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太子死后,真有所谓的“太子党”吗?

avatar
关注

键盘史学家有言,自戾太子自缢于湖县,逃过汉武帝大清洗的“太子党”便隐匿起来,或于台阁之上,或于府衙之中,或于山野之间,几十年如一日地照看培养刘病已,只为等待一个机会,拿回属于刘据一脉的皇位。

更有甚者,直指汉武帝竟是“太子党”之魁首,否则为什么临死前将刘病已养于掖庭,让刘据的故人张贺照看,还留下与刘据“沾亲带故”的霍光辅政,目的就是让他有朝一日搞死自己的亲儿子刘弗陵(持此论者多否定刘弗陵的血脉),扶正自己的曾孙子刘病已。

阴谋论总是很有市场,先不论最难操作的汉武帝自己阴谋自己的问题,只看霍光、丙吉、张贺、张安世等人是不是“太子党”。

先看霍光。持论者多以霍光与霍去病为同父异母兄弟,霍光的发迹是由霍去病提携,进而得出霍光与卫氏同气连枝,必是卫氏——刘据——刘病已一党的结论。霍氏兄弟的关系诚然如是,但霍去病没两年就病故了,此后霍光与卫氏之间的关系不见任何记载。霍去病的生母卫少儿及其夫陈掌都与刘据关系密切,但巫蛊之乱时不见记载,恐怕已经先于此去世。

霍光身在宫中,所亲近的多是同龄内臣,如金日磾、上官桀、张安世,以及曾任侍中的李陵,与苏武应该也有交情。以霍光的谨小慎微,不难看出汉武帝有意分立内朝外朝的用意,恐怕不会主动结交外朝大臣。另外,卫青本人的谨慎不亚于霍光,自然也会避免与内朝官员(尤其霍光这种与自己“沾亲带故”的)结交,所以脑补此二人的关系,未免过于想当然。

从霍光在汉武帝身边几十年如一日地当秘书,到受顾命时还在推辞给金日磾,再到后来霍光废立之后仍然没有觊觎神器来看,此人并非野心家,对所谓仕途经济大概也没太大的进取心,自然缺少结交外朝大臣的动力。汉武帝身边的近臣并非没有外出立功的机会,李陵去打仗了,苏武去出使了,上官桀也上过战场。这些霍光都没去,可见他对这些功名利禄并不是很感兴趣。

况且,霍光要真以亲属关系去攀附卫家,大家脸上还难免尴尬。这是因为,霍去病是霍老爹仲孺与卫少儿私通生下的,后来卫家霍家发迹,卫少儿嫁给了陈平的后人陈掌,陈掌在刘据的太子宫中担任太子詹事。霍光打算凭借卫家的关系去跟刘据结交,这中间总无法跳过陈掌这个父亲的老情人的现任丈夫。虽然汉朝风气挺开放的,但这说起来多少有点怪怪的。

再者,刘据当了几十年太子,太子宫博望苑中早有自己的班底亲信,结交霍光这么一位父皇身边的秘书,非但没有必要,反而应该疏远以避嫌。刘据小心谨慎这么多年,还是被江充抓住空子掀翻,他要是早早就不顾及政治避讳与霍光结纳,说不定都等不到江充出马了。

再看丙吉。丙吉是鲁国人,与刘病已的奶奶家史家算是老乡,不过鲁国是个大郡国,两者未必在巫蛊之祸前就有联系。丙吉对刘病已照顾备至,但从他后面的各种事迹看,此人就是个宅心仁厚的山东大哥,照顾刘病已完全出于对刘据的同情和对无辜婴儿的怜爱,而非政治利益的捆绑。后来霍光立刘贺时,丙吉还作为使者去昌邑国宣召,公事公办,未见异常。

待刘贺被废后,天下汹汹莫知所安时,丙吉才推荐了刘病已。要说丙吉的推荐有私心,那多少应该是有的,毕竟自己照顾过的孩子,又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心中有团火也是难说。但刘病已继位后,丙吉对自己曾经的功劳闭口不谈,也没帮着刘病已对抗霍氏,这对于“太子党”的党性来说,未免就太不合理了。

再看张氏兄弟。张贺无疑是刘据的人,巫蛊之祸后捡了条命,被安排当掖庭令,恰好刘病已也被收养在掖庭,照顾起来非常方便。然而这一切也都是在汉武帝临终前,心怀逼死刘据的懊悔与留下自己血脉的天性之下使然,绝非是张氏兄弟能操控的结果。至于刘病已长大后,张贺教他读书,给他娶媳妇,到处夸他,也多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情,而非着意培养一个取而代之的接班人。这一点张安世的态度就很明确,皇上还年轻,你别给咱家找事。张贺也是乖乖听话,正好属下许广汉家的闺女合适,就自己花钱给刘病已娶了许平君。此时,汉昭帝的皇后可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女,试问张贺如有意将刘病已推上宝座,最起码也不能给他找个宦官老丈人吧?

