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丽娟认为:琵琶女不值得同情,白居易庸俗,你认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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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教授欧丽娟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小时候学《琵琶行》时,老师同学们都很为琵琶女的不幸遭际黯然神伤,觉得可怜极了,唯独她没有这种感觉,这让她竟有点恐慌,担心自己是“冷血无情的人”,“所以当时就留了心,虽然还没能力解读它,但这个疑惑一直放在心里面”。当做了专业研究者后,尤其有了女性研究的经验后,欧丽娟再看到这首诗时,突然理解了自己小时候为什么没办法同情琵琶女,并且也不以为忤逆——除过她的浪掷光阴贪慕虚荣,即便经历了“弟走从军阿姨死”这样生离死别的人生最惨痛的经验,她还能“暮去朝来颜色故”。这让欧丽娟在人性层面上感到凉薄和不可理解。

欧丽娟教授在《唐诗新思路》一书里,对《琵琶行》不吝赞美,说它是小说化的歌行体,是音乐描写的集大成者。

但与以住的分析不同的是,欧丽娟在这里提出了琵琶女的新造型之说,并分析了白居易在其中投射的潜意识。她认为,从“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夜来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来看,琵琶女非常怀念过去的纸醉金迷的卖笑生涯。对这样以色事人很不自觉,是一个缺乏精神力量的庸俗女妓。她以名妓薛涛等作比,认为琵琶女自甘堕落,从良后又不满足现状,实是不值得同情。

而白居易“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抱怨自己不得志。这表明白居易并不洒脱乐天。而从“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啪难为听”来看,白居易又存有很严重的差别心和等级观。

不管白居易是否有意识地塑造了“琵琶女”这一形象,欧丽娟认为,这都在一定程度投射了他热衷名利、浮薄伧俗的品位。这与我们熟悉的关心民众疾苦,写出《卖炭翁》的白居易有点不一样啊。


《唐诗新思路》摘文:

(五)代筆的影響:詩人的化身

5-5-1白居易的缺憾

當白居易聽完琵琶女的故事後,立刻感慨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接著整個第四段就回到白居易自己身上,談的都是自己的天涯淪落請注意,一個人怎麼樣講他自己的得與失,都是在吐露他的人格,當他抱怨他所沒有的,那就是他很想要的。反向可推,所以那些抱怨就吐露出他的真實欲望,我們現在就用這個道理來推敲一下白居易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這整個第四段全部都在抱怨,請看他抱怨的是哪些呢?首先,一開始就是「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队病潯陽城」他說離開了長安這一個代表世俗的成功場域,就是「去中心化」了當時長安在文人心目中,比起紐約、巴黎、北京、上海、臺北還要更有過之,因為它是唯一的天下中心只有在長安,才代表著人文蓄萃的一員,也才分享了大家所積極追求魚躍龍門的功名富贵而因此

離開長安,就等於是離開了世俗的成功場域,也代表個人的失敗,所以長安的文人是這樣的:

一般的文人寧可在長安做一個小官,也不願意到地方去做首長,雖然那品級可能更高,權力更大、薪水更多,可是他們寧可留在長安做一個小官。因為那代表的就是一個天子腳下的榮耀,甚至成功而且近水樓台,這邊出門會遇到一個貴人,那邊出去會遇到一個大官,很容易可以建立起富貴的人脈也反映出趨炎附勢的人性。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白居易的性格:第一個,他就是對於「去中心化」念念不忘再來呢,他抱怨什麽,這就是他想要什磨的一個間接反映。

他想要的是「音樂」。他說:「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可是請注意,重點不只是音樂而已,關键是他認為沒有哪一種音樂?「絲竹聲」,代表了精緻的高雅的音樂他說,明明有音樂啊,但是「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他鄙視原住民鄉村音樂。可見他要的是那一種訓練有素、來自長安的高級音樂,所以下面才會說「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那才是讓他的耳朵清明起來的仙樂,簡單地說,就是「京都聲」這也就是為什麽白居易一開始會注意到琵琶女的原因,琵琶女不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嗎?何況在那之前,深夜的天色一片黑暗,根本沒看到人哪!所以白居易絕對不是因為琵琶女的美貌注意到她的。

事實上,首先是什麽吸引他的?詩歌前面的小序說得很清楚一「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被稱為仙樂的,就是這個京都聲。足見白居易存有很嚴重的差别心和等級觀他不屑於地方上的鄉村音樂,他要的是這一種京都的高級音樂,代表全世界最先進、最精緻的演奏技巧,乃至於那一種「京都風格」。所以整個從序到詩,形成了一種鲜明的對比一邊是琵琶,是「仙樂」,是「京都聲」:另一邊就是他謫居所在的聽到的「山歌村笛」,也就是俗樂,也就是荒鄙之音。那必須公平地說,我們當然要承認,京都聲確實比庶民音樂更要有人文內涵,這是無可諱言,畢竟那經過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長時間的文化累積只不過對於白居易來說,更重要的差別别還是在於這個京都聲代表的長安,也就是天下中心的權威象徵,所以才更吸引他的耳朵而這也同樣顯示了他對於長安的念念不忘,以致於凡是打上了長安的烙印的,都會特别吸引他的注意。

