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拉的最后征战(文录摘自于《上帝之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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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发动的两场入侵西罗马帝国的战役均遭到激烈的抵抗,这也成为匈人国运的转折点。西征战役之后匈人帝国已明显呈现颓势,但阿提拉此时大概正当盛年,凭借其在蛮族中的威望和势力,帝国要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似乎问题不大。然而阿提拉的意外死亡突然终结了匈人在蛮族的优势地位,亦终结了匈人的帝国。两场战役在欧洲史、世界军史中皆占据重要地位,但被后世严重扭曲和理想化。本章从最基本的历史事实入手,结合当时的政治军事背景,再现战役真实全过程。

东罗马帝国与阿提拉实现和平的这期间,西罗马帝国与匈人的历史较为模糊。439年为西罗马效力的匈人部队被西哥特人全歼后,似乎不再有新的匈人部队加入西罗马帝国军队。此时西罗马帝国业已分崩离析,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阿非利加沦陷于汪达尔人之手,残存的领土上到处是蛮族王国和独立的蛮族部落,高卢与西班牙等相对富裕的省份又深受“巴高达”等各色反抗组织的袭扰。由于兵力有限,又没有匈人部队协助,最高军事统帅埃提乌斯的处境非常艰难。但埃提乌斯毕竟精明强干且足智多谋,他利用各蛮族间的矛盾和手中有限的兵力纵横捭阖,总算勉强维持住了西罗马帝国的表面权威。此间埃提乌斯与阿提拉之间还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埃提乌斯甚至说服西罗马宫廷授予阿提拉“军队司令”的荣衔。

然而到了5世纪40年代末,西罗马帝国与阿提拉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阿提拉开始收容来自西罗马帝国的逃亡者,其中包括448年被埃提乌斯击败的“巴高达”暴动者首领尤多克西乌斯(Eudoxius)。449年,马克西米努斯与普里斯库斯出使过程中曾遇到一个西罗马使团,该使团的目的是要解决一场经济纠纷,因为阿提拉指责西罗马商人偷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普里斯库斯没有记载此事如何收场,但西罗马帝国与阿提拉之间维持了16年的友谊显然已面临危机。450年初,阿提拉声称自己身为西罗马帝国的“军队司令”与“瓦伦提尼安皇帝之盟友”,准备进攻西哥特人,同时阿提拉还要求废除西哥特王国与西罗马帝国之间于439年达成的和约。西哥特王国的地域位于高卢南部的西罗马帝国腹心地带,阿提拉此举目的无疑是要入侵西罗马帝国。

据说是北非的汪达尔国王盖萨里克建议阿提拉进攻西哥特人,因为汪达尔王国与西哥特王国当时正处于敌对状态。这起因于盖萨里克之子胡恩奈里克(Hunneric)的婚姻。5世纪40年代初期,西罗马帝国与汪达尔王国达成和约,汪达尔王子胡恩奈里克被送到西罗马宫廷做人质,并与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的长女尤多西娅(Eudocia)订婚。但尤多西娅尚幼,后来胡恩奈里克回到非洲,与西哥特王狄奥多里克之女结婚,这一婚姻显然让西罗马帝国大为不满。但婚后胡恩奈里克不知何故又遗弃了妻子,并指控她密谋毒害盖萨里克,将她酷刑虐待后赶回西哥特王国。这段离奇故事的背后主谋很可能是埃提乌斯,毕竟西罗马帝国多少可以挽回颜面,而且两大蛮族王国交恶最符合西罗马帝国的利益。

汪达尔国王的建议显然只是阿提拉的借口。阿提拉突然将注意力转向西方的真实原因是什么,目前已无从确知。东罗马帝国虽饱受摧残,但依然非常富裕,财力亦很雄厚,对阿提拉而言,与东罗马的贡金相比,劫掠所得并不算特别重要。不过阿提拉自有其焦虑:匈人帝国的战争机器固然很强大,但也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脱离掌控,反噬其身。想要凝聚和维持如此庞杂的蛮族大军,唯有依靠源源不断的战利品和更多的军事胜利。因此为了保住自身的统治,阿提拉必须寻求新的对外战争。此时东罗马的主要富庶之地,如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等,皆遥不可及,能够直接劫掠的巴尔干地区已压榨殆尽,短时间内少有利用价值,因此将矛头指向西方似乎是最为明智的决定:至少从表面上看,西罗马帝国比东罗马帝国更衰弱,它实际上处于内部分裂状态,境内大量的蛮族王国、部落与反叛者都是阿提拉的潜在盟友,而西罗马帝国政府真正可用的兵力微不足道,因此西罗马帝国应该是个更容易征服的目标。另有一种原因是:阿提拉的目标十分简单,仅仅是想通过击败西哥特人提升自己的地位,取埃提乌斯而代之,像很多蛮族统帅一样操控西部帝国政权,成为西罗马帝国实质上的主人。由于西罗马帝国曾授予阿提拉“军队司令”的虚衔,至少在名义上阿提拉与埃提乌斯并列西部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阿提拉如果以武力使自己的头衔名至实归倒也顺理成章。不过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因为同时有效统治西罗马帝国与北方草原帝国绝非易事,阿提拉事前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准备和安排。

就在此时,西罗马宫廷中的一次突发事件给了阿提拉一个发动战争的绝好借口。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的妹妹霍诺莉亚(Honoria)是个强势的女人,不仅想干预朝政,还跟宫廷管家尤金尼乌斯(Eugenius)通奸,事发后尤金尼乌斯被处死,霍诺莉亚也遭囚禁,并被强制与一名罗马元老订婚。霍诺莉亚采取出人意料的反击手段,她暗中派遣宦官海恩辛斯(Hyacinth)将自己的一枚戒指(另有说法称是一枚带有其肖像的胸针)送交阿提拉。此事很快败露,海恩辛斯回国后立即被捕,在拷打之下供出了全部实情。东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二世闻讯后致信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建议立即将霍诺莉亚交给阿提拉,这样匈人就没有了要挟的借口。但西罗马皇太后普拉西狄娅心疼女儿,极力反对该建议,最后霍诺莉亚被交给太后严加看管。于是,阿提拉有了更冠冕堂皇的行动借口。尽管阿提拉妻妾众多,但他还是立刻宣称自己是霍诺莉亚的夫君,有权拥有部分罗马领土。匈人使者被派往拉文纳的西罗马宫廷,要求西罗马皇帝交出霍诺莉亚,并以一半罗马领土作为嫁妆。瓦伦提尼安自然拒绝了匈人的要求。他声称,霍诺莉亚已经嫁人,不可能重婚,而且罗马的领土亦非霍诺莉亚的财产,不可能当作嫁妆私相授受。

