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YGQ动物园】读懂凯文身上的三重意象——从西西弗斯到卡斯兰娜精神
【YYGQ动物园】读懂凯文身上的三重意象——从西西弗斯到卡斯兰娜精神
崩3第一部剧情已经迎来完结,但我们还有不少角色没有谈到。
可以说,不读懂「凯文」和「梅比乌斯」,就还没有真正理解第一部的结局。
那么今天,我们就先来聊聊凯文。
当提到凯文的时候,我们顺理成章的会想到“西西弗斯”和加缪,这也是我从21年开始,就已经说过很多次的事情了。但实际上,对凯文以及“卡斯兰娜”的理解,并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一关键词上。
就凯文来说,我们至少要把三个关键词放在一起:“西西弗斯”、“普罗米修斯”和“伊卡洛斯”。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三个关键词并不是平行并列的——在思想结构上,先有了西西弗斯和普罗米修斯这两个方向的共同支撑,才有作为结果的伊卡洛斯。
西西弗斯是“面对徒劳和荒谬的抗争”,普罗米修斯强调的是“历史性的视角”,再加上普罗米修斯的“火”和伊卡洛斯的“太阳”,一套价值观念才得以完成。
那么显然,要想理解终章的“伊卡洛斯”比喻——也就是“鸟为什么会飞”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理解凯文身上“西西弗斯”和“普罗米修斯”的部分。
“这个世界早已经无法拯救,但我们还是必须成为英雄。”——凯文
这句话正道出了凯文身上“西西弗斯”的一面。
简单来说,它指出的是“人在预先知晓结果的徒劳时,依然拼尽全力为此行动。”这是一种荒谬,同时也是一种反抗。
在剧情中出现多次的“赫克托尔”和“阿喀琉斯”——“在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曾为此犹豫或动摇”,也正是在强调这一点。
在故事中,西西弗斯“热爱生命和大自然的美景”,正因如此,他没有遵守和神的约定。于是神判处西西弗斯把一块巨石不断地推上山顶,但石头由于重力的作用又不断滚落下来。
这是种最可怕的惩罚,因为这种劳动没有用处、也没有希望,他受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酷刑——“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
但在最后,加缪却说,“...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一个承受了想象中最大苦难和折磨的人,为什么却说他是幸福的?
正如刚才那些台词一样,西西弗斯的寓言同样展示了一种结果上的“徒劳”和“无意义”,这和加缪所论述的“荒谬”是高度相关的。
那么,要回答“为什么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我们需要先理解“荒谬”。
所谓“荒谬”,产生于“比较”。
所比较的诸项之间相差越大,荒谬就越大——就像一个人手持小刀冲向重机枪阵地,我们会说这场景是荒谬的。许多现代艺术作品会给人一种“荒诞感”,也常常来源于此。而在加缪所论述的诸多荒谬中,我们重点来看关于这两个关键词的——“生命”和“意义”。
对于这两点,对加缪影响颇大的「帕斯卡」给出过更生动的描绘。
(没错,就是压强单位“Pa”的那个帕斯卡)
他在《思想录》中写道:
我看到整个宇宙的可怖的空间包围了我,我发现自己被附着在那个广漠无垠的领域的一角,而我又不知道,我何以被安置在这个地点而不是在另一点,也不知道,为何使我得以生存的这一小点时间,要把我固定在这一点上,而不是在先我而往的全部永恒与继我而来的全部永恒中的另一点上。
我看见的只是各个方面的无穷,它把我包围得像个原子,又像个仅仅昙花一现就一去不返的影子。我所明了的全部,就是我很快地就会死亡,然而我所最为无知的,又正是这种我所无法逃避的死亡本身。
...
让我们想像有一大群人披枷带锁,都被判了死刑,他们之中天天有一些人在其余人的眼前被处决,那些活下来的人就从他们同伴的境况里看到了自身的境况,他们充满悲痛而又毫无希望地面面相觑,都在等待着轮到自己。
这就是人类境况的缩影。
那么,这和凯文有什么关系呢?
