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酒文化】父亲深受其害,写下了半辈子身处酒文化的理解和戒酒经历
我父亲今年52,在县城工作。以下是他的真实经历,略长,希望有兴趣的人可以看完。
戒酒
2017年我正式宣布戒酒了。之所以说“正式+宣布”,是因为戒酒历程中的种种遭遇告诉我,喝与不喝,绝不是单纯的自身属性,而是有强烈的社会属性。喝酒是常态,不喝酒是例外,尤其是对一个正喝酒而又突然宣布不喝酒的人。不敢喝、不能喝、不想喝,那只是你自己的事;为啥不喝、喝了会咋样、需不需要你喝,才是社会对你的真实态度。
中国的酒文化博大精深。以前,只是概念上的认识,自从开始戒酒,对这个概念方才有了醍醐灌顶的认识。
四大名著,皆是以酒为主线,以酒为媒介。换句话说,没有酒,就没有四大名著。《水浒传》自不必言,几乎所有的情节都和酒有关。那些脍炙人口的段子无不是豪饮之后的壮举,景阳冈打虎、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拳打镇关西,倒拔垂杨柳,就连林教头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忘记“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没了酒,《水浒传》就没了灵气。孙悟空喝多了蟠桃宴上的御酒,大闹天宫,才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情节。没了酒,就不会有《西游记》后来降魔除妖的精彩故事。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青梅煮酒论英雄,没有酒,哪有《三国演义》的豪迈与忠义。单是《红楼梦》中提到的酒的品种,就足以让许多现代人瞠目,黄酒、绍兴酒、屠苏酒、合花欢酒,竟然还有西洋葡萄酒。就连身体娇弱的黛玉姑娘,也会小饮几杯。据有心人统计,自开篇甄士隐贾雨村的第一场中秋宴始,到七十五回的贾府中秋家宴止,出现喝酒的场景有60次之多。一杯酒,写尽了豪门的奢华与沧桑。
鸿门宴、杯酒释兵权,政治上的波诡云谲隐藏在一杯浅浅的酒水中。“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真乃无豪饮、不边塞。“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诗仙和诗圣不约而同“斗酒诗百篇”
综上所述,酒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催化剂、媒介物,酒桌上成就了多少大事(或拆散了多少事),传下了多少佳话(或多少溴事),成就了多少英雄豪杰、高官权贵、商贾达人、风流才子(或毁了多少人的前程),的确值得统计、值得研究。遗憾的是,始终没发现科技界有喝酒激发灵感、推动科技创新的例子。由于今天探讨的题目不是《酒文化与社会发展的关系》,这个话题暂且按下不表。
我喝酒始于90年代初期。那个时候刚参加工作,满耳听的都是“喝酒看工作”的说法。两个单位班子之间飙酒成风,如果说某个单位的班子很有战斗力,十有八九说他们能喝;如果说某个班子没战斗力,十有八九是没喝过人家。
那个时候还没心思研究酒文化,但酒文化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能喝、能抻、能劝、能替,四门功课必不可少。能喝,指自身有一定酒量,白酒啤酒都会,半斤八两不醉,一斤二斤不退,方才拿到了战神的入场券。能抻,指会猜枚划拳,酒桌上如果能龙飞凤舞、神采飞扬,划得一手好拳,就会在飙酒中多了一张王牌。能劝,就是会劝别人喝酒。人喝酒的心思很怪异,自己想喝好,又一定想让别人喝多出丑。于是,劝酒成了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招数多了去了。亲情友情同乡情,身先士卒再激将,赋诗填词又朗诵,恩威并重加利诱。总之,文张武驰,死缠烂打,撒娇卖乖,能让人喝下去是本事,能把人喝翻是英雄。具体的劝酒手段(或艺术),详见戴勇先生写的《总算活着离开了河南》。因为劝酒劝过了头,反目成仇、拳脚相向的不在少数。如果是一个南方人,一定会谴责劝酒者,为了一杯酒,至于这样吗;如果是一个北方人,在谴责劝酒者“不仁”的同时,也一定会谴责被劝者的“不义”。 能替,考量的是一个人的政治素质,一个人酒桌上如果不会主动替上级挡酒、替酒,一定会被讥笑为没眼色、不懂规矩。如果上级提出让你替他喝酒,而你又断然拒绝了,几乎注定你的前途终结了。此外,倒酒给客人倒几分,给领导倒几分,给自己倒几分,都是有学问的。见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那都是有讲究的。试想一下,在酒酣耳热、头昏脑涨中,还得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没点技术,还真对不起“酒文化”这仨字。