450年7月,东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二世在打猎时坠马受伤,不久死去,结束了48年的漫长统治。此时东罗马帝国中的最有权势者无疑是阿斯帕尔,很多人希望他能够即位称帝。但阿斯帕尔考虑到自己的蛮族身份和阿里乌斯派信仰难以获得罗马人认同,宁愿退居幕后操纵政局。他扶植自己的老部下——狄奥多西二世的姐夫马尔西安(Marcian)继位。马尔西安生于色雷斯,年轻时家境贫寒,境遇坎坷,从军后在阿尔达布里乌斯与阿斯帕尔父子麾下服役近20年,在波斯和北非屡建战功,逐步升迁至元老贵族的高位。马尔西安为人精明强干,对外采取强硬政策,他即位后立即处死了与匈人和约的主要负责人克里萨菲乌斯,并宣布停止支付给匈人贡金。阿提拉派使者前往君士坦丁堡催缴贡金,马尔西安回答说,贡金必须停止支付,如果匈人保持和平,可以得到罗马皇帝的“赏赐”;如果匈人以武力威胁,罗马帝国将以武力应对。

东罗马皇帝的强硬傲慢态度无疑被阿提拉视为奇耻大辱。不过鉴于西征战役已箭在弦上,阿提拉暂时抑制了自己的怒气,但他拒绝接见东罗马派出的使者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这一外交姿态实为对东罗马的严重战争威胁。可以设想,如果匈人的西进战争能够顺利结束,阿提拉的雷霆之怒会随即降临到马尔西安的东罗马帝国头上。以东罗马帝国当时的军事实力,在野战方面显然不是匈人的对手。不过以君士坦丁堡的高厚城墙,要阻挡匈人进攻并非难事。马尔西安出身军旅,对此自然知晓。马尔西安的计划应该是:巴尔干地区已经残破,对敌我双方皆无重要价值,反而会增加入侵者的后勤困难。因此如果匈人举兵入侵,东罗马将放弃多瑙河南岸,依托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和海峡对岸亚洲地区的财富与蛮族大军打长期消耗战。实际上,之后千余年间,拜占庭帝国多次成功击退来自多瑙河地区的游牧民族进犯,仰仗的正是此种战略。

450年前后,还发生了一起影响欧洲历史的重要事件,即西欧强族法兰克人的王位更迭。利普里安法兰克人(Ripuarian Franks,意为“河畔法兰克人”)国王克罗狄昂(Clodion)以勇猛善战著称,但他对西罗马领土的进攻遭埃提乌斯挫败,因而与西罗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克罗狄昂在位20年,去世后两个儿子为争夺王位爆发内战。长子向匈人求援,获得阿提拉的支持;幼子则受到东西两个罗马帝国的支持,还被埃提乌斯收为养子。这位受罗马帝国青睐的法兰克王于450年末前往君士坦丁堡宫廷,觐见东罗马皇帝,史学家普里斯库斯对这位金发及肩的青年印象深刻。由于有两个罗马帝国的支持,年轻的新任法兰克国王几乎获得了利普里安法兰克人的举族拥戴。这位法兰克王名叫墨洛维(Merovech),或称墨洛维乌斯(Meroveus),日耳曼语意为“显赫的战士”,他就是日后强大的西欧墨洛温(Merovingian)王朝的始祖。法兰克王国的内部纷争无疑进一步加深了匈人帝国与罗马帝国间的敌对,但结果对阿提拉颇为不利。在之后西罗马帝国与匈人帝国间的较量中,双方军队中都有法兰克战士,只不过匈人一方的法兰克人数量很少。

另外还有两个双方军队中皆有的重要民族——阿兰人与勃艮第人。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这两个民族的一部分部落越过莱茵河进入西罗马帝国,在高卢和西班牙定居,他们的很多同族此时依然生活在莱茵河以东的境外。在此次战争中,这两族的境内部落皆加入罗马帝国一方,而境外部落则追随匈人国王阿提拉。

451年新年刚过,以匈人为首的庞大蛮族联军便离开位于潘诺尼亚地区的大本营,挥戈西向。匈人大军的具体规模已无法确知,据某些夸大的记述,阿提拉麾下有50万大军。当时的作家极力渲染入侵蛮族大军的可怕,将众多早已灭绝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传说民族皆归入阿提拉大军名下。实际上,蛮族联军主要是一支匈人与日耳曼人组成的联军,其作战主力除匈人之外,还有格皮德人、东哥特人、赫鲁利人、阿兰人、斯基利人、勃艮第人、鲁吉人(Rugi)、图林吉人与法兰克人,这些民族除阿兰人外皆属日耳曼人。阿提拉的战争计划大体是:向西渡过莱茵河,降服利普里安法兰克人,利用其战士增强自己的军力,然后一路南下横扫高卢地区,摧毁西哥特王国。

在匈人大军进入西罗马帝国境内之前,阿提拉再次派使者前往拉文纳的西罗马宫廷,要求得到霍诺莉亚和帝国一半领土。这一要求再次被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拒绝。阿提拉耐住性子,又派了一名哥特贵族到拉文纳,向瓦伦提尼安转达自己的要求:“请将宫殿准备好,朕即将前来居住。”此时西罗马帝国才发现,阿提拉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法兰克人和西哥特人,于是急忙采取行动与西哥特人联合抗敌。好在埃提乌斯很了解自己的老朋友,对此早有预料,已先期派人与西哥特王狄奥多里克谈判,希望两国军队协同作战,抵御匈人的入侵。但谈判遇到了两大阻碍:第一,双方在过去20年间屡屡交战,敌意很深,一时难以相互信任;第二,西哥特战士只想为保家卫国而战,罗马人则希望他们能走出高卢南部的国土,帮助罗马守卫整个高卢。未来的西罗马皇帝阿维图斯又一次予以埃提乌斯和瓦伦提尼安很大帮助,这位在高卢地区享有极高威望的罗马元老携带西罗马皇帝的亲笔信,前往西哥特首都图卢兹,终于说服国王狄奥多里克与西罗马军队共同行动。

不过此时出兵已经太晚了,阿提拉的蛮族大军早已展开攻势,相继攻陷几座重要城市,包括今美因兹与科隆,渡过莱茵河。随后匈人大军一路西进,在莱茵河下游的平原地带(今比利时一带)大肆劫掠,摧毁了当地的多座城市。迫于战局的压力,埃提乌斯也率领一支军队离开意大利,向北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高卢。埃提乌斯的军队数量极少,而且全部由辅助部队组成,没有一兵一卒的正规军团。另外,由于意大利地区正受到饥馑的威胁,这支军队减员严重。因此单就麾下军力而言,埃提乌斯完全不是阿提拉的对手。埃提乌斯做出了非常艰难——但无疑也非常明智的决定:把军队留在南方等待西哥特军队动员完成,同时展开外交活动,争取尽可能多的蛮族盟友。埃提乌斯所能指望的是:罗马帝国传统的纵深防御体系能够大大迟滞和削弱阿提拉的入侵大军,当时机成熟时,自己将率罗马与蛮族联军予以阿提拉最后一击。埃提乌斯寄予厚望的纵深防御战略是什么呢?

