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关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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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庆安已经很久没骑过摩托车了,他的那辆银蓝色的r6也不知道停到哪里去了。  在株洲,玩车的基本上都认识他刘庆安,他在开车的时候油门基本不松,转速保持在7000转以上,他可以用他那台r6在大拐弯处漂亮地压出一个瓦伦蒂诺.罗西式的大倾角,速度丝毫不减,干净利落如一柄锋快的剑,对于这种不要命的骑法,车圈里亲切且略带敬意地称呼他为刘猛子……他曾在一个夜食摊上一口气闷完了六瓶燕啤,然后在众人那算不上是好意的起哄与怂恿下利索地跨上了那辆银蓝色的老款r6,带上了黑色的shoie全盔与黑色的皮手套,油门一拧,600排量的直列四缸发动机发出沉厚悦人的咆哮,两只尖锐的大灯射出的巨大光束把黑夜的幕都给撕碎……从此大京水库夜跑9分45秒的传说在株洲车圈里传开来,多少豪杰骑着大大小小的公升街跑杀弯利器来到这个株洲摩托车的圣地,在朗朗晴天里把油门拧到爆炸也跑不出这个速度,只得是在山脚底下那个夜食摊里愤愤得要了几串鸡脆骨,乘着酒劲大骂大叫,硬是要说刘庆安9分45的成绩是口口相传的丢逼,白关车王浪得虚名……  刘庆安最开始骑车是在11岁的时候,他伢有一辆公里数都卡不准的红色老铃木gs125,是在他出生第二年的时候家里为了托饲料买下的,横竖跑了得有个三四万公里了……他趁他伢老刘去村上打跑得快、他娘在后山作菜的一会功夫,他一个人来到了猪圈侧边的车棚里,把那柄自他伢那偷来的锈成了铜色的钥匙插了上去,一转,仪表盘上橙色的背光昏昏亮起,他跨了上去,双手握住车把,右腿扒开启动杆,使地向下蹬了一下,老练得像一位豪健的老手——像是要回报少年这份小心翼翼的热情一般,那台连老刘都要踢踹好几次才能点起火来的老旧风冷125cc单缸机开始将油缸内的汽油鲸吞入腹,发出了单杠机特有的轰隆鸣叫,似一只饥肠辘辘的老狗偶得了果腹的吃食,混合着灰色的尾气一阵阵锤打着排气管口的砰砰声响,此时他再也顾不上心口止不住涌上来的激动与那可怕的后果了。他麻利地把脚踏收起,左手轻弹离合,右手拧动了油门,把那台老铃木开出了车棚,身后的风中隐约传来他娘那尖锐的叫骂……  “老刘,你屋里摩托车被人偷了!”  乡党突然从门外跑进来,老刘愣了一下,手上的牌一丢就冲了出去……他在大路上看见了一道红色的闪电,伴随着一阵油门的轰鸣——刘庆安开着那辆单薄得让人害怕的老铃木从大路上飞驰而过,那个速度哪怕是已经驾驭了十来年摩托的他也要望而生惧,他定下神一看:日他妈的!开车的那人不正是他屋里那货吗?  “他妈的这个野撮种!今天不打死这头死猪老子就跟他信!”  那一天,刘庆安被锤成了猪头,他趴在板凳上,老刘拿着赶鸭的竹鞭在他背上使劲抽出一道道血的沟壑,他的堂客刘氏在边上骂骂咧咧的,一会骂刘庆安是个死了血的杂种,一会又骂老刘是个下手没轻重的猪猡……刘庆安那天罕见地没有掉下眼泪,他闷声忍受着一切来自于父母发泄似的后怕与痛心,微翘起的嘴角吓得老刘一度怀疑他这个唯一的崽是否得了失心疯……他心里一直念着他拧动油门那一刻引擎的轰鸣、方正大灯射出的昏黄光幕、胯下那台老旧机械的启动、仪表盘上一摇到底的机械指针,从他耳畔与发梢间吹拂而过的强风与村里大路两边熟悉的奇异风景……春末夏初的阳光柔柔洒落在乡间的水泥大路上,樟青柳绿,扬花吐穗,他骑着那台红色的125cc老铃木在乡间飞速奔驰——那是白关这个古老村镇有史以来最快的一个少年。