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过去一年里
与利物浦有关的四篇日记
有火车上的利物浦人
有酒吧里的利物浦人
有利物浦的利物浦人
有不在利物浦的利物浦人
狂欢已然落幕
但我们却仍想放声歌唱——
2019年5月12日20:47,列车号1A87,利物浦->伦敦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冲上了最后一班回从利物浦伦敦的火车。由Virgin Trains运营、周日晚最后一班20点47分出发、列车号1A87的这趟车,曾是无数旅居伦敦的利物浦球迷赖以在比赛日当天往返的生命线,向来人满为患。
气喘吁吁的我上车一看,一张堆满了啤酒的桌子旁正好有一个空位,我和三个穿着利物浦球衣的壮汉面面相觑了半晌,“坐下呗”,还是对方先开口,“这儿没人”。
看了眼成山的啤酒罐,心里满是拒绝,车厢四下张望一番,这俨然已是最后一个空位,转念一想,这总比站3个小时回伦敦好,便干脆坐下了。
(后面发现其实桌子下还有一打啤酒)
靠窗坐着的两位英国人名叫卢克和乔许,走廊边坐着波兰人彼特,卢克招呼我坐下之后,便开始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我家在考文垂,但现在在伦敦工作”卢克边说边掏出一副扑克牌,随手变起了小魔术。乔许的老家在利物浦旁的切斯特镇,跟人自来熟,嘴却非常欠,但意外的是一位银行家,很难想象他工作日西装革履的人模狗样。长居捷克的彼特还是第一次来英国,公司外派他来伦敦出差,他却借这个机会定了提前一天去利物浦的机票,终于实现了去安菲尔德看球的梦想。
“但利物浦这几天的行程都是自费的”,他特别强调说。
“我们来玩点扑克游戏吧”,卢克啤酒罐往窗边一推,把纸牌往桌上一抹,“输了的罚酒”,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塞了一罐啤酒过来。看似沉稳的卢克玩起扑克游戏就变得咄咄逼人,逼人喝酒毫不留情,乔许则一肚子坏水,老想陷害我和彼特。车厢里利物浦球迷“Allez Allez Allez”的歌声不时响起,成为了我们打牌的背景音乐。
然而两位英国人着实牌艺不精。几个回合战罢,我和彼特一罐刚喝完,他俩就各有三罐啤酒下肚,红着脸的卢克眼见事态不对,便提议换游戏:“我们来玩Habour吧”,所谓Harbour,类似于词语接龙,“一人说一个利物浦球员,重复或者接不上就喝酒。”见大家没有意见,卢克就喊起了号子:
“有一艘船进港了(A ship came into the harbour)”
"进港了(Harbour)"
"进港了(Harhour)"
"进港了(Harbour)"我们仨应和着,加入了游戏。
机灵的乔许抢了个先发:"我先来,萨拉赫。"
卢克接了下去“马内”
“杜德克”波兰人果不其然说出了自己同胞的名字。
“费尔南多·托雷斯”我接着说着。
“这个好”卢克赞许到,“拉拉纳”
“嗯...亨德森”大概是因为喝多了,没几个名字乔许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洛夫伦”彼特接着。
“范迪克”
“斯蒂夫·杰拉德”也喝了不少的卢克脑海中只想得起杰拉德的名字了。
“杰拉德呀杰拉德,一滑滑出40码”突然之间,不和谐的歌声打断了我们的游戏,放肆的讥笑也刺破了车厢看似安定的气氛。转头一看,背后站着三名狼队球迷,手上提着酒瓶,满脸都是嘲弄。
车厢里的利物浦球迷的歌声也随之停了下来,陷入一片死寂。
(去年联赛最后一轮比赛的场外,还来了几万没有票又抱着一丝希望见证奇迹的球迷)
我想起比赛结束后抱着我痛哭流涕的朋友,“29年了,29年了”朋友她在2019年年初就已经预定了最后一场联赛的票,花费不菲,从国内万里迢迢飞来英国,只那一丝见证主场夺冠的希望,“97分都拿不了英超冠军,为什么利物浦就这么难”。我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只能带着她在酒吧跟同样泪眼汪汪老球迷们一起唱歌,从Allez到萨拉赫之歌,从YNWA又回到Allez的无限循环,“跟着唱吧,会好受些的”我把红色的围巾围在她肩头,“这种时候更应该为他们而唱,他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你们永远也拿不到冠军,永远拿不到”)
我想起赛后昏沉的落日斜阳里,小小的鲁伯特之塔拉着长长的阴影,埃弗顿公园从未显得如此沉郁。塔旁一位上半身赤裸的太妃糖球迷背对着我们,露出背上的巨幅埃弗顿队徽纹身,朝失意的利物浦球迷撅着两瓣屁股,一身浑肉得意的左右摇晃,“你们永远都拿不到英超冠军,永远拿不到!”他用嘲弄的嗓音大声唱着。“草泥马个狗杂种”有同行的球迷膈应得慌,直接喷了回去,然而对方不为所动,笑嘻嘻的继续唱着:“你们永远都拿不到英超冠军,永远拿不到!”