在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罗马军队奉行精兵主义,实行的是以大规模报复能力为后盾的全面防御战略。战略的基本目的在于御敌于国门之外,以压倒性军事实力嚇阻与遏制敌人,将战争尽可能限制在纯军事层面。3世纪开始,随着帝国走向衰落和分裂,罗马帝国的军事实力已不足以支撑这种全面防御战略。因此在3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的战略进行了一系列重大调整,最终在4世纪初君士坦丁在位时形成了完善的纵深防御战略和相应的战术体系。

在这个体系下,传统罗马军团的规模大大缩减,数量却大大增加,这类军团即所谓的边防部队。边防部队装备与训练较差,其主要职能不是野战,而是防守战略要地或城镇。另有一支新型的野战部队,数量较少,但较为精锐,骑兵所占的比例高,因而机动性很强。野战部队一般分几部分驻扎在后方,具体位置尽可能兼顾多处边境,以便战争爆发时能迅速开赴前线。合理分散配置的防御堡垒是纵深防御系统的最关键部分,为了配合纵深防御战略,罗马人在边境与交通线的重要位置修建了众多堡垒和要塞。

纵深防御战略之下,罗马军队的战争模式大体如下:当敌人入侵时,边防部队凭据堡垒要塞或设防城镇坚守待援,如果有机会则出兵袭扰敌人。在冷兵器时代,守城战可谓以微小代价换取敌人重大损失并争取时间的最有效战术。敌人如果沿途攻城拔寨,势必拖延数日,且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守军的伤亡,事实上多数蛮族入侵者根本不具备攻城能力;敌人如果绕道而行,将这些堡垒及城镇留在身后,就不得不在沿途留下相当兵力,因为后方罗马驻军对敌人的交通补给和撤退路线会构成严重威胁,如此则入侵敌军的实力很快就会耗尽。当罗马野战部队抵达后,在边防军和堡垒的配合下击败敌人就容易得多,众多堡垒要塞与设防城镇的存在还会使敌人的撤退愈加困难。

罗马的这套战略和相应战术在整个4世纪基本上运转良好,特别是在东方,对于抵抗波斯帝国的入侵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然而到了5世纪,罗马的纵深防御系统遭到了极大削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随着罗马的精锐之师在对外战争和内战中损失殆尽,罗马的野战部队几近枯竭。特别是在西罗马帝国,由于野战部队已无兵可用,只得大量抽调边防部队充数。结果使得很多地区的边境防御形同虚设,而仓促乌合而成的野战部队也战斗力低劣。东罗马帝国的经济财政状况相对较好,实力复原得比较快。但由于长期不间断的对内对外作战,而且对手是波斯帝国、匈人帝国以及汪达尔海上帝国之类的强大势力,东罗马帝国的军力使用仍一直处于最紧张状态,很多地方的防御系统早已经废弛。特别是多瑙河地区,由于从4世纪后期开始就战乱不已,一直没有足够的和平时间重建防御体系,因此阿提拉多次越过多瑙河洗劫巴尔干地区都没有遇到特别强有力的抵抗。

如果对比一下当时东罗马帝国的巴尔干地区和西罗马帝国的高卢地区,会发现在抵御外敌方面,高卢地区还是有相当优势的。其一,尽管高卢地区的罗马驻军微不足道,但该地区的大部分城市和城墙依然保持完好,可以作为纵深防御的依托。其二,数十年间有大量蛮族进入帝国境内,在高卢地区定居,这些蛮族提供了充足的人力,如果善加利用就是优秀的兵源,可弥补罗马军队的不足。其三,高卢地区还有西哥特王国这样强有力的蛮族王国,为了自身的生存会全力抗击阿提拉,因此西罗马在这里有强大忠实的盟友。其四,西罗马帝国有埃提乌斯这样足智多谋、精明强干、在蛮族世界和罗马军队中皆享有盛誉且具有巨大号召力的人物,使得反抗阿提拉的各个势力有了团结一致的领导核心。

关于埃提乌斯所率领的杂牌部队的构成,当时的作家同样说法各异,大体能确定有如下民族:勃艮第人、法兰克人、阿兰人、萨克森人、莱提人(Laeti)和阿莫里克人(Armoricans)。其中的法兰克人除了前文提到的利普里安法兰克人,还有萨利安法兰克人(Salian Franks,意为“盐地法兰克人”)。萨克森人进入高卢地区的时间不详,他们可能获得了罗马帝国的认可,定居在卢瓦尔河以北地区。莱提人即征召自莱提殖民地的蛮族军队,这里的莱提人大概主要来自高卢地区,他们是以阿兰人和萨尔马特人为主的混杂蛮族集团,构成了西罗马一方的骑兵主力。这里的“阿莫里克人”并非昔日恺撒征服高卢时代生活在阿莫里克,即今布列塔尼地区的古阿莫里克人,而是以高卢西南部沿海地区为基地四处劫掠的反抗组织。就在一年前的450年,他们被西罗马帝国的同盟者阿兰王高尔所击败,退守基地。据说经帝国元老阿维图斯的劝告,这群帝国统治者眼中的“匪徒”们才最终应允在此危急关头与罗马帝国捐弃前嫌,共同抗敌。

阿提拉的大军兵分两路,进军神速。西路大军沿着海岸地带南下,沿途攻城拔寨,相继攻占了今图尔内、康布雷、亚眠与博韦等城市。据说是因为楠泰尔地区一位少女吉纳维芙的努力,卢特提亚城(即今巴黎)成功抗击了这支蛮族大军的进攻,吉纳维芙因此被后世巴黎人尊为圣徒。阿提拉率领的中路大军首先攻占边防重镇奥古斯塔·特里维罗鲁姆(今特里尔),随后占领今科布伦茨,继而围攻梅斯。由于内奸打开城门,梅斯于4月7日陷落,被匈人摧毁。随后匈人又攻占了今兰斯。这之后阿提拉命令西路军放弃围攻巴黎,合两路大军之力南下,兵锋直指高卢中部最重要的枢纽城市奥尔良。