刘庆安就是在那个时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摩托车这个东西,一腿子扎了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刘庆安要去城里念高中了,老刘把那把锈蚀的钥匙给了他——老刘无法拒绝能让儿子更加便利地往返于城乡之间,更何况刘庆安的技术已经远超他很多了,这是在他看到了儿子用那台老铃木驼起了四袋饲料, 从山下的那条碎石纷飞的陡坡上如履平地时就已经确定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放心的那辆他心爱的老朋友传承给儿子了……刘庆安背上了书包,戴上了老刘特地去街上给他买的新头盔,红色的漆面在初阳的映照下熠熠发光,他对着伢娘点了点头,随后拧动了那辆老铃木的油门,飞速驶离了那片他与亲人生存了十五年的土地。  上了高中以后,刘庆安也经常是念着摩托车的琐事,除了象征性地精进他那惨不忍睹的学业之外,他有了一个新的目标——那是他在城里二手车店里看见的一辆老款的雅马哈r6,经典的银蓝色,在他看见那辆尤物之前,他从未知晓摩托车能够长成这副模样,就像一头狩猎时躬身紧绷的野兽一样,那辆r6的完美设计生动刻画下来一副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尖轻触至那蓝紫色的油箱,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都打了个激灵,他忽鼓起来一阵莫名的勇气,径直走向店里面睡得正香的老板,把老板摇醒,指着那辆r6说  “我想要这辆车,好多钱?”  “雅马哈r6, 三手水,车况挺好的,不打别港,两万六拿走,我在交警队里认得人,可以给你办个套牌”  老板给出了他一个在他意料之中的天价,他预料到了这个几乎让他遥不可及的价格,但是内心还是骚动得利害,他在老板不耐烦的眼神里踌躇了老半天——这种不耐烦显然来自于他身上那套洗得掉了色的黑色校服与稚气未脱的面相。但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坚定地对老板说:“请把这辆车留下,我一定会来买它的,”   老板被这种少年伢子特有的无知与没有甚么头脑的热爱逗乐了  “那我就是把这台车推到塘里去,也不卖给别人了咯?”  刘庆安没有理会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半年后,他背着一书包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又走进了这家车店,潇洒地对着目瞪口呆的老板说道  “两万六千整,只会多,不得少,你点点”  老板是个爽快人,刘庆安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在他的那个年代,供以玩乐的摩托车都是两冲程的古老机械,他也曾在刘庆安这个年纪对着本田的那辆两冲程的nsr250流下大长不长的哈喇子出来,那时的老板也是这般的热爱……他笑着问刘庆安:“你这钱怎么来的?”刘庆安像得到了一个可以诉说一切苦水的知己,洪水开闸似地与老板将他的那些努力与狡诈娓娓道来……  这半年来,刘庆安只要一得空就开着那辆老铃木去跑摩的,他跑了整整一个周期寒暑,在那些老摩的师傅混迹的地盘大声地吆喝抢客,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招待所……一开始并非一帆风顺,来来往往的旅人见他一副少年模样,并不能放心地将自己长期舟车劳顿以后的短暂行程托付于他,他找来一块纸板,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了比起其他同行更为低廉的里程价格,这为他招揽来许许多多的客人……平日,他省吃俭用,学校门口五毛一个的馒头配榨菜,他吃了半年,学校食堂能够添菜,米饭和汤是免费的,他就备下一个干净的餐盘,每回打饭时往餐盘里涂一些菜汤或是辣油,恬不知耻地跑到窗口去加菜,有时他只就着一碗紫菜蛋花汤,稀里呼噜地闷下两大碗米饭……每至长假,他总会与家里打电话,说自己要在学校补课,伢娘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那虚幻的补课费打给他,在读书这件事上,他知道他的家人从不会吝啬,有时他偶觉愧疚,但对那辆r6的向往最终还是战胜了少年人那微不足道的礼义廉耻……他这一生从未对一件物件如此执着,足以让他舍弃了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他将那些他所经历的苦难与谎言都视做为积蓄财富所必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无师自通地学到了一些品质,却隐隐觉察到自己丢失了一些东西,那是他在质朴乡土中生活了十来年耳濡目染镌刻进骨子里的,他把那些东西都丢失在了奔跑的路上了,但不管怎么样,他终积蓄到了足以买下那辆r6的财富……  