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对日本中学教科书里的中国古诗选录偏好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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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现行23种高中《国语综合》教材中都选了数量不等的中国古诗。有的按诗体分类,如大修馆的《精选国语综合》、数研出版的《国语综合·古典编》、桐原书店的《探求国语综合·古典编》等;有的按主题、题材等分类,如东京书籍的《精选国语综合》、第一学习社的《高中新订国语综合·古典编》等。迄今为止,中国古诗仍然是日本高中国文教材中的重要内容之一。


第一,按诗体来说,五言绝句10首,占比26%,选录次数68次,占比34.5%;

七言绝句17首,占比45%,选录次数73次,占比37%;

五言律诗7首,占比18%,选录次数31次,占比16%;

七言律诗3首,占比8%,选录次数24次,占比12%;

古体诗1首,占比3%,选录次数1次,占比0.5%。


在38首被选入高中教科书的中国古诗中只有1首是古体,几乎都是唐代的近体诗作。所选绝句为27首,占71%;律诗为10首,占26%。不管是从诗歌数量还是选录次数来看,绝句远远多于律诗。如此青睐唐诗不仅在于唐诗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也在于世代日本人对唐诗的熟知。


正如国文专家奥村郁子所指出的:

仅限唐诗的第一大理由,自不待言,唐代是以绝句、律诗为代表的近体诗完成的时代。除了极个别的古诗之外,我们耳熟能详的所谓“汉诗”,几乎都是唐代的绝句或律诗。


第二,按诗人来说,李白9首,选录次数36次;杜甫7首,选录次数35次;王维3首,选录次数23次;杜牧3首,选录次数13次;白居易2首,选录次数21次;孟浩然2首,选录次数14次;柳宗元1首,选录次数16次;王翰1首,选录次数13次;王之涣1首,选录次数10次;高骈1首,选录次数4次;韦应物1首,选录次数3次;张籍1首,选录次数2次;耿玮1首,选录次数2次;

其他诸如王昌龄、李商隐、于武陵、刘希夷、贺知章均只有1首,选录次数1次。


日本高中国文教材中共选录了18位唐代诗人的38首汉诗,其中多为盛唐和中唐诗人。从选录篇数及次数来看,李白位居第一,杜甫名列第二。


而白居易虽然对日本平安文学产生过巨大影响,但在当今23种高中教材中仅选其两首汉诗:《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和《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


中国古诗的选篇存在某些内容的集中性和偏爱,如王维以3首诗及23次选录次数位居第三,但其所作的一首《送元二使安西》被选录21次,入选率高达91%,而《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和《竹里馆》则仅被选录1次。


再比如柳宗元以一首《江雪》被选入16种高中《国语综合》教材,入选率高达70%。而李白的9首诗中以《静夜思》的入选率最高,共选录15次,入选率为65%。杜甫的7首诗中以《春望》的入选率最高,也选录了15次。


第二,按诗歌内容来说,思乡五首,分别是《静夜思》、《月夜》、《峨眉山月歌》、《春夜洛城闻笛》、《绝句》。

怀人三首,分别是《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秋夜寄邱二十二员外》。

送别六首,分别是《赠汪伦》、《送元二使安西》、《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芙蓉楼送辛渐》、《赠别》、《送友人》。

山水十三首,分别是《江南春》、《春晓》、《山亭夏日》、《山行》、《望庐山瀑布》、《登鹳雀楼》、《早发白帝城》、《江雪》、《登高》、《竹里馆》、《临洞庭》、《枫桥夜泊》、《山中与幽人对酌》。

咏物一首,为《春夜喜雨》。

抒怀九首,分别是《旅夜书怀》、《春望》、《秋日》、《劝酒》、《回乡偶书》、《代悲白头翁》、《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登岳阳楼》、《乐游原》