奥尔良人口众多,城墙高厚,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是极难攻克的堡垒。围攻奥尔良很可能会旷日持久,这对后勤能力薄弱的蛮族大军而言可谓灾难性后果。阿提拉之所以敢于走这步险棋,据说是因为驻防奥尔良的军队统帅桑吉班努斯(Sangibanus)已暗中与阿提拉联络,准备等匈人大军一到就倒向匈人一边。此时桑吉班努斯刚取代高尔成为高卢地区的阿兰人国王,他的部众被埃提乌斯安置在高卢中部,以对抗“巴高达”匪徒和阿莫里克人的袭扰。埃提乌斯和狄奥多里克王得知桑吉班努斯可能叛变的消息后,立即率军前往奥尔良,想阻止可能的背叛。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蛮族大军已抢先抵达奥尔良,将这座城市重重包围。于是发生了晚期罗马帝国史上常见的现象,当军力不足或者军队消极抵抗时,教会就扮演了组织抵抗的角色。匈人连续五个星期借助攻城槌与抛石机等机械对奥尔良不断发动猛攻,并发射了无数箭矢,但始终未能突破奥尔良城墙,反而在奥尔良城下蒙受了惨重损失。奥尔良的主教埃格南(Aignan)在守城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积极组织防御,用祈祷鼓励守军抗敌。由于埃格南的功绩,他后来被封为圣徒。

由于此前埃提乌斯已成功挫败了瓦朗斯(Valence)城阿兰人驻军的叛变企图,加之匈人遭遇重大挫折,桑吉班努斯一直犹豫不决,没有投向匈人一边,其麾下的阿兰军队也坚持守城。恰逢此时埃提乌斯与狄奥多里克率领的罗马与西哥特联军抵达,桑吉班努斯遂拿定主意,站在罗马人一边。6月14日激战正酣时,奥尔良守军向远处眺望,只见地平线上尘土飞扬,接着可隐约看到罗马人的鹰旗与西哥特人的锦旗,后面是大队人马渐渐逼近。奥尔良军民士气大振,欢声雷动,阿提拉闻讯后急忙放弃攻城,收聚部队向东北特里卡塞斯(今特鲁瓦)方向撤退。罗马、西哥特与阿兰人联军尾随阿提拉追击,于是在6月20日发生了著名的卡塔隆尼亚平原会战。

卡塔隆尼亚平原大约在今特鲁瓦城郊外7公里的地方,又称沙隆平原。阿提拉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战场,是因为此处地势宽广平坦,便于匈人施展骑兵战术。会战前一天,法兰克军成功发动了一次夜袭,击溃了匈人一方的格皮德后卫部队,使其损失了一万多人。这一失利对匈人的士气有很大影响,次日匈人联军以马车围成一圈“车城”加强防御,直至下午才走出“车城”应战。

阿提拉摆出蛮族惯用的阵型:中央为阿提拉本人所统率的匈人,左翼为法拉米尔王率领的东哥特人,右翼为阿尔达里克王率领的格皮德人。罗马联军的阵型为:桑吉班努斯率阿兰人为中军,左翼为埃提乌斯率领的罗马人,右翼为狄奥多里克率领的西哥特人。之所以将阿兰人配置在中央,据说是因为埃提乌斯对于桑吉班努斯的忠心依然有疑虑,让他们处于中央没有退路的境地能迫使他们背水一战。双方军队正在集结时,战斗已经在罗马联军的右侧打响,匈人本来占领了一处高地,但狄奥多里克之子托里斯蒙德(Thorismund)率西哥特军队发动强攻,将高地上的匈人击退。阿提拉眼看初期攻势受挫,便指挥麾下中军猛攻对方较为薄弱的阿兰人中军。据说阿提拉指着对面的阿兰人敌军鼓励部下称:“那里是速战速决的关键……当筋腱被砍断后,肢体就不再有力;当骨骼被取走后,身体就无法支撑。(你们要英勇作战,)人若命不该绝,则任何兵器概莫能伤;人若注定该死,则平常无事时亦会毙命。”匈人们听了阿提拉的话皆鼓起勇气,奋勇向前冲杀。

随后的战斗激烈而混乱,大约双方的两翼都向中央靠近。罗马一方的中军和左翼与对面的敌人交战,战况一直胶着。最为激烈的战斗发生在罗马联军的右翼,开始是东西哥特人之间的较量,混战中西哥特王狄奥多里克被敌人的投枪刺中,摔落马背后被践踏而死。但托里斯蒙德指挥西哥特战士奋力冲击,不仅打退东哥特人,还冲向对方的中军,差点将阿提拉本人杀死。阿提拉率残部避入“车城”,于是整场战役的大局已定,匈人一方的其他部队亦相继退出战场。此时天色渐暗,罗马军与西哥特军在战场上几乎完全各行其是,分别追击残敌。埃提乌斯担心再生变故,急忙派人联络托里斯蒙德,最终罗马联军停止了进攻,收兵回营。据说经此惨烈大战后,卡塔隆尼亚平原上尸横遍野,阵亡者总数超过16万人。

次日,西哥特人在战场上找到国王狄奥多里克的尸体,托里斯蒙德于是加冕成为新的西哥特王。西哥特人急于为老国王复仇,要求对“车城”中的匈人发动进攻,或者将匈人围困由饥饿来消灭他们。此时的阿提拉无疑已陷入绝境,他命令部下以马鞍堆成一个火葬堆,准备敌人一旦攻破“车城”就自焚。埃提乌斯也颇感为难,他现在有能力消灭阿提拉,但匈人势力覆灭之后西部帝国之内将可能出现西哥特人独大的局面,这样的结果也是罗马人不愿看到的。权衡再三之后,埃提乌斯决定放昔日的老朋友阿提拉一条生路。他劝告托里斯蒙德说,新哥特王的地位并不稳固,目前的明智之举是立即返回首都图卢兹,巩固自己的地位。托里斯蒙德听从了埃提乌斯的建议,率军撤离战场回国。事实上埃提乌斯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托里斯蒙德后来果然在王位争夺中被其弟狄奥多里克二世(Theodoric II)所杀。埃提乌斯又以同样方式劝说年轻的法兰克王墨洛维率部下启程返国。

就这样,阿提拉逃过了覆灭的命运。他在“车城”中又困守了几天,见敌军无意进攻,遂察觉到埃提乌斯的意图。于是,阿提拉拔营撤退,在罗马军队的监视之下率残部回到多瑙河北岸。是役对阿提拉的打击是巨大的,不仅损失惨重,而且赫赫有名的无敌神话就此破灭。

