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

avatar
关注



“我胸中燃烧着一团火”



彼得大帝喜欢炫耀说,他是欧洲君主里面在女人身上花钱最少的。然而那些零碎开销不是房事节制的结果,它应归功于谈判技巧。沙皇醉酒后的放浪生活是传遍整个大陆的传奇。出于那个年代的双重标准,彼得要求妻子小心翼翼地保持忠诚。

彼得抛弃了爱挑剔的贵族发妻奥多克西娅,将她远远地扔进修道院,旋即爱上了一位立陶宛挖坟工的文盲女儿。玛莎·斯卡隆斯卡娅作为战利品被俄罗斯军队俘获,在里面做洗衣妇。士兵们都光顾过她,直到沙皇本人将她据为己有并最终娶了她为止。玛莎随即皈依东正教,改名叶卡捷琳娜,她欢乐开怀,体型圆润,以一位常在高瞻远瞩和精神错乱之间摇摆的统治者的角度而言,她是一个完美的伴侣。沙皇一旦选个细皮嫩肉的法国公主当新娘,她便会高高兴兴地收拾包裹回娘家。

彼得从未按西方时尚用刀叉吃饭。沙皇平时用手指抓饭,用袖子擦嘴。富有教养的波兰大使曼陀菲尔(Manteuffel)和这位坏脾气的怪物一起进餐时吓了一大跳,饭后他长叹一声,赞美沙皇说“他没打嗝,没放屁,没剔牙——至少我没看见。”

尽管脾气臭,彼得却把他的国家拉出了黑暗年代的泥潭。十八世纪君王极少巡视自己的国土,彼得却经常造访西欧学习先进技术和文化,拉拢外国同盟。他很不适应石灰光灯和皇家接待机构,大部分旅途都隐姓埋名,造访伦敦、巴黎、汉诺威、柏林和法兰克福。彼得有一次在荷兰待了几个月当造船工人,获取了日后他建立俄罗斯第一支海军的一手知识。彼得用假名在小屋里住着,当荷兰官员认出他乃沙皇时,他暴跳如雷——不怪荷兰人,只怪船厂里只有他一个俄罗斯大个子,脸上还长着一颗他们都听说过的疣子。走在大街上,当有人喜洋洋地用名字称呼沙皇时,他经常粗鲁地拍一下路人的脑袋作为奖赏。

彼得体验了西方习俗后返回俄罗斯,用挑剔的眼神审视着旧传统。他命令上层社会按西方时尚“参加舞会”,跳小步舞,玩纸牌和象棋。法令规定客人要和女客谈话。男人晚九点之前不许喝醉,女人也不能露出任何醉酒迹象。沙皇在这些舞会上安排手持短棍的哨兵,随时准备抓那些往地板上吐痰的、擤鼻涕的、满嘴食物就说话的,给予一顿暴打。

在西方,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脸是有教养的标志,一副邋遢胡子则是野蛮的象征。彼得一回俄罗斯,就抓住臣子的胡子咔嚓剃了。他有一次举行舞会,一个小丑突然拿着一把大剪刀,剪断了房间里的所有大胡子。沙皇笑得眼泪直流,他的手下内心却在滴血。大胡子是虔诚东正教徒的标志。有的人誓死保卫他们被剪掉的胡子,让亲戚在他们身后将胡子放进棺材,以令他们见上帝时还是忠诚之身。彼得还不满意,他拿着一把修树篱的尖子在街上走,随时准备剪掉他看见的东方大袖子,那是古代迷信传统的象征。

尽管彼得喜爱西方时尚,他却对假发毫无敬重之心。十八世纪早期,最好的假发是真人头发做的,长达好几英寸,发卷从头顶一直垂落到肩膀。假发是最昂贵的单件装饰品,洗涤,上粉,卷造型都得花钱。但是彼得只拿假发当帽子使,出门就扣脑袋上。在宫中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冷了,他就从仆人头上掀起假发给自己戴。有时候他觉得热了,就把假发从头上拽下来揣口袋里。只要他对人大光其火,他就会把那人的假发摘下来丢出房间。

在巴黎,彼得收到法国国王的一件礼物——一顶由最好的宫廷假发匠人制作的精美长假发,其价值可以买一座小房子。但是沙皇还是喜欢戴短至下巴的假发,白色的发卷能遮住他的黑色直发就行。沙皇用剪子把礼物的底部剪掉,满意地露齿一笑,戴在了头上。

