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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今天的眼光推理鉴赏水平回头看《棋谱血案》，不禁疑问何德何能斩获江户川乱步奖？读者要知道这可是1966年的第六届江户川乱步推理小说奖，不是九十年代后本格派盛行时期。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因为日本战后重建完成右翼政府解除严苛的思想禁锢，逐步放宽了文化领域禁令。以推理小说为载体躲过审查从而出版揭露社会矛盾抨击右翼政府种种罪行的社会派独领风骚。传统推理小说大奖中江户川乱步奖是评选古典推理、本格派推理的至高奖项，在当时社会派风头一时无量的情况下，优秀的古典推理小说泛善可陈，本书当年候选作品中无疑是佼佼者。《棋谱血案》推理风格上回归推理诡计，没有涉及当时的社会矛盾，更没有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右翼政府，是一本推理重于动机，诡计大于思想，纯粹的古典推理小说。

作者齐藤荣是货真价值的古典推理作家，曾发表过创作宣言：无论是情节或故事，其本身必须隐藏一个谜。从《香港旅行谋杀案》和本书来看，齐藤荣对当时属于左翼进步思想的社会派推理并不认同，《香港旅行谋杀案》中公害问题是虚有其表，早早地告诉读者动机了，全书的阅读魅力在于凶手的杀人诡计、不在场证明、旅行时间线索。齐藤荣反对社会派倡导推理小说回归诡计推理，与其本人经历大有关系。齐藤荣高中时与日本当代著名右翼分子石原慎太郎结为挚友合办同仁杂志，大学就读于日本政界精英的摇篮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后顺理成章进入到政府工作。一个活跃在右翼政府体制内的官僚，干不出放下筷子就骂娘砸自己饭碗的蠢事。

本书与《香港旅行谋杀案》一样，书名是熏晕读者的烟雾弹。我还特意查了一下，原作书名与译名意义一致，不是译名翻译错误。棋谱、将棋比赛与书中的案件毫无关联，甚至把棋手真吾有关的情节删除，对小说是毫无一丝一毫的影响，所描写真吾的父爱远不及阳子的母爱令读者心碎一地。本书获奖确有独到之处，坚决贯彻了其创作宗旨，谜团是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案中有案。第一个案件是小万里绑架案。万里生死不明像一条线穿着所有谜团扣人心弦。接踵而至的是犯人之谜，刚浮出水面见到一丝找到万里曙光，形势急转直下绑架犯被杀了，又冒出新的谜凶手是谁？万里在谁手上？小说中每一个情节转折总会产生一个谜，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像是隐藏着一个谜。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推理解谜，不断涌现出的谜令读者应接不暇，至于动机一目了然就是为了钱，即便是案中案也是自私的爱与社会矛盾无关，所以本书是古典推理小说，读成社会派小说只能说明分不清两者区别。

小说获奖一大看点是一反常规侦探角色变的无关轻重。小说无疑是双主人公，棋手真吾及代替其追凶的岳父内田和充满正义感的警官须川。两条故事线同时展开进行，从侦破案件来看真吾比赛是暗线与案件无关，内田追凶是明线与案件有关，但是其中蕴藏着真吾内心剧烈斗争，又变成了真吾的比赛是主线，案件进展决定了比赛胜负。真吾和内田代表着为人父的理智与情感，真吾作为父亲的心情与内田是截然相反，直到结尾读者恍然大悟，真吾的内心斗争同时是内田的内心写照，一个选择了理性处理问题，另一个屈服于父子之情。回头来品读全书中看似无用大段的比赛描写，升华为了齐藤荣的神来之笔。

单从书名来看是误导读者，案件与真吾的棋手身份及比赛毫无关系。作者青年时代参加将棋社，出道后作品多以将棋为题材，本书重在以案抒情，作者身为棋手把身为棋手的感悟写入小说中。身为万里之父的真吾流露出的爱女之情远不及妻子阳子伤心憔悴令读者看着滴泪，甚至为了比赛有些冷酷无情了。真吾有作为棋手的觉悟，为了棋迷为了支持者为了对手必须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去。为了不让个人感情占据上风，一直在苦苦支撑艰辛压制情感。作者借此传递出对棋手的认知，超凡脱俗个人修为如入化境。比赛不单是心智的比拼，更是无我心境的较量。万里刚被绑架，真吾便要参加第一局棋赛，割弃了爱女之情，一心一意投入到比赛当中，有惊无险旗开得胜。真吾看似无情无义，实则是身为棋手以赴死之心参加比赛，当场令对手胆寒，气势上输了一截未赛先输。真吾是名棋手理智是基本素养，在犯人未按约定送回万里时，理智的他便认定了万里遇害，他是带着痛失爱女悲痛心情去比赛。

