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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协联决赛之后，穆里尼奥哭了三次。

终场哨响那一刻，他是带着眼泪冲进球场的。与球员们一一拥抱、被扔上天空、笑着参加完颁奖仪式，稍微有点一个人的空间就再度掩面而泣。好不容易收拾心情来到场边，这个59岁的男人面对着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采访，眼泪反而失控得更加彻底。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留在罗马。”

都说多愁善感总在少年时，实际岁数上来了，你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坚强的男人崩溃只在一瞬间。因为他有过自信无所不能的轻狂，走过被人敬仰又被人背离的过往，是非成败的定义早就开始模糊，那些挤压已久的情绪需要一个契机，才会如潮水般宣泄。

我不想把穆里尼奥的眼泪单纯解读为证明自己的辛酸，我觉得其中有着更多对于罗马和这批球员们的情感。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罗马，这一年真的太不容易了。而这种不容易，也使得他们之间变得更加紧密。

【“惨案”与“内鬼”，那些熟悉的嘲讽】

穆里尼奥的罗马有着一个不错的开局，以及立刻急转直下的剧情。

连着欧协联和意甲取得六连胜之后，他们在意甲第4轮输给了维罗纳，又在第6轮伴随着各种判罚争议输掉了同城德比。从那时开始，整支球队就进入了一个持续动荡的状态，无论是成绩、战术还是球员心理都找不到稳定点。

战术方面，穆里尼奥一开始继续使用着自己最擅长的4231阵型，但很快就发现罗马的人员配置和这套东西并不搭调。穆帅的4231里有着两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后腰和前腰。

在后腰位置，与瓜迪奥拉出了名地执着单后腰恰好相反，穆里尼奥从来没有掩盖过对于双后腰的喜爱，甚至还在当年执教皇马限制巅峰巴萨时打过三后腰。但在罗马，他只找到了一个能符合目标定位的纯后腰，也就是克里斯坦特。

然而罗马并没能买来穆帅心仪的扎卡，无论搭档的是韦勒图还是迪亚瓦拉，都属于能跑有覆盖但并不擅长蹲坑横向保护的类型。只要他们一冲出去，慢速的忐忑和他的弧顶就会成为对方前场+赛后球迷的重点炮轰对象。

在前腰位置，罗马能打的人确实不少。不过穆里尼奥对这个关键位置的要求很高，最好能同时做到正面接球向前推进、护球回传给后腰分边转移、闪开空间给前锋/内切边前卫送直塞这三件事。可是无论佩莱格里尼、姆希塔良还是扎尼奥洛都只能做到其中的一部分，不是转不了身就是抠掉了自己的传球键。

于是，那段时间的罗马前场看起来配置不错，打起来也风风火火，但实际上非常缺少系统性的固定套路和连续的一脚传球，不知不觉就会变成每个人踢得都很扎尼奥洛，而本尊踢得还能更加扎尼奥洛：让我拿到球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带到射门要么带到被断。

与此同时，罗马这支球队的作风也和穆里尼奥有着很大的差异。无论是丰塞卡还是迪弗朗西斯科时期，甚至往上追溯到更早之前，红狼都是豁出去撕咬不要命的那种。他们能把巴萨打出逆转PTSD，也能自己时不时就成为“惨案”受害者。

但这种狼一阵哈一阵的风格，显然和穆里尼奥完全不搭。

两种不同的气质刚开始融合，谁都适应不了谁。典型例子就是伊巴涅斯和詹卢卡-曼奇尼两大中卫都是越抢越疯、越疯越抢的主，当前腰出身的右后卫卡尔斯多普无法兼顾战术上的推进和防守时的回追，就会和克里斯坦特、扎尼奥洛携手登上赛后开会重点名单TOP 3。

球场之外也出现了一些关于矛盾的传闻，主要集中在球员们和助理教练萨克拉门托的身上。

这位今年才32岁的学院派教练上大学时就成为了穆里尼奥的粉丝，曾经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分析穆帅的足球理念和战术设计，寄给本人之后还收到了回信。后来，他先是为威尔士国家队和卡迪夫城提供分析服务，又在摩纳哥和里尔担任多名主帅的助手，一举一动都被人称为很像是“穆帅二世”。

