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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切重新开始之前，塔克需要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整理着刚刚才寄到奥兰多的球鞋，“已经差不多有一百双了，这两双刚刚才到，等到我离开的时候，应该会更多。” 他在休斯敦的中城买下了一间公寓专门用来屯鞋，鞋盒围成了几堵墙，但过道里仍然零散地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球鞋。塔克恨不得把所有宝贝们都挪到大佛罗里达人酒店的房间里来，这样他就能睡在自己的鞋床上，俯瞰窗外的七海泻湖。

没有篮球的四个多月里，这个世界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远比篮球沉重。新冠病毒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塔克也不例外。他人生当中第一次面对无球可打的情况。“没球打对我来说是最难的，”塔克回想起这四个月，“我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打过球。”

“这段时间本来应该有各种篮球，但是因为新冠病毒，我生命当中第一次面对无球可打的情况……这是一段让人永远铭记的时期，往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从这一切回归到篮球，并非易事——有人会担心健康，有人更在意家人，有人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被盖过；也有人抱怨，抱怨饮食不够精良，抱怨戴口罩多此一举……

塔克理解这一切，“那仅仅是隔离餐，”提到园区内的伙食，塔克跟我解释到，“隔离餐会被单独放在袋子里，你不能跟任何人接触，然后直接放在房间门口。我们只有到那的前48小时会吃隔离餐，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的确有些不太方便。但（没有观众）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问题。我们这些球员从小就适应了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打球。我的孩子们还能在电视上看我打球。是的，离开他们很难，但是过去四个月我都陪在他们身边，他们会没事的。”

“联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把这些布置规划好……所有设施都安排妥当，安全，各种消毒，清洁。让我们每名球员都能放松下来，专注在篮球上。”

这并没有夸张，NBA的确对奥兰多复赛园区进行了严格的管控，上周的检疫报告，已在园区内322名球员没有一名感染。考虑到美国，尤其是奥兰多所在州佛罗里达的现状，着实难得。

而塔克，他默默地做着自己能做的—— 做好防护，保持社交距离，用自己的服装品牌The Better Generation为缓解疫情募资捐赠，以及，打球。

“我没有去（钓鱼，打乒乓球），我更喜欢晚上呆着看电视。” 为了看电视，塔克特地带了一台85寸的三星进了奥兰多，“我是一个超级电视迷，纪录片，剧，电影我都爱看…… ”

“这其实就是一个训练营，训练营也差不多这样，大家一起去一个地方，待在一家酒店里，一起训练。我们每年都会经历这样的训练营，只是这个更大，更久。”

随着哈登和威少的陆续回归，塔克将伴随着他们再次出征。而这一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

在迪士尼复赛，让火箭坐实了“七个小矮人”的称号。

他们的究极五小在停赛之前成了整个联盟的焦点。这个外人眼中的奇葩阵容，第一场在斯台普斯中心把西部头名湖人撂下战马，第二天又在凤凰城36分惨败给西部第十三的太阳。一波酣畅淋漓的六连胜之后，又是一波惨不忍睹的四连败。

焦点集中在了他们的中锋，只有一米九五的PJ塔克身上。十年前，一米九五是一个打二号位都嫌矮的身高。

五花八门的PS恶搞层出不穷，塔克自己也乐了，转发了一张他踩着高跷站在场上防守的照片。

似乎全世界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一寸长，一寸强”的观点早已镌刻在这些老球迷的心里。他们相信低位脚步，鄙夷三分。相比抽象的场上空间，球员的身高臂长更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并不是他们错了，只是NBA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时代。一个更依赖投射，更依赖空间的时代——油漆区依然是腹地，这也是雄鹿和湖人为什么能称霸东西部的原因。但并不是每一支球队都拥有浓眉，字母哥，或者大洛们。他们没法像湖人和雄鹿一样守卫自己的篮筐。