451年的匈人进攻是西欧历史上规模最大,同时亦是威胁性最大的一次游牧民族入侵,因此卡塔隆尼亚平原会战意义重大。传统的观点认为此战拯救了欧洲文明,使得西欧与南欧地区免遭野蛮人彻底征服。不过现在看来这种看法并无根据,因为没有证据显示阿提拉有征服西部帝国的打算,他此次入侵的主要目标大概仍旧是战利品和财富。因此就算阿提拉在军事上获胜,高卢地区也最多遭受巴尔干地区那样的洗劫和破坏,而不会沦为匈人帝国的地盘。就整个战争过程而言,卡塔隆尼亚平原会战并不具有太大的重要性。这只是一场“锦上添花”的战役,即便没有此战,罗马的战略目标也已经达成。客观上说,决定整场战争胜负的最关键因素仍是罗马帝国的纵深防御体系。西罗马帝国的防御系统虽然已很破败,但在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下,这套系统依托帝国时代遗留下来的防御工事和迁入西欧的蛮族人力资源,再加上教会的完善组织能力,依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最大限度地迟滞消耗了阿提拉的蛮族入侵大军。匈人帝国不具备真正文明国家那样的组织和后勤能力,没有专门的给养和辎重部队,士兵的粮食和衣物一般都由本人携带,进入敌境之后主要依靠掠夺来维持军队的供养。这样的军队在有效的纵深防御体系面前无疑难以维持其战斗力。以往匈人联军从匈牙利平原的大本营出发进攻巴尔干地区,其主力部队的行动距离一般不到500公里;而此番进攻高卢,至奥尔良城下的行军路线已超过1200公里。如此远距离的突袭势必给匈人极为原始的后勤补给能力带来无法承受的沉重负担。实际上当阿提拉撤离奥尔良时,他的军队已实力耗尽。由于沿途作战的人员损失,加之给养匮乏,军心换撒,入侵蛮族处于溃散瓦解的边缘。因此卡塔隆尼亚平原会战仅仅是罗马联军的一场追击遭遇战,这场战争的结局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也有史家认为,整场战役中桑吉班努斯及其阿兰人部众暗中通敌和首鼠两端的事迹是哥特人史家约丹尼斯带有偏见的记载。当时高卢地区罗马作家的说法普遍跟约丹尼斯相反,他们大多赞赏阿兰人的英勇,谴责西哥特人的拖延。他们认为,桑吉班努斯与其麾下的阿兰人将士长期坚守奥尔良,顽强抵抗匈人的进攻;之后的卡塔隆尼亚平原会战中他们又正面迎击阿提拉率领的匈人主力,死战不退。因此整场战争中阿兰人的勇气及关键作用无可置疑。埃提乌斯之所以将桑吉班努斯及其阿兰人配置于中军,可能并不是因为顾虑他们的忠心,而是因为阿兰人拥有罗马联军一方最强大的骑兵部队,唯有他们能够抗衡阿提拉亲自统率的匈人精锐骑兵。阿提拉回到匈人王庭之后休整了一段时间,随后开始筹划对东罗马帝国的报复。

451年9月,一支匈人部队越过多瑙河劫掠伊里利库姆地区,但被东罗马军队击退。第二年夏,阿提拉又集结了一支大军,准备进攻东罗马帝国。据称匈人联军的规模与上一年入侵高卢的军队相当。但就在出兵前不久,阿提拉改变了主意,据说因为他“依旧对于在高卢出人意料的失败愤愤不已”。阿提拉掉转方向进攻西罗马帝国的心脏地带—意大利,他的理由依然是自己理应拥有霍诺莉亚和一半西罗马帝国领土。

匈人大军迅速进发,通过无人防守的尤利安山隘口,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西北部平原。阿提拉首先面对的障碍是阿奎莱亚城,这座城市城墙坚固,传说从未被攻陷过。匈人用尽各种办法围攻阿奎莱亚,但毫无结果。据说阿提拉正准备退兵时,看到一群在城内屋顶上驻窝的白鹳带着幼鸟离开了,认为这是城市必将陷落的征兆,于是继续攻城。匈人以大批投石机猛轰白鹳飞走之处,那里的城墙被打开一个大缺口,于是城市终于陷落。据称匈人在阿奎莱亚疯狂抢劫烧杀,将这座城市彻底夷为平地,以致后人连阿奎莱亚的具体位置都无法知晓。不过这种说法未必真实,因为有确凿史料证明阿奎莱亚后来又被重建,而且依然是意大利北部的重要城市和主教驻地。

攻占阿奎莱亚之后,匈人大军一路西进,沿途城市大多未予抵抗就开城投降,最后匈人攻占了梅迪奥兰努姆(今米兰),另一座投降的重要城市是提钦努姆(今帕维亚)。匈人劫掠毁灭了很多城市,比如维罗纳和著名史家李维的故乡帕塔维乌姆(今帕多瓦)。米兰与帕维亚等城市因为没有抵抗就开城投降,所以未被摧毁,但也不免遭到匈人的劫掠和杀戮。据说阿提拉在米兰的宫殿里看到一幅图画,画面上东西罗马帝国的两位皇帝坐在金座上,前面的地上躺着被杀死的斯基泰人。阿提拉大为不满,强令当地的画家修改这幅画,新画面上阿提拉正襟危坐,两位罗马皇帝卑躬屈膝将贡金奉献于阿提拉脚下。其他被攻占和劫掠的重要城市还有曼图亚、维金提亚、维罗纳、布莱斯齐亚和贝尔迦摩等。

然而,阿提拉的蛮族大军在蹂躏了北意大利平原后,并没有南下越过亚平宁山脉进攻罗马。实际上整场战役中,匈人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意大利北部,只有少量匈人军队曾越过波河袭扰埃米利亚省。当时匈人大军离西罗马帝国的实际都城拉文纳很近,但拉文纳城墙高厚,而且一面靠海,三面有沼泽环绕,没有制海权的阿提拉根本无力围困它。传说阿提拉本有进攻罗马的打算,但被部下劝阻。他们警告阿提拉:西哥特王阿拉里克曾洗劫罗马这座永恒之城,结果很快遭天谴而丧命。然而实际情况是:阿提拉遇到了比上一年更严重的后勤问题。当时意大利北部连年遭受饥荒的侵袭,还伴随着瘟疫流行,匈人的入侵更加重了这些灾难,匈人自身亦因此蒙受了惨重损失。阿提拉不敢冒险再损失本已很珍贵的匈人兵力。另一方面,这时多瑙河边境也发生变故,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趁着匈人主力西去的机会,对匈人本土发动了进攻。一支东罗马军队越过多瑙河,击败了留守的匈人军队,蹂躏了匈人的核心区域。巧合的是,这支东罗马帝国军队的统帅也名为埃提乌斯(Aetius)。关于这位东罗马的埃提乌斯究竟是何许人,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此人就是一年前打败阿提拉的著名西罗马统帅埃提乌斯,该年由于西罗马帝国处于困境,他接受东罗马的委托和资助,对匈人本土发动牵制性军事行动。这种说法也不无可能。