第二局比赛前，犯人再次打来电话，电话中传出万里的声音。爱女的呼唤对阳子是生活的希望，对真吾却变成了蹂躏拷打，身为父亲的心起死回生、爱女还有生还的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令真吾在爱女和棋赛之间犹豫徘徊备受煎熬。真吾是有血有肉的人，是阳子的丈夫万里的父亲，割舍不掉七情六欲。万里的声音击溃了他作为棋手的心理防御，感情喷薄而出。在第二局比赛夜里，冒雨外出去打探案件消息。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真吾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他不再是棋手真吾，而是万里的父亲真吾。

第二局业余水平的完败令人发指不配做一名棋手，有人对此理解，有人对此批评。真吾痛定思痛想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做父亲还是做棋手必须有个了断。真吾残忍的选择继续比赛，等同于他抛弃了万里放弃了营救女儿，好在有岳父内田代替他履行父亲的责任。全书画龙点睛以棋赛决胜局收尾。第三局比赛写的叹为观止意境只可领会。放下思念身为起手的真吾在决胜局不落下风，杀到残局胜负在一子之间均有获胜机会。此时已不再是理性对决，进入到用精神意志来决一雌雄。就在这定输赢的关键时刻，传来了万里获救的消息，倏忽间真吾从冷静专注的棋手被拽回了万里父亲，压抑许久的感情再次迸发而泄，情绪异常激动落子失手。按常理是重大失误的真吾输了棋赛，就在这时，对手名人意想不到的行礼认输了。顶尖高手决战紫禁之巅，名人心中豁然明了真吾拿对棋子的瞬间胜负已定。名人也有身为棋手的觉悟，输了就是输了坦然接受败局，不去纠缠于形式为自己的失败狡辩，名人的棋手心境同样进入到超凡脱俗不拘泥于世俗，赢得了对手真吾乃至整个将棋界的敬佩。全书到此落下帷幕，意境之美值得回味。推理小说案件是身体，思想表达是灵魂，古典推理风格中精妙绝伦的诡计是灵魂。本书中棋赛棋手与案件毫无关系，换个角度从作者所要表达的父母之爱与棋手之境来看，棋谱血案的书名仿佛恰当合理。

本书的诡计精妙在案中案。绑架案不是核心案件，更像是案件的起因。绑匪是真吾的同学令人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从逻辑分析讲，因为罪犯是认识的人，才没能狠下心来撕票留下了活口。小说得以有个圆满的结局。绑架案中必不可少的交赎金情节，齐藤荣大胆构思出开小型飞机交赎金令人大开眼界。刑警顺藤摸瓜查明绑匪真身时第一起谋杀案发生了。现场证据及动机无疑都指向了同伙，警官须川从蛛丝马迹中证实万里尚在人间。在追查另一个绑匪下落过程中，最令读者痛心不忍读下去的是阳子。对阳子的心情描写是因案件进展起伏，痛苦循序渐进，读者看着一刀刀割阳子的心，血一滴滴的滴，感同身受油然而生。阳子为人母不同于两位父亲为了达到目的压抑感情不显山不漏水。万里刚被绑架，阳子惊慌失措咬紧牙关强撑，时间推移万里杳无音讯渐渐无力支撑搬到娘家修养。又被拉进救助万里会参加各种活动。日本人情世故讲究不给别人添麻烦。别人主动帮忙，身为万里的母亲不能置之不理，同时这也是阳子为了找回万里唯一能做的事，所以才会强迫自己支撑住积极参加活动。人不是铁打的，漫长的时间无尽的思女折磨蹂躏，阳子最终还是倒下了。历经波折，阳子在寺院里母女团聚，读者会发现阳子没有预想的激动不已，反而多了平静。这与阳子的心态有关。身为母亲感性多过理性，要说她没想过万里遇害是假的，但她始终坚持万里活着的信念。父亲真吾与之相反，听闻万里消息，情绪失控落子的手直哆嗦，因为他早已认定万里不在人间了。阳子和真吾的心情与内田又不相同，内田历尽沧桑对自己的人生看开了，活着就是为了子女，所以内田坦白罪行时情真意切令读者信服。