尤其是,“死亡”这一主题,似乎和凯文、符华这样的特殊存在距离最为遥远。甚至恰好相反,神话故事中西西弗斯和普罗米修斯的“永恒”,正是他们承受永恒苦难的必要条件。
不过这依然是值得注意的。
因为在“长空篇”,一段关于凯文和MEI的回忆当中,正做出了类似的表达。而这其实正是凯文和MEI内心世界非常重要的部分。
可以说,读懂这一段话,对于凯文和MEI,甚至前文明、卡斯兰娜,就都能把握到理解的方向了。因为这种荒谬是讨论的起点,而后那些光辉的部分,是它的结果。
我们还是先回到“生命的荒谬”,或者说,“生存”和“终有一死”的这种比较。
对于这种生命和肉体的荒谬,加缪是这样描述的:
我们是靠未来生活的:“明天”,“以后”,“等你混出来的时候”,“长大了你会明白的”。这些自相矛盾的事情是值得钦佩的,因为终于说到了死。
总有那么一天,人发现或者说他已三十岁了。他就这样确认了他的青春。但是同时,他也确定了他对时间的位置。
他承认他处于一条曲线的某一点上,而这条曲线他已表明是要跑完的,他自身归属于时间,从这种攫住他的恐惧中,他认出了自己最凶恶的敌人——明天,他希望着明天,可他本该是拒绝的。肉体的这种反抗,就是荒诞。
当然,仅仅这样说,似乎有偷换概念的嫌疑。
但如果你认清了其中的逻辑,其实也就刚好切中了更深层的主题。
我们还是回到这种荒谬本身。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人在“生”的时候,对必定到来的“死”的觉察。
人最后必定是要死的,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生存呢?
可以说,这是最简单直接的一层“叛逆”,而这种叛逆,换个说法就是“反抗”。
虽然人最终必定会死,也就是必定迎来一种“生的失败”,但人们还是会尽力生存——虽然一个注定的结果摆在那里,但人就是偏要在忤逆这种结果的方向上行动。
虽然凯文与生死的话题并不接近,但这种面对“失败”的抗争结构却是相似的。
另外,这种“生命-死亡”之间的荒谬,能关联到一个我后面讲述的职业,那就是“医生”。不过这一点,我们还是后面再说。
第二种荒谬,是“意义”的荒谬,或者说,是“人”和“宇宙”之间的比较。
对此,加缪称之为“觉察到世界的厚度”:
在任何美的深处,都潜藏着某种非人的东西,这些山丘,天空的柔情,树木的图画,转眼间就失去了我们赋予它们的幻想的含义,从此,它们比失去的天堂更远了。世界最初的敌意越过数千年,又朝我们追来。
...
我们把握不住世界了,因为它又变成了它自己。这些由习惯蒙上假面的布景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它们离开了我们。
世界的这种厚度和这种陌生性,就是荒诞。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顾MEI的这段话。
所谓“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敌人”,描绘的正是“人”和“宇宙”之间的这种荒谬感。“不是我在仰望星空,而是星空在俯视我”,实际上描绘了一种人的视角转化——这个“星空的俯视”其实依然是人自己的自我静观,只不过这是种“将自己代入宇宙视角”的自我观察。
由此,人才发现,一个追求意义的人是如此渺小,而一个无意义的冷漠宇宙,却在比较中显得无限庞大。
这表示,人的生命和生存的那些意义都如此“微不足道”。
所谓“敌意”并不是具体的,而是一种存在本身即可带来的战栗。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像克苏鲁神话以及很多宇宙题材的作品,都在反复描绘这一点,相信在今天的文化背景下,这并不难理解。
一切最崇高的理想和愿景之所以能保持崇高,无非是我们的视角拉的还不够远。
这就是真正的“宇宙的恐怖”。
正是因为觉察到了宇宙的无垠,人所创造的意义才显得微不足道。
荒谬来自于比较,在意义的比较中,宇宙(世界)被放置在一个人对面,它是敌人,是因为它的存在样态会淹没人的意义。
那么,面对终有一死的生、面对无意义的冷漠的宇宙背景,凯文和MEI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呢?
但“尽管如此”,每一个人还是在“有意义地”活着。
这差不多就是我在加缪作品中得到的想法——“正因其徒劳”:
“世界是无意义的,一切对意义的追求都是徒劳。但当人在这个无意义的世界中徒劳的追求意义,这本身却构成了一种意义。”
你可以说这依然是种“经典叛逆”——终有一死却要好好把握生存、视角局限却总想追求真理、面对不可战胜的终焉依然全力反抗、世界终将步入黑暗却偏要继续传火。
但正如剧情中所说,这种浪漫主义,却使得世界得以运行。
人们将接受荒诞的令人痛苦却又奇妙无比的挑战吗?