既然喝酒看工作,那么不会喝酒就是不会工作了。记得在一个饭局中,一个单位的正职带着副职参加了,这位副职恰巧滴酒不沾。一位在席的领导毫不掩饰对这位副职的厌烦,说那位正职,“不会喝酒,你要他干啥。”
喝酒是工作,是社交,是展现才华的平台,不可否认,主要是还是能满足口腹之欲。喝酒的诸多好处,毫无悬念地“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我也没能脱俗,成为了其中一员,开启了长达20多年的喝酒历程。
喝酒的理由多如牛毛,接风酒、饯行酒、祝贺酒、安慰酒、过节酒、闲聚酒、升学酒、结婚酒。。。。。。喝酒的对象三教九流,同乡酒、同事酒、同学酒、谢师酒、老友酒、入伙酒。。。。。。当然,最多的还是所谓的“工作餐”。个中原因,自己领会。
喝酒不是一项理智性的活动,和自己的自控能力没多少关系,该喝醉的时候一定会喝醉。在推杯换盏中,在吆五喝六中,多少次酩酊大醉。记得有一次和两位好友喝了两瓶白酒后,都觉得不尽兴,隧开始喝扎啤。又喝了多少扎啤我们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家饭店的扎啤喝了个一干二净,老板又到其他饭店借了不少。这一次尽兴的代价是躺了整整一天没下床。在酒友们的喝彩声中,多少次一饮而尽,多少次不省人事,也记不清了。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是年轻时候恪守的信条。
高浓度的酒精直接给大脑供应热量,忘乎所以的大脑对自身的能力行为产生了虚幻的判断。也就是说,喝醉了一定会办傻事,和一个人的自控能力也没多大关系。有一位老兄喝高了,在全县干部会议上当场顶撞县委书记。当工作人员示意他出去,他执着地坐在那里,继续对县委书记的讲话逐句评论。还有一位干部酒后骑摩托车带着同事回单位,一路颠簸,到单位后才发现同事不见了。又原路返回找,那位同事正躺在路旁的草丛里睡得香。
我也不例外,有过喝了一斤二两白酒后骑摩托车,以百十码的速度飞驰回县城的记录;也有过不少耽误重要事情的经历;至于胡言乱语、意气用事,几乎每次喝酒都会发生。
身体忠实地记录了透支的代价。眼圈发黑、脸色晦暗、心率不齐,身上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痘。45岁以后, 连续几年的体检表显示,心脏动脉血管堵塞已经达到了下支架的程度,甘油三脂高、尿酸高、脂肪肝、颈动脉斑块。。。。。。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医生直言不讳,主因是喝酒。
在父母哀怨的眼神里,在妻子絮絮叨叨的埋怨中,我下决心戒酒。本以为戒酒是一项正义的事业,只要战胜自己,就能顺利戒酒,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正如我前段所述,想喝不想喝那是你自己的事,该喝不该喝还得取决于社会的态度。
酒戒了,但饭局还有,第一次就遭遇了尴尬。照例大家依次坐定,酒杯摆上,服务员开始斟酒。轮到我了,我解释说,不要倒了,我不喝酒。“不喝酒?咋回事?前几天还喝啊”,一桌人几乎异口同声质问。“我心脏动脉堵塞了,医生说要下支架”,我感觉到了气氛异常,小心翼翼解释着。“不会吧,不要骗我们”“真没骗,已经堵了百分之七十了”“才百分之七十!***、***,人家下了俩支架还在喝着呢。”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额”,有人恍然大悟,“是嫌酒赖吧,你喜欢喝啥酒,尽管说。”“真的是戒酒了。。。。。。。”我不再理直气壮了。原来自己信誓旦旦的戒酒,在别人眼里是看不起人、嫌弃酒赖的借口。在尴尬的气氛中,勉强躲过了第一次。