故事进展一半多不像是推理小说，反而像是刑事罪案小说。在第一起命案中无论是笔法还是证据没有显露出案中案谜团，直到绑匪同伙在警察的包围圈中神奇逃脱，小说第一次有了悬疑味道。逃脱之谜有两个答案，要么是妙计机关，要么是有人故意放跑。齐藤荣巧妙地借用须川的回想月丘用长春藤逃跑误导了读者。如果没有须川的误导,有人放跑更加合理，但问题是动机呢？警察绝对不会放跑罪犯，内田看起来也没理由这么做。案中案很快显露真身，同伙被杀了。巧合的是真吾在案件发生时偷偷离开过旅馆外出，再结合书名令人浮想联翩。作者在诡计设计上是用真吾和书名误导读者，争取把谜底留在最后一刻揭晓。可因为齐藤荣倾注心血描绘棋手超然的境界，误导作用十分有限，真吾的嫌疑很快被洗刷了，同时也说明了第二局惨败的原因。作者的悬疑杀手锏是文字之谜，绑匪留下的字条荷15364。齐藤荣构思的文字之谜多少是反推理常规，不是破解案件的关键线索与凶手无关，关乎着小万里生死作者对读者最后打出一记重拳，悬着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结局须川略施小计，案情真相大白。

推理小说肯定有一个破案角色，本书中充当侦探破案的是刑警须川，考虑到大部分追查过程中须川是与内田共同行动，因为侦探这一角色是由须川和内田共同承担。由此得出小说采用的是一人二角令人意外的犯人诡计-侦探是犯人。作者利用了父母之爱的感情盲区，即便读者想过内田有嫌疑，也会很快否定因为没有动机。从结局回看，作者对具体动机假钞是一字未提，感情动机却多有暗示。在书中不止一次描写了看起来完全多余的健一古怪行为和自私想法。用真吾和阳子的父母之情将心比心分析，内田的代替真吾追凶说辞显得牵强难以令人信服，内田的内里活动鲜有疼惜爱女，更是绝少担忧万里死活，却有对健一的复杂情感及多余的两人会面。齐藤荣用充满疑点的健一出场及内田的反常心理活动弥补不提假钞的诡计缺陷，但是于事无补无法改变诡计本质是不公平的推理竞赛，严重违背了古典推理派小说基本要求把线索都给读者，来一场公平的推理比赛。

话说回侦探这一角色。比起真吾和阳子，作者对于侦探须川是毫不上心。须川是同类作品中常见的外表粗犷贯彻正义的热血刑警，虽然他解开了一个个谜团推动案件进展，可推理循规蹈矩毫无精彩可言，最失败的是他总是慢人一步永远跟在罪犯屁股后面跑，哪怕是成功设下陷阱让内田踩中，却没能救下内田保存证据，改变不了毫无用处的侦探事实。内田利用侦探身份打探消息抢先一步找到绑匪，意外接踵而至成为了杀人犯。他动歪脑筋时命运便已偏离了轨道驶往自寻死路。内田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儿子是父爱的伟大也是父爱的自私，与真吾和阳子万里的爱相同，令人恨不起多了同情。真吾和内田人生阅历不同年龄差距也大，真吾尚在壮年事业上有抱负，况且万里生还希望渺茫，真吾选择了放弃希望。内田已走到人生末路，心理牵挂对不起的剩下老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健一怕是理解不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女儿阳子在听见万里说外公时，同为父母之心预感到了不好明白了一切。

《棋谱血案》以案抒情重在塑造棋手舍弃七情六欲的至高境界。作为古典推理派作家齐藤荣有意回避了犯罪动机案件背景揭露社会矛盾，笔锋对准了人性中的父母之爱。之所以斩获江户川乱步大奖，在于一人二角的诡计构思出了案中案情中情，环环相扣情情相通，在社会派唱主角的时期实属古典推理佳作。时过境迁，在当今本格派一枝独秀的时代再读本书诡计难言出彩。至于书中传递出的棋手意境有缘人自行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