尤其是拥有哈登和威少作为后场的火箭，火箭在防守端需要大量的换防，在进攻端需要拉开空间给两个持球人突破的空间。卡佩拉的脚伤加上与威少难以共存的属性让考文顿成为了更加适合这支火箭的人——哪怕这让他们看起来像NBA的霍比特人。

“我本来就打很长时间的五号位，”塔克说，“我们的建队方式并没有明确的位置划分。虽然明面上我是中锋。但是我并不需要按照中锋的套路来打球。这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一点。”

“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是，噢，塔克打五号位了。但事实上我并不是按五号位那么打的。我不会去空接暴扣，也不会呆在内线。进攻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外线，帮队友们拉开空间。我的任务跟传统中锋是不一样的。于此同时，我又能防联盟里几乎所有的中锋，所以我打五号位更多是出于防守考虑。”

一言带过，塔克没有过多强调这样的特质有多难得——卡佩拉走之后，他在场上的任务比以往更重。只要他在场，他永远是球队防守任务最重的那个，他需要和戈贝尔洛佩兹这些七尺大个卡位抢篮板，需要抵挡浓眉字母哥威廉姆森这样的天赋异禀，在很多回合，他还得换防那些最快最灵活的小个——欧文，利拉德，沃克们，既需要他拥有强壮的躯体，又需要他拥有灵活的脚步。

“塔克从十岁开始体型就没变过了。” 和塔克一起长大的保罗曾感叹。他对自己的身体了然于心，怎么吃，怎么练，已经有了自己一套规律。“有些球员需要增重或者减重来胜任不同的位置，但是我不用，我从来不需要这样的变化……我的饮食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规律，我从来没去改变过。不管我打什么位置，不管我在场上需要做什么。对我来说关键在于让自己做好准备面对每一场比赛，每个夜晚全力以赴。”

塔克并不仅仅是全力以赴，他把每一场球都当做季后赛第七场来打。也许他不是每个夜晚都在进攻端有存在感，但防守端，处处都是他的影子——把自己当做肉盾横在对手与篮板之间，挥舞着大钳一般的双臂捣掉对手的运球，将自己的身体扔出去两米开外，只为扑一个地板球……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从小到大都能防很多位置。关键是需要防得聪明，如果你遇上速度快的小个，就得给他一定空间，能让自己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如果你防大个，你就得尽早地给强度，尽早地卡位，给身体，让他们无法靠近篮筐……有时候我没法抢篮板，我就会卡住自己的人，让队友去收。关键是要无私，要看清楚比赛的具体情况，去想，去聪明地防。”

而他已经年满三十五，虽然海外的经历让他避免了早年的消耗，但是回到NBA之后他几乎每个赛季都打满，这个赛季场均出场34.4分钟更是职业生涯新高。

“你觉得这是牺牲吗？篮球的真谛在于牺牲？” 我问塔克。

“是，很大的牺牲。篮球的真谛永远都是牺牲。”

“这些球星们之所以能够放心去做这些，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球员愿意去场上干那些脏活累活，每天每夜做着不起眼的小事。”

北卡罗来纳州盛产硬汉——不论你是在这长大，还是在这上的大学，只要你经历过北卡篮球文化的洗礼，十有八九你会成为一名极具竞争性的硬汉。这里长大的球员里，出过迈克尔-乔丹，出过克里斯·保罗，出过詹姆斯·沃西，出过约翰·沃尔——更不用提杜克北卡维克森林们为NBA输送过多少精英。

塔克便是其中一员，在北卡州府罗利长大的他，虽然他的名字不如那些巨星们来得响亮，但如果只谈强硬，塔克不输任何人。

“在我们北卡罗来纳，篮球就是我们的生命，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这有太多好球员了，太多球员没有打出来。有些没有进到大学里，有些在大学没打出来……一开始，我和保罗都不是我们年级最好的那几个球员。”塔克跟我感叹，“我俩是一个年级的，再小一点的时候，我俩甚至都排不上号。”

“但我俩，我俩是里面最有竞争性的，我俩是这里面最努力的，最终成为了现在的我们。”

