是华山派一大门耻。但究竟刘朝敬为何入宫,说来说去,世人皆认为是刘贪恋权势,也有人说刘是为了东厂武学秘笈。众说纷纭,想不到今日才知有如此缘故。
      宋描金听了却不答话。 
      “ 那个年轻人入宫之后,初时是为了护那个女孩周全,敌来他挡。后日则或许是因为一个“权”字,又或许也是因为身在局中。骑虎难下,不得不发。所以行事多有霸道。但他武学一脉的成就,却是无可辩驳。他身亡之后,人人觊觎这一身本事。而他留下的物事,更是有一个事关天下气运兴衰的大机关。可这十年来,无论多少有心人来来往往,却也一直无人能够解开。”
      楼乙此时,确信无疑。这个故事里的人,就是华山派刘朝敬。华山派之所以严厉门规,极少让门下弟子下山行走,也是因为此人。这个人的名字在华山就像是一个禁忌,人们极少提到他。若是不可不提,也只用“那个人”和“他”来代替。但这个极力被大家遗忘的人,又偏偏是如此闪耀。更像是悬在华山派众人之上的一颗星火,所有人都在他的光亮和阴影下生存。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高手,杀人如麻,权倾天下的东厂厂督。
      宋描金顿了顿,想必也是知道这个人对于华山派的分量。但缓了缓,仍然开口。石室烛火微光之中,神色也变得复杂。口气也渐渐转冷。
       “第二个故事里也是一个年轻人。他武功虽然平平,却也心思聪颖。戏曲杂耍,行走江湖的种种勾当,样样精通。他少年风流,遍染花丛,但从不留情。后来他因为师门渊源,便入了一个隐秘帮派。”
        说到此处,灯油耗尽,闪了几个火花,终于熄灭。石室中只剩二人渐渐粗重的呼吸声。“帮中兄弟很多,轰轰烈烈,做了许多大事。他过的很快活,直到遇见一生孽缘。那个女子来自东瀛剑道大流,不知因何事结怨师门,前来中土避祸。”
        不知不觉,宋描金开始换了称谓。“我对她一见倾心,帮中兄弟也极力替我撮合,可是她却从不对我假以辞色。我想她或是另有苦衷,却想不到她却是图谋甚大。过了不久,帮中长老决议让我去宫中取一件物事。此事干系重大,帮中鲜有人知。等到一切顺利,我回去复命。不料路上她将我拦住,问我是否刚从宫中取了那物事出来。我对她赤诚之心,毫无保留。虽然心知此事是帮中隐秘,但既然是她问起,我便如实相告。”说到此处,宋描金像是想起少年荒唐,竟然忍不住苦笑俩声,即似伤心,又似自责。
       楼乙与宋描金虽是初识不过一日,但二人共同经历生死,心中早已对他十分亲近。但见宋描金如此伤怀,竟也不知如何开口相劝。
       停了半晌,宋描金又徐徐开口。“她跟我说,帮中长老早已议定,我此行无论成败,都绝不能再活着。她在东瀛,曾修习忍术,因此耳力异于常人。而她此次中土之行,就是为了来访宫中留下的这件物事。加入帮中,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劝我一起叛帮出走。我乍闻此事,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她说这件物事关系重大,里边更藏有一个绝大机关。事关天下气运,一旦解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在这个秘密之下。”
      “一边是师门恩重,且真相不明。一边是她的苦苦相劝。但我实在是下不了决心,想不到就在此时,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原来我逾时未归,帮中高手已然前来追寻。果如她所言,帮中人物见我之后,开口便是索要宫中物事。我既然心中疑虑,便声明此物只能面交帮主。结果帮中来人不及我申辩,便即动手,招招致命。她站在一边,不加思索,就来助我。大家相识数年,想不到她一直隐忍,直到此时才真正显露功夫。不过数十招,帮中派来的杀手便丧身在她刀下。 ”宋描金说道此处,语气是说不出的苦意阑珊。
      “她草草掩埋尸体,便向我明言,前边这几人不过是斥候之用。刚才打斗之时,早已有人回到帮报信。我武功太低,二人在一起怕是难逃帮中高手追索。只能分开隐匿,或还有一二生机。”
       “临别之际,她又向我索要宫中的物事。并将她贴身的一部本门刀经,交与我当做信物。最后我二人相约在阳明堡中相会。”
     说到此处,宋描金又是一声苦叹。楼乙知道宋描金此时所讲,乃是轰动江湖一件隐秘大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我武功虽低,但也在江湖中也学了一些鸡鸣狗盗的本事。等我顺利到了阳明堡,江湖上已经遍传,我盗走了宫中物事。东厂督公大怒,寻我不见,已经迁怒帮派。帮中高手大多被杀,其余之人,皆作鸟兽散。”