见我们默不作声各怀心事,狼队球迷走到我们桌前,用手上的酒瓶向卢克一指,“你哪里人啊?”
“考文垂”
“你呢?”
“切斯特”乔许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脸冷漠的回答着。
“你呢?”
“波兰”彼特把手头的啤酒罐一捏,爱理不理的说。
狼队球迷瞟了我一眼,“你不用问,一看就是中国人”,倒是帮我省事了。
穿着黄色球衣的他对我们嗤之以鼻,眼神中满是不屑:“赢了我们又怎么样,还不是千年老二?”
29年无冠的利物浦,在这个夜晚显得人尽可欺。
“你看看你们,都不是本地球迷,利物浦都不是利物浦人的队,满是铜臭”这位大爷把手往胸前的狼队队徽一拍,“我们都是来自伍福汉普顿(Wolverhampton),狼队是我们伍福汉普顿人的球队,这才是足球,你们算什么玩意?”
“但你们老板不是中国人么?”忍无可忍的我冷冷的开口反击,车厢里静了半晌,随后爆发出利物浦球迷的大笑与掌声。
丢大了人的狼队大爷怒目圆睁,提着酒瓶子就要向我招呼,却被彼特一把架开,后面跟着的另外两个狼队球迷也围了过来,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眼见情况不对,乔许不愧是老江湖,马上陪着笑脸给三位狼队球迷一人递了一罐啤酒,狼队球迷也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女生动手,悻悻的接过啤酒,事态算是平息了下来。
“你们狼队今年也很厉害啊,刚升级就能打欧战”卢克跟狼队球迷拉起了关系。
“是啊,如果不是输了两场给哈镇,我们连附加赛都不用打”狼队球迷也不谦虚,脸上满是对自家球队的骄傲。
“但你们输了两场给哈镇啊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车厢,现在已经在觥筹交错间变得和谐有爱了起来。
“老实说,你们利物浦太厉害了,但碰到曼城了,没办法”狼队球迷也转变态度,说起了好话,“明年希望你们能夺冠吧,操他妈97分都拿不到冠军,太不容易了。”
“话说,我们现在到哪了?”突然之间,一个狼队球迷的灵魂发问打断了对话。当意识到自己连续错过了Crewe和Stafford两个换乘站,而下一站已经是伦敦市中心的Euston火车站时,聊过头了的三位大爷面如死灰,默默回到了原本的座位。
(附送地图一份,绿色是火车线路,地名已标出,他们这个站坐过得不是一般的多)
祝他们一路顺风。
送走了狼队球迷,酒劲上来的卢克和乔许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别看劝酒劝得狠,英国人的酒量其实很差,乔许如同死猪一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卢克仰着头张嘴闭着眼一脸的有气无力的嚷着:“明年,明年就三十年了,我们还有希望的”。
(喝翻了的卢克和乔许)
到伦敦时,已是午夜,我和彼特一人架着一位红军酒友,扛出Euston车站,帮他们打车回家。才送走了两个醉汉,彼特又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抱歉,我是第一次来伦敦,你知道去哪坐公交去这个酒店么?”
你就不能也打个车么?
