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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1-22赛季开始之前，作为一个北卡球迷，我对这个赛季的期待是什么？

能进疯狂三月就不错了。

在疯狂三月开打之前，作为一个北卡球迷，我对这个赛季的期待是什么？

能赢下首轮，在第二轮和卫冕冠军1号种子贝勒大学掰掰手腕，体面离场就不错了。

在北卡和杜克在最终四强的伟大对决之前，在北卡和堪萨斯的决赛战罢又一个赛季的大学篮球落幕之前，光是北卡从教练交替到站上决赛舞台的一年旅程，就已经要素过载，波澜壮阔。

黯然。

2022年4月2日，北卡送走杜克，老K教练退休。

2021年4月1日，北卡的罗伊·威廉姆斯教练退休。

相隔一年零一天。

其实很少有教练能有老K这般待遇：提前宣布退休计划，带队打进最终四强，并在最后的比赛里享受致敬与媒体聚焦，就连他妻子，都能在北卡和杜克的最后一场比赛里，分走本应属于戴维斯教练、威廉姆斯教练和汉斯布鲁们的许多镜头。

竞技体育里的英雄谢幕通常是遗憾而不完整的。罗伊·威廉姆斯教练的退休，就是混合着遗憾、突然和果断的一片阴云，在去年此时萦绕在每一个北卡人的心头。威廉姆斯教练的最后两个赛季并不如意。在北卡的倒数第二个赛季，他的赛季执教胜率首次跌破50%。最后一个赛季，8号种子北卡在首轮以62-85惨败9号种子威斯康辛，教练30次参加全国锦标赛的首轮不败金身告破。

但是，手握三个全国冠军、帅位安稳如山的威廉姆斯教练，没有试图卷土重来，而是坦陈他虽然极其不舍，但已不再觉得自己是北卡主教练的最佳人选。他果断交出位置，让大势沿着最有利于球队的方向发展。

感谢威廉姆斯教练。

主教练的煌煌战绩并不罕见。

但我们极难见到这般勇于放手的爱。

新人教练。

50岁的休伯特·戴维斯，迎来人生第一份篮球主教练工作。在他打了四年篮球、当了九年助教的北卡。他的天蓝色血统无可挑剔，但新人教练的上限和下限，都一样遥不可测。挑剔的球迷和警惕的媒体，都拿着一张从肯尼·史密斯到比利·多诺万的清单，时刻准备着对北卡帅位的人选指指点点。

谢天谢地，我们不用忍受又一个马特·多赫蒂时代。

低谷。

北卡的2021-22赛季旅程充满颠簸。

威廉姆斯教练退休后，沃克·凯斯勒拒绝了戴维斯教练的挽留，转学到奥本。

16次出场，12次首发，场均9分的唐森·加西亚在一月份因家庭原因离队，去向不明（顶替他首发的是谁？布雷迪-梅内克）。在疯狂三月，球员们被问到加西亚的近况时，相视而笑，不发一言。

赛季初，北卡接连输给普度、田纳西和肯塔基，在强强对话中灰头土脸。赛季中，甚至背靠背输给不那么强的迈阿密和维克森林，两场净负50分，给球队的锦标赛席位拉响警报。这还不说赛程受疫情影响一再变动，布莱克和乐福们的进步慢于预期。

直到赛季末客胜杜克，搅乱老K教练的主场退休战，北卡这支老牌豪门，才终于锁定一个锦标赛席位。

掀起风暴的蝴蝶，已经张开翅膀起舞。

爆发。

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为何我对北卡赛季初和锦标赛初的期待，是如此的低调谦卑。为何我从锦标赛第一轮，就紧密关注北卡的比赛。从8号种子老老实实打起的北卡，不再有理所应当的胜利，每一场都有回家的风险。

64进32，北卡95-63击败马凯特，同样是旗鼓相当的八九号种子对决，却从一年前的净负33分，变成一年后的净胜32分。

32进16，对阵1号种子贝勒，如果没有和杜克的宿命对决，这场比赛本应成为最为壮丽曲折的年度之战。

比赛还剩10分08秒，北卡多点开花、气势如虹，领先贝勒25分，剧本标注还是“气势如虹地“，直到翻到下一页。

争议判罚。

28分钟得了26分的布雷迪-梅内克，因为抢篮板时很可能是无心的一次肘击动作，领到一个二级恶意犯规，直接被驱逐出场。北卡在之后的九个回合里接连吃到犯规，还剩6分10秒，凯勒布·乐福吃到个人第五个犯规。

犯满离场。

北卡极其依赖的、恨不得让他们打满全场的、他们真的得打满全场的五名首发，霎时间只剩下三个。

难缠对手。

从上半场就和北卡球员不断主动寻求身体接触，并吃到梅内克一肘，直接导致他出局的杰里米·索罕，正是那种你极其乐见自家球队拥有，又极其厌烦自家球队对上的球员。在这场比赛里，索罕就像是格雷森·艾伦附体的樱木花道，在你的视线里上蹿下跳。