     说到此处,宋描金声音发颤,显然是激动异常。 “再那之后,我再未见过她,或许她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或许,或许她早已脱身,回归故国。”
      楼乙虽然已是情窦初开之龄,但华山派只收男徒。情欲之心,与楼乙不过是朦朦胧胧。但是宋描金心中的失落与不可得而感伤之意,楼乙却是感同身受。只不过楼乙此时心中念念不忘者,仅是华山而已。
      “我在此藏身十年,早已心灰意冷。一个月前,我在堡中突然发现当年帮中暗号,说她困在诏狱,让人前去营救。”
       停顿稍许,宋描金像是激动,又像是疑惑,说道: “我也想过可能是圈套,但刻字之人或许真有她的消息。我在墙上刻上暗符,约那人在酒肆相会。可惜我疑心太重,没能救下那人性命。”
      宋描金说到此处,气息越来越弱。楼乙终于忍不住向前扶住宋描金,发现只不过一炷香时间,宋描金面容萧索,彷佛已苍老了几十岁。楼乙强忍眼泪道:“前辈伤势太重,不如早点歇息。明早晚辈出去替前辈打探消息。”
      宋描金摇头苦笑道:“ 已经,…已经用不着歇息了。我怀中有本东瀛刀经,乃是当日我二人分别,她给我的信物。你可取了自练。你要是以后有心,便替我去访她的消息。她如在在诏狱,帮我把这本册子还她…就说宋某死在阳明堡,从不后悔。若她已死,如能访得她骸骨…骨,你帮我…帮我和她葬一起。”
      “想当初,这往来,也是俩厢情愿。又不是红拂私奔到你眼前,…….你要走,由你走,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莫来缠。似雨落在江心上,哪希图你这一点。”宋描金语音一变,宛然便是江南吴语。
       楼乙虽然不懂,但心中猜想,这必然是江南情歌小调。曲调婉转多变,像极了一对恋人,偶因缘故,别离数日。心中互相愁怨,但隐隐约约,二人心意相通,爱意之浓却是掩盖不住。调声越来越低,宋描金面容越来越柔和,眼神之中,尽是无尽情意。宋描金断断续续唱完,再无声息。
       楼乙早已经是通精之年,但山中修行,多有克制情欲之效。故而对男女情欲一事,多是懵懵懂懂。平日间纵有些心事纠葛,也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不足介怀。生平最令楼乙所伤感者,不过是学艺未成,就黯然下山。然而此时竟然不知不觉,心中竟多了一种不言不明的惘然之感。忍不住想,是何等样的女子,竟然能让宋大哥和刘朝敬这样的大好男儿如此心折。一个人潜居暗室十数年,就为了等一个人的消息,最后连性命都搭了进去。另一个人,武功笑傲当世。最后竟然背叛师门,最后身背无数骂名。无论如何想,均是不值得。但心中隐隐约有另一个念头,无论怎么不去想,也压制不住。彷佛有另一个人不住的在心里怂恿自己,立时去尝一尝这销魂蚀骨的男女之情。又像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面容也细瞧不清楚,但身形赫然便是一个女子。
       楼乙一日之内,屡经生死。好在此时虽然心中剧痛,但灵台尚自清明。楼乙将宋描金身体从自己怀中放下,整理衣衫拜了几拜。楼乙心想,李忠命丧酒肆,东厂定当掘地三尺,捉拿凶手。虽然并不知此地为何处,但宋描金在此藏身,定有道理。不如暂且避几日。楼乙走到墙边,随身取出火石,见着火星微光,果然见墙外一边,另有通道。楼乙一步一停,借着打火石的微弱火光,大约向前走了几百步,果然隐约有光亮。楼乙轻身向前,发现洞口已在堡外。洞口旁边位于坡中,旁边一颗百年榆树,合抱粗细。树下有一半被人小心挖空,与通道相连,当作洞口。
      楼乙长吸了几口长气,顺着小道,重新回到石室。休息一夜,起来去城外煮了一些土豆充饥。然后将宋描金火化,将骨灰置放在瓦罐。宋描金遗言是要与那东瀛女子合葬,可是临了连名字也没有告诉自己。楼乙暗自苦笑,即使宋大哥告诉自己名字,恐怕也不是真名。这等仙人跳之流的骗术,也唯有宋大哥这样至情至性的恐怕才会相信。然后在附近寻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土堆,将宋描金骨灰埋好,做了标记。
      临走之前,楼乙再回那个密室,突然发现墙边挂着一副山羊皮袋似乎另藏有物。打开之后,竟有有一副卷轴。卷轴触感冰凉,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成柄。白玉玉质细腻光滑,触手之处有一层薄薄包浆,但轴面并无一丝破损。显然卷轴主人对它十分珍视,放在身边,时时视之。但偏偏小心异常,从无一丝损破。
       楼乙慢慢摊开卷轴,赫然是一幅人物画。画中的女子身着水红色与柳绿色相间的水田衣,腰间用真紫色的布巾系起。画这幅画的人显然极为用心,竟将女子衣裙上的缠色花卉与装饰的云纹都描绘的十分细致。画中的女子倚靠在长廊壁间,艳丽自若,让人看了,说不出的明亮柔美。

