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枢密院——三衙统兵体制
自唐朝中叶的安史之乱开始,在中国的中原地区,兵祸连结的状况持续了二百馀年,骄兵悍将们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叛乱,割据和混战的悲剧,“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直到五代末周世宗时,中原地区开始了由乱入治,由分裂走向统一的进程。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赵匡胤欺负刚去世的周世宗的寡妻幼子,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成为宋朝的开国太祖。宋太祖出身世代将门,本是一员所向无前的猛将,极富军事经验,也深谙骄兵悍将们的脾性。如何革除藩镇敢于抗拒中央,偏裨敢于杀逐主帅,武将敢于取代皇帝的积习,成了宋太祖苦心焦虑的中心问题。他深知不改革军制,剥夺武夫辈的震主之威,赵宋天下决无长治久安之理,
在北宋初年的一系列制度改革中,军制改革实为中心环节。当时的军制改革,简单说来,就是建立枢密院——三衙体制。名臣赵普曾为宋太祖出谋划策,提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的方针,以削除藩镇的政权、财权和兵权,还提出罢免一批宿将掌管禁兵的建议。 然而建立枢密院--三衙体制显然有一个过程,建立这个体制的各种办法和措置,也并非出自赵普一个人的苦心孤诣。
枢密院——三衙体制大致维持到北宋灭亡。南宋时,枢密院依然保留,三衙的体制和职权却有很大改变。
第一节 枢密院
枢密使的设置,始于中唐,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始命宦官任内枢密使,“其职掌唯承受表奏,于内中进呈,若人主有所处分,则宣付中书、门下施行而已”, 往往成为皇帝和臣僚之间的中介。五代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废枢密院,其职事皆入于崇政院”,由文士敬翔担任崇政院使,“以备顾问,参谋议,于禁中承上旨,宣于宰相而行之”, 其地位实际在宰相之上。后唐又重新设枢密使,“参用士人”, “权侔宰相”。 五代时枢密使权限增大,却并非专掌军务,但也有武将任枢密使的。如后汉时,大将郭威任枢密使,“主征伐”。 郭威建立后周,又委派武将王峻和郑仁诲任枢密使和副使。这类事例实际上开创了宋朝枢密院掌兵的先例。
宋朝的枢密院,“与中书对持文武二柄,号为二府”, 中书省称东府,枢密院称西府。枢密院长官有枢密使和副使,有时还增设签书枢密院事和同签书枢密院事,或以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代替枢密使和副使。除宰相外,参知政事等副相和枢密院长官合称执政。宋朝的宰执是最高行政长官。
宋朝的枢密院与秦汉的太尉府较为相似,也有两点差别。第一,秦汉时尚无尚书省兵部,而宋时有尚书省兵部,枢密院事实上侵夺了兵部的事权。在北宋前期和中期,差遣制度盛行,各种名目的临时委派,使各个官僚机构往往不能正常行使职权,非独兵部而然。宋神宗改革官制后,不少差遣名目被废除。当时“议者欲废枢密院,归兵部”,宋神宗说:“祖宗不以兵柄归有司,故专命官统之,互相维制,何可废也。” 枢密院的保留,使兵部仍然“名存实亡”。 苏轼在宋哲宗时任兵部尚书,上谢表说:“武选隶于天官(吏部),兵政总于枢辅,故司马之职,独省文书。” 唐、明、清的兵部都掌管武官的铨选,而宋、金、元的武官铨选都归吏部掌管,故兵部的事务更少。《新唐书》卷50《兵志》
《宋史》卷256《赵普传》对这件大事记述十分疏略,只是说:“劝帝遣使分诣诸道,征丁壮,籍名送京师,以备守卫。诸州置通判,使主钱谷。由是兵甲精锐,府库充实。”今据《涑水记闻》卷1和《王文正笔录》。已故的聂祟歧先生对宋初罢藩镇和罢宿将典兵两事,有精辟的论证,可参《宋史丛考》的《论宋太祖收兵权》,中华书局,1980年。有的学者对“杯酒释兵权”提出质疑。最有力的理由只怕是杜太后死后,国丧期间,不得宴饮。据《宋史》卷123《礼志》载,杜太后死后,行“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后“服吉”。宋太祖杯酒释石守信等兵权正是在“服吉”之后。参见徐规和方建新先生《“杯酒释兵权”说献疑》,《文史》第14辑,柳立言先生《“杯酒释兵权”新说质疑》,《宋史研究集》第22辑。
《文献通考》卷58。
《资治通鉴》卷266。
《资治通鉴》卷272注。
《文献通考》卷58。
《资治通鉴》卷289。
《宋史》卷162《职官志》。