让我们为此做出最后的努力并得出我们的一切后果吧。
躯体、温情、创造、行为、人类的高贵,让我们在这疯狂的世界中重新获得它们的位置吧。人将终于在那里获得他的伟大赖以为生的荒诞之酒和冷漠之粮。
让我再次强调方法:问题在于坚持。
当然,虽然话讲的很漂亮,但这里显然有不小的缺陷。
所谓“反抗”某种东西,想来必然意味着顺应另一种东西。在这样的一种结论中,人难道是要刻意去选择“做不成”的事吗?人该如何意识到,何为自己该坚持的东西呢?
这一点,我们会在普罗米修斯和伊卡洛斯的部分得到解答。
让我们先来回答,“为什么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对我来说,“西西弗斯精神”并没有多么复杂。
西西弗斯行动的无意义,正代表了人的行动在结果上的无意义(或者说,至少无从判断其意义);而西西弗斯的精神,就是对这种结局和失败的漠视。
这说到最后几乎就是种心灵鸡汤了,“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们是否真的确实如此。
实际上,在《西西弗斯神话》最后,加缪的表达有很强的尼采色彩。
我们可以由此体会凯文的结局。
没有不带阴影的太阳,应该去了解黑夜。
荒诞的人说“是”,于是他的努力便没有间断了。
...
返回巨石的西绪福斯静观那一连串没有联系的行动,这些行动变成了他的命运,而这命运是他创造的,在他的记忆的目光下统一起来,很快又由他的死加章盖印。
这样,确信一切人事都有人的根源,盲目却渴望看见,并且知道黑夜没有尽头,他就永远在行进中。巨石还在滚动。
...
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
应该设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就上世代的视角来看,“拯救那个亲在的世界”已经失败,但凯文始终继续行动。
故事最后,圣痕计划是个“失败的计划”,但凯文依然为此全力以赴。
由此,我们至少能体会他行动中最浅的一层——如何对待结局的失败和徒劳。
“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这句话的重音应落在“他的”之上。这是因为,性格塑造的命运,只属于他自己,这是他自己铸造的命运。这和传统的,由一个“操弄者”加在人身上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表达,和尼采的“爱命运”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为什么爱这个命运,正因为它由我塑造、正因为它仅属于我——所以,我对它说“是”。
正如这一期的其他诸多部分一样,这不仅仅是凯文的精神,也是整个前文明的精神。
当然,对于凯文结局的这段文本,还需要更详细的解读。
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到刚才的问题,当人意识到“荒谬”之后,“反抗”到底有哪些形式呢?从加缪的其他作品中,能不能也找到凯文的一些影子呢?
的确是可以的,实际上这些都是凯文的可能性,也确实都在凯文身上模糊的展示出一点“征兆”。
但凯文终究没有仅仅停留在这些状态中。
这部小说描述了 一个一般意义上十足的“怪人”,不过限于篇幅,我就不详细介绍小说的情节了。我们只单独看几个段落,只为了从侧面叙述凯文。
在《西西弗斯神话》中,加缪也曾经提起“局外人”这个词。
但是在一个突然被剥夺了幻觉和光明的宇宙中,人就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
这种放逐无可救药,因为人被剥夺了对故乡的回忆和对乐土的希望。这种人和生活的分离,演员和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诞感。
其实这部小说的名字,就足以引人遐想——不同于在新世代中重新开始追求意义的符华,凯文最在意的东西,其实已经在上世代的终结中消失殆尽了。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现时代”,本身带有了“局外人”的意味(这个词也有“外国人”的意思)。
当然,这一段论述可能很多人并不同意,这是对的。
因为凯文其实归根结底,并不是一个完全不在乎现时代的“局外人”。
不过,他对现世代的“在意”,也的确有相当部分来自于那些自己曾亲身交往的人,来自对MEI、爱莉以及其他英杰的承诺,以及她们信念的延续。
如果说非要比个孰重孰轻,那么对凯文来说更重要的,显然是上世代的世俗生活。
在《局外人》中,主角是个看起来非常“淡漠”的人,他为数不多的情绪激动的时刻,是接近结尾处,(在死刑之前)神父一定要问,“你期待什么样的来世?”
