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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日常与他们的日常

很久以来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喜欢看日常番？刚开始看动画的时候我喜欢追求紧张和刺激，冒险与浪漫题材的作品自然就看的多些，现实世界那么枯燥，我对那种紧绷后的心弦突然放松的感觉欲罢不能。然而光阴荏苒，留神过来时慢节奏的日常番已经变为了我更依赖的精神食粮。比起昙花一现的大开大合，如今的我可能更偏心于四季常盈般细水长流。也许我最初来到虚拟世界时更富有激情，但当二次元对我来说也变成了一种“日常”时，我转而投向悠闲的日常番。这可能就是一种量变的积累吧。

没错，我们的日常过于乏味，而二次元的日常则更加美好。诚然二次元的日常往往只把生活耀眼的一面展现了出来，我们日复一日“享受”的烦恼被隐藏在了背面，更不用说很多日常番也是和奇幻沾边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虽然它们挂着日常之名，也还是脱离日常的。不过日常番总归更注重刻画细节，无论是自然、人、人与人，还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都能使我们重新去体验和思考我们在现实的日常中忽略掉的许多事情。日常番里的人们都是善良的，他们纯真的笑容会透过屏幕传递到观众的脸上，让我们也有机会共享那份温暖。

当我看完《小林家的龙女仆》第二季时，在流连之际，我又开始思考日常番好坏的标准又该是什么。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主观的结论：能强迫观众不置身事外的日常番就算是好作品。

对于大部分的作品，我们仅仅是去欣赏它们，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观察那个世界那个时空下发生的事，然后在心中形成自己的评价。此时，在吸引你成为忠实粉丝的较量里，实际上这些作品已经输了。真正好的作品，或者说好的日常番，是会引起共鸣的——当你看到小林和托尔相互拯救时，当你看到康纳小小的成长时，当你看到各种龙和各种人阴差阳错间产生奇妙的羁绊时，你会回想起自己曾经的遗憾或是难忘的经历。

恍惚间，对于这个故事，我已经不再是局外人。作中人物的喜怒哀乐不再是独立的了，他们的五感霎时间变得与你共享了。这种感觉是极为奇妙的，共情的那一瞬间，分不清究竟是我走入了他们的故事，还是他们走进了我的世界。此情此景让我重拾起记忆长河里的碎片，此时此刻我已不再是简单的看客，不能简单地置身事外，而是和剧中人物的感情无法分割开来了。当他们在哭时我也在哭，他们在笑时我也在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入这部好作品里了。

量变与质变

第一季看完后，我多少还是有些疑惑，托尔的被归化并非毫无逻辑，但总感觉少了些情感上的铺垫。人真的会在单单一件事过后做到大彻大悟，从此扭转人生的轨迹吗？或许是不可能的吧。

抛开纯粹的日常，《龙女仆》第二季的核心集中在十一十二集。第十一集中，托尔再次回顾了自己与小林那场命中注定的邂逅，以及自己是如何被拯救的。实际上，当我们带着理性思考去看这个故事，的确会陷入困惑：如果这不是毫无逻辑可言的童话故事，神通广大的龙，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为人的附庸？第二季的最后，终究为我们解开了这个疑惑。

托尔生为混沌派的公主，父亲意识到不能强迫女儿站队，给予了她观察环游世界并自行作出决定的机会。从这一点来说，她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她不久就意识到，终焉帝女儿的身份是束缚她的枷锁，使得她不得不走混沌派与人类对抗的路；另一方面，在了解了人类后，她不能理解甚至是反对将人类放在对立面。于是她迷茫，她踌躇。人类那么渺小，可一个逃难的女孩就能让她大为震撼，让她看到人类身上所存的闪光点。人类、混沌派、调和派、旁观派之间永无止境的竞争，在她眼里变得如此愚蠢。

她成为了游者，几百年间她探索着答案，看遍世间炎凉，试图从不同的龙身上寻找答案。但她失败了，依然还是深陷迷惘的泥潭。她应该是哪一种龙？龙应该是什么样的？自己又应该去追求什么？她选择了最粗暴的路，去挑战不可战胜的神，妄图终结一切，想要单纯靠自己迈过必然，走向自由。

结果，即便是龙，不尊重客观规律也只能吃瘪。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异世界被渺小的人类救了一命。孤独的一人一龙，一拍即合，决定一起生活。

从结果上来看，托尔冰封的内心仿佛被小林一夜间融化了，她忽地从嗜血的恶龙变成了温顺的女仆。但一套论述下来，不难发现，托尔心理上的量变持续了数百年，只是在这一个点上迎来了质变的契机。她对自己身份的质疑已经持续了许久，只是这一晚通过和这个人类的互动，她才发觉，自己曾经追求的力量、外表、尊严和使命都只不过是虚无的泡沫，最真实的自我才是她最享受的状态。那么如果最真实的自我同样能得到认同，并创造相应的价值，那会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啊！