老板被他的执着打动了,他激动地握着刘庆安的手,坦白说这辆r6是从车管所的废车场里用板车拉回来的,他只花了一些人情费用以打点,但是车况绝对没问题,老板坚决只收下原价的一半,他把剩下的一万来块钱塞回刘庆安,让他把这些钱还交与父母。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伢子,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很喜欢这个,真的是特别特别热爱,人有热爱的东西是好事,但那不该用伢娘的信任做为热爱的代价啊!还能有啥东西能比亲情更值得你去热爱的啊?”  刘庆安被这番话惊醒了,他沉默了半晌,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老板感触良多,暗暗庆幸于自己做了一回无知少年的人生引路人,他走进了店内的里屋,拿出了一把黑柄钥匙,上面印着的雅马哈标志如一座奇幻的花坛,他把刘庆安引至那辆银蓝色的r6面前,把这把钥匙交给了他  “套牌的事情莫担心,下星期我找人给你办,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车了”  从今以后,这就是我的车了  刘庆安轻轻抚摸那冰凉的油箱,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他跨座上去,感受黑色坐垫的凹陷,哆哆嗦嗦地将钥匙插进了r6,机械指针仪表骤然亮起,转速表上标刻的数字大到让他晕眩, 他用颤抖的双手握住了把手,捏上了离合,良久……正当老板以为他还沉浸在获得新车的喜悦之中时,刘庆安突然不好意思地问他  “那个……老板,劳烦问一下脚踏杆在哪啊?”  …………  刘庆安给学校边上一个小区的看门大爷买了一条芙蓉王,因此他得以把那辆r6停在小区内的一个废弃库室里……他经常在晚自习时蹑手蹑脚地翻墙跑出去,偷偷来到那个废弃库室里,骑上那辆他r6,穿行在醴陵城的长街大路上。在青春绽放的年华里,他不似其他同龄人一样,追星听曲,谈情说爱,享受放肆的青春,他也从不闷头学习,却恪守着除了不可翻墙以外的所有校纪校规,平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学生,老师们讨论起他来只会哀其学业辍废,并未觉得他是个难以管教的伢子,他就这样游刃有余地游离于学校的管辖之外……每至周末,他就会开着r6去找车店老板,老板赠与他一顶曾经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黑色shoie全盔,把店门关上,带着他去西山公园后山的长长林荫路上跑山,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驾驭身下的这辆野兽——刘庆安知道了如何快速升挡降挡,怎样在寒冷的冬日将引擎温热使之调整至最佳的起步状态,热爱上了压弯这种把要灵魂甩出天灵盖的驾驶技法……他那飞快进步的速度使老板啧啧咋舌,在老板的指点下,刘庆安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名摩托车驾驶者,而并非之前那样平凡无已的简单代步者了,可他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只在乎每一次与风同行的快乐,在风中,他忘却了一切的一切,广袤世界之于他不过是西山公园后山的那漫长的林荫山路,没有喜欢上谁与谁的踌躇,没有成绩单上使他愁得发慌的数字,没有父母训骂时头上闪熠惹眼的银发,更没有对遥远未来的仓促向往  世界,很小!  