不论如何,东罗马帝国的行动严重动摇了匈人帝国的根基,由于匈人无力保护其蛮族臣属,其他蛮族统帅和士兵们对阿提拉的忠诚和信心大为削弱。如此情势下阿提拉除了退兵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此外,高卢的老对手埃提乌斯始终是严重威胁,如果匈人孤军南进,后路可能会受到威胁。

然而埃提乌斯毕竟军力有限,宁愿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于是罗马派出了一个谈判使团前来洽谈以期达成和解。罗马使团的主要成员有三位:教皇利奥(Leo)、前高级长官特里吉提乌斯(Trygetius)和450年度执政官金纳狄乌斯·阿维恩努斯(Gennadius Aviennus)。其中特里吉提乌斯是核心人物,此人富有外交谈判经验,曾主导了435年西罗马帝国与汪达尔王国的和谈。谈判很快取得进展,双方达成协议,阿提拉和蛮族联军携带着战利品撤离。但阿提拉在退兵时还威胁称,罗马必须将他的“未婚妻”霍诺莉亚交出,否则他将再度进军意大利。综合而言,这场入侵意大利之役固然给西罗马帝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但对匈人而言亦是一场失败的战役。匈人及其同盟者由于瘟疫丧失了大量兵力,同盟者的不满情绪也开始高涨,阿提拉的帝国已摇摇欲坠。

根据传说,双方和谈时,基督的使徒圣彼得和圣保罗在空中显灵,使得阿提拉对教皇的神圣权威肃然起敬。这种迷信的说法固然没有根据,但由于拉斐尔和阿尔加迪的伟大艺术作品,这一故事还是声名远扬。罗马帝国为什么要派一位基督教首领去说服一位异教蛮族国王,这对现代人而言多少有些费解。不过在当时,派遣主教一类的高级基督教神职人员与异教蛮族首领谈判是很普遍的现象,因为罗马人意识到如此安排能增大谈判的成功率。对方即便不信仰基督,也往往把主教看作拥有某种神力或者受神灵庇护的人物。实际上匈人跟大多数游牧民族一样,对于各种宗教的神职人员一律比较尊敬,加之匈人的日耳曼同盟者大多信仰基督教,阿提拉对于主教一类人物并不陌生。因此罗马一方派出教皇主持和谈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452年,当阿提拉最终回到匈牙利平原上的木屋宫殿后,匈人的内部局势稳定下来,但此时阿提拉的地位无疑已不如往昔。他的无敌神话已破灭,他的士兵在两年的征战中损失惨重,而且他连续几年没有获得东罗马帝国的黄金了,要继续保持部下的效忠已很困难。阿提拉立即派人给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送信,声称由于马尔西安拒绝支付之前狄奥多西二世皇帝承诺的贡金,自己将向东罗马帝国开战。但威胁并未奏效,马尔西安明确拒绝了阿提拉的要求。

第二年初,阿提拉在准备出征之前又娶了一个名叫伊尔迪科(Ildico)的女子。这个女孩大概是日耳曼公主,阿提拉可能想通过联姻笼络麾下的日耳曼诸族。因为日耳曼人是前两年征战的主力,他们在战争中损失了大量人力但所获有限,对匈人的统治已大为不满。至于那位罗马公主霍诺莉亚,此时恐怕早已被阿提拉抛诸脑后了。然而这场婚礼直接导致了阿提拉的死亡:婚礼当晚,阿提拉喝得烂醉,很晚才进入自己房间。次日天色大亮但阿提拉还闭门不出,侍从们在门外大声喊叫,却没有回应。最后侍从们只得破门而入,见阿提拉仰面躺在床上,早已死亡,新娘罩着面纱在一旁哭泣。死亡原因可能是,阿提拉的鼻子经常会流血不止,这次由于大醉仰卧,鼻血没有从鼻孔流出,反而倒灌入咽喉。阿提拉遂在醉乡中窒息而亡。

阿提拉的部下与族人为他举行了隆重葬礼,葬礼的过程充满传统的草原游牧彩色。匈人以丝绸搭建成一座天幕穹庐,将阿提拉的遗体放置其中。匈人战士和贵族分成数队,围绕穹庐策马飞驰,同时吟唱这位领袖的伟大业绩:

匈人之主,阿提拉王,孟狄乌克之子。

前所未有的伟大领袖,斯基泰与日耳曼诸王国之主。

他攻略城市,他使得两大罗马帝国惧怕战栗,

向他乞求,向他奉献年金,以苟全劫后的残余。

他是神之宠儿,他成就无数伟业,

他从未被敌人击败,从未被族人背叛。

在族人之中,他祥和幸福,无忧无虑。

既无人呼喊为他复仇,谁又能说这是死亡?

匈人们以“断发剺面”的方式,即剪下一缕头发并以刀割脸,以示悲哀。同时他们也举行疯狂的盛大丧葬宴饮,以缅怀辞世的领袖。此时匈人的其他臣属民族,特别是日耳曼诸族,早已皈依基督教,他们目睹这种喧嚣野蛮的葬礼,不禁大为惊讶。葬礼之后,匈人将阿提拉的遗体连同大量战利品和珍宝放入三重棺椁之中——外层为铁制,中层为银制,内层为金制。随后匈人暂时改变了一条河的河道,将阿提拉埋葬在河床之下,然后恢复河道。阿提拉的埋葬位置严加保密,据说挖墓的俘虏和奴隶事后全部被杀。另据传说,就在阿提拉死亡的当晚,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梦见阿提拉的弓被折断,于是他确知阿提拉已经死亡,但这个故事多半是当时编造出来的政治宣传。

应该说一说阿提拉在东部最大的军事对手阿斯帕尔的结局。在抗击匈人入侵方面,阿斯帕尔的业绩固然不能跟西部帝国的埃提乌斯相提并论;但若论操纵国内局势,阿斯帕尔则远比埃提乌斯成功。阿斯帕尔虽然拒绝了东罗马帝国的皇位,但他在阿提拉死后近20年间里实际上掌握着东罗马帝国的军政大权。457年,马尔西安死后,阿斯帕尔又把另一名部将利奥扶上君士坦丁堡的皇座,即前文提到的利奥一世。阿斯帕尔的家族势力达到巅峰时,其次子帕特里奇乌斯(Patricius)与利奥一世之女利安提娅(Leontia)订婚,有望成为皇储。阿斯帕尔最后的倒台跟埃提乌斯颇为相似:利奥一世最终不能再容忍阿斯帕尔的操控,遂联合另一实权人物伊苏里人芝诺,利用伊苏里人的势力抗衡阿斯帕尔所掌控的哥特人与阿兰人势力。471年,据称阿斯帕尔之子阿尔达布里乌斯(Ardaburius,与祖父同名)阴谋推翻利奥一世,事发后阿斯帕尔及其大部分家族成员,还有众多部下遭到杀戮。利奥一世由此获得“屠夫”的绰号,日耳曼人和阿兰人将军掌控帝国军队的局面就此结束,东罗马帝国的历史开启了新的篇章。阿尔达布里乌斯的阴谋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是真的,阿斯帕尔本人是否参与其中?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已无从知晓。不过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在整个罗马帝国历史上,阿斯帕尔是最为位高权重的游牧民族军事统帅。