认识事物的量是认识的深化和精确化，才能更深刻地把握质。如果说第一季中我们赞叹托尔心理上质的飞跃，第二季则让我们认识到成为质变必要准备的量变。没有一种突变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应该透过现象去洞察无时不刻的发展。

对立与统一

有时打破壁垒的不一定是重锤，而是从缝隙中钻过的一束微光——在之前的文章里，我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千百年来，托尔心中的疑惑从未停止地作祟，伟大的龙都没敲开的心门，为什么就被小林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打开了呢？

我们不如换个角度来看。虽然托尔天天喊着自己是被小林救赎的，但剧中不止一次暗示了，这一场救赎是双向的，甚至小林或许是受到更多拯救的那一方。

再说回那场奇遇。其实如果那晚小林没有喝个烂醉，即便她与受伤的托尔相遇，也不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小林的困境是什么？本季第二集中提到，她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但当周围的自然条件恶化之时，这种顺其自然就会转变成循规蹈矩，再堕落为恶性循环。在成为了社畜以后，她渐渐屈服于社会的规则，曾经的朋友离她远去，言不由衷又机械地重复着发了霉似的单调日常。所以她才会用酒精去麻痹自己，定期强迫自己去吐露真情，去回首看看那个曾经真实的自己。

这场相遇让同时也让托尔这束光照进了小林的心房。她借此结识了许多人和龙，他们都是善良的，用小林自己的话说，就是虽然有时争吵有时磨合，但人和龙享受彼此的差异，逐渐爱上了对方的种族，最后产生羁绊。当小林的世界不再充满污浊，而是万里无云时，她“顺其自然”的信条就顺其自然地给出了正向的反馈。

最后一集，托尔说道：“小林就是这样不自觉地，那么简单地，就能拯救我的人。”殊不知率先被拯救的反而是小林，如果托尔没有到来，曾经的小林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

对于心灵的壁垒来说，重锤和微光也许都是对立的吧。但当她们碰撞的时候，互相成为了拯救和被拯救的对象，尘埃落定之时，彼此都豁然开朗了，仿佛要证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样。小林告诉我们，只要一心向善，哪怕许多当初觉得毫无意义的小事，都会成为成功路上的一点助力，就像水滴石穿，微光也能挥出比重锤更强大的力量。

否定之否定

伊露露原本和人类玩得很好，后来喜爱转变为憎恨，如今却又和人类谈笑风生；托尔曾经自豪于她的身份，后来在追求自我的旅途中迷失，如今再次成为了最真实的自己；小林一度活泼生动，后来成为了一味循规蹈矩的社畜，最后重拾起阳光的笑容。

表面上看，她们全都回到了原点。但这并不是造化弄人，而是马克思口中的否定之否定，是人和事物自身的规律。她们并不是回到了原点，而是在曲折中前进，复数次否定自己后，最终成为了更新更高的自己，无论是伊露露托尔还是小林，她们新获得的幸福远比先前的更明确，更大也更多。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我的生活中慢慢找不到安宁了，于是我打开电脑，试图在另一个世界别人的生活中寻求安宁。幸而遇到了《龙女仆》这样的好作品，透过屏幕，我感到我走进了她们的世界，享受着她们一样的安宁；合上电脑，我走了出来，但这份安宁恰好还被我揣在怀里。新的安宁是我从她们身上得来的，却不再只是她们的了。它让我看清了，让我更踏实了，让我的双腿又迈得开了，让我手里的笔又转得动了。我否定了自己吗？没错，可正是这否定给了我开辟新世界新生活的机会和意义。

《龙女仆》这部片子对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观众，还有另一层的深意：它是京阿尼出品的。我仍记得那天下午，我乘着电车，带着朝圣者般的崇敬，站在了京阿尼黄色的、矮小的办公楼下。一不留神，几年过去了，我再次在照片里看到那栋楼，却是在熊熊大火中了。我和无数的朋友一起祈捐款，一起祈祷，一起盼望着它的回归。誓言的终章，京紫剧场版，巴加的工作室……直到《龙女仆》第二季，看到依旧精美的画面，看着仍然温暖的剧情，看到监督武本康弘的名字，我们知道，它回来了。

它曾是肯定的，收割了我们在内多少观众的感动；它被否定了，我们都看到了它于熊熊烈焰中轰然倒塌；而它也即将去否定否定，用行动去诠释蜕变，就在这熊熊烈火中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