看在他一身球衣还帮我扛架的分上,我也只好应承下来。送完预算紧张的路痴彼特上公交,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倒在床上,明知第二天还要上班,却完全没有睡意,那种失意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
2019年6月2日21:49,1T89,利物浦->伦敦
(对这张抓拍一直颇为骄傲)
"你们先走,不要管我们"看着Liverpool Lime Street火车站外乌泱泱的人群,脑海中春运的广州火车站的记忆走马灯似的闪过,我在电话里劝阻已经上车但试图下车和女友会合的朋友:“站外面至少有好几万人,都拦着不让进,你们能走先走,我这再想办法回伦敦。”
夺得欧冠的英雄们载誉而归,港口区球迷的手中旗帜招展,身手矫健的球迷们爬上信号灯,爬上脚手架,爬上烂尾楼,爬上一切能爬的东西,翘首以待英雄归来。中午时原本阴沉的天,下午却被金色的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与零星的雨点渐渐消融在耀眼的光辉中,湛蓝的幕布已布置妥当。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屑,在利物浦城的苍穹下纷纷扬扬,烟火为天幕打上了粉黛的妆容,通透而清爽的风将歌声传遍默西河畔,我伸手抓了几张纸屑,又在地上再捡了几张,珍重的揣进兜里。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画面。
(万人空巷,翘首以待英雄凯旋)
然而眼前同样“盛况空前”的火车站,却不得不让人心里打鼓。
果不其然,等我们死不要脸抄近路插队杀进站台时,当天时刻表上的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客满拒载,而此时离这班车的出发时间,还有整整40分钟。
Virgin Trains的工作人员告诉大家,已经上报加车请求,就看能不能调度了,至少算是有一线希望。我与英国铁路系统打过不少交道,深知临时加车的困难,心里已经做好了在利物浦打地铺的最坏打算。
(在一片混乱中的火车站仍然试图维护秩序的警察)
漫长的等待中,看着其他站台的火车一趟趟进进出出,身旁的其他球迷也变得焦躁不安,而当火车代码在Network Rail的数据库刷出来的时候,“21:49,有车了”,我悄悄告诉身旁的妹子,“一会准备用跑的,上车抢位置。”
妹子并不看球,在被男朋友拐来利物浦之前,虽然也听了不少利物浦的故事,但连利物浦的球衣是红是白都分不清。“这次都被Allez洗脑了,满眼都是红色,以后认得清了。”见识了大阵仗的妹子虽然还有些发懵,但也算是被启蒙了。
(欧冠赛后利物浦市中心的St.George's Hall也被灯光染红)
惦记着在前一班火车上的男朋友,妹子抢座的时候格外给力,没抢到座位的球迷则在走道里倚着座位挤着站着,满脸的筋疲力尽。隔壁车厢还有精力好的球迷在锤着车厢唱Allez,“他们就不知道停的(They're never gonna stop)”一个累趴了的球迷嘟囔了一句,却也没人忍心去打断这歌声。
(没有搞到决赛球票的我们选择在利物浦的BossNight现场看球,蹦迪体验良好,除了被啤酒泼得浑身湿透)
三个小时的旅途中,球迷的歌声渐渐平息,而我也抓着妹子,把上赛季的欧冠决赛失利的不甘,以及这赛季逆转巴萨的奇迹,还有昨夜BossNight的来历,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一脸倦容的她眯着眼听着,不时嗯哼两声。
而当故事的最后,我聊起洛夫伦一年前说说过明年要拿下冠军,结果今年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时,趴在折叠小桌板上的妹子坐直了身子,侧头注视窗外的黑暗,悠悠的说:“我都快听哭了。”
第二天上班,同事看着我一脸诧异:“你今天居然来上班了。”大伙都默认我要在利物浦醉生梦死了。也有罗马球迷同事跑来邀功:“你看我们阿利松和萨拉赫厉害吧!”坐下来之后,键盘上的手仍然止不住的颤抖,代码都敲不利索,根本没有心思上班的我打开podcast,点开了BBC Merseyside的游行实况录音,在四个多小时的音频里,寻觅着那些不曾目睹的细节与共鸣。