边塞一首,为《凉州词》。


总体而言,所选汉诗内容以描写自然风光、个人情感及日常生活为多,而东亚社会中传统的忠君爱国等政治观念较少表露。


比如杜甫诗,日本高中教材就不选“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而较多选录《春望》、《春夜喜雨》、《绝句·江碧鸟逾白》、《月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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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扑JR0554185756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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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先说一个点。从中学教科书的诗歌选录比例看,呈现出明显的李白影响力持续扩大、白居易影响力趋于减弱的格局。白居易是较早对日本文学产生重大影响的唐代诗人,无论是《枕草子》、《十训抄》、《和汉朗咏集》,还是《源氏物语》、《平家物语》古典名作,都明显受到白居易诗作的影响。而李白的诗在唐代就传入了日本,著名汉学家青木正儿教授认为“与李白约略同时的日本奈良时代的万叶诗人大伴旅人曾写过《赞酒歌》13首,其中有些诗句明显模仿李白的《月下独酌》诗歌”但直至江户之前,日本诗坛最受欢迎和影响最大的中国诗人,则非白居易莫属。在日本汉文教育的早期阶段,特别是平安时代,当时汉文的主要学习接受者是皇族、宫廷文人及官宦子弟,他们格外推崇《白氏文集》。而李白在当时则显得黯然失色。平安汉诗中几乎没有提及李白,虽说如此,也不能认为平安汉诗人中没有人阅读过《太白文集》。这只是与平安知识人广泛、普遍、深爱阅读的《白氏文集》相比,《太白文集》的阅读人群局限于小范围。平安时代的文人把学习白居易的诗歌作为文学修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认为《白氏文集》是博学之士必读书籍,而对于李白及《太白文集》则涉猎较少。相对于白居易和《白氏文集》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李白并不出名。自然而然,白居易的诗歌在当时汉文教育中占有明显优势。到了镰仓、室町时代,白居易诗在日本已风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苏轼、黄庭坚、韩愈等宋型派诗人。同时,由南宋周弼选编的《三体诗》也开始在日本流行,作为众多诗人的合集来说,出版最多的当属《三体诗》和关于《三体诗》的讲义手抄本。”但在这部唐诗选集中并没有李白的诗作,白居易诗也只有三首。江户时代,诗坛风气改为尊唐,《唐诗选》独领风骚。佐滕正光指出:“如果列举江户时代文化人作为修养所需阅读的主要汉籍,则有以下几类:《文选》、《白氏文集》、《唐诗选》、《古文真宝》、《文章规范》等文学作品。”《唐诗选》取代了之前《三体诗》的地位,《唐诗选》共收录了128家唐代诗人的465首唐诗,李白的诗有33首,杜甫的诗有52首,王维的诗有31首,王昌龄的诗有21首,岑参的诗有27首。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唐诗选》里居然没有白居易的诗。《唐诗选》收录较多的是盛唐诗人,李白和杜甫的诗歌被大量选入,而白居易的诗歌居然一篇未收。可见进入江户时代后李白诗的影响逐渐扩大,李白在日本诗坛的地位也开始超越白居易而居榜首。从高中教科书诗歌入选情况看,这一格局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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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扑JR0554185756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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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分析一下日本更喜欢李白诗作的原因。统计日本现行23种高中《国语综合》教科书中共选录李白诗作9首,选录次数36次。其中《静夜思》选录15次,《早发白帝城》选录6次,《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送友人》各选录4次,《望庐山瀑布》《春夜洛城闻笛》各选录2次,《峨眉山月歌》《赠汪伦》《山中与幽人对酌》各选录1次。《静夜思》堪称日本人为熟悉的一首中国古诗。教科书选录的李白诗以“思乡”、“送别”内容为主,这与日本的浓厚“人情”息息相关。1、唐诗中,李白的“思乡”、“送别”诗作数量非常多。以《静夜思》为例,将深沉的游子思乡通过月亮意象表现出来,意境优美,形象鲜明。