第四章   横空一刀流     
        阳明堡到沧州,不过半月路程。楼乙将师父与董镖头的荐书放在包裹,将宋描金所赠刀经藏在内里。思忖再三,将密室女子画像烧在了宋描金坟前。
       楼乙为了避免旁人生疑,反而一路专挑官道行走。路上遇了几次盘查,对方皆以宋描金相貌年纪先入为主。楼乙相貌尚轻,口音又偏关陕。一路也无人为难,都顺利而过。
       楼乙路上,偶尔演练宋描金所留刀经。经书上五个大字,名日横空一刀流。经书总纲开宗明义,便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剑士手持利刃,绝无平常之心,而只有生死之念。在写刀经的武士眼中,剑士比武,比的不仅是功力修为,更是自身修持信念。用刀者定要将必胜信念,融入双手所持之刀,迫使对手恐惧。练习一刀流的武士,应将每一场比试和争斗都当作生死之争,久而久之,杀意自然横生。一分杀意,便是一分胜算。一流的武士,有三分胜算便可放手一搏。
        翻至后页,刀经所修之法,相较中土刀法,更称的上是诡异凶狠。横空一刀流刀意霸道之极,暗合兵法,每一出手,所攻敌者。皆为头,胸,腹大穴。为敌之必救。对手如若格挡,一刀即止,一刀再复。刀意如流水,流水不止,刀亦不止。如若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出招,使用一刀流武士出招在先,先发先制,自是大占上风。
       楼乙初阅至此,冷汗沥沥。刀经所言之论,与所练之法。与楼乙往日所学,不吝为邪论。华山武功,极重根基。出招讲究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极少有招式为杀招。即便如此,弟子在修炼之前,各自师父往往千叮万嘱。临敌之际,千万慎用。
       楼乙心中烦恼,一方面这本东瀛刀经所载武功,自觉太过毒辣。非侠义之辈所为。一方面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告诉自己:“刀经上所载武功,威力绝伦。恐怕远远胜过青峰针。你若是能练通刀经所载之武功,一定能扬名天下。甚么苗云束,恐怕是沙云泥,也不再是你对手。”
      如此折磨几个日夜,楼乙还是忍不住开始演练刀经中功夫。下山时的佩剑,当日已经遗失在董老镖头店铺。楼乙折了一根树枝,约莫粗细长短与宋描金当日倭刀类似,每日在道上随意比划。不知不觉,十几日一过。询问路人,沧州已不过半日路程。这半月来,楼乙自觉大有进益。楼乙暗自琢磨,为何在华山,自己难以静心苦练。如今潦倒在途,反而能用心苦习。
       楼乙演练横空一刀流日久,对刀经武学体察越深。心中对那名东瀛女剑士的感情也慢慢起了变化。不知不觉少了一些憎恶和仇怨,渐渐多了一些不可描述之莫名情感。更对那个写了刀经,自己不知姓名的东瀛武士多了一些尊敬。