路过的同事看我一脸心不在焉,瞟了一眼我的屏幕后吐槽道:“你现在画图都是利物浦配色”,我定睛一看,面前的条形图红绿配色,还有一条骚紫色的线,的确正是这赛季利物浦的配色。
(当时的图长这样,的确是利物浦配色)
出于好奇,事后大概分析了一下利物浦Lime Street在6月2日晚的状况。数据显示,相比平常周日,那天晚上利物浦增发了30多趟火车,“利物浦人口也就60万,有5万人去了马德里,夺冠游行来了70万人,这里有很大的运力缺口,恐怕各方都没预料到压力会这么大。”在事后与Network Rail的人聊起这事时,对方也感叹着利物浦球迷的疯狂:“上次有这种大规模的加车,可能得追溯到2012年伦敦奥运会,但那个是有计划的,和利物浦这样的突发事件不太一样。”
“毕竟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50%概率的事件就100%提前安排加车。”Network Rail的朋友狡黠的一笑:“反正路上再折腾,球迷一觉起来,也只会记得他们是欧冠冠军。”
2019年12月15日20:47,1T84,利物浦->伦敦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赛刊封面是香克利吗?”顶着暴雨奔到车站,好不容易赶上最后一班从利物浦回伦敦的火车,刚一坐下,对面一位风度翩翩的老球迷见我掏出利物浦对阵沃特福德的赛刊,便开口问道。
“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翻看赛刊的我一愣神:“您知道为什么吗?”
老球迷等我喘过气坐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缓缓说出了答案:“因为今天,12月14日,是香克利第一次走入梅尔伍德训练基地的60周年纪念日。”眼里满是追忆的神色:“我出生在1959年,正是香克利来到利物浦的那一年,我的人生也是球队的历史,这也许是一种命运。”
“我叫约翰”老球迷给我递来一罐啤酒,“第一名踢最后一名的比赛没什么悬念,我们今天其实踢得一般,沃特福德的球迷也跟他们的球队一样无聊,要不我给你说说香克利的故事吧?”
(对阵沃特福德赛前球迷吐槽金球奖xjb颁)
火车在雨夜里缓缓启动,驶出了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火车站,而约翰的话打开了链接遥远时空的虫洞,将六十年前传说的位面与如今宛如梦幻般的利物浦折叠重合。
“60年前,当香克利来到这里时,利物浦还在第二级别联赛,他说:‘我会让利物浦变得无敌’,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约翰说起香克利时,神情和人迷一般无二,眼里闪着光彩。
“60年前的遗产,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而克洛普现在就像当年香克利一样,他再次让这支球队变得不可战胜。”
的确,本赛季截止目前为止,利物浦除了一场平局,在其他比赛中都取得了胜利,领先排名第二的莱斯特整整10分,与老对手曼城拉开了多达17分的差距,这个成绩在竞争白热化的英超是不可思议的。
(摄于主场对曼联赛后的酒吧,分差一直看一直爽)
“克洛普,世界上最好的教练!”车厢走道上经过的球迷挥拳随声附和道,“我不需要其他圣诞礼物了,他续约的消息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
我想起周五早上,当俱乐部推特宣布克洛普续约时,身旁的利物浦球迷同事也在同一时间拿起手机,然后相视一笑,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当我们花大钱买下范戴克和阿利森的时候,我就感觉香克利的精神又回来了”约翰继续回忆着:“香克利总是给俱乐部老板说,花你能花的所有钱,帮我买我想要的人,从现在来看,他的理念实在是太超前了。”
的确,两人都是俱乐部建设的探索者和先行者。香克利将队服改成红色,将《永不独行》推广为队歌,而克洛普为球队引入数据分析和运动科学团队,让球队能从更宏观的角度制定战略。“克洛普和香克利,他们拥有相同的伟大灵魂。”约翰感慨着。