第二,秦汉的太尉一般由武将充当,而宋朝的枢密院长官基本上由文臣担任。任命枢密院长官的原则并非是熟悉或懂得军事,而是从宋初注重亲随,后又事实上成为高等文官的升迁梯级。 宋朝固然也有少数武将任枢密院长官的事例。如北宋曹彬和曹利用任枢密使,王德用任知枢密院事,都因遭受谗诬,而被罢黜。狄青“出兵伍为执政”,引起一场风波,文臣的反对理由是“不守祖宗之成规,而自比五季衰乱之政”。 他任枢密使,最后还是因宋仁宗疑忌而罢官,疽发病卒。宋英宗时,因“西府久不用武臣”,遂用一个资望甚轻的郭逵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充当备员,几个月后即罢免。 宋朝还别出心裁,“武臣作枢,有免进呈及书押札子故事”。按照制度,枢密院“大事则奏禀,其付授者用宣;小事则进拟,其付授者用札”。武臣任枢密院长官,既免向皇帝进呈,又不得在宣札上画押,便成仅“依执政恩例”,而“不与院事”的虚衔。如此岐视武将,却仍算是武将荣耀升迁的恩典。 南宋初期,任命韩世忠、张俊和岳飞三大将任枢密使和副使,更是宋高宗和秦桧为了剥夺大帅兵柄,投降金朝,杀害岳飞的阴谋手段。在宋朝的文官看来,“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 宋太祖进行一系列政治和军事制度改革,其基本精神是实行地方分权,中央集权,臣僚分权,皇帝集权。宋朝巧妙地将兵权一分为三,以便臣僚分权,互相牵制。“兵符出于密院,而不得统其众;兵众隶于三衙,而不得专其制”, 使枢密院和三衙长官都不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
何坦说,因枢密院和三衙实现了“发兵之权”和“握兵之重”的分立,“历数百年而无兵患”。 以文制武,兵权分立,对于消弭绵延二百多年的兵变,保障社会的安定和正常生产秩序,确是起了好作用,但也产生不少流弊,特别是减弱了宋朝的军事能力。
自北宋迄南宋,枢密院制度大体沿袭不废。但在南宋初,因军情紧急,往往由宰相兼任御营使、都督或枢密院长官,御营使和都督实际上侵夺了枢密院长官的职权。自宋宁宗开禧年间始,宰相兼任枢密使,“遂为永制”, 在事实上废除了由宰相和枢密使、知枢密院事分掌文武二柄的旧制。
宋朝虽一向忌讳武人掌政,然而南宋末的危局中,小朝廷辗转流亡于闽粤,朝廷的决策和实权却必然掌握在武将张世杰的手中。但张世杰只是任枢密副使,升枢密使, 为宋朝最后一任枢密院长官。
总的说来,宋朝的枢密院掌兵制度,正是贯彻了崇文抑武,以文制武,即用文臣监督和制约武将的原则,用以矫治晚唐,五代之弊。在晚唐,特别在五代,是武夫横行之世,文官们只能低眉拱手,听任他们摆布。到了宋代,这种情形就完全颠倒过来。南宋初的汪藻说:“祖宗时,武臣莫尊三衙,见大臣必执梃趋庭,肃揖而退,非文具也,以为等威不如是之严,不足以相制。” 胡寅说:“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管军扵帘外倒杖声喏而过”。宋仁宗朝的“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分守之严如此。” 宋朝在宰执大臣和三衙武官之间,确立严格的尊卑名分,使三衙武官唯有俯首听命而已。然而用不知兵的文臣主管军事,如今看来,不免是件荒唐的事。
但是,枢密院的作用还不光是用文臣监督和制约武将。李纲曾说:“祖宗之时,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诸路帅〕臣主兵柄,各有分守,所以维持军政,万世不易之法。”
《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后简称《长编》,卷320元丰四年十一月甲辰。
《容斋续笔》卷11《兵部名存》。
《东坡七集东坡后集》卷13《谢兼侍读表》。
参见陈峰先生《北宋武将群体与相关问题研究》第三章,中华书局,2004年,邓小南先生《祖宗之法——宋朝前期政治述略》第233——256页,三联书店,2006年。
《长编》卷172皇佑四年六月丁亥。
《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6。
《会编》卷125《秀水闲居录》,《要录》卷21建炎三年三月壬午,《宋史》162《职官志》。
《欧阳文忠公全集》卷110《论水灾疏》
《浮溪集》卷1《行在越州条具时政》。《秋崖先生小稿》卷18《与赵端明》和《石林燕语》卷3也有类似记载。又《文献通考》卷58:“沈氏《笔淡》曰:‘三衙内中见宰执,皆横杖于文德殿后,立廊阶下唱喏,宰相出,立阶揖之。外遇从官于通衢,皆避焉。此礼久废,惟内中横杖之礼,至今不废。”按今《梦溪笔谈》已脱此条。“执梃趋庭”,《三朝北盟会编》,以后简称《会编》,卷145载汪藻《浮溪集》的同一奏作“执檛趋庭”,“梃”或“杖”应即是“檛”。宋时行军礼用檛,《齐东野语》卷2《张魏公三战本末略淮西之变》:“诸将执檛,用军礼谒拜。”
《历代名臣奏议》卷86,《斐然集》卷16《上皇帝万言书》。
白吃赵州菜楼主
· 山东宋朝军制初探 王曾瑜
myriver
· 江苏以文制武是历史的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