有一个彼得不喜欢的西方制度,就是罗马天主教会。在返回俄罗斯的路上,他创建了一个“傻瓜小丑大会”来取笑梵蒂冈教会,并指派他之前的家庭教师、一名臭名昭著的醉鬼为教皇亲王(Prince Pope)。他赏给教皇亲王一处宫殿,一份高薪和十二个结巴仆人。在封赏仪式上,教皇亲王头戴锡做的主教冠冕,持锡制权杖,口中嘟哝,半是祝福,半是污言秽语。他拉起白袍,露出弯曲的双腿跳舞,作出种种丑态,连打嗝带放屁。施祝福时,他往人们脑袋上扣了个猪尿泡,亲吻圣像时,他搬出一个酒神巴克斯的雕像,上面长着一个奇大无比的XX(请观众自行想象,这词儿不能说)。

仪式开始是,教皇亲王被询问的那句话不是“你是否信仰”,而是“你喝不?”教皇亲王表示肯定,人们掰开他的嘴,把伏特加往喉咙里倒。沙皇身在教皇亲王的队伍里,打扮成荷兰水手模样,打着鼓领路,此时教皇亲王礼服上缀着扑克牌,骑在木桶上,由十二个秃子拖着走。“红衣主教”们挥舞着伏特加酒瓶子,坐在牛拉的雪橇上,“教士”们坐在熊、猪、狗子拉着的小车上面。另一支队伍里,彼得找了个七尺六寸的大高个,穿一身婴儿服,坐在雪橇里,由十二个侏儒拉着走。

彼得的外交聚会也不比他的教皇仪式强多少。一位汉诺威外交官员被邀请进宫,被人所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屋子里有两个大桶摆在他面前,一个盛满酒,他喝光才能走,另一个是给他装大小便的。又有一次,彼得命令他烂醉如泥的外交客人到森林里砍树。大使们晃晃悠悠,傻笑着倒在地上,幸好没人受伤。许多外交官员给自己政府写急信,请求赶紧把自己从俄罗斯调走。

彼得学会拔牙艺术的时候,外国外交官和俄罗斯本土人都大惊失色。他口袋里总放着一副大钳子,看见谁就叫他张嘴供检查,如果发现坏牙,他就立即拔掉。他骄傲地将拔下的牙齿收在一个小皮袋里,现藏于圣彼得堡的埃米塔日博物馆内。这距离学习刽子手艺术也就一步之遥,彼得至少亲手处决过五个,骨头和筋肉分离得干净利落,他为此深感自豪。

这就是叶卡捷琳娜一世的丈夫。世上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如此长久地哄彼得开心。叶卡捷琳娜满心欢笑,乐于助人,从不抱怨他的身体越轨以及暴虐的脾气。她将自己的每个愿望都放在一边,献出全部身心用于安抚她癫狂的巨人。他们在一起十年后,他于1712年娶她为妻,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做了他们婚礼的伴娘。彼得对举止得体的英国特使说这门婚姻“硕果累累”时,特使哑口无言。此时沙皇和新娘已经有五个孩子了。

1716年,彼得将他甚为厌恶的儿子和继承人阿列克谢,也就是奥多克西娅的儿子凶狠折磨并打入死牢。七年后,他和叶卡捷琳娜生的儿子全部去世,他曾经的成群儿女只剩两个女儿。为了保护女儿的未来,彼得决定将妻子加冕为他的继任者和女皇。彼得以处死威胁朝廷官员,不准说和叶卡捷琳娜有关的“蠢话和酒后谣言”。但是,真心笑话一位前洗衣妇兼营妓坐上俄罗斯帝国双头鹰宝座的外国宫廷,他威胁不了。

加冕礼上,新女皇身披价值四千卢布的绣有金鹰的紫色斗篷,她的王冠镶嵌有四磅贵重宝石。彼得为她戴上皇冠时,她哭了,礼仪毫不庄重,拥抱着丈夫的膝盖。他将她扶起,将她的手放在宝球上,这是统治的象征。但她的手并未放在权杖上,权力的象征他自己保留。

四十岁的叶卡捷琳娜已经在她善变、疯狂的丈夫身边消耗了二十年青春。每当听到彼得的纵欲行为时,她脸上虽然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内心一定受到了刻骨的伤害。她生育了十个孩子,生活中的抑郁隐忍不发,导致身体发福。做女皇的生活未必有洗衣妇好。

紧接着威廉·莫斯开始和她放电。彼得这位英俊的宫廷大臣一头金发,优雅浮华,和他主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给她写浪漫的情诗以表深深爱意。有些人报告说,叶卡捷琳娜对威廉的热情“猛烈得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彼得最终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1724年11月,沙皇发现这俩人在宫廷花园里幽会,怒令莫斯滚蛋。莫斯一回房间,刚点上烟斗,秘密警察就来了。彼得一手抬举起来的仆妇竟然不忠,此事激怒了他,他将几个廷臣抓起来讯问拷打,没收了他们的信件。