对于塔克来说，克里斯·保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们俩九岁、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从那会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彼此的竞争对手……我们俩的老家相隔只有一个半小时左右。他是北卡温斯顿萨勒姆人，我是北卡罗利人。这距离恰好让我们没法在一支球队打球，却能经常和彼此待在一起。各种耐克的训练营，各种锦标赛……我们从小时候感情就非常深厚了。”

他们俩的感情更像家人，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是知根知底的惺惺相惜，却始终没有一了一起打球的愿望。

2017年那个夏天，当保罗确定要从洛杉矶来到休斯敦之后，他给塔克打了个电话。“就是这了，兄弟。”所有人都知道克里斯-保罗有多想要一个冠军，而他自己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也知道，塔克能给球队带来什么。所以他选择跳入合同，损失一大笔钱，让火箭能签下塔克。

当时的塔克，收到了猛龙3年3300万美元的报价，火箭能给塔克的，是4年3200万美元。

塔克坚定地选择了休斯敦，“我二话没说就跟他来了，我有很多更好的报价，”塔克告诉我，“但这才是我内心一直想要的。”

“Cute Love Story （可爱的爱情故事），”哈登曾调侃保罗和塔克的感情。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得到总冠军。那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哪怕我会有损失，但我从来没有犹豫过，” 他曾告诉《Bleacher Report》。

而命运却是如此的讽刺，那支拿到联盟第一65胜，把勇士逼入死角的火箭，因为保罗的腿筋功亏一篑。而塔克拒绝的老东家猛龙，得到了伦纳德，在第二年碰上了杜兰特汤普森接连报销的勇士，最终夺冠。

然后保罗被交易走，俩人等了一整个职业生涯的相聚，遗憾收场。

对塔克来说，“这依旧让我心痛。”不管是那年的功亏一篑，还是好兄弟保罗的黯淡离开。

但塔克心中渴望总冠军的那把火，愈烧愈烈。愿意跟他共赴战场的不止保罗一个。交易来的威少跟塔克一拍即合。而哈登，这三年中早就跟塔克建立起了化学反应。

“我们俩已经绑在一起了，”哈登去年曾告诉《Bleacher Report》，“他在菲尼克斯的时候，我经常打爆他，那会我还讨厌他，冲他狂喷垃圾话。但是过去的这年对我们来说很棒。”

而塔克，也是少有的那几个能在哈登防守失位的时候，冲他大发雷霆的。当杜兰特被问到，谁是联盟最好的单防球员时，杜兰特毫不犹豫地回答，“PJ塔克那个烦人的家伙，哈哈。”

“塔克是一名极其优秀的防守球员，”杜兰特曾告诉《The Athletic》，“极其出色。他是我生涯里，少有的几名的几位能让我必须倾尽全力的防守人。”

即便到了35岁，塔克仍然没有获得那些奖项的认可，不管是最佳防守球员，还是最佳防守阵容。但球员们知道，这些超级巨星们知道，教练们也知道，PJ-塔克在防守端到底有多少价值。

这也是美国队为什么把他放进大名单中的原因，如果你听过他是如何在场上交流，如何调动和鼓励队友，你会明白塔克的价值。

于是我问塔克，“为什么这些全明星都愿意和你并肩战斗？”

“我觉得，随着我年纪变大，成熟以后，我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明白自己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明白自己能给球队带来什么，我知道应该怎么去建立一支球队，怎么去把大家凝聚在一起。”

“球迷们关心的，大多数一些得分手，他们能在场上做很多事情。”

塔克话锋一转，“但这些球星们之所以能够放心去做这些，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球员愿意去场上干那些脏活累活，每天每夜做着不起眼的小事。”

“打到NBA，这个联盟里的所有球员，都曾是明星球员，至少职业生涯某个阶段是……但你来到NBA，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最终目标是赢球。关键不是你个人，不是你得了多少分，投了多少篮，抢了多少板，重要的是你能帮助球队赢球，愿意去牺牲自己，愿意牺牲，才能成就伟大的球队。”