       如此这般行了数日,不知不觉,沧州已到。

       沧州地处北直隶南,北承京师,东连渤海,西临运河,南接齐鲁。乃是天下交通要冲。自从本朝迁都京师以来。江南槽粮,都是从扬州起运,经运河到达通州。再转运京师,沧州乃是必经之地。故此水陆俩运繁忙,镖行,旅店,饭庄等行市兴隆。北方八大镖局,有四座镖局起于沧州。沧州可称的上是镖行中的半壁江山。楼乙投靠的四海镖局,正是其中之一。

       四海镖局在沧州无人不知,楼乙去城中稍一打听便就寻到。 四海镖局地处沧州闹市,一条街上满是各色老字号。贝家茶楼,八大祥云绸缎庄,三庆戏楼等商铺戏院栉次鳞比。楼乙走到街中,一眼就望到镖局牌楼。四海镖局四个鎏金字匾,金光闪闪,挂在牌楼正中。楼乙整理衣冠,取出师傅和董镖局的荐书,告与门房,说明来意。门房见是华山派和董镖头的名帖,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不过少歇,便请楼乙进去。

       四海镖局前后五个院落,不算门牌,还有三进房屋。前院临街,是镖局的门面,院落大气敞亮。西侧别院是账房,人来人往办理货物交接,极是热闹。东侧别院另有大门,可供车马外出。马栅和大车,均在此院。进了中门,便是会客厅。  用来接待武林同道和各门师友。会客厅俩边各有角门,通向旁边的俩个跨院。西侧是练武厅,东侧都是居室,供镖局镖师居住。最后一处院落,是镖局总镖头陈三泰的宅院。
       楼乙被领进会客厅,堂前太师椅上坐了一人,年仅六旬,须发均已染白。但一双精目,炯炯有神。

       门房带楼乙进到堂前,弯腰请安,说道:“老爷,这就是华山楼少侠。反身又向楼乙道:“这就是咱镖局总镖头。”然后反身慢慢退出,将厅门关上。
       
       楼乙听得面前老人就是四海镖局当家总镖头,连忙双手抱拳行礼,道:“周朝先记名弟子楼乙,见过陈总镖头。”同时递上师父与董镖头的荐书。又偷偷忍不住,打量面前老人。四海镖局总镖头陈三泰,在武林中,同样颇有声名。在华山时,师父就曾细细叮嘱楼乙,去了镖局,莫不可再似从前这般跳脱轻慢。镖局之中,同样藏着不少英雄好汉。四海镖局陈总镖头就是一例。“陈三泰一杆杨家枪,挑出四海镖局半边天。”
      
      陈三泰故事,楼乙早已耳熟能详。陈三泰当年不过是四海镖局一个趟子手,一次跟镖时,救了一位黑道人物。那人伤好之后,就传了陈三泰一路杨家枪。北方的杨家枪,大小宗不下数十路。陈三泰能以一杆平平无奇的杨家枪,压服河北,山东绿林中多少豪杰。后来主持四海镖局,镖局更是好生兴旺。个中天资与勤奋,不知各占多少,自然是大有过人之处。
       
      陈三泰接过书信,撕开火漆,一边瞧着信中内容。一手拿着烟袋,将旱烟丝慢慢捻入烟嘴,再用油灯将烟丝点燃。待烟丝燃起,闭目猛吸一口,然后缓缓将烟气吐出。开口问道:“孩子,你已去过阳明堡?董镖头的事你听说了罢?”

       楼乙点头,来沧州路上早已想好。答道:“晚辈上月十八日到了阳明堡。本想先拜过董镖头,但一进堡中。便听说董家出了变故。只好再来沧州。”

       陈三泰问道:“你可从阳明堡中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楼乙答道:“晚辈在堡中曾听人议论,像是有甚么朝廷缉拿的要犯藏在堡中,不知何故,牵连了董前辈。”
        
       陈三泰双目精光湛然,隔了一茶之余。徐徐点头说道:“董镖头的侄子前日间来信,他们已经扶柩归乡。我已派了镖局几人前去打理。不管个中有什么原因误会,四海镖局自会寻个公道。”略略一缓,又说道:“镖局人多耳杂,董镖头之事,你无需再向旁人讲了。”
     