他这样想着,手中油门狠拧,飞驰在山与山的路之间……  ……  谁也想不到刘猛子的故事会这么坎坷,毕竟他的技术是那样的娴熟老练,总是让人联想到摩托gp赛事上的那些职业车手,他总是能像呼吸一样自然顺畅地处理好每一个压弯,出弯后的零点几秒他便将油门拧至极限,600cc四缸引擎的轰鸣响彻空野,姿态如一道银蓝色的闪电,霹雳惊涛,更有人口口传闻说他曾得过职业车手的指点,重达两百多斤的r6在他手里就像自行车一样灵活,那绝不是业余爱好者能够染指的境界……他在车友们组织的跑山中一次次赢得头筹,第二名连他的尾灯都见不着,没有人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全株洲公认跑山难度最高的大京水库,他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跑出9分45秒的神迹出来。渐渐地,他的名气传出了株洲这一隅,长沙,湘潭,甚者是萍乡那边的车友也慕名而来,骑着各类新款的跑车街车,想要与他刘猛子一较高低,可最终都败下阵来,无一成功……那个时候,白关车王的风头正盛,一时无己,有人说年轻的白关车王或许可以考虑向职业车手的方向发展,有好几家机车俱乐部暗暗定下了一个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价格,可他却在风头最盛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当车友去寻与刘庆安关系最好的车店老板时,老板总是轻叹一口气,支支吾吾地把大家轰走了……  刘庆安高三那一年,老刘得了重病。  老刘那天正在田里耕作,突觉头顶上毒辣的太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往天灵盖里融烧,他往那稻苗间直挺挺地一倒,耳边便只剩下乡党的惊呼了……镇上卫生所的医生看见被叉扶进门的老刘,脸都吓白了,忙呼“快!快!送到街上医院去!”(醴陵人称醴陵城为街上)昏迷不醒的老刘又被送到了城里的医院……医生检查出的结果是:心脑血管疾病引起的突发性昏厥,需要马上动手术,费用是一个让这个世代务农的家庭难以承受的天价,刘氏腿一软,瘫坐在了急诊室外的大理石走廊上,几个乡党连忙把刘氏扶起来,宽慰她莫着急,费用的事村里会想办法接济一些,以后慢慢还也不迟,眼下先得老刘从阎王爷那抢回来啊……就这样,老刘被推送进了手术室。村里林书记想了一想,让刘氏赶快去二中把刘庆安找过来  “万一要是老刘有个三长两短,庆安那伢子必须要在这里守着” 刘氏又连夜去了醴陵二中,哭哭啼啼地把正在上晚自习的刘庆安拉了过来……  当刘庆安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刘的手术已经结束了,他就那样颓软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刘庆安隔着玻璃看着这样的老刘,心里揪成了一团——在他的印象中,从小到大,老刘都是那样的健硕,像是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夸父一般,他经常用那被各类繁重农活锻炼出的壮硕臂膀将他驼起,在后山的竹林间来回穿行,刘庆安犯错时,老刘又用那双臂膀挥舞起竹鞭,收着劲地在他手掌心上留下几道不深的红印……有一次他看见老刘在田间赤裸着黝黑上背,两只手抓起一大把饱满垂穗的稻谷,麻利地放进了打谷机里,那双臂膀的形状就和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样,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了伟岸的剪影——老刘的精力仿佛是无穷无限,若非农闲,他能起早劳作至刘氏去田间寻他吃夜饭……而就是这样山一样的父亲,却没有什么征兆地轰然倒下来了,倒下得那么干脆彻底,如同一只极力伸展的干虾一样蜷缩在不足两平米的病榻上,这是刘庆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的光景——那一天,十六岁的刘庆第一次咀嚼到了“人生”二字的滋味,简直苦得让他的牙眼发酸……  在经历两个月的修养后,老刘出院了,却留下了间发性的头疼后遗症,医生几番叮嘱他以后要告别繁重的农活了,因为不知限度的体力劳动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刘庆安与刘氏将他接回家后,他将刘庆安叫至跟前   “离高考也快了吧?”   “嗯咯,还有四个月”   “怎么样?有把握吗?”   刘庆安沉默不语    老刘点燃了一根老白沙,刘庆安担忧地劝他少抽烟,老刘摆了摆手,闷声吸完了一根烟,刘庆安板正地坐在他的边上,空气中弥漫着久久不散的烟雾与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良久,老刘又开口了  “我晓得你买了一部车,天天骑过来骑过去的,学习也没怎么上心了,安伢子哎,这样搞下去真的不行嘞”   刘庆安还是沉默   老刘轻叹了一口气,又说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哪天就下去见你爷爷奶奶了,家里为了治我这个病,欠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以后这个屋里要靠你了啊,你真的要懂点事了……”  老刘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抽泣,豆大的泪珠砸落在水泥地板上,晕染成片,刘庆安顿时惊慌无措了起来,他从未见过父亲落下过眼泪,感觉心里塌陷了一大块地方,他慌忙扯了几张纸巾递给老刘,老刘一把推开,抓着刘庆安的手,喉咙里细黙地发出嘶哑的呜咽,刘庆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轻轻细细地握着父亲粗糙的手,那双手上泛黄的厚茧蔓延生长至了他的内心深处  “我真的……不要你去挣多少多少钱,你伢老子我虽然是个办禾的,但一直晓得,不是有钱就是有出息,家里欠的钱不要你管,我就是还有一口气在也要和你娘把钱给还上……你要是能给我争口气,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嘞,你要是以后没出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搞了……”  刘庆安再也按耐不住了,哭成了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伢啊,你莫讲了,我好好读书,我一定认真学习,我再也不骑车了,我好好读书,我给你争口气……”  …… 刘庆安把那辆雅马哈r6交给了老板,将家中变故告与了他,老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车我给你看着,你放心,高考加油,给你伢娘争口气。”  刘庆安轻轻抚摸着r6的油箱,又弯下身来把脸贴了上去,眼中泪光闪动  “余哥,不用了,我以后再也不骑车了”  老板莫名地有些生气,眉头一横  “那我不管你那么多,这车我也不会动,就放这里了,你愿意骑就来骑走,不愿意那随你的便”  刘庆安给老板鞠了一躬,随后走出了车店,老板看着刘庆安瘦削单薄的背影,摇了摇头,把那辆成就了刘猛子传奇的r6推进里屋去了……  四个月后,刘庆安那惨淡的分数昭示了那些努力的徒劳与无功而返,他在与伢娘进行了一番详细商谈以后,最终决定去株洲铁路科技专科学院——在这件事情上,老刘有着自己的考量:铁科确实是大专生的不二之选,毕业以后基本说的上是包分配,工作稳定而又体面,刘庆安表示自己将听从父亲的一切安排,在人生的分叉口上,他选择相信老刘那“过来人”的经验……三年后,刘庆安顺利的进入了株洲车辆段,成为了一名铁路工人,工作稳定,月薪可观,成功地从乡村走了出去,定居在了株洲城中。