“我生涯头七年所经历的，成就了第十五年的我，现在的我。”

老将之所以是老将，并不是因为老，而是他在联盟摸爬滚打的日子里，学会了怎么去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塔克摸爬滚打的日子，并没有发生在这个联盟。

“如果我不去欧洲打球，我就不会是现在的PJ·塔克。我生涯头七年所经历的，成就了第十五年的我，现在的我。”

往前十五年。

刚从德州大学毕业的塔克被猛龙队第35顺位选中。虽然是次轮秀，但20岁的塔克心比天高。“你从大学出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过征服这个联盟，成为球星，成为球队当家，”塔克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个联盟，只有那么16-18名球员，是球队的绝对头牌，是得到当家，其他人就是配角。”

塔克的NBA之路，走得异常坎坷。06-07赛季，作为新秀的塔克在猛龙队仅仅捞到了17场的出场机会，打了87分钟。零星的上场时间内，他的表现并不难看。但刚进联盟就被贴上了“不三不四”的标签——那个位置划分明确的年代，不三不四是个十足的贬义词，意味着你打小前锋不够快，打大前锋又不够高。毁灭般的打击来得如此之快，次年一月，塔克便被猛龙下放到了遥远的科罗拉多14人队。两个多月后，进入联盟不到一个赛季的塔克被猛龙裁掉。

在尝试为骑士征战夏季联赛后，塔克第一次告别了这个联盟。

等待他的是漫长的漂泊之旅，以色列，乌克兰，回到以色列，再到希腊，意大利，德国。他流浪在地中海沿岸，浪漫而残酷。

我问塔克，“有没有什么生涯低谷，你必须去比自己熬过去，走出来？”

“那几年，的确有过。”塔克回忆，“那是在希腊打球的时候，我突然有了退役的想法。当时我们坐大巴去比赛，我们坐在球队大巴上。大巴上放着NBA的比赛，我看着看着，整个人突然就蔫了，泄气了。”

“我当时已经赚了很多钱，虽然这跟钱关系不大。”塔克继续说，“当时的我，觉得已经没办法去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那帮球员之一了，没法证明自己属于世界上最好的联盟了。而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为之奋斗的。”

“那几年，是我生涯的转折点，在欧洲的漂泊，是对我来说最幸运的事情……我学会了怎么去成为一名角色球员，怎么去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学会了怎么去随时转换自己的角色。每支球队的体系都不一样，在火箭打球，跟在猛龙打球，在马刺或者魔术打球都不一样。你得学会在不同的体系下生存，在不同的体系下获得成功。成为一名靠得住的球员，成为一名赢家。所有球队都喜欢赢家，讨厌输家。”

学会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塔克从不吝惜提到这个词——Pro。有太多的天赋异禀倒在了这个词脚下 。Pro，意味着自控，意味着牺牲，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付出——同时也意味着收获，意味着认可。

我告诉塔克，有人跟我说，“哈登是球队的心脏，威少是球队的肌肉，而你PJ·塔克，是球队的脊梁骨。这样的认可，在曾经不被认可的你来看，意味着什么？”

“这种感觉太棒了。对我来说，关键是要懂得自省，这是最难的一点。我经常告诉年轻球员，你必须能清楚得认识自己，懂得自省。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解自己能做什么，了解自己怎么做能帮助球队……我可能会打40分钟内，我可能比任何人上场时间都多，出手比任何人都少。但是我能在这40分钟给球队进攻防守带来很多佷多。

我能多导一次球，多做一次切入，甚至二传，二次助攻。上场做正确的事，才是关键。当队友打得好的时候，为他们感到开心和兴奋，这会感染整支球队，让球队变得更出色。到那时候，你才会拥有一支总冠军级别的球队。”

“有些比赛，我可能只有三次出手。但是，只要能赢球，这些都不重要。”

“我发誓，只要赢球，这些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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