      事涉锦衣卫,楼乙自然明白陈镖头的言外之意。说道:“总镖头放心,晚辈自然会小心。”陈三泰点一点头,又了楼乙几句练的武功。说道:“按理来说,华山周师兄的弟子,来到贱处,自然是看得起老朽。便是按镖头来算,也算是屈就。只是楼世弟年龄尚小,如若现在就自走镖路,若有闪失,老朽真是无脸再见周师兄。”
   
     楼乙连忙说道:“晚辈不成器,来了此间,全凭陈总镖头与诸位前辈海涵。任凭差遣,绝不敢怠惰因循。”

     陈三泰说道:“既然如此,楼世弟不妨再多历练一二。他日雏凤长成,再作道理。”

6月28日更新
第五章  出镖

       楼乙点头,拱手相谢。陈三泰喊来一位管事,带楼乙住宿安顿。
       
       这名管事久在镖局,上下都呼其为吴管事。为人友善,只是十分啰嗦。平日里镖局上下熟知其为人的,见其喝了酒,往往避开相走。
     
      吴管事将楼乙领到东侧厢房,说道:“这是镖师住处。总镖头说了,按楼少侠的身手,原应是做镖头。不过是年岁小,要先跟着几位镖头师傅出几趟门,然后就能当大梁,独担挑一条镖道。”

     吴管事见楼乙年岁尚小,忍不住又炫耀道:“咱们四海镖局,总镖头之下,有名的镖头另有十几个。成名的镖师七八十,趟子手已过了百。可以跟着出门的伙计,更是没数。”

     楼乙觉得这管事十分能说,心里大喜。正好多多请教。连忙问道:“咱们镖局都有几条镖道?”楼乙此问,大有门道。镖局安身立命之处,就是受人钱财,保其人货俩全。有的路,太过安稳,自然不会有人花钱雇你。若是太过凶险,镖局镖师再多,武功再高。也不能压服所有盗寇。于是大镖局往往挑几条最常走的商路,恩威并济。或凭武功,或凭人缘。结交这条路上的官府和绿林豪杰,买个平安。
     
     吴管事听到对方如此请问,正是镖局得意之处。说道:“楼小弟这你就有所不知,咱家的几条镖路虽然与同行相比 ,并不是最多。但这镖路,也是贵精不贵多。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天下最难走的,是哪几条路?”

      楼乙想了几条,话到嘴边,均觉不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吴管事洋洋得意,说道:“天下官道万千条,有名的不过是四条。西南的茶马道,雁北的盐铁道,西北的粮道,最后就是运河道。”

      楼乙听到这四条地名,心里也深以为然。觉得这管事并非信口开河。茶马道在西南边陲,由云南,四川俩省运往高原。雁北盐铁道,顾名思义。雁北商贩,贿赂驻军。将山西盐铁,运往漠北,换取牛羊牲畜。西北粮道,则是将关中小麦,输往甘肃嘉峪关驻军。此三条商道,都是直通边陲。路途遥远,民贫人稀。天子王化难及,匪盗群生。至于运河道,恰恰与前者相反。运河道地处天下之中,运河沿岸大埠,极为繁华。反而滋生巨寇大盗。
     
      吴管事又道:“沧州镖局,敢走通运河道的镖局,打着灯笼去找,也不过一手之数。可要说能从北走到南,把运河道走通的,最多也只有俩家。”

      楼乙今日从沧州街上走过,眼见街市上商贾云集,好不羡慕。又久闻江南富庶。忍不住对着管事说道:“不知道何时能跟着各位师傅,走一走运河道。”
   
      吴管事哈哈大笑,说道:“可不凑巧。今日里正好有个京官回乡的小镖,听说还是工部的官。楼小弟你初来乍到,万不可小瞧。这在京师当官,大多都是表面风光。除了那些大人们,最能手里落钱的,就是户部和工部的官。前年间,有个兵部的,甚么员外郎。也是托到咱家镖局,光运到家里的瓷器,就足足拉了八大车。还有…”

      楼乙不待管事啰唣,急忙打断。问道:“大叔,这样的小镖,您瞧我可以跟着吗?”
      
