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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西班牙在这届欧洲杯里好像一直在成就对手，却又没有完全成就。

小组赛第一轮，各路豪门球迷都在打听伊萨克多少钱，但他没进球；第二轮让莱万摆脱了国家队打折的质疑，波兰也没赢；第三轮杜布拉夫卡一拳成名，扣的是自家篮筐；淘汰赛里克罗地亚替补群狼差点创造奇迹，索默高接抵挡扑成了开赛以来最强门神，可是笑到最后的都还是西班牙。

按照这个逻辑，我赛前掐指一算，这场该轮到埃莫森了。

每个人都知道斯皮纳佐拉对这支意大利有多么重要的战术作用，不止是他跑出了开赛以来的最快速度，更重要的是既能持球进攻让因西涅放心内收、还能冲回底线承包左路的防守。可以说在曼奇尼的三/四后卫切换体系里，他一个人干了1.5甚至两个人的活，才有了后可控前可攻的全面优势。

但与此同时，这也不可避免带来了球员的过度消耗，直到重伤告别欧洲杯。而作为这个位置上的唯一替补，我丝毫不担心埃莫森的速度，但其他方面都不觉得能做到和斯皮相同的事情。

所以，意大利有下面两种选择。一是彻底变阵三后卫，把斯皮纳佐拉的职责分散到多个位置，缺点是也意味着整个体系拆散重建；二是把埃莫森拉过来训话“你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就是现在”，让他激发斗志豁出去玩命，缺点是他可能会告诉你刚刚吃着火锅唱着歌，顺便就把欧冠冠军给拿了。

曼奇尼选择的是后者，而主动选择前者的是……恩里克。

没错，恩里克继续雪藏了在上一轮只踢了50多分钟的莫拉塔，排出了一个两边球迷都很熟悉的无锋阵。但和2012年决赛的无锋阵不同，那时前面放着的是三个技术型中场，而现在出阵的是三个边锋。

奥尔莫+奥亚萨瓦尔+费兰-托雷斯的组合肯定没法和当年的伊涅斯塔+法布雷加斯+大卫-席尔瓦比传控组织，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年轻、能跑、善逼抢。

如果说传控的核心是短传渗透和前场逼抢的话，至少这场的三边锋在后面这项上并不起前辈们差。不止是总有人会上抢压迫后场的出球点，而且奥尔莫会主动回撤到类似前腰的位置盯防若日尼奥、科克随时缠着维拉蒂准备铲抢、布斯克茨切球路和提前犯规，全方位围剿意大利这届欧洲杯里水银泻地的转换推进。

这场比赛，西班牙全队16次尝试抢断拿下了惊人的15次，成功率高达94%，而且超过半数都出现在对方半场。

具体表现如下：若日尼奥和维拉蒂被专人盯防双双变身球烫，回传；左路小组传切但埃莫森没有斯皮的推进能力，回传；博努奇的长传需要吟唱被逼抢打断，回传；那就只能多纳鲁马来出球——卒。

除开起初的10分钟，意大利也以高位逼抢把西班牙拼得和上轮比利时一样狼狈之外，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被压在后场出不了球。直到因西涅回撤到腰位接应、基耶利尼一肩挑起出球责任时，中后场看起来才没那么摇摇欲坠。

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因西涅回来接球，意味着前场完全没了组织点，只能纯靠速度玩命；基耶利尼是能在不被重点盯防的时候出球，但这会进一步加剧即将37岁老将的消耗。上半场他有着全队最多的32脚传球，恰好和对面18岁的佩德里持平，而佩德里在如此高强度对抗里的成功率还是100%。

这就是西班牙。你以为他们阵容不行了，可是布斯克茨和佩德里一老一小同样妖，再配合前场边锋群的轮流支援，还是在之前说“意大利打的才叫真传控”的人面前展示了什么叫做技术优势。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首先，这个技术优势体现在每个人都能用非惯用脚一脚出球里，也体现在中前场全都能跑位穿插送直塞，唯独完完全全不体现在射门这个环节。

西班牙球迷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如此想念莫拉塔的45分钟。

其次，由于高位逼抢很深三条线要保持距离，同时可能也是为了掩盖中后卫单防能力的缺点，西班牙的后防线整体压得非常靠上。以至于无论在运动战还是定位球里，造越位那条平行线都显得非常激进。问题是这就需要门将在大后方的扫荡和解围能力，但这两项上西蒙也不比多纳鲁马好多少。

于是，意大利上半场仅有的两次机会都还是来自于左路反击，而且靠的果然都是埃莫森的速度。一次是他和队友打出二过一配合，西蒙出球没能碰到球，可惜因莫比莱和巴雷拉面对空门都太犹豫。