在三年的刻苦与努力之中,他开逐渐建立起对那些古老教诲的深厚信任,过去他深爱的事物已被抛到了广袤脑海中的渺小一角,若非通过五观直观感触,他确已不能勉强记起那天他在乡野大道上飞驰而过的强风了……  刘庆安已经很久没骑过摩托车了,车店的余老板已经把那家不赚钱的二手车店关了,他的那辆银蓝色的r6也不知道停到哪里去了  ……  刘庆安的工作是检修夜班停站车辆,火车半夜一靠站,他就得操着家伙趴在火车底下开始作业,寒暑秋冬,日日如此,他患上了腰椎病,眼里血丝延蔓如藻;为了还补家中欠债,他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人情世故之类的应酬他也从不参加,惹来了不少使他无力解释的非议,他只得选择默默忍受……同村乡党给他介绍了对象,对方是乡镇中学的教师,家境富盈,在经历一年多后的交往后,二人开始认真考虑结婚的各项事宜,却发生了不可调转的各类分歧,争吵从此成为了他繁重人生中的一部分……他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肮脏工服在火车底下灰头土脸地爬进爬出,有时会片刻的小憩一会,在检修站旁边缓缓驶过的火车那呜咽一般的鸣笛声中为自己点上一根芙蓉王作以奖励——残阳晚照,黄昏沉暮,余晖微凉,他吞云吐雾,在漫长黄昏里漫无目的地长长眺望钢筋水泥之间那海市蜃楼般的遥远远方……  ……  这一年的冬天稍暖,刘庆安难得的休到了年假,虽然代价是不太合理的节后调班,但是他已非常满足,由于他与对象的矛盾日益严重,他决定一人回家看望伢娘。从参加工作以来,他与亲人的联系过多的局限于电话,节假日他也很少得空回去几次  “爸,我差不多中午到屋”  “好好好,你娘给你做了一桌子菜,你路上小心点啊,不要赶急,注意安全” 电话那头传来老刘欣喜的嗓音,刘庆安心里一暖,将电话挂断,捋了捋羽绒服的领子,提起地上的大包小包,挤上了拥挤的城乡大巴……在行至一半时,司机突然猛刹,前头的乘客差点没把挡风玻璃给撞碎,把刘庆安提着的一袋鸭蛋都给挤碎了  “哦豁耶卵,发动机熄火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司机从车下艰难爬出,一脸抱歉地向乘客赔礼,大家愤慨地拥做一团让司机退票钱,刘庆安只得无奈地提起自己的物件走下车,并不打算参与这场权益保卫战——他这正思量怎么回去呢,一队摩托车队如同寻见了腐身的秃鹫一般,突然涌了上来  “兄弟去哪啊?走不咯走不咯?这片我都熟,价钱好谈”  “哎哎哎坐我的坐我的,莫信他的鬼话,他是姚家坝那边的,我是白关本地人,价钱绝对比他便宜……”    刘庆安没有回话,他只是怔怔地望向车群后方的一辆摩托车,像是失了魂——那是一辆铃木的gs125!方正的大灯,单薄的车架,红色的版画——他深知这不是停在老屋车棚里的那一辆gs125, 但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像是偶遇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他的胸口莫名地涌动,如遭雷击,心中的一大块冰雪仿佛融化,突变化作万千涓涓细细的岩浆,滚烫且炙热,灼烧着他心头上曾经最为柔软的一块细嫩皮肉,他的心跳不可逆转的加速,扑通狂跳,刘庆安几乎窒息,却享受沉浸于这种使他痛苦的感触之中!他开始渐渐记起来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那是他最为滚烫的曾经!  刘庆安快步踱至那辆摩托车跟前,司机是一个看上去十分佛系的中年人,大抵是觉着这么一大帮冤大头总能有几个上他的贼船,正挖着鼻孔呢,刘庆安像是交了闪现一样突然奔至他的跟前,把他吓得差点鼻血都扣出来了……  “师傅!我要去白关!”  “好……好好好,二十五要得不?我今天开张给你算个……”  “我给你五十!你能坐到后座去不?”  司机懵逼了,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发的是甚么疯,大过年的撞邪了?  看到司机没有反应,刘庆安急了   “我的意思是我来开!你坐后面帮我提着东西就行了”   “你这个伢子到底要搞什么哦?” 