接著,我們再繼續看白居易還抱怨什麼:「住近湓江地低濕,黄蘆苦竹繞宅生」他抱怨江南的低窪潮濕,到處是雜亂無章的植物,讓人水土不服無形中,他還是厭惡這是一個村野。村野鄉居,當然沒那麼的舒適,又低濕又荒凉,再配合「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這些都是在渲染鄉村落後偏僻,帶有一種未開化的粗野不文,可見對白居易而言,他想住的應該是整潔有序的長安豪宅,擁有各種都市化的享樂。

白居易他在別的作品裡面也清楚呈現這一點,請看源自於他眨謫到江州擔任司馬的這個時期的〈醉吟〉這個詞後來就變成了白居易自己的別號,他稱自己為「醉吟先生」,還寫了一篇(醉吟先生傳〉的自序文,也就等於是他給自己的自傳有趣的是,在這一篇醉吟先生的自傳裡,所顯示的價值追求竞然正好和(琵琶行〉一樣哦,差別只在於〈琵琶行〉是用「抱怨自己沒有」的方式來呈現而〈醉吟先生傳〉是用「滿足於他己經擁有」的這一種快樂的筆調來書寫,但是結果所抱怨、所滿足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透過學者對於〈醉吟先生傳〉的研究可指出白居易其人以及他的詩的特質,是他往往在生計、年龄、官位等等生存的基本條件,都已經確認安然無恙、甚至優裕有餘,然後他才會獲得心靈的滿足。也因此,白居易的閒適的心境就是建立在物質的、外部的條件得到滿足的這個前提上的。同時呢,白居易所描给的快樂,全部都是源自都市的恩惠都市的燈紅酒綠,為他提供了個人盡情縱樂的機會,而導致閒適的社會化跟世俗化至於朋輩交遊,作為他人生快樂的最主要來源,又大多是精心篩選過的僧侶、士大夫等等特定的人物,所以有特定的分野,完全不是來者不拒的平民風格那麽這

一段闡述,恰恰可以說明〈琵琶行〉中白居易的性格特質竞然也同時吻合了琵琶女的性格特質。這個驚人的相似性,頗為耐人尋味哦,而這可以說明「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句詩,真正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唐诗新思路》节选摘文:

5-6「諷喻詩」:曇花一現的風骨

從前面的分析可知,一篇文學作品的意義不能只看表面、片面我們應該要全面,而且更深一層,透過整體來給予定位。就亞里斯多德所謂的「詩比歷史更真貸」的這個意義而言〈琵琶行〉這篇傳記色彩濃厚的唐詩,無疑更是作詩的人,也就是白居易本身的自我呈現,並且他在得罪於文章,而被眨為江州司馬以後白居易就不再寫镶他名聞遐通的諷喻詩了。整個算起來,他所謂的諷喻時期只有短短幾年,而且相關作品一共172首。這和他60年以上的创作過程,3800多首的創作總量来相比,其實是算是稍縱即逝的。但是呢很奇怪的是,這卻成為現代讀者對於白居易的價值判断所在,那恐怕是太過以偏概全尤其請大家特別注意,在白居易〈與元九書〉中,他一再津津樂道的「名入眾耳」「得名於文章」,從這幾句話來看,確實顯現出:白居易是極為好名的。並且這種好名不只是說要獲得當代的名氣而已,他還想要進一步流名千古。而這個意思指的不是說:我以好的傑出的創作立言,來獲得不朽,如古人所說:他是想,他還更加上人為的積極操作,來確保作品可以傳世的機會白居易一生中,有幾次把他所撰寫的全部詩文加以编輯整理,那完成以後呢就抄寫五個副本,分送五個地方去收藏。包含廬山、蘇州、束都洛陽這三個地方的寺廟藏經院。另外還有一個侄子,一個外孫家裡,總共五個地方目的就是為了避免發生各種天災人禍,而導致失傳。如果一個地方失火了,另外一個地方被水淹了,但是還有其他的地方的副本,可以把他的詩傳下去請看,為了永遠把自己的作品保存下去,設想真的十分周到堪稱深謀遠虑,以致於啊清代的這個學者趙翼就感歎說:

