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蒙还是伊斯塔露时
风不知从何时刮起。
它们越过北境辽阔的冻土,裹挟沿途死寂的气息。随着我的视野移动,我望见风翻过远方的山峦,看见似浪花般的滚滚云海在山巅搅动。它们越过山麓,畅行无阻;它们抚摸草地,亲吻土壤。绿海泛起风的波澜,吹走夏天最后的温存;我静静地站在两颗巨大的银杏树旁,北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叶子在树枝间磨砂,此消彼长,隐隐回荡。我从那些缓缓飘落的记忆碎片里,听到了这片土地的悲鸣——何其壮美的诗篇,抑或何其凄美的呻吟。
我伸手去抓,风穿过我的指缝,爬上手臂,绕过肩膀,又从另一边离去,我第一次理解,时间想要带走记忆是多么地容易。是啊,凡人试图用承诺来弥补时间的磨损,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被时间遗忘?山川河流,云海星空,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可以与日月一同缓行的神明,生死轮回对他们来说,就好似逝去又来临的黑夜,因为黎明总会升起,所以他们从不恐惧。我们空有凡胎肉体,来去都是一丝不挂。我不知道,你死后,我究竟还能将你的记忆留存多久。
阿球从另一处的山头呼唤着我,葬礼的队伍已经越过了下一个山头。他的声音在这风中被吹得凌乱,我轻抚着树干,沉默即道别。
我始终不愿意靠近你的棺椁,对我来说,这具尸体的主人,在记忆中仍然只是一个孤独的少女。你在黑夜之中踉踉跄跄地前行,犹如一颗随时会熄灭的火烛,我怎能容许他人去伤害你?可是,对你的死,我却空有无力。我毕生信奉伊斯塔露,她贵为时间的旧神,曾经的五大执政,却也只能放任自己的臣民死去……
葬礼队伍里,人们身着白色的连帽大袍,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与这片绿色的海洋根本格格不入。阿球将我领到队伍的最前方,我看着棺椁中这位七十九岁的老人,眼前却浮现出你过去优美的身姿——那位树下安静的少女,你蓬松的头发点缀着身姿曼妙的曲线,却也终究也只是化作了记忆的影子,在灵魂的深处暗暗发痒。我甚至不能接受,阿球竟是我们的孙子,是年长我七岁的长孙。他默默地走在我身前,一句话都不说。
我还记得,那年跟随云游中的伊斯塔露路过风起地,你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我们刚刚结束祭典,终于能够从事务中脱身。村民们将伊斯塔露柔弱的身躯团团围住,满心痴迷地等待着伊斯塔露诉说云游的故事。她挥手让仆人们离去,赐予我们自己的时间,让我们去体验人间的烟火。
因为这个错误决定,我才与你相遇。
我跟随风的步伐,尽可能地去往郊区,一望无垠的草地让我觉得这个世间既空旷又陌生,星海在我头顶上缓缓蠕动,我顺着星光倾泻的方向,看到了一位少女在银杏树下,凝视着天上的光与神明。
对你来说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可这对我确确实实是发生在昨天。
“你知道吗旅行者,银杏树有雌雄之分,它们的根系在地下盘根错节,彼此紧紧地缠绕着,一旦分离便会立刻死去,星海哺育了这片大地,这里的一切事务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坎瑞亚只是伊斯塔露旅行中其中的一站罢了,这世间是如此的广袤,我们不仅要去游说七神,还要向七神之上的神觐见。我们在过去和现在搜索信息,探究真相,还原真正的历史。所以我大概很快就会离开,希望在我走后,你也能找到一个一直陪你凝望星空的人。”
这句话对我来说只是单纯的祝福,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侧过头去,暗自啜泣。
“你是说你跟随时间的神一同旅行,根本不会老去?”你的刘海挡住了双眸,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问着。
“人都有一死,我只是个凡人。”我撩开你的刘海,擦去你的泪水。
“所以你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
时至今日,这只曾经抚摸过少女纤细脸庞的手,仍会在记忆泛起波澜时,隐隐作痛。那短暂的夏夜和清晨,在银杏树下,星海的潮起潮落,那随着身体的曲线摸索而不断躁动的新奇感,都永远定格在了佳木小姐十七岁的那个夜里。
风声代替了哭喊,有风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沉默。山那边驻扎着坎瑞亚抵御外敌的军队,巨大的黑色傀儡喷着蒸汽,快速地呼吸着,滚滚黑烟渲染出山那边肃杀的氛围。他们拦住了送行队伍的去路。
“请你们回去吧,七神已经兵临城下,我们发誓要保卫人民的安全,再多的牺牲已经没有必要了!”一位高个将军拦住去路。
我们保持沉默,风代替了回答。
高个将军大概明白了什么,吩咐手下的军队放行。
大概是太久游离在尘世之外了,我对这种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感到无比的困惑。就好似我们第二次重逢时,你已经不再是一个稚嫩的少女了。当我被人群推搡着向前,这时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臂膀,将我从狂热的人群中拉出。
你依然是你,只是不同于十七岁。挺拔的身姿展露着成熟的韵味。我牵过你的手,那粗糙的感觉让我以为你已从军。我很惊讶,是什么让你在七年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我说,伊斯塔露现在无比衰弱,询问她这群人究竟在干什么。
你说肉体凡胎终究无法抗衡神明,坎瑞亚的人民为了追寻信仰甚至不惜与恶魔签下了契约。无论怎样,你只想逃离。
但你不可能逃离,这里的命运,一草一木都已经深深和你捆绑在一起,就如同盘根错节的银杏根。
“外面的神觊觎我们的存在,我们渴望自治,彻底摆脱他们的权威。”你低声地说道
“和神明平起平坐”……
“但是到了今天,这威胁到了他们的存在。”你挽起了我的手臂。
“你果然不会老去。”她端详着我的面容,说道。
“在伊斯塔露的时间里,我只过去了一年。”
“神总是有各种奇怪的能力,你有感到不可思议吗?”