“不喝酒了,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想跟我喝吧”“白酒暂且不说了,喝点啤酒、葡萄酒总行吧”“你那就不叫病,上点年龄的都有,咋能不喝酒呢!”一次、两次。。。。。遭遇着一遍又一遍的质疑、盘问。好在我决心已定,任你劝说万遍,我自坚守底线。
有了前几次的遭遇,我改变了策略,直接说成自己已经下过支架了。“没听说啊,你啥时间下的?”“下支架的人多了,人家都没戒酒啊。”——劝酒的招数也在升级,有种劝不下去死不休的劲头。有一次饭局中,一位老友到我面前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过身举着空杯说“李**和我喝了,就是不跟你们喝。”刹那间,几个人蜂拥而至。“就知道你不喝酒是假的,来来来,罚几杯你自己说。”本来在酒桌上长袖善舞的我一时大窘,发誓赌咒了一番,悄悄溜了。
扛过了几次轮番轰炸,知道我不喝酒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质疑仍在升级。“为啥不喝酒啊?”每次饭局的开场白。“我下支架了。”“额。。。”意味深长之后,然后是若有所思。其实他的心思我也明白,他在猜测我说的病不是不是真的,要么是小病说大,要么是大病说小,比如说得的是传染病、或绝症。遇到较真的,对细节丝毫不放过,比如下支架的时间、找的哪位医生,还有,听说你前几天和***领导喝了(当然是诈的),最后得出结论你不喝酒的理由完全是假的。本来喝酒时豪爽义气的我,因为戒酒成了瞎话篓、不诚信、不仗义。那感觉,跟马克吐温被十几个不同肤色的孩子抱着腿叫爸爸有得一比。
有一次去体检时听医生说过的一条经验,对年龄大的人,如果戒不了酒,就尽量在家自己喝,能控制量。我回来就给几位同事介绍了。没想到谣言四起,说我在外面不喝,经常在家自己喝。还有人试探着问我,自己喝酒的感觉咋样。服了!
我尝试着回击了几次。当有人问我为啥不喝酒,我大大方方说下了支架,然后反问一句“你为啥喝啊?”那位老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竟也一时语塞。毕竟如我前段所论,喝酒是原则,不喝酒是例外,酒桌上喝酒的人才代表着主流。遇到不熟的人,也不好让人下不了台。
也遇到过人性化劝酒。“这次就咱们几个老熟人了,你尽管喝,我们出去不说就是了。”言外之意,你说的不喝酒是假的,我心知肚明,只是不揭穿你。“这次你就喝三杯,三杯之后不勉强你。”这是个套路,如果真喝了这三杯,就意味着防线洞开,后果自负。
渐渐地我开始厌烦饭局,厌烦无休无止的盘问,开始躲避了;可能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吧,我也让别人感到扫兴,我的饭局开始少了。实在躲不过的就提前跟主人说,你看,我也不喝酒,去了也帮你陪不了客人。尝试了几次,也挺有效,提前打招呼了,旁人便不好猛劝。
饭局少了,又坚持在父母那里吃饭两年多时间,肚子里的油腻东西自然也少了。母亲知道我的身体状况,饭菜严加控制。肥肉一点儿不给吃,每顿饭汤汤水水、清清淡淡,红薯、芋头、玉米四季不断。戒酒的红利首先体现到了身体指标上,2021年,我已经高了20年的甘油三酯首次恢复正常;尿酸由接近痛风降到了正常值;脂肪肝也轻了些。每天也不再浑浑噩噩、黑白颠倒、饮食无常,更多的是神清气爽、身体通透。
节假日,呼朋唤友,尽游周边名胜。青州博物馆、二程故里、会盟台、地坑院、人和寨。。。。周边300公里内的古迹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走出去,世界是那么美好。当然了,我们相约,出去谁都不能喝酒。否则,中午一通豪饮,下午一路醉话,辜负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去过几次深圳,接待方很热情,美酒美味,颇为丰盛。但在喝酒上,他们出奇通情达理。只问了一遍,喝酒否?听到否定的答复后,便劝菜聊天,不再说酒,更没有如狼似虎的死劝。我想有一天内地和深圳一样发达了,先进的理念也会如约而至,戒酒者再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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