阿提拉的死亡也终结了匈人帝国。由于阿提拉单独统治的时间不足十年,在如此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形成统一的习俗和传统。因此阿提拉死后,他的几个儿子按照草原上匈人的传统惯例,平分了阿提拉的领土和部众。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数月之后,阿提拉的诸继承人之间因为土地和民众开始了相互争吵,之后就兵戎相见。在阿提拉死亡之前,匈人的实力就因为两次西征而大大削弱,有赖于阿提拉的威望,匈人尚能勉强维持在蛮族世界中的霸权。现在阿提拉已死,匈人又陷入分裂和内战,那些强大的日耳曼民族遂认为自己无须再服从匈人的统治,便公开起来反抗匈人。首先是特斯河(今蒂萨河)流域的几个东哥特人部落反叛,之后格皮德人在国王阿尔达里克率领下举族反叛。阿尔达里克之前曾是阿提拉最重要的臣属之一,也是仅次于阿提拉的最强大蛮族领袖,他的反匈姿态增强了整个日耳曼族群赢得自由的决心。

454年左右,在潘诺尼亚平原,格皮德人与匈人之间爆发了决定性的内达奥战役,该战役得名于萨瓦河的一条支流内达瓦河。格皮德人一方聚集了草原地带除东哥特人之外几乎所有的日耳曼民族,有格皮德人、斯基利人、鲁吉人、苏伊比人和赫鲁利人,拥有强大重骑兵部队的阿兰人亦加入日耳曼人一方。东哥特人可能此前已获得独立,与匈人休战言和,故而保持中立没有参战,但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可能予以日耳曼联军大量援助。是役日耳曼人大获全胜,据说匈人及其盟友有三万人被杀,阿提拉的长子艾拉克亦阵亡。

战后阿提拉的其余诸子率部众向东北越过喀尔巴阡山逃往黑海沿岸,匈人似乎全部离开了匈牙利平原。但肥沃的匈牙利平原对游牧民族的诱惑力难以抗拒,不久后匈人诸部又出现在特斯河流域,利用机动性优势向当地的东哥特人发动持续不断的攻击,力图驱逐东哥特人并夺占其土地。由于东哥特人没有参加内达奥战役,加之此时与格皮德人之间关系紧张,东哥特人只得独力应付匈人的入侵。东哥特王法拉米尔召集部众对入侵的匈人发动攻击,将匈人彻底击溃。法拉米尔摧毁匈人势力的显赫业绩影响深远,他也由此成为欧洲诸族心目中的伟大君主和传奇人物,而以法拉米尔为首的阿玛尔家族(Amals)亦成为哥特世界最为强大的王族世系。大约在击溃匈人之后,阿玛尔王族所部东哥特人与东罗马帝国建立起盟友关系,君士坦丁堡每年给予法拉米尔300磅黄金的赏赐,较之昔日付给匈人的年金,这笔钱当然不值一提。

败给东哥特人之后,匈人的一支残部在阿提拉最宠爱的儿子埃尔纳克率领下越过多瑙河避入东罗马帝国境内,乞求东罗马皇帝保护。马尔西安皇帝答应收容这批匈人,将他们安置在特斯河与多瑙河交汇处以南的巴尔干地区。阿提拉的另两个儿子埃姆内泽尔(Emnedzur)与乌尔岑杜尔(Ultsindur)后来也率部众进入东罗马帝国避难,被安置在多瑙河下游的默西亚地区。这些匈人此后成为东罗马帝国的忠顺臣属,向东罗马帝国军队提供优秀的骑兵部队。除埃尔纳克等人的部众外,东罗马帝国还收容了其他规模不等的匈人队伍,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多瑙河沿岸诸省。除匈人之外,大批日耳曼族群也迁入东罗马帝国境内。被安置的匈人并非都如埃尔纳克那般恭顺。在5世纪60年代,马尔西安皇帝的女婿,未来的西罗马皇帝安特米乌斯(Anthemius)就击败了一支匈人匪徒。这些匈人胆大妄为,居然趁萨尔迪卡城的居民不备将该城夺取,于是安特米乌斯率军围攻萨尔迪卡。战斗刚开始,罗马军队一方的骑兵就叛变投敌,不过安特米乌斯最后还是依靠步兵赢得了胜利。由此推测,是役罗马的骑兵应该主要由匈人组成。

就在阿提拉死亡的次年,阿提拉最大的对手埃提乌斯也死于非命。由于早年对狄奥多西皇室叛服无常,埃提乌斯一直没有得到西罗马宫廷的真正信任。在内忧外患迫在眉睫之际,西罗马宫廷自然不得不对埃提乌斯委以重任。等到内乱逐渐平息,最大的外敌匈人帝国又濒临崩溃,此时在军队和蛮族中享有崇高声望的埃提乌斯就不免让西罗马皇帝感到芒刺在背,欲除之而后快。

其实早在匈人帝国势力最盛时,埃提乌斯与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的关系已严重恶化。原来东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二世去世后,瓦伦提尼安突发奇想,认为自己身为狄奥多西皇族现存的唯一男性,有资格继承东罗马的帝位,从而成为两大罗马帝国的唯一统治者。如此不切实际的计划,当然被埃提乌斯所阻止,致使瓦伦提尼安对埃提乌斯恨之入骨。

为了改善与西罗马宫廷的关系,也为了加强自己的地位,埃提乌斯一直力图让其子高登提乌斯(Gaudentius,与祖父同名)与瓦伦提尼安之幼女普拉西狄娅(Placidia)结婚。此举更是引起瓦伦提尼安的猜忌,以为埃提乌斯想借此提升高登提乌斯的地位,最终把自己儿子扶上皇帝宝座。瓦伦提尼安遂与新近得宠的宦官赫拉克利乌斯(Heraclius)和最有权势的元老佩特罗尼乌斯·马克西姆斯(Petronius Maximus)密谋,计划除掉埃提乌斯。

