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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手机，已经是个性化推送的新闻，还要往下划几屏，才出现乔尔·巴里二世退役的新闻。26岁，安安静静地。

我还是习惯叫他的英文名Joel Berry II，因为他的中文译名几乎未曾出现在网站媒体。

即使他带领北卡在2016-17赛季的NCAA锦标赛夺冠，成为一级联赛350支队伍里最闪耀的那只。

即使他以优异表现斩获当年的MOP，最杰出球员，成为一级联赛超过4500名篮球运动员里最瞩目的那名。

他已经足够努力，足够优秀，足够成功，但整个运动员生涯最终化作的，还是一个寻常故事。

Joel Berry是佛罗里达人，身高1米83，1995年在奥兰多出生。他高中时是当之无愧的五星球员，带领校队拿下两个州冠军，2012年随美国队拿到U17青年篮球世界杯金牌，2012年到2014年连续三年蝉联“佛罗里达篮球先生”称号，是州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他之前拿过这个奖的， 有卡特，斯塔德迈尔和小里弗斯。

2014年，Joel Berry的高中毕业，他入选了《Parade》杂志的全美高中生第一阵容，获邀参加万众瞩目的麦当劳高中全明星赛，带着满身荣耀来到大学篮球豪强北卡教堂山——他妈妈虽然身在佛罗里达，却不知为何是北卡的狂热球迷，从小就坚信Joel Berry能为北卡打球。那时北卡战绩不算太好，他来的前一年，全国锦标赛打到32强，队里当家球星是控卫Marcus Paige，正和Joel Berry位置重叠。所以他只能从替补打起，第一年场均4.2分，1.5助攻，还要应付伤病，但球队再进一步，全国16强。

2015-16赛季，Joel Berry二年级。他成长迅速，开始和大四的Marcus Paige搭档首发后卫线，场均出场时间从13.2分钟飙升到30.7分钟（大学篮球全场40分钟）。随着赛季深入，Joel Berry的进步肉眼可见，他帮助北卡拿到ACC联盟常规赛冠军，更带队拿下ACC季后赛冠军。他在决赛拿下全场最高的19分，也拿到ACC季后赛MVP，成为首位二年级时就获得该荣誉的北卡球员。

重中之重的“疯狂三月”NCAA锦标赛，Joel Berry送上超乎赛季平均水平的场均13.7分和5次助攻，和北卡一路杀到全国决赛。决赛对维拉诺瓦，Joel Berry上半场砍下15分，帮助北卡5分领先。下半场风云突变，Marcus Paige投进超难三分，帮助北卡在比赛还剩4.7秒时挣扎地把比分扳平。但维拉诺瓦的Kris Jenkins投中了NCAA锦标赛决赛历史上唯一一个三分压哨绝杀，维拉诺瓦77-74带走比赛，也带走了一切风光和荣耀。

写到这里，我查了查Kris Jenkins，93年出生的这家伙，冲击NBA未果，已经退役两年了。他回到维拉诺瓦校队当工作人员，辅导球员发展，还算不上是助理教练，学校官网放的，还是他穿球衣的照片。

维拉诺瓦那一年的球队领袖，2016年的NCAA MOP，15号球衣被维拉诺瓦退役，为Kris Jenkins的绝杀送出致命一传的，名字长长的Ryan Arcidiacono？他NBA选秀落选，在芝加哥公牛打了四年球，最近三个赛季出场时间和数据都连年递减，最近一个赛季场均出场10.2分钟，得3.1分，27岁的黄金年龄，也将面临找下家的窘境。

但也圆梦NBA成功，可喜可贺。

2016-17赛季，老大哥Marcus Paige离队，三年级的Joel Berry成为球队队长，当家控卫。主教练Roy Williams一向以控卫为战术核心，Joel Berry在他手下风生水起，赛季场均14.7分，3.6次助攻，38.3%的三分命中率，这是他交出的答卷。去年铩羽，人们以为北卡夺冠尚需时日，可Joel Berry带队蝉联ACC常规赛冠军，然后再次一路杀进NCAA锦标赛决赛。