当穆里尼奥接手热刺的时候，这位小迷弟终于得到了亲自辅佐偶像的机会，成为了负责战术设计和训练的第一助教。他和穆里尼奥在场边指挥等多个画面里确实非常相似，贡献了许多转播里的名场面。

比如那个著名的“神同步”。

又比如更加著名的“一秒变脸”。

然而，尽管穆里尼奥对这位迷弟的战术设计评价很高、性格也相投，但萨克拉门托本人却不太擅长处理和球员们的关系。道理很简单，拥有如此辉煌生涯的穆帅都能有人不服，你一个没什么威望的同龄人摆出“狂人二世”的架子，说你不行他更不行，谁又能接受呢？

在缓和主教练与球员关系这一点上，萨克拉门托远远不如穆帅曾经的老搭档法利亚，甚至还会起到更多的反效果。在热刺，他就传出过和数位球员有矛盾的新闻。到了罗马，类似传闻同样出现，而且愈演愈烈。

上面这些战术、风格、人员等等方面的融合，无疑是艰难的。所有的负面因素归集到一起，最终有了去年10月那场欧协联小组赛。客场挑战挪威球队博多格林特，阵容大幅轮换，输了个惨痛的1-6。

赛后，穆里尼奥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从不掩饰我们是一支缺乏阵容深度的球队的事实。我们有13名球员代表一支球队，其他球员在不同的水平上。至少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问我为什么总是用同样的球员。”

嘲讽罗马的人说：“你看，欧战又惨案了。”

嘲讽穆帅的人说：“你看，又开始甩锅抓内鬼了。”

这些已经变成刻板印象的词如约而至，但他们忽略的是：穆式罗马的改造才刚刚开始。

【当一切回到正轨】

幸运的是，罗马管理层给了穆里尼奥足够多的尊重和信任。作为回馈，穆里尼奥花了半个赛季寻找问题，又用了半个赛季用手上的资源尽量一个个解决问题，并且给球队成功打上了自己的风格烙印。

赛季初期套用4231战术失败之后，穆里尼奥很快开始进行三中卫的尝试。磨合阶段的成绩仍然一言难尽，打弱队场面也不好看，打米兰双雄更是输得心服口服。但在认清了现有球员的能力和特点之后，他再也没有摇摆不定，而是一边进行细节调整一边坚定地走了下去。

在一场场的试验之后，穆里尼奥的罗马到了赛季中后期已经可以根据阵容的伤停、对手的风格进行352/3412/3421等多种阵型的变化。

姆希塔良可以和克里斯坦特搭档后腰，也能加入前场三人组，这赛季的表现可以说是当爹又当妈。扎尼奥洛有时踢前腰，有时和亚伯拉罕搭档双前锋，有段时间波动较大还被当做过后手。斯莫林撑起了伊巴涅斯和詹卢卡-曼奇尼欠缺的稳定性，佩莱格里尼逐渐占据了绝对主力还打出了队长风范，扎莱夫斯基顶替了改不掉边后卫踢法的比尼亚……

点点滴滴，都在见证罗马三中卫体系走向成熟。而且成熟的也不止是战术，更体现在全队开始渐渐懂得了——想要踢出穆式足球，每个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就在“挪威惨案”的三天之后，罗马在意甲迎来当时高居榜首的那不勒斯，他们把自己摆到弱队姿态去拼出了一场0-0。12月面对过去几个赛季的苦主亚特兰大，加斯佩里尼的风暴吹不动水泥墙，穆里尼奥的防反捅出了扬眉吐气的4-1。

那一场比赛，大概可以看做罗马这赛季从迷茫走向坚定的转折点。而这份坚定一直发展到了今年三月，看看成绩单你就能明白什么叫做“穆里尼奥”。

更可贵的是，球队在那场“挪威惨案”之后，面对着那么多的指责和争议，并没有带来队内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甚至在萨克拉门托冬窗离职后，助理教练换成了意甲老油条、跟着詹保罗走过多家俱乐部的福蒂，训练视频里开始出现各种他和球员欢声笑语打成一片的画面，队内气氛变得比以往更加轻松。

于是，我们开始在方方面面看见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罗马。

奥林匹克球场由于穆里尼奥的到来持续爆满，但球迷们给了球员更多的耐心。那些曾经把希克、恩宗齐甚至弗洛伦齐都骂到崩溃的死忠群体，在0-3落后国米时仍然放声歌唱，为球队摇旗呐喊到了最后一刻。