而二人也都把球迷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香克利曾经拒绝了许多名人索要球票的请求,说这些票是留给球迷而不是看客的。克洛普刚来的时候,球队高层想要给球票涨价,他立马站在球迷的角度向俱乐部施压”相比注重商业利益的其他俱乐部,二人的行为看似违背商业规律,但却获得了球迷的爱戴。
在那个电视直播还未普及的年代,家门口的联赛比欧冠更加重要,因为球迷能每周都到联赛现场支持球队,“香克利说过,欧冠虽然也很重要,但联赛冠军是‘面包与黄油’(注:意为必须之物)”在英超浮沉三十年,对联赛冠军苦苦求索而不得却两夺欧冠的利物浦,多少有些“本末倒置”的不得已,“克洛普能把‘面包与黄油’带回来”约翰毫不犹豫的断言道,“他将会和香克利一样,在安菲尔德拥有自己的雕像,香克利为我们带来快乐,而克洛普则为我们找回了快乐。”
(啤酒与老头是英国两大宝)
“如果没有披头士和利物浦俱乐部,这座城市可能和谢菲尔德之类旧工业城市一样,已经被遗忘了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利物浦人如此感慨,而约翰也是其中之一:“我经常在想,利物浦和谢菲尔德的区别在哪呢?为什么香克利和披头士会出现在利物浦,而不是其他的城市呢?这是何其的幸运啊!“
作为英国曾经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的利物浦,随着航运业的衰颓不得不面对产业转型的痛楚,而伴随国际航运而来的文化交流为利物浦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没有美国文化的影响,就不会有披头士的横空出世,四人的音乐遗产影响深远,包括Boss Night改编的歌曲在内,许多利物浦的助威歌曲的原型都是披头士传唱四方的经典,音乐与足球在这座港口城市水乳交融,让利物浦作为文化符号永生。
我想起常去酒吧里的有位叫史蒂芬的老友,他为萨拉赫和马内的精彩表现欢呼,但作为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他也为球员作为文化符号所传达出的形象深深着迷,“你看,这个世界正在被各种各样的观点撕裂,变得更加极端,甚至不能好好交流。”平时嘻嘻哈哈的史蒂芬,聊起这个话题时也显得十分严肃:“但我们也看到,足球是怎么把人们聚在一起的,你看在利物浦,人们因为法老踢得好,也更愿意去理解伊斯兰文化,还跑去清真寺参观。”
“你看,足球向我们展示了交流的可能性。”盯着赛后集锦中的萨拉赫,斯蒂芬有些微微出神,“他们来到利物浦,并不是偶然,他们被这家俱乐部的氛围所吸引,而他们现在也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文化,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觉得就今年了,”,史蒂芬一把拉过身旁的老友多米尼克:“14年杰拉德滑倒的时候,我当时给你说,‘兄弟,我觉得这辈子我们都看不到利物浦夺冠了’,你还记得么?”
多米尼克的笑容中带着苦涩:“记得,你他妈当时都哭了。”
“你他妈不也是。”
两位年过五旬的老头,仿佛十五岁的少年一般,打闹起来。
2020年6月25日,利物浦
(自摄于6月25日晚21:12,DJI Mavic Air,距你军英超首冠还有59分钟)
即使在撒哈拉热浪侵袭之下,利物浦的气温飙升到了30度,但默西河畔的风依旧清爽,而今夜的风里还带着久违的烤牛肉和洋葱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遥想上一次闻到这比赛日的气息,已是三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皇家利物大厦(Royal Liver Building)楼下的广场上,错落有致的花岗岩平台是滑板少年的最爱,海鸥来回踱步,观望着消失了一百多天后又突然冒出的人群。三个月不见,人类可以轻易发现海鸥多了群聚盘旋的新行为模式,而海鸥却很难发现,复归的人群,其实都因为新冠病毒的原因,小心的保持着社交距离。
我坐在一条已经褪色的长凳上,穿着4年前克洛普加盟利物浦时那个赛季的球衣,背号取渣叔加盟利物浦时说自己是“The Normal One”之意,印了个克洛普1号,或许是因为少见,不时引得路人侧目。隔壁长凳上坐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他的收音机调到了BBC的体育台,虽然这是切尔西对阵曼城的比赛,但广播里聊的,远远听着,却全是利物浦。