李白交友广,送别诗多,如《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赠汪伦》等皆为惜别名篇。根据渡部英喜对李白“离情诗”的研究,将李白的送别诗与其他重要诗人的送别诗进行对比,发现“李白诗总数约1,050首,送别诗总数为160首,约占15.5%;杜甫诗总诗约1,450首,送别诗总数为130首,约占8.5%;白居易诗总诗为2800首,送别诗总数为180首,约占6.5%;韩愈诗总数为370首,送别诗总数为30首,约占7.8%;王维诗总数415首,送别诗总数为73首,约占17.5%。”显而易见,李白和王维的送别诗所占比率均高于其他唐代诗人。虽说王维送别诗所占比率略高于李白,但从送别诗总数和写作质量来看,李白诗不仅是王维的两倍多,而且多为名篇。日本自古以来就有思故乡和重别情的文学传统,在这样的背景下,其选篇的情感天平自然就容易倾向于李白视作。2.唐诗中,李白视作也更符合日本的人情观。这一传统的人情观定型于江户时代,至今仍在深刻影响着日本社会。正如寺泽正晴所述:“从相知相识的人际关系层面来看,义理人情能给予生活的人以安定的情绪。正因如此,人们之间的义理人情就包含着憧憬、乡愁等念想。”而李白的“思乡”、“送别”诗饱含着深厚人情味,一轮明月,是游子对故乡及亲人思念的寄托;一叶行舟,承载的是难分难舍的别情;桃花潭水深千尺,仍不及朋友间的深情。将“月”、“舟”、“水”、“酒”等常见意象,构成多重意境,自然流露出人间真情,这便契合了日本社会自古以来推崇的人情观。3、李白绝句代表唐诗最高水平,也更符合日本人审美习惯。从诗体来看,所选李白诗以绝句为主,有8首,律诗仅《送友人》一首。李白绝句造诣极深,正如胡应麟《诗薮》所云:“太白五七言绝,字字神境,篇篇神物。”李攀龙也在《唐诗选序》中评论过:“五七言绝句,实唐三百一人,盖以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其所至;而工者顾失焉。”绝句的妙处与日本的传统诗歌形式俳句非常接近,都是短小精悍,言简意赅,韵味绵长,而且在日本俳句形成过程中,深受中国古诗尤其是绝句的影响。日本高中国文教程中对俳句的学习安排非常重视,继而多选五七言绝句圣手李白的诗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4.日本诗坛近世以来越来越重视李白。平安时代的日本诗词创作,并不重视中国“诗言志”的传统,而是更加注重诗歌寄情四季、吟咏情感的功能。以当时规模最大的《千载佳句》为例看,共收了一千多联诗句,分四时、时节、人事、居住、草木、别离、隐逸等15部,内容明显与宫廷贵族生活密切相关。他们热爱生活,时光流转、四季变化、自然万物都成了他们观察的对象。他们又享乐生活,歌舞升平、宴游唱和又是贵族生活的重要部分。贵族汉诗整体上呈现的是“风雅”与“物哀”、“幽玄”的结合;“宫廷”与“隐居生活”的对照。《千载佳句》超越了对唐诗格律形式上的关注,更多地表现出在日本文化语境中的内心感知与审美情趣倾向。白居易诗歌恰恰契合了平安时代贵族的这些审美特点,特别是其闲适诗和感伤诗,传递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淡泊与乐观,透露着对季节变迁的敏感与细腻,表达了失落、孤独、无常等内心的伤感与忧郁,这些都极易在日本贵族社会中引起强烈的共鸣。但是到了江户时代,商品经济快速发展、城市扩容繁华,随着汉文教育的普及,庶民阶层的知识教养得到提高,充满庶民情趣的“町人文化”走向繁荣。江户时代的审美情趣由风花雪月、寄情四季转变为注重日常庶民生活,“生”成为江户审美意识的中心。这种“生”是町人创造出来的审美意识。在唐诗中,李白是不遵守世俗规矩的诗仙,他始终用飘逸风范对抗世俗的道德标准,充满着强烈的浪漫色彩和潇洒之风。李白诗的流传与“生”审美意识的兴起不谋而合,相辅相成,李白诗在江户诗坛流行也就顺理成章了。另外,江户时代的主流诗学观,深受明代七子“宗唐”说的影响。特别是中期,以荻生徂徕为代表的萱园派大力倡导古文辞学,接受李攀龙、王世贞的复古思想,此时《唐诗选》也得到广泛传播。据村上哲见介绍:“嵩山房(江户时代的书房)的小林新兵卫看到《唐诗选》爆发性的发行畅销,就相继成功地推出了有关书籍。其中有在带有训点的《唐诗选》的基础上一字字添加假名的;有只含原文汉字的版本;更有在汉字上加注汉字原读音的《唐诗选唐音》。”李白的诗名随着《唐诗选》的流行而在江户时代广为人知。有关李白的人物生平及传闻的描写渐多,很多人开始推崇李白,李白的诗文作品也被广泛引用,如松尾芭蕉的《奥之细道》、芜村的《咏琼脂》、井原西鹤的《日本永代藏》等。文学观念的改变,也直接影响到了汉文教育,随着《唐诗选》作为汉文教材被广泛使用,李白在日本诗坛的地位也日渐隆盛。日本教科书中由独尊白居易到李白后来居上的转变,是中国诗歌在日本传播所出现的特殊现象。这当中既反映出了异文化语境中的审美差异变化,也体现出了文学与文化的碰撞及融合。近世以来李白诗名大噪的背后,还有着众多因素及力量的推动,比如汉文教育的普及、商业出版的兴盛、阅读接受人群的扩大等,都为李白诗的传播创造了条件。从平安时代的推崇白居易诗,到江户时代的推崇李白,使得李白诗的名声最终在日本后来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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