454年10月,在拉文纳宫廷的财政会议上,埃提乌斯被瓦伦提尼安及其党羽所杀,随后皇帝一伙又合谋杀害了埃提乌斯的众多部下。瓦伦提尼安的自毁长城之举在当时罗马人看来就是“以左手砍掉右手”的愚蠢行为,致使皇帝完全丧失了人心。事后不到半年,瓦伦提尼安奸污了马克西姆斯的妻子,马克西姆斯决意报复,暗中联络埃提乌斯的旧部除掉皇帝。最终瓦伦提尼安和赫拉克利乌斯在公开场合被埃提乌斯的两名蛮族部下杀死,而皇帝的随从无一出手阻止这场杀戮。狄奥多西王朝就此终结,马克西姆斯继任为帝。总体而言,埃提乌斯虽然人品有瑕疵,但在政治军事上才能卓越,是最后一位“使周边的民族和国王们俯首听命”的西罗马将军,被后世尊为西部“最后的罗马人”。

瓦伦提尼安皇帝被杀后,西罗马帝国的政局更趋混乱。由于此前瓦伦提尼安已经将自己的女儿尤多西娅许配给北非的汪达尔国王盖萨里克之子,因此得知瓦伦提尼安被杀后,盖萨里克立即以此为由出动舰队进军罗马。455年,罗马第二次被蛮族攻陷,汪达尔人在罗马大掠两周后才撤退。之后不到20年间里,西罗马帝国换了八个皇帝。475年,在位仅一年的尤里乌斯·涅波斯(Julius Nepos)被军队司令奥里斯特斯推翻。这位奥里斯特斯正是前文屡次提到的阿提拉的那位高级秘书。阿提拉死后,奥里斯特斯回到西罗马帝国,利用自己在蛮族中建立起的各种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最终成为西罗马帝国最有权势的人。

不过奥里斯特斯自己没有称帝,而是将儿子罗穆路斯·小奥古斯都扶上皇帝宝座,自己在幕后操控政局。这位罗穆路斯·小奥古斯都便是西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他在位时间也仅有一年。奥里斯特斯虽然利用诸蛮族的势力纵横捭阖,但他本人手中却没有强大的军队,因此当蛮族军队起来反抗时,他的统治便告终结。蛮族将士们要求将意大利三分之一的土地作为报酬赏赐,遭到奥里斯特斯拒绝,这使得奥里斯特斯与蛮族间的关系迅速恶化。蛮族统帅奥多瓦克是斯基利人,他利用斯基利人、赫鲁尔人和托尔西林吉人(Torcilingi)等蛮族士兵对奥里斯特斯的不满于476年8月掀起叛乱,奥里斯特斯被杀。随后奥多瓦克罢黜了罗穆路斯·小奥古斯都,将西罗马皇帝的徽章标志送往君士坦丁堡,自己则以国王的身份统治意大利。奥多瓦克是统治意大利的第一位蛮族国王,由于其西罗马帝国终结者的身份,而成为西方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奥多瓦克同样是跟匈人和阿提拉有着密切联系的人物,奥多瓦克的父亲正是前文多次提到的斯基利人首领埃德科,阿提拉麾下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也是449年赴君士坦丁堡的匈人使团首领和奥里斯特斯的上司。埃德科可算是阿提拉最忠心的部下,他所统辖的部分斯基利人代表了日耳曼族群中亲匈人的派别。埃德科不仅面对金钱的诱惑不为所动,当匈人的势力崩溃瓦解、阿提拉诸子众叛亲离四散奔逃之际,他依然矢志恢复匈人的霸业。

465年前后,已成为斯基利人之王的埃德科做了恢复匈人霸权的最后努力,与其子匈诺乌尔弗斯(Hunoulphus,古日耳曼语意为“匈人之狼”)等人集合了麾下部众,对匈牙利平原上的东哥特人发动袭击。由于担心东哥特势力的兴起会危及自身的独立,苏伊比人等日耳曼部落也加入埃德科一方。战争的双方都向君士坦丁堡求援,东罗马皇帝权衡再三,决定只予以埃德科少量援助。显然此时东罗马帝国不愿介入日耳曼人的内部争斗,但又担心阿玛尔王族会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战争的初始阶段对东哥特人颇为不利,那位以摧毁匈人势力著称的东哥特王法拉米尔遭斯基利人袭中身亡。但东哥特人毕竟实力雄厚,阿玛尔王族亦名君辈出。两年后法拉米尔的两个弟弟狄奥迪米尔(Theodimer)和维迪米尔(Vidimer)率部在潘诺尼亚的波利亚河畔击溃埃德科父子,埃德科本人可能也殁于是役。大约就在此次惨败之后,埃德科的另一个儿子奥多瓦克率领一些斯基利人退出匈牙利平原避入意大利,成为前文所述的西罗马帝国终结者;匈诺乌尔弗斯则率领少量部众南下投靠东罗马帝国,被安置在巴尔干地区。据说匈诺乌尔弗斯很快成为君士坦丁堡宫廷中的重要人物,奥多瓦克灭亡西罗马帝国之举能得到东罗马帝国的默许,匈诺乌尔弗斯功不可没。

斯基利人埃德科王族与东哥特人阿玛尔王族之间的争战还远未结束。那位击败埃德科和斯基利人的东哥特王狄奥迪米尔有一位才华出众的儿子狄奥多里克(Theodoric),此人后来成为阿玛尔王族世系中最杰出的君主。狄奥多里克早年曾作为人质在东罗马宫廷中长大并接受教育,471年,年仅17岁的狄奥多里克成为东哥特国王,此时其部众已迁入东罗马帝国,成为帝国的“同盟者”。

为了争夺领土,狄奥多里克的东哥特人与匈诺乌尔弗斯的斯基利人发生战争,匈诺乌尔弗斯战败被杀。另有一种说法称匈诺乌尔弗斯受到东罗马皇帝和东哥特人的打压,逃往意大利投奔兄弟奥多瓦克。无论如何,斯基利人和埃德科家族在东罗马帝国的势力已完全瓦解。后来狄奥多里克奉东罗马皇帝之命率部西进,讨伐统治意大利的“反叛者”奥多瓦克。狄奥多里克于493年在拉文纳击败并杀死奥多瓦克,建立起强大繁荣的意大利东哥特王朝。至此,日耳曼族群中亲匈人的埃德科王族被反匈人的阿玛尔王族彻底消灭,匈人在欧洲诸族中的残余影响不复存在。狄奥多里克统治时期是古典意大利最后的黄金时代,其本人也因卓越的文治武功被后世尊为“狄奥多里克大王”(Theodoric the Gr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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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qiaotww

· 广西

西方瞎编的历史,还读了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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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足球小姐

· 山东
jiqiaotww西方瞎编的历史,还读了津津有味。收起

土著存不下来史料,全靠西方篡改后的史料研究!文化真是太重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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