而他的回答是,“一个我可以回忆现在这种生活的地方。”
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凯文最后的梦,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样,如果他有任何对于“彼岸世界”的渴望,那无非就是一个“可以回忆那种生活的地方”。
凯文和《局外人》的主角相似的地方还有很多。
比如,《局外人》的主角是个“从不假装”的人,他从来不会刻意展露自己的情绪,来试图获得更多理解和善待,但一旦开口,也从不“弄虚作假”。
这其实和凯文那种很“Cool”的气质和他开口说话的方式,也是有些相似的。
另外,那种对物质世界中最质朴的、最感性快乐的追求,也是他们比较相似的地方。
其实小说的结尾部分,同样是非常尼采的。我想加缪在写下这段话时,或多或少的,大概想到了尼采的“永恒轮回”。
妈妈临近死亡时,肯定感到解脱了,肯定想把一切再重新体验一遍。
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权利为她哭泣。
我也是,我也想把一切再体验一遍。
这和凯文对命运的态度也是一致的,他也是了解“MEI的猜想”(世界的永恒轮回)并且以此审视过生活的人,用这种猜想来检测对生命和自我的肯定。
但就像刚才说的,归根结底,凯文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小说的主角直率坦诚,具有某些荒诞英雄的意味,但却并不是一个适合他人效仿的榜样。他对其他人赖以生存的希望、信念和理想都漠不关心,但凯文并非如此。
可以说,恰恰相反,凯文能感受到那种“身在局外”的荒谬感,但依然投身其中。
即使在现时代这个真正的“局外之地”,他也实在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内人”拥抱命运,不管作为“圣痕计划”执行者还是作为“伊卡洛斯”都是如此——就像他对符华说的那样——
“真正困难的,其实是放手不管。”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普罗米修斯”也是凯文身上重要的一部分。
《卡利古拉》取材于一个罗马帝国的皇帝。当然,和“西西弗斯”一样,同样是种“再创作”。在这部戏剧中,卡利古拉在自己的妹妹兼爱人死去后,逐渐形成了对荒诞的认识。在《剧作、报告与小说》中,加缪这样描述:
一种简单的、近乎愚蠢的真理……人会死;人不幸福。
...
仅有一种命运必定要选择我,而且亿万万享受特权的人都与我同道——有朝一日,其他人也都会被判死刑的。
而后,卡利古拉成了这一“荒谬”的布道者。
于是他开创了一种没有正义和安全的世界秩序,每一个臣民都随时处于会被处死的恐惧中。就像帕斯卡说的那样,在人皆有一死的意义上说,“人人都是死刑犯”,而卡利古拉把这变成了一种更加显而易见的事实。
由此,这个社会的残酷荒诞,就成了现实世界残酷荒诞的一种隐喻。
当然,更具体的情节我就不再阐述了。
在一个非常过度解读的意义上说,卡利古拉的这种所谓“解放”,其实正是用无法忽视的方式,让每一个人直视“终将死亡的荒谬”。
但作为一个毁灭者,卡利古拉得到的“幸福”无疑是非常扭曲的。在剧中,卡利古拉也确实说“我选错了路,什么也得不到,我没有真正的自由……”
这的确也是凯文的一种“可能性”(一个真正“魔怔”的凯文),但显然他并非如此。
之所以提到这部作品,其实是因为在“强迫每个人都必须直视荒谬并成为英雄”的意义上,它让我想到了胡狼版圣痕计划。
所谓“分摊崩坏能”并且适者生存的方式,以崩坏的“问题”隐喻来看,正是“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成为英雄”。而正如芽衣以此认知圣痕计划时做出的评价一样,“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成为英雄”。
当然,比较整蛊的是,胡狼本人最后却成为了一个“被迫直视荒谬”的人——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只是废弃的计划,《这就是世界蛇.jpg》
而最后真正的圣痕计划中,仅从凯文视角来看,他实际上选择的是“替所有人成为英雄”。在一个“不可能真正成功”的圣痕计划中,如果这个计划最后没有失败,那么他将承受真正的西西弗斯式的酷刑。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终章德丽莎和“梦境”的部分,也涉及了对这个问题的讨论。
能“教导年轻人”的老人不必多说,这或多或少是有点象征凯文的。
我重点想说的,是“孩子们”身上的英雄象征。
孩子们其实也是“英雄”,而这种英雄的精神是“浮士德精神”——这里的有趣之处在于,圣痕计划的梦境本就是一个“梦想成真”的地方,但即使这样人也无法满足。
这一段展示出,人在一个追求得到满足的地方,还是还要继续追求,不会停止,在哪里都依然如此。就如同唯一能让浮士德暂停脚步发出赞叹的,只有“人在劳动”本身。
在这里,剧情显然做了一种“选择性展示”。
而从其结果来说,其实这是对刚才的答案做了个很好的补充:
“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可能,但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成为英雄。英雄或许最终也只是人群的一部分,但当有此意愿的人足够多时,结果也自然会趋向更好的方向。”
彻底的隐于“群众”和只期待英雄的庇佑都是遮蔽,我们并不能强制人人都意愿成为英雄,但仍希望尽可能多的人具备此种意愿。
这其实已经有点题外话了,我们就说到这。
在第一部分最后,为了让大家更好的理解“西西弗斯”,我再加上一种比喻——那就是“游戏”。
让我们先思考“游戏”本身的特征。
一个游戏是有意义的吗?显然稍加思考就能发现,一个游戏的“游戏目标”(准确的说,是“前游戏目标”),是毫无意义的。
在棋盘上用五个相同颜色的棋子连成一条直线,有任何意义吗?