「才人未有不爱名,然莫有如香山之甚者。…才人名心如此!今按李、杜集多有散落,所存不過十之一二,而香山詩獨全部流傳,至今不缺,未必非廣為藏貯之力也。」請看白居易的這個做法,以及他的這種用心,確實可以說是歷代極為罕見的。那這就難怪李白、杜甫這些最偉大的詩人,都只留下部分的作品。即使經過後人的努力收集,目前也只有李白1000首左右,杜甫1400多首左右而己,但是呢白居易卻留存了3800多首。這當然不是李白、杜甫寫得不夠多,他們不夠用功,而是白居易特别費盡苦心所造成的結果那比較起來,李白、杜甫果然不就是瀟灑脫俗得多嗎?他們沒有把心力放在收集保存自己的作品上,以致於散失了十分之七八這實在不可不說是文學史的重大損失。那麼如果李白跟杜甫也這麼好名,或許

我們今天的文學史就會更豐富。然而他們如果好名,說不定他們不見得就會這麽地偉大。

這麽說來,杜甫和白居易這兩位詩人,雖然被我們常常相提並論但其實這兩個人本質上迥然不同。杜甫一生都在致力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往往因為別人的苦難,就忘了自己,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把個人的得失放在心上,又怎麽會把力氣用在保存自己的作品上。但是呢,白居易並非如此,他甚至說:「僕志在兼濟,行在獨善。」意思是說,他在理想志向上面是兼濟天下,日常的行為做法上是獨善其身,那志也就是理想,和他的行為可以二分,各自表述這就是他自我與社會達到協調折衷的方法。這樣的做法跟這樣的現象,如果太嚴重的話一個人很容易就會變成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何况呢,一旦失去了這種獨善其身的種種好處,他就會被那些失勢啊、淪落的這些情景感慨萬千,然後無以自處。那平常呢那一種「自我心存道,外物少能逼」的那種自得自足的心理境界,一下就蔼然無存。這樣的角度,豈不也是再次顯示:

白居易的真實自我,不但和他筆下的琵琶女沒有太大的差異,甚至於恐怕還不如琵琶女。因為,至少琵琶女從來沒有刻意營造出一個清高脫俗的樣子,她始終都是很一致地

坦露出自己的現實面當然,我們這樣說並不是要否定〈琵琶行〉的藝術價值,也沒有要全部否定白居易的意思。我們的重點在於:固然〈琵琶行〉的藝術價值很高,白居易的聰明才智更是不凡,他的詩文是研究中唐文學的寶庫,這是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名家的原因。但是,如果只就人格內涵來說琵琶女和白居易其實都是世俗化的,甚至稱得上是庸俗的,這是不可諱言。白居易詩裡面,往往流露出一種聰明人的沾沾自喜,連他和元稹的交情,雖然非常真摯感人,但是也未始沒有沆瀣一氣的成分,像宋代楊萬里這位有名的詩人,他就認為:「讀遍元詩與白詩,一生少傳重微之。再三不曉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所謂的「半是私」,就是指他們的關係,不完全是君子之交而帶有一半的私心,也就難免有所偏祖護短。確貸,元稹這個人是有很大的爭議的,他的熱衷名位,比起白居易更有過之甚至於被歷史學家稱為「巧宦」,就是用很多機巧的方式去經管他的功名利祿像陳寅恪先生就指出:「觀於此詩,則知微之所以棄雙文,蓋籌之熟、思之精矣。然此可以知微之之為忍人,及至有心計之人也。其後來巧宦熱中,位至將相,以富貴終其身,豈偶然哉!」意思是透過元稹寫給崔鶯鶯的那首詩,可以暴露出他是一侗這樣有心計,而且熱衷巧宦的這樣的一個性格。而白居易卻與這樣的人十分投契,建立了一輩子的交情,豈非帶有物以類聚的道理?

同樣地,宋代詩評家羅大經也曾經說:「樂天非是不愛富貴者,特畏禍之心甚於愛富貴耳。其詩中於官職聲色事,極其形容,殊不能掩其眷戀之意。其平生所善者元稹、劉禹錫輩,亦皆逐逐聲利之徒,…豈非冤親未忘,心有偏黨乎?慕樂天者,愛而知其疵可也。」

請看所謂的「愛而知其疵」,這就是《禮記·曲禮》早就提醒我們的「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這就是一種理性的思維,讓我們清楚客觀地看清楚真相,不會被表面的感覺所遮蔽這就是我們應該要學習的。當然更重要的是,當我們學會了以後,看清之後更重要的是要用來自我省思,是否我們也有不自覺的淺俗性格,以致不能振拔起來,有所超越?也以致我們結交朋友的時候,只在乎友諒,友多聞,卻很少接受友直?這都是更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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