在滋滋作响的广播呢喃声中,我在等一片金色的天空。
落日西沉,昏黄的阳光中,不时能看到流浪汉们的声影,但今天他们一改往日开口要钱的直接了当,反倒是先唱几段利物浦的助威歌曲,从”我们是联赛冠军(We are the top of the League)“再到热门球员歌曲,十分娴熟,待引得路人开心之后,再开口讨个酒钱,基本有求必应。
今晚,除了嬉闹的孩子们,河边的人们大多在静静的看手机,神情严肃,与往日的草地开趴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凑近一看,原来都是在看切尔西曼城的比赛,而当普利西奇先拔头筹时,街上除了欢呼,甚至还有人唱起了”切尔西加油(Come on Chealse)“的歌,顿时有了身处斯坦福桥的错觉。
金色的光辉透过云层,漱漱落下,人们开始渐渐离开河边,朝市中心进发,”今晚十点,安菲尔德见!“有光膀子的年轻人骑着车经过,见到我穿着球衣,直接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他们在街头巷尾奔走相告,一场盛大的聚会正在酝酿。
(虽然我们不曾相识,但今夜我们亲如一家)
下半场刚开始时,利物浦Lime Street火车站门口有一小股球迷正聚在一起,定睛一看,下午满街唱助威歌曲的流浪汉们也在这里,怀里还捧着一个巨大的陶制英超冠军奖杯,刷着金冠银漆,十分精致。“现在几比几了?”没有手机也没有收音机的他们,逮着旁人问个不停。
当威廉打入点球时,心急的球迷不等比赛结束,就端着自制的英超奖杯,拦下每一辆经过的车,而这些车上也都挂满了利物浦的旗帜,拍打着喇叭,欢呼着加入了庆祝的行列。“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一位年轻球迷一把抱住我:”但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
平时利物浦的晚上没什么车,然而今晚,当终场哨响起后,汹涌的车流纷纷涌向安菲尔德,即使是比赛日,也没有见过绵延不断的堵车长龙,车里的球迷放起了《永不独行》《Allez》等流行金曲当伴奏,车外的球迷每经过一辆车,便与车主热情互动,车辆的鸣笛应和着歌曲的节拍,每一处街头都宛若利物浦周五晚的夜店,迷幻而热情。
刚到斯坦利公园,远远就能看到安菲尔德方向已经烧红的半边天,“杰拉德说现在该庆祝了,所以我们就开始吧!”路边的球迷们从箱子里掏出了一瓶香槟,摇动之后随意朝天一开,充满的欢乐的金色液体便喷向经过的球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狂欢,政府要求的1米社交距离早被忘到了九霄云外,而远方闪烁着刺眼蓝光的警车附近成群的警察,也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警觉的眼神里也带着理解的温柔色彩。
“不遵守社交距离规定是违法行为!是对社区的巨大危害!”在第二天的新闻中,伦敦警察厅(Metropolitan Police)的警官对包括安菲尔德庆祝在内的多起集会事件发表了强烈谴责,但默郡的警官显然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去他妈的,利物浦有利物浦的规矩!”一位警察小声的对我说:“等了三十年了,还不让人开心一晚?”
主看台上,烟火的气味四处弥漫,腾焰飞芒映红了整片天空,人们手舞足蹈,纵情狂欢,除了自家歌曲,球迷们还朝着曼彻斯特的方向叫嚣着:“看到了么?曼彻斯特?”,被曼市双雄接力压制,今日终于扬眉吐气。
主看台下,希尔斯堡纪念碑旁不时就有球迷前来,放上一条围巾,或者挂上一面红旗,也有家属带着亲人前来,为小辈指认石碑上的名字,再放上一束花,一家人默默矗立,任凭身后歌声汹涌翻滚。
KOP看台下的大铁门上已经爬满了身手矫健的球迷,有人站在佩斯利之门的门柱顶端,挥舞着围巾当起了DJ,已被烟花染成红色的看台幕墙上,他的轮廓宛若影之巨人,指挥着眼前盛大的音乐节现场,人们也顾不得满地酒瓶玻璃渣,四下相拥欢庆。
也有喝醉的球迷不慎从高门上跌落,早有准备的救护车和警察迅速赶到现场,人们把救护车前进路线上的碎酒瓶清理干净,让出道路,疫情当前还给NHS添麻烦,人们脸上多少也有些愧疚。