      吴管事搔了搔脑后,略一犹豫。又不愿在楼乙面前失了面子,大声道:“楼小弟既然这般着急,这事包在我身上。”想了想,又道:“这次出镖是老单,单镖头。我去说一嘴,绝对没问题!”

      楼乙千恩万谢。果然过了傍晚,吴管事过来给楼乙送来消息。三日后出镖。
     
6月29日更新

       此次出镖,是护送一个致仕南归的工部官员和一家老小。雇主杜行昆,工部郎中,家族世代经遭玉器。现今宫中的御用物件,玉饰多是出自此老。杜郎中如今年老,按照常例将差事交付了族中子弟。南归只带一个女儿。按照行规,这样一趟走镖,行价不过百两银子。但是杜郎中想必是京官多年,宦囊颇丰。竟然开出十倍的行市,镖局也颇为重视。协商之下。不仅派出一名镖头,还外加楼乙和俞,卫,张三位镖师和俩名伴当。

       领头的镖头名唤单冲,乃是衮州府单家子弟。家传的狼牙锤,遍打黄淮俩路的绿林人物。为人十分持重,故此次算是主镖。剩下三位镖师,都是久走运河,更兼深谙水性,可保水陆万全。随行的还有俩名伴当,名叫杨龙,杨栋。

       楼乙自思此去淮南千里,将刀册中尚不熟悉的几篇略略抄了,原册在镖局附近寻了一个细密处, 妥善藏起。

       到了起镖的日子,雇主的几辆马车,早早就在镖局等候。只是行李也不过六七柜,并不见如何沉重。众人焚香拜了关公,饮了雄鸡酒,随即浩浩荡荡,前往沧州码头。

       这次南下,镖路是先水后陆。众人从沧州搭船,经运河南下至徐州,再从徐州转雇马车经陆路至淮南。

       众人在沧州码头上了船,杜郎中之女,形容不过十三四岁,但举止大方。杜郎中与女儿并一名老仆和俩名婢女住在中舱,船工居在前舱。镖局规矩,凡是要出镖的镖师,伴当,不分尊卑老幼,皆是同住同食。此俗一防镖局中有人与绿林中人暗通款曲,泄露走镖消息。二是既然出镖,毕竟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临阵遇戈,但求众人一个义字。所以镖局众人就一同住在后舱,按时辰分为三班轮值。

       与楼乙一班的是杨龙,杨栋俩名伴当。二人本是亲生兄弟。二人是亲兄弟,和楼乙年纪相仿。不过一会,就厮混相熟。杨氏兄弟二人,虽然年少,但已经跟镖几回。一些镖行绿林的掌故轶闻,更是满腹。楼乙久在山中,并不知晓一些绿林勾当。杨氏兄弟遂将镖局镖师一些醉酒所言,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是说与楼乙。楼乙并不能分辨,听的十分入味。

       单镖头自从上船之后就眉头紧皱,俞,卫,张三位镖师也是心事重重。晚饭之后,当晚前夜定值的是楼乙与杨氏兄弟。众人巡视过后,单镖头将众人唤至船尾。单镖头轻咳一声,望向俞姓镖师。俞镖师会意,当下前一步,向楼乙说道:“这次托镖,恐怕非是一般。大家夜里都打起精神来。”众人皆是深锁眉头,连杨氏兄弟也是低头不语,楼乙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如此这般到了第二日,船行至德州,德州也是运河沿岸大埠。船家靠岸,楼乙与杨栋下船去本地街市买些清水干粮。二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语。直到采买完毕,快到码头。楼乙终于忍不住,向杨栋问道:“昨夜俞镖头向大家示警,可是有盗贼消息?”

       杨栋略显迟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戏弄楼乙。摇了摇头答道:“单镖头说,这个杜郎中恐怕得罪了人,有厉害仇家。这次出镖,怕要有事。”杨栋见楼乙仍然不解,接着说道:“寻常人舍得花一千两银子托镖,身家恐不下万金。咱家托镖的这位老爷,行李拢共不过八个柜子。这也罢了,但那几个柜子,行家一看就知道分量不够。里边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八成就是有厉害仇家,所以才愿意花大钱雇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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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ryhua

这是小号,大号注册很久。有点不好意思。希望别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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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ryhua

本来也想发到文学区,只是文学区现在流量太少了。不知道有没有违反版规,如果违反版规,那就请版主海涵。操作转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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