另一次还是左路反击，因西涅接到长传内切吸引双人防守注意，外线无人的埃莫森接球后小角度抽中门框，这也是意大利整个上半场唯一的一脚射门。

距离成为英雄，可能也就差了这么一点。

单纯从比分和绝对机会上来看，你可能会觉得双方在上半场算是各有机会势均力敌。但实际上，面对着西班牙各种小快灵的穿插，意大利中路防守的若日尼奥和两位老中卫产生了巨大的体能消耗；因莫比莱、小基耶萨和埃莫森也要在反击里冲刺更长的距离，还总是无功而返。

从场面局势到体能因素，各种迹象都越来越倒向西班牙。

半场回来之后，奥尔莫的斜传差点找到后点的费兰-托雷斯，迪洛伦佐极限解围。奥亚萨瓦尔内切过完人敲到弧顶，布斯克茨做好充分准备的兜射稍稍高出横梁。

当比赛打到这个阶段，两支球队都急需来自替补席的力量，虽然目的截然不同。意大利这边需要补充他们前后两端过分消耗的体能，来顶住或者顶回压力；西班牙需要拿上一个真正的前锋，来在冲击的尽头收割比赛。

我没想到的是，率先想调整的是曼奇尼，而且居然还不是保后防，是让贝拉尔迪热身了半天估计打算换下小基耶萨。我更没想到的是，多纳鲁马手抛地面短传发起进攻，维拉蒂找到边路的因西涅再送直塞，因莫比莱耗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拼掉了两名中卫，小基耶萨得球、调整、兜射破门。

他的欧洲杯进球数由此超越了自己的父亲，此时此地皮耶罗灵魂附体。

这个进球出现之后，两边迅速换人。莫拉塔换下了费兰-托雷斯，西班牙有了中锋；贝拉尔迪换下了因莫比莱，意大利打起了无锋。

互相调换了角色，拿得仍然是之前的剧本。奥尔莫和奥亚萨瓦尔继续逼抢、换位、回做、反跑样样行，偏偏就是射门不行，说一万遍还是不行。经历过重伤的贝拉尔迪也追不上当年被称为绿贝的自己，明明是个替补出场的26岁壮年，跑动、盘带和打门都笨重得像个已经拼了大半场的老头，宝贵的反击浪费了个干净。

结果……你永远可以（暂时）相信莫拉塔。不要问为什么他和奥尔莫做了个简单的二过一配合就过掉了意大利中路的双层防线，因为这是在比赛的80分钟而不是第8分钟，若日尼奥和博努奇这场比赛分别完成了7次和6次拦截，但他们已经被小快灵的各种穿插折磨得油尽灯枯。

只是一瞬间大脑或者身体的迟缓，就让莫拉塔超越托雷斯成为了西班牙欧洲杯上的队史最佳射手。

接下来的常规时间和加时赛，西班牙继续半场摩擦，而意大利的防线摇摇欲坠——但就是不坠。

基耶利尼的手球再次向大家科普了支撑手视为脚的新规，莫拉塔的后点扫射经历了三维弹球也没有滚进网，贝拉尔迪越位两个身位才跑出边锋的感觉……比分仍然没有改写，双方进入点球大战。

——我知道西蒙上轮是扑点大神，但多纳鲁马才是这届欧洲杯所有门将里扑点成功率的NO.1；

——我知道根据数据统计先罚的球队有六成的胜率，也看到基耶利尼和阿尔巴因为言语不通选了硬币的相同面，重抛后不知怎么居然拿到了挑边+先罚的双重利好；

——我知道基耶利尼和阿尔巴的那番嬉笑打闹是在缓解全队的紧张情绪，并且拨弄对手的心理，也看见他在洛卡特利率先罚丢后仍然带着轻松的笑容鼓舞全队；

——我知道莫拉塔对罚球点的记忆已经快要成为心魔，也知道若日尼奥轻快的小跳十拿九稳。

但已经看了意大利快25年的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整个过程中捂着脸、心狂跳、只敢从指缝里窥一小眼。那种紧张到窒息的感觉，就连年轻气盛时看06年世界杯都未曾有过。

等到一切发生过后，我才突然明白了是为什么。

现在的意大利球迷，大多是意甲强盛时入的坑，接着完整体验了争议、回落和漫长的低谷。我们自以为已经历练了生活的摧残敲打，见证了足球世界里全部的不可思议，看透了人生的本质就是云淡风轻和不悲不喜。

但总有一些瞬间，会让你早已躺平的心态突然死灰复燃，会让你觉得波澜不惊的命运还可以多抢救一下。老夫聊发少年狂，不止左牵黄右擎苍，也能亲射虎看孙郎。

对我来说，大概就是这么一支赛前被普遍看轻、很多人觉得阵容非老即废要么就是默默无名的意大利队，一场一场走来，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赞扬，迎回了越来越多的期望。

直到真的打入了决赛。

无论对手是英格兰还是丹麦，不管比赛将是多么令人窒息，我发誓决赛不会再逃避一分一秒。因为我想亲眼见证这批球员最终将走向何方，是成是败，和他们一起过完这个已经足够美好的夏天。

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