球迷变得不再那么挑剔，也是因为球员面对挫折的态度转变被他们看在了眼里。再没有那些“欢天喜地走出去，一个惨案送回家”的兵败如山倒，无论遇见多少判罚争议、亚伯拉罕和队友多少门柱描边、又或者多少莫名其妙的红牌和稀里糊涂的开场丢球，罗马仍然能踢得务实、团结、保持平常心，才有了更多的扳平反超，以及——意甲球队90分钟后进球数量第一。

如果说罗马请来穆里尼奥是想完成气质蜕变的话，第一个赛季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不只是欧协冠军】

很多人会说，穆里尼奥在罗马的第一年算不上太大的成功。意甲只排在了第6，比去年不过多了1分；欧协夺冠可喜可贺，但那毕竟只是排在欧冠和欧联之后的第三赛事。

这些都没错。但我还是想说，罗马的阵容厚度和人员配置还有不少的问题，风格传统也和穆里尼奥有许多不兼容的地方，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也不要忽视冠军奖杯的价值，每一个冠军都是球员们在比赛里拼出来的，而这项新生欧战的荣誉会成为他们中很多人的新起点。

亚伯拉罕的背身能力确实可以忽略不计，门前射术也不算稳定。但他接球后向前冲击的威胁极大，只要队友能跑位拉开，对于反击战术来说简直是完美匹配。

穆式罗马的比赛风格确实不如之前好看，但那种好看的代价是起起落落太考验球迷的心脏。进攻机会是少了，但佩莱格里尼等人反击里一脚传递和向前直塞仍然有，而且我们可以期待下个赛季套路练熟后还会来更多。

扎尼奥洛确实越踢越独，就连国家队主帅曼奇尼都说“他是名高水平球员，但必须学会与队友合作”。他把握机会的能力也仍然需要提高，但这些缺点在今天都可以放下，因为是他打入了那个带来冠军的进球。

决赛领先之后确实摆起了大巴，下半场罗马的控球率甚至低到了27%。但这种把比赛切碎的方式正是穆里尼奥最擅长的东西，也是罗马过去一直做不到的事情。虽然有过一阵阵型被不断压扁，导致弧顶各种真空，靠着帕特里西奥续命。但还是穆里尼奥在场边大声指挥后腰跑位并且换上韦勒图，填补防守漏洞撑到了最后。

你还能一一细数出罗马在这场比赛里的许多问题，但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今天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罗马赢得了2021-22赛季欧协联的冠军，这是罗马最近14年来的第一个冠军，也是俱乐部史上第一座欧战奖杯。

而且这座奖杯，对于罗马和穆里尼奥的意义可能都不止于这一个冠军。

对于罗马来说，如果想要脱胎换骨往上迈一个层级，穆里尼奥应该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选择。而对于穆里尼奥来说，来自罗马俱乐部上上下下的全力支持，让他拥有了久违的信任感，也得到了再度证明自己的机会。

穆里尼奥自己也有了改变。前些年的失败与其说是什么战术落伍，我觉得更大的因素可能来自他对胜负成败有着近乎极端的执念。因为这种执念，他对战术执行的要求几乎苛刻，对更衣室的管理也极度铁腕。但你看看他今年给了扎尼奥洛多大的自由，又给了库姆布拉过去很多人都没有过的二次机会。

放下执念的穆里尼奥，距离冠军也没有走远。

回想当初接手罗马不久，记者曾经问过穆里尼奥有没有带队拿下一项冠军的计划，他是这么回答的。

“我们讨论的是时间、项目和工作。（冠军）头衔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光用嘴来说太容易了。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的承诺，但现实是另一回事。（冠军）头衔会来的，但我更希望的是带罗马达到一个高度，之后能长久地留在那里。”

穆里尼奥一次都没有说出冠军这个词，括号里的内容是我加上的。而今天，罗马成为了第一届欧协联的冠军。

相信这一个冠军，不会是穆里尼奥和罗马这段故事的终点。从这里重新出发，希望会有更多美好的未来。

（虎扑独家签约作者 羽则，更多内容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内德羽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