看到刘庆安炙热眼神里流泄出的欲望如同奔涌的江河一样,司机慌了,双手下意识的抱胸,下句估摸着就是那句经典名言“卖艺不卖身”了,可他话还未出口,刘庆安突然掏出了一张红色的人民币,斩钉截铁地大声说到  “一百!”  “他妈的!上车!”  ……  刘庆安戴上了摩托车师傅的红色漆面半盔,双手握住了把手,摩托车师傅提着刘庆安的大包小包坐在后座,心情忐忑,他不确定为了一百元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眼前的这个发了疯的年轻人是否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他颤颤巍巍地询问刘庆安  “伢子哎,你会开不咯?”  “嘿嘿,之前开过一阵子”  “你技术行不行哦?莫翻车了啦”  “我技术还好吧,师傅哎,你相信我咯”  刘庆安双手紧握把手,习惯性地躬起了腰身,双眼直视前方,目光锐利如开了锋得铁剑,言语里透露出一种使人无法质疑的自信,摩的司机被他这种突然侧漏出来的气质给震惊到了,  “你你你到底开过没啊?!”  “师傅!坐稳了!”  刘庆安右腿猛然蹬下了启动杆,狠拧油门,那台老旧的125cc单杠发动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把周遭的空气都震颤得抖动了起来,纷扰的人群被吓到了,纷纷回过头来寻那声轰鸣的出处,可他们根本来不及看清,强风忽地将他们的衣摆吹起,只见一道红色的闪电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逆风而上,快利地切开了呼啸的北风!那风中隐约传来中年男人杀猪一样的尖叫……  刘庆安猛地回想起来了那天的光景:他飞驰在乡野间的水泥大道上,摩托车的轰鸣与震动自胯下传导至心脏,与之共鸣,耳畔间的强风向他诉说来时路上的风景,那是世间最为优雅的吟唱,他舒畅且愉悦,不顾后果地抛去了一切来自于平凡的沉重,他只需专注发动机的转速与倾拐的角度,那个时候,他不是刘庆安,也不是安伢子,更不是甚么刘猛子、白关车王,他只是一名音乐家,诗人,是永不知劳累的风中旅人——他用这个世上最完美最精致的机械作曲写诗!  他又想起来那辆银蓝色的r6,想起了在大京水库跑山的那个夜晚,那一天,他仿佛与那辆r6融为一体,他从未进入过那种状态,酒精轻微作用于他清醒的大脑,使之成为了自然界里最完美的人脑计算机,他只需轻眺前方的弯道,他的身体便自然而然地调整控制姿势,下意识地计算好过弯的倾角度数,油门的松与紧只在呼吸的方寸之间,那辆四缸的机械猛兽被这样的他完全驯服,那一刻他仿佛进化成为了不再需要双脚的人类,可以轻易的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就这样奔袭在群山之间,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夜空,平湖秋水倒映一轮清亮月色与漫天繁星!  ……  刘庆安轻弹离合,快速升了两个档位,把转速拉起,将那台125cc的发动机压榨至了极限,摩的师傅坐在后座一脸麻木,灵魂已被甩在了身后,可刘庆安已经开上头了——刘庆安又进入了那样的状态,他时刻感受着拂面的强风,那些曾经与过去一帧帧闪回在风中,以及那些他人生里的人,刘庆安也看到他们了,他看到了与自己争吵多次却又一次次来寻他和好的爱人,他看到了他的伢娘,两鬓斑白,脸上被岁月写满褶皱,他看到了那些曾经一起跑山的车友,宋胖子还是那样肥壮,他跨上那辆duke390就像骑狗一样滑稽可笑;他还看到了老板,他的引路人,坐在他的那辆银蓝色r6上,笑着向他招手,余哥现在去哪了呢?他应该还是那样地热爱着摩托车的吧?  刘庆安心里想着这些,手中油门拧动,在冬日暖阳洒落的乡野大道上飞驰而过……    (ps:谨以此文献与每一位热爱摩托车、遵守交通法纪法规的机车少年)    2021.12.10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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