那年NCAA锦标赛六场比赛，Joel Berry一直在受两脚脚踝扭伤的困扰，他扭伤，恢复，再扭伤，运球突破和跳投都有困难。但他仍然场均出场至少33分钟，拿下队内第二的13.8分。分区决赛获胜后，球员们按惯例爬上梯子剪下篮网作为战利品收藏，轮到Joel Berry，他肿胀的脚踝连下梯子都有困难，还是同年队友Theo Pinson把他抱了下来。

决赛，复仇之战，对赛季迄今37胜1败的冈萨加，他毫不手软拿下22分，而且下半场一转前一年的低迷，拿下13分。比赛最后时刻，他先是助攻Justin Jackson，再自己走上罚球线。

比赛还剩7秒钟，北卡以70-65领先5分，Joel Berry站在罚球线上，发现自己泪眼盈眶——前一年失去的全国冠军如今只有一步之遥，莫名涌出的情绪无法抑制。第一罚罚丢，主教练Roy Williams为他叫了暂停。第二罚，Joel Berry依然满眼含泪看不清篮筐，可球还是入网。这也是全场最后一分，71-65，北卡战胜冈萨加，时隔一年就完成救赎，拿下全国冠军。

他成了MOP，成了史上第七位在NCAA决赛连续两年砍下20+分的球员，可以和比尔·沃顿与比尔·拉塞尔比肩，他是首位带领北卡夺冠的非大四队长，他四次拿下周最佳球员。

但NBA前景依然不容乐观。

冠军首发五人组里，和Joel Berry同为大三的锋卫摇摆人Theo Pinson留队；内线Isaiah Hicks和Kennedy Meeks大四毕业，NBA选秀双双落选，两人辗转发展联盟与海外联赛，现在居然在韩国的首尔三星雷霆做队友；2米03的大三小前锋Justin Jackson运动能力够得上NBA水准，当年首轮第15位去了开拓者。

同年进队的队友成了NBA首轮秀，已经站在大学篮球顶点的，穿鞋身高1米83 的Joel Berry，选择留校征战至毕业。

北卡球迷们自然欢呼雀跃，可Joel Berry心里，是否有过一丝焦虑和不安？

Joel Berry夺冠后戴着篮网在更衣室接受采访，这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2017-18赛季是北卡球迷很容易忘记的一个赛季，球队新老交替，26胜11负的战绩也算差强人意，球队拿到全国锦标赛分区2号种子，但在32强就爆冷被德州农工淘汰，想想上赛季的荣光，这赛季不如意也不必在意。

但大四Joel Berry的必须在意，这是他在球队的最后一年，他需要卫冕，他需要扛起球队前进，他需要考虑自己毕业后的落脚地。整个赛季他场均出场33.1分钟，拿下生涯新高的17.1分，但他的命中率从上一季的42.6%下降到39.6%，三分命中率从38.3%下降到34.4%，助攻从3.6下降到3.2，这些数据都是隐忧——身高，攻击效率，组织能力都不顶尖的后卫，在NBA很难有一席之地。

但Joel Berry在大场面从不掉链子，主场对杜克，他拿下全场最高的21分带队取胜，主场告别战对迈阿密，他砍下追平生涯最高的31分，即使是输给德州农工的大学最后一战，他也拿下全队最高的21分，这就是从来没怂过的Joel Berry。

ACC联盟第一阵容，NABC全美篮球教练协会第三阵容，NCAA锦标赛14胜校史并列第二，得分助攻均进入校史前十五，2号球衣挂在迪恩·史密斯中心接受致敬，带着一身荣誉，Joel Berry不那么意外地，落选NBA。

毕竟NBA和NCAA是两个世界。

NBA看荣誉，看履历，更看潜力和身体素质。技术可以雕琢，身高臂展弹跳速度在成年后又如何打磨？Joel Berry落选这年，NBA状元艾顿是大一新生，榜眼巴格利是大一新生，探花东契奇是年仅19岁的国际球员，随后从第四到九名，还是清一色的NCAA大一球员。乔丹，伯德，魔术师，曾经最伟大的球员在NCAA和NBA一脉相承地耀眼，但近些年两者渐行渐远，Joel Berry和许多伟大的大学生球员一样，把自己的大学荣誉尽数垫在脚下，也只能勉强摸到NBA的门边。