和传统上的一样,叶卡捷琳娜的女性同谋是她的侍寝女官。马特廖娜·巴克,威廉·莫斯的妹妹,安排了这些秘密幽会,并传递情书。

威廉·莫斯被判处斩首,不过并非为与女皇通奸。他以盗窃国家金库的名义受刑,以保护沙皇的面子。莫斯声明中的最后几小时,写下了以下情诗:

爱情令我陨落

我胸中燃烧着一团火

我知道必死

我知道我为何陨落

那是因为在我唯一憧憬之处

我曾爱过


11月16日,英俊潇洒的威廉·莫斯爬上刑架,听取了他的判词,弯腰脱去斗篷和外套,请刽子手动作麻利一点,最后将头放在砧板上。刽子手动作很快,莫斯的头插在桩子上面,身子绑在轮子上。马特廖娜·巴克和其他有罪的女官以腐化堕落的名义经受鞭打。马特廖娜被流放至西伯利亚。

叶卡捷琳娜经历了这一切,表现出了冷静和克制。她知道任何激动的表现都会挑起彼得的怒火,可能把她也送上刑架。她的情人被处决当天,女皇冷静地参与了女儿的舞蹈课。法国特使报告说,“尽管女皇尽量隐藏,悲哀还是写在了她的脸上,人人都奇怪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彼得发布命令称,谁也不许服从女皇下的旨意。叶卡捷琳娜转眼被切断了所有经济来源,不得不向那些没被鞭打流放的女官借钱使用。也许她在忐忑自己是否会像彼得前妻一样,落得个进修道院的下场,或者像彼得的儿子阿列克谢一样横死狱中。

莫斯被处决第二天,彼得带她坐露天雪橇,去看她情人的残骸。她什么情绪也没有表达,甚至当那条发黑僵硬的腿从轮子上伸出来擦着她的裙边时,她也未有表现出什么。回宫后,彼得抓起一个无价的威尼斯花瓶,“你看见了吗?”他问,“这玩意是用最简单的材料做的,工匠们把它做得适于装点宫廷,但我一下就能把它打回原形。”他把花瓶摔碎在地板上。

“你当然可以了。”她以一贯的实话实说回答道,“可你觉得你摔花瓶能把宫殿点缀得更美观吗?”

彼得暴怒于叶卡捷琳娜竟然不对他的威胁做出任何表示,决定来点别的。当晚叶卡捷琳娜回到房间,看见威廉·莫斯的头颅,嘴巴张大,放在一瓶酒精里,在她桌上瞪着她。她装作没看见。几天后,彼得知道他得不到任何反馈,只好悻悻地将头颅拿走了。

萨克森特使给选帝侯写信称,“他们几乎已经不说话了。他们再也不一起用餐,一起睡觉。”彼得凶神恶煞地嘟哝着亨利八世如何处理安妮·博林的法子。但与此同时,他正在小心安排两个女儿和西方统治者的联姻,因通奸砍女儿生母的脑袋可对婚事没好处。他还得面对女儿身份的问题,因为她们生于父母婚礼之前,是私生女。

1723年12月,彼得尿路感染,病情急剧恶化。1月他得了肾结石,年轻时的性病也复发了。一位医生为他肿胀的膀胱穿孔,引流出四磅尿液。但膀胱本身已经腐烂了。

彼得驾崩于1724年1月28日,叶卡捷琳娜登基为女皇。她几乎是闭着眼睛签署放在面前的文件,在彼得的办公室里踱步,把玩他最喜欢的工具。她从未掌握过权力,而是下放给她数不清的情人。

叶卡捷琳娜是有名无实的领袖,只喜欢浮华和典礼,尤其是舞会,在那里她可以饕餮纵欲,喝得不省人事。她每晚换男人,订做新马车和新礼服。但这没什么区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平彼得遗留下的空白。他曾彻底地主宰她的生活,当他离去时,这片空间永远是空缺的。她想用食物、酒水和房事填补空虚,终日沉浸在游戏、盛会和午夜的彷徨中。但这些空白萦绕不去,无法弥补。



叶卡捷琳娜做了两年女皇,耗尽了生命,于1727年驾崩,享年四十四岁。



发布于上海阅读 6344

全部回复

no-replies

评论区开荒,我辈义不容辞

来抢第一个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