“见怪不怪。”
“所以我们不相信神,坎瑞亚人只相信我们自己。”那一刻,你目光如炬,似乎能以一己之力阻止这一切。
但是在当时,如果不是伊斯塔露的及时干预,天权的铁蹄会立刻踏平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们从来都不畏惧强权,纷纷走上街头,誓死捍卫自己的信仰。
坎瑞亚,兴盛于此,同样也覆灭于此。
“完全是人间喜剧,现在年长的人竟然是我了。”你打趣道。我没有理会你的话,凝视着你的脸庞,将其定格在记忆里,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多久以后。
那是一个温暖又潮湿的夏夜,两具成熟的躯体,肌肉与呼吸,生命热衷于碰撞,铿锵有力。我们再也没有谈及时间,我们珍惜眼前的拥抱,我们不再犹豫……
你的坟塚就在不远处了,我们越过了最后一个山岗。密密麻麻的军队铺满了平原,霸占了本属于风的乐土。我这时才发现,这场风并不是来自北方,而是来自一个远处的影子。天空依然晴朗,但是阵阵的雷鸣却从远方传来,大地巨人的心跳声也在隆隆作响,海啸被冻结成高耸的冰山,铺天盖地的影子里,有一团火光变成了空中的第二个太阳。神明的压迫带来了窒息般的恐惧,可这并没有让我们退缩。你毕生所追求的愿景,难道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神明平起平坐吗?
可这一路,你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自己一个人又到底承受了多大的苦痛?
“佳木奶奶,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阿球依偎在你的怀里,用吐词不清的牙语对你说道。
那是我们的第三次相见。
“是啊,你爸爸妈妈完成了一件不朽的壮举,全国都为他们自豪呢!”
阿球嗤嗤地笑了,他接着说:“佳木奶奶,这个大哥哥是?”
你微笑着吩咐手下人带阿球离开,转身却已是泪流满面。
“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他们杀了他!”这一刻你的目光不再如炬火,我看到了复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抱歉,这一行耗费了现世的二十年……”我无法言喻,这种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的感觉,究竟是愧疚还是懊悔已经无从说起。我用二十岁的身体紧紧拥住四十九岁的你。
你对他人展现的出的一切坚毅,一切作为执政官该有冷静都在这一刻溃散,你嚎啕大哭了起来。
“抱歉的是我,我根本,根本就不该让这种事情发生……”你说道。
坎瑞亚人说你冷血,残酷,但在我看来,你是最伟大的人,最伟大的执政官。即使你已不再年轻,我也愿用爱意填满一切的沟壑。
“答应我,这次不要再离开了,好么?”
我抚摸你的头发,一时无法想象,这位年老中衰的女人曾是自己的女孩儿。这颗小小的火烛正在燃烧自己的血肉,我却不得不再次告诉你:“伊斯塔露需要我……”
你用手指阻止我再说下去。“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职责。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傻女孩儿了,我必须要赢得这场战争,或者说,我要为这场战争争取更多的……”
你顿了一下,音色突然变得冷锐:“我要为坎瑞亚争取更多的时间。”
你推开大门,狂热的气息顿时涌入屋内,外面的人潮多如山海,狂热又激进地欢呼着你振奋人心的演说……
伊斯塔露终究在漫长的追寻中神力散尽,丧失了记忆。当我再次归来,却得到了你的死讯。这一年,我二十一岁,你七十九岁。
这是你的葬礼,依你所愿,一切从简。阿球盖上你的棺盖,将钢钉一根又一根地固定好。他已将你的棺椁彻底封死,我则亲手填满。
我长跪不起,亲吻你脚下的泥土,无论怎样,我都希望另一个世界的我们不再分别,不再承受时间的磨损。这片大地是如此的广袤,我相信你的选择,相信坎瑞亚人民的选择。每一滴的山川湖海、每一株花丛草木,都凝练着我爱过你的结晶,是的,我已经不能再逃避了,我要在今天,走完你我未能共同走过的岁月。
葬礼结束后,山那面传来了呐喊声。传奇终将谢幕,凡人也难逃一死。葬礼队伍——你的亲卫队,义无反顾地拔出了长剑,汇入了山那边的军队。在我们身后,便是我爱的世界、有你的世界、坎瑞亚人民的世界、我们曾拥有过的最好的世界。
我转身看向阿球,抚摸着他面具下,被火焰灼伤的皮肤,叮嘱道: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那个小家伙,保重!”
路过的bug
· 湖南这就是二创文学吗[捂脸]
啊木头君楼主
· 四川我在米游社写的同人文 想着搬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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