除去这几个人之外,还有几件事也被人引为“太子党”存在的证据,一是成方遂(张延年)冒充刘据事件,一是泰山石和上林虫事件。

先说冒充事件。有个叫成方遂的人跟刘据长得很,吃了熊心吞了豹胆,冒充刘据跑到长安来碰瓷儿,满朝文武竟然呆住,既不敢认又不敢抓,最后还是京兆尹隽不疑将其拿下,审问之后真相大白。论者认为,成方遂碰瓷儿虽然是个小概率事件,但满朝公卿不敢说话,证明确有“太子党”的残余势力,其威慑力不容小觑。但其实,威慑力是有,却并不来自已死去多年的刘据,而来自于晚年为刘据拨乱反正的汉武帝。

巫蛊之祸堪称中国历史上最难站队的政治斗争,不管是始作俑者、双方当事人、双方的帮手、同情某一方的人、两不相帮的人甚至最基层执行任务的人,凡是被卷进去的全都难逃一死。这样恐怖的政治氛围肯定会让朝臣心有余悸,乃至多年后冒牌货跑来再掀波澜时,都吓得不敢轻易表态。所以朝臣的态度与他们中间有没有”太子党“毫无关系。如果真有”太子党“,那必然先蹦出来除了这个冒牌货。

再说泰山石和上林虫事件。此事发生于汉昭帝去世前四年,一系列奇异事件发生之后,儒生出身的符节令(少府的属官,俸禄千石的中级中央官员)眭弘查了查《春秋》,觉得这是上天预示皇帝该换人的意思。然而他眭老哥也不知道该换谁,只是说可能该换一个已经破败了的公孙家的人。有人抨击汉代儒生上忽悠皇帝下忽悠百姓,后来把好好一个汉元帝给忽悠瘸了。其实,他们也有不少把自己忽悠瘸了的,比如这位眭老哥。眭老哥把自己的想法如实上奏,求仁得仁,丢了脑袋。

论者认为,这些灵异事件当然都是人为制造的,尤其虫子在上林苑(那可是皇家园林)中咬出”公孙病已立“的字样,是在给刘病已上位造势。可是吧,此时距离刘弗陵驾崩还有四年,刘弗陵身体不好的记载只见诸于霍光想要让外孙女怀上龙种的阶段,而此时上官皇后才十一岁左右。在位的皇帝才十几岁,也没听说有身体不好的消息,所谓的“太子党”怎么就这么心急,给刘病已造势呢?况且此举如果真是要捧刘病已,与其说是造势,还不如说是作死。

再者,人家刘病已好好的皇曾孙,怎么给改成公孙?公孙在汉代可不再是先秦时期泛泛而指的职称,而是具体的姓。武帝朝先后两位姓公孙的丞相,还有个跟卫青打匈奴的公孙敖,在当时都算是大姓。就像如今说有个人叫王子,那他就是姓王名子,谁也不会真以为他是个prince。再者,病已这个名字在当时跟如今的zixuan差不多,是个大俗名,俗到汉宣帝继位后为了大家避讳方便还主动改了名字。

虽然谁都不知道“公孙病已立”具体是什么意思(眭弘也不知道),但显然这些事跟刘病已是毫无关系的。班固在《汉书》中也并没有把这些事写在宣帝纪里面,也从侧面说明他并不认可这些事与汉宣帝继位有关。至于说汉宣帝脚底板有毛,买谁家烧饼谁家就大卖这种事,与太史公神话刘邦的路数一样,都是神话皇权的惯用伎俩。但这伎俩的使用时间,必然是在皇帝本人登基之后。

综合对上述人和事的分析,不难发现,尽管刘病已在继位过程中充满了戏剧性,但这些看似偶然的巧合,它确实真的就是偶然的巧合。后人读史,不应该用虚拟的草蛇灰线来串联起原本无关的历史事件。真实的历史中,往往充满无数“编剧都不敢这么写”的戏剧化事件,这才是历史的魅力所在,也是我们读史的乐趣之一。

发布于北京阅读 4633

全部回复

no-replies

评论区开荒,我辈义不容辞

来抢第一个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