绝境。

贝勒几乎致命的全场紧逼，全队以强队之姿的追分狂潮，再加上占据德州地利的观众声浪，给我带来了看北卡以来最窒息、最心跳加速、最煎熬的一场比赛。

25分的巨大优势，被贝勒在10分钟里蚕食殆尽。RJ·戴维斯的绝杀球投丢，贝勒把残阵北卡逼进了——

加时赛。

就在我已经准备好把溜到指尖的胜利拱手交出时，赛季场均得2分、一共只投中过2个三分球的大一新人唐特雷斯·斯泰尔丝，在底角命中一记三分，拿下加时赛的第一分。

残阵北卡在加时赛打出一波13-6，让贝勒成为首个出局的1号种子。

奇兵。

北卡对贝勒，这样一场争夺甜蜜十六强的比赛，给我带来的紧张程度，甚至超过2016、2017北卡两次决赛之旅的任意一场比赛。看低，惊喜，误以为胜券在握，又被步步迫近，误以为前功尽弃，又在加时赛绝对反击，在打了这么一场风云突变、跌宕起伏，即使看个球都让人筋疲力尽的比赛后，北卡球员们却稍作庆祝就返回更衣室，好为下一场比赛腾出场地。

这就是疯狂三月。

16进8对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8进4对圣彼得大学，都有大把故事可讲。前者是最豪的豪门，11次全国冠军无人能及。后者是最黑的黑马，史上唯一一个闯进精英八强的15号种子。可是，这些故事，在面对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只能尽可能收声敛容，言简意赅。

当一支又一支队伍被从对阵表上划掉，当精英八强的结果都尚未揭晓，人们已经在窃窃私语，一组令人颤栗的对阵，正在浮出水面，逐渐成真。

3月26日，杜克力克阿肯色。3月27日，北卡大胜圣彼得。北卡与杜克，会师最终四强。

两支死斗了102年，257场比赛的伟大队伍，头一次在大学篮球的最顶点——NCAA锦标赛碰面。

怎样对不看大学篮球的你形容这场对决的意义呢？就像巴西在世界杯半决赛遇到阿根廷，湖人在总决赛对上凯尔特人，皇马在欧冠决赛大战巴塞罗那，家底各自富裕了十倍的乌野和音驹，等到了乌养老教练的曾孙重孙辈，才终于在全国大赛碰面。

这无疑是美国大学篮球的最伟大对决，也有人声称这是北美体育史的最伟大对决。北卡与杜克间火药味的来源诸多：两校仅仅8英里的距离，“民众”的旗舰公立大学与“贵族“的精英私立大学的对立，每年常规赛固定的一主一客两次鏖战。

最重要的，是这两所学校常年保持极高的竞技水平。北卡有6个全国冠军，杜克有5个，几乎每一次对决，都至少有一所学校是当年炙手可热的强队。也正因如此，两所学校在全国锦标赛常常位列高位种子，并被分入不同分区，始终王不见王。

然后，在北卡如此转折起伏的一个赛季走到尾声的时候，终于看到死敌，在最高舞台上等待自己。

还不够刺激？

老K早就宣布，这是他的最后一个赛季。

对上主教练生涯第一年的休伯特·戴维斯。

是送老K回家，让他的生涯最后一场比赛永远定格在输给死敌？还是目送杜克杀到决赛，有机会拿到第6个冠军和北卡平分秋色，为老K完美收尾？

是前往天堂的天花板，还是地狱的地下室？

老K最后一次面对北卡，不只意味着一位历史级教练的离去。五个全国冠军，970万美元年薪，历史第一的大学篮球1202胜，历史第一的疯三101胜，执掌杜克42年，执掌美国男篮梦之队拿下三块奥运金牌，在这些辉煌履历的背后，还有另一个重要事实。

北卡有弗兰克·麦奎尔、迪恩·史密斯和罗伊·威廉姆斯三位冠军教头，但杜克只有迈克·沙舍夫斯基。是老K把杜克提升到与北卡旗鼓相当的程度，是老K在1991年拿下首个锦标赛冠军后，带队驱驰而过富兰克林街头，让半决赛败退的北卡不敢懈怠，咬紧牙关。

从此三十届锦标赛，两队合计拿到九个全国冠军。

伟大对手总是互相成就。这是一句老话。一句你在杀到眼红时绝对不会想起的话。一句硝烟散尽夜深人静时，突然映入你脑海的话

。

还不够刺激？

北卡和杜克，联手献上了一场激烈到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的比赛。在18次交替领先后，在阿曼多·贝克特扭伤脚腕、离场、回归、拿下21个篮板、又五次犯规离场后，在双方球员都拼尽全力（谁是AJ·格里芬？）、无人需为失败担责后，凯莱布·乐福的三分，帮助北卡以81-77胜出。