看着眼前的狂欢,心里其实有些空荡荡的。多少朋友都曾信誓旦旦,在这历史性的一天相约利物浦,而此时此刻,受新冠疫情影响,他们要不在3月还能回国时被形势所迫带着不舍离开,要不在万里之外一遍遍改签机票调整假期却依然等不来通航许可,要不担心人群聚集会感染病毒选择留守家中,要不已天人永隔……
我们曾在大铁门后为了渣叔和球员们的签名在12月的肃肃寒风中翘首以待,我们曾在赛后为队长亨德森到底有什么用分成两派吵个不可开交,我们曾在卡里乌斯那无可原谅的失误后讨论“这样输掉欧冠和16年马竞拼尽全力输掉欧冠,哪一个更难接受”,我们曾在去年1分之差与英超冠军失之交臂时带着泪花挥起围巾起舞,我们曾在欧冠决赛的BossNight的会场被狂喜的球迷泼出的劣质廉价散发着氨水气味的啤酒浇得全身黏黏糊糊……
我们每一次相会,都在不断的许下“英超夺冠再相会”的诺言。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人山人海,戴着口罩。
我多么希望,大家都能在这儿。
原本这些天前来利物浦的火车上都该坐满了球迷满载欢歌,原本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将会欢饮达旦,原本我们根本不用考虑什么社交距离和口罩,街上随处可以听到球迷在感叹:“好想游行。”本来联赛夺冠带来的激动就不如欧冠,因为欧冠是所有情绪在90分钟后一起爆发,新鲜。而确认夺得联赛冠军时,有的球迷可能在家里,就自己激动,也不一定陪在朋友身边,只能发消息互相道贺,甚至也不一定在看球。虽然市长确认明年将会补一次夺冠游行,但隔了这么久,且不论激情还剩几分,到时候若是利物浦万一或许可能战绩不佳,怕是也没有了游行的心情。
(今年的St.George's Hall依旧被灯光映红,但却不如去年那般热热闹闹)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座永载史册的传奇冠军。风波不断的2020年已经注定成为人类历史中一个不会被遗忘的特殊年份,日后,每当人们提起2020年,就会想起利物浦在预算并不充裕的情况下,以创纪录的辉煌的战绩,克服天灾的阻挠,冲破三十年的诅咒,重回英格兰王座的壮举,这是一个绝不会被任何人遗忘的冠军。
这份沉甸甸的历史意义,或许是对利物浦人三十年来苦苦求索的补偿。
英国的隔离措施虽然在近期逐渐解封,但想要将经济恢复至疫情前的水平,谈何容易。全力抗击疫情的代价,是利物浦市议会正面临着2700万英镑的巨额财政亏空,考虑到停车费和商业收入的减少,这个亏空还会继续扩大,而这只是全英国343个遭受财务危机的市议会中的一个而已;服务业全面停摆,无数传承上百年的家族企业在煎熬中求生,承载着本地人记忆的一家家美好的店铺正在消失;酒馆饭馆一看人流稀疏,二怕病毒危害,即使政府宣布7月4日以后可以营业,也宁愿领救济金做外卖少亏一些,也不愿开门接客。
喧嚣的太平光景不再,我们不得不在网络空间忍耐现世的诡异与扭曲。没有一条道路是轻松的,人世或许本该如此艰难;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所以需要救赎与希望。利物浦夺得英超冠军的故事,就如同风暴燃起的一支火炬,指引人向前望去。
看,已经夺得欧冠、世俱杯和英超的利物浦,即将在不久之后,向着前方未知的境界,再次出航。
现在,拿起这支火炬,去拨开漫漫黑暗。
你永不独行。
后记
四年前因为仰慕渣叔,拒掉了帝国理工的offer,从虎扑离职以后去了利物浦大学,毕业留英写代码已近三载,更有幸兼职腾讯体育和PP体育的前方记者,如今回顾,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谢谢渣叔,谢谢利物浦,谢谢 @靴室笑谈社 及各位利物浦球迷朋友,谢谢你扑鹅厂PP的行内前辈,谢谢足球,因为有你们,在过去四年旅居英国的时光里,我实现了许多不可能的梦想,遇见了许多有趣的灵魂,见识了更宽广更多样的世界,这一切都让我成为了一个超越想象的、更好的自己。
人道是,闻君欲作利村客,且约先衔九日杯。待一切恢复正常,让我们相约默西河畔,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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