Joel Berry对NBA的冲击还在继续。2018年夏天，他在落选后穿上湖人球衣，打夏季联赛。湖人随后和他签下一份NBA合同，然后在打了三场季前赛后把他裁掉，球队对边缘球员的正常操作。能不能挤进球队最终名单，总要看状态、伤病、运气和许许多多的随机因素。湖人没有完全放弃他，2018-19赛季，Joel Berry在湖人下属的南湾湖人队打发展联盟，落选秀和边缘球员们在这里为跻身NBA的机会摩拳擦掌。2019-20赛季，他被交易到夏洛特黄蜂的下属球队格林斯堡蜂群，球队距北卡大学仅一小时车程，很多在NBA门外徘徊的北卡球员都曾在此停留。可是即使在发展联盟，Joel Berry也不复大学风采，两个赛季，他55场比赛仅12次首发，场均出场19.3分钟，拿下9.2分和2.2个助攻，命中率40.8%。

2020-21赛季，Joel Berry远走土耳其的贝西克塔斯，德隆·威廉姆斯和阿伦·艾佛森曾在这里打球。他很快在队里拼下一块立足之地，出场时间和得分都排在队内第四，各项数据较发展联盟时期小有提升。三周前，Joel Berry加入黄蜂的夏季联赛阵容，无疑是想再次寻找NBA的机会。但现在，我们知道了他退役的消息。

我去看了他的推特。他在一次Instagram直播采访中宣布退役。他发了直播预告，47赞3转发1评论。直播后他发自己退役的消息，687赞41转发33评论。

真的很安静。

以上是从维基百科、数据网站和新闻报道里，拼凑出的关于Joel Berry的第三人称视角故事。

以下是我的第一人称主观叙事。

在我眼里，Joel Berry是和我同一年进北卡的新人，刚到北卡时，学校战绩却多少有些低迷豪强的意味，商店挂的全是当家球星Marcus Paige的海报。隔三岔五看看比赛，北卡居然逐渐恢复元气，Joel Berry成长迅速也开始抢镜，2015-16赛季的NCAA锦标赛决赛之旅，他的火力就已有超越Marcus Paige之势。

2016-17夺冠赛季，Joel Berry更是接过了球队领袖的旗，成为阵中最让我放心的球员。夺冠后三个月，我搬离教堂山，新赛季北卡战绩平平，我对Joel Berry的毕业年表现也没那么上心。我知道他落选，但也没看过他在发展联盟和贝西克塔斯的比赛。

然后就看到他的退役新闻。

这三四年里我没有看更多的篮球比赛，懂更多的篮球战术，但看完了《灌篮高手》和《排球少年》两部出色的运动漫画，也成为了一个朝九晚五、自食其力的普通社会人。

Joel Berry、运动漫和现实相互交织，让我对三者的理解都加深了一点。

在对冈萨加罚球入网的那一刻，Joel Berry是否也曾想喊出，“我最辉煌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相比Joel Berry和Kris Jenkins，日向翔阳和及川彻从高中到国家队的恩怨已经是再仁慈理想不过的结局。

职业体育的聚光灯永不熄灭，年轻血液和天皇巨星从不空缺，永远有巨额合同等人来签，永远有庆功香槟即将开启。

但体育场外，鱼住纯们，北信介们和我们一起，过着与职业体育无关的平常人生。

可别把我的主观感慨和Joel Berry的故事混为一谈。他高中大学都是冠军球员，进了名校，拿了全国冠军，成就已经超过99%的篮球选手，生涯没有遭遇毁灭性的伤病，还可能回北卡继续从事篮球相关工作，他和妻子在北卡读书时相识，随后结婚，再过几周，他就要当爸爸了。

这难道不是童话故事里的标准happy ending么？

只是错过了那么一点点可能性而已。

我写美国大学体育时，每篇文章总纠结怎么解释NCAA，疯狂三月，ACC，NBA和NCAA间的差别，是挖掘深度还是侧重科普，但这篇干脆一点。

因为你不必看懂Joel Berry的故事。

我是北卡球迷，我见证了Joel Berry的高光时刻，所以我的感触格外强烈。但你不必和我共情，一路意气风发，却和最高殿堂差了临门一脚的故事比比皆是。你迟早会见到，然后理解。

那么，退役快乐，Joel B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