所以，北卡赢下了258场对决里，分量最重的那一场。

第一年教练休伯特·戴维斯，掀翻了最后一年执教的老K，带着8号种子北卡，一路杀到了决赛。

老K生涯对北卡，打了整整100场，战成50胜50负。

但他生涯最后一场比赛，是北卡赢了。

正如一个月前，他生涯最后一场主场比赛，是北卡带走一场胜利，把场子搅得天翻地覆。

老K教练生涯最后一个月的故事，将会被北卡球迷讲上很多、很多年。

直到杜克不复存在。

这一次，北卡球员们终于可以留在球场上肆意庆祝，而千里之外的教堂山，沸腾的球迷又一次涌进富兰克林街。

还需要怎样的对决，才能超越这场比赛？

回到1991年，当北卡杜克距离会师决赛只有一场之遥，老K教练却说他不希望两队在决赛碰面，因为无论鹿死谁手，落败一方的球队、学校和球迷，都太难消化这个结果。

好吧，那就在31年后的半决赛碰面吧。

然后请你用全部的退休生涯，来消化这个结果。

从战胜杜克的周六夜晚，到周一晚上北卡与堪萨斯的决赛开战，两天时间，似乎变得混沌缥缈起来。万众瞩目的决赛在即，堪萨斯又是一个强大而满是渊源的对手。但我似乎悬浮在空中，感受不到煎熬，感受不到紧张。

遗憾。新人教练。低估。爆发。争议判罚。难缠对手。绝境。加时赛。奇兵。下克上。豪强对决。黑马之争。历史对决。关键三分。伤病。回归。送走宿敌。史诗般壮阔跌宕繁复漫长的情节，不应全都塞进这短短一个赛季。

本应万众瞩目的决赛，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了。

是的，球员还在专心备战最后的决赛，休伯特·戴维斯教练的时代很可能刚刚开启，北卡篮球的光辉履历，并没有停止书写的迹象。

但近年来，意识到明天并不总会更好的我，忍不住想：大学篮球最伟大对决的最壮阔篇章，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甚至，如果大学篮球，就在2022年全国锦标赛北卡和杜克的半决赛后停止、消失、迎来终结，是不是也足够完美、圆满、了无遗憾？

好吧……时间并没有终结，篮球还在转动。北卡和堪萨斯的赛果水落石出，而结果，并不够完美圆满。1号种子堪萨斯，延续了半决赛统治维拉诺瓦的势头，开场就是一个气势汹汹的7-0。然后，主线剧情似乎又回到北卡这边，前场篮板，多点开花，半场领先15分，这套路我不介意再走一遍。

北卡做好准备，试图顶住堪萨斯的下半场反扑。但几乎仰仗首发五人打满整个锦标赛的北卡，终于感受到阵容厚度不足的痛楚。这场决赛没有恶意犯规，但有激烈的身体对抗。RJ·戴维斯被打到脸，梅内克甚至有脑震荡的危险，防守专家布莱克过早领到第四次犯规，乐福在扭伤脚踝后进攻效率肉眼可见地下降，贝克特在周六的脚伤隐患被讨论了整整两天，在比赛的决战时刻，他再一次扭伤右脚，从此没能回到场上。

且不说整个锦标赛旅程的疲惫与消耗，光是战胜杜克的情绪波动与体能消耗，也不是短短两天之内就能平复的。

你要韧性？北卡在被堪萨斯逆转后三次追上。你要奇兵？赛季场均2.8分的帕夫·约翰逊拿下11分，在下半场拿下9分，然后拼到岔气，跪着呕吐在球场地板上。

在整个跌宕旅途的最后，在与强敌鏖战全场的结尾，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的北卡，只能以残血状态，去竭力抓住最后一丝胜利机会。

69-72，比赛还剩4.3秒。凯勒布·乐福艰难接到帕夫·约翰逊的边线发球，运球冲向三分线，急停，虚晃，给自己创造出一点点投篮空间，三分出手，投丢，计时器蜂鸣声响起，堪萨斯球员跑向场中央，一整个北卡视角的故事收场，堪萨斯成为全国冠军。

堪萨斯的蓝红彩带纷纷扬扬，飘落在新奥尔良的凯撒巨蛋球馆。有一些，落在了落寞的北卡球员身上。容我收回前言，决赛绝非无足轻重。即使经历过奇迹般的一年，失却冠军的痛楚也将伴随整支球队终生。当堪萨斯全队捧起冠军奖杯，在球馆不起眼的某处，还有一份蓝白彩带没被飘洒，还有印有“2022年锦标赛冠军：北卡罗来纳”的帽子，没有派上用场。

但是，彩带和帽子的存在，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一个月之前，谁又能想到，北卡会在疯狂三月的球场上，拼搏到最后一刻呢？布莱克和梅内克即将毕业，入选锦标赛最佳阵容的贝克特和乐福，或许会在今年夏天竭力获取NBA球队的关注，留校的球员还将继续成长，休伯特·戴维斯的时代即将开始，两次击倒杜克的故事，将会在世世代代传诵。

而今天，明天，每一天，都是作为北卡球迷的，美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