跨过画在操场上的某一条白色线条,有任何意义吗?
显然,游戏的意义仅能存在于“克服某种不必要困难”的“过程”中。
游戏目标的达成,实际上正是宣告游戏结束、这场游戏失去意义的时刻——投篮命中的瞬间,也就正是球开始坠向地面的瞬间。这个意义上说,获得胜利,恰恰就是失败。这是游戏的第一种悖论。
但是,对于一个全身心投入游戏的人来说,他显然已经事先知晓了“游戏目标的无意义”,但依然选择如此做。而由于他意愿经历这全部过程,其“过程”就构成了一种对结果无意义的反抗——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才能创造独属于自己的全部意义,从而在反抗中获得属于自己的胜利。
这当中当然也包括挑战强敌时的失败——但由于这种失败从属于游戏过程——在这里,即使失败,也恰恰都是成功。这是游戏的第二种悖论。
(就像魂类游戏中,受苦也恰恰是享受游戏过程。)
在这第二种悖论中,我想表达的东西已经非常清楚了。
对我来说,“游戏人生”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浮而潇洒的词。把人生当做游戏,就意味着人即使洞悉了它最终毫无意义,依旧能投入到游戏当中,并享受其全部过程。
为什么说伊卡洛斯的失败是另一种胜利?
因为“这是唯一一种使世界得以运转的规则。”
当然,对这话的理解我们还要留到“伊卡洛斯”的部分。
仅就刚才我阐述的意义上来说,这是因为,面临“终有一死”的结局,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也无法摆脱的“存在形式”。人都是必然如此生存。
这是浪漫主义,但也是英雄主义。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剧情中其他与此相关的部分。
或许大家会想到芽衣在乐土中说的,“即使未来不能改变,我也要自己决定到达那个结果的过程。”
的确如此,这也正是爱莉甚至整个前文明英杰的精神。但其实我想说的,还要更加“字面”。
例如,在凯文和MEI的对话中,MEI就称思考为“最伟大的极限运动”。
这种真理无法抹除的“局限性”无疑表示:人的思考,始终是无法“获得真正胜利”的。但反过来说,这种思考的过程本身,却已经让人足够投入,以至于根本不会顾及“其结果是否有意义”。
其实这正是“探寻真理”的“游戏性”——即使人带着诸多无法摆脱的局限,仍然要不断追求。这是属于思想者的抗争。可以说,这是种无法通关,但永远有挑战的游戏。
当然,这更像是我自己对“智力活动”的认识了。
最后,在终章,凯文关于“投篮”的那段回忆之后,面对终局的他,重新做了对“胜利瞬间”的表述。
所谓“穿过篮筐的球”同样要开始下坠,一方面指的是伊卡洛斯的坠落,另一方面也是指结果最终的无意义——穿过篮筐的球,总归还是要落回地面的。
而“承认胜利必然会带来如此悲惨的结局”,也正如我前面所说的“第一种悖论”。
但凯文认为,“那一瞬间的重要性,不会因此受损分毫”——这正是他已经超越了第一种悖论,来到了第二种悖论的地方。
他的胜利,也正是一种失败——由此,游戏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但他的失败,也正是一种胜利——因为这一瞬间由之前的所有过程铸就,他拥抱的是只属于自己的命运。
当然,这个“胜利”的含义,也不仅仅是“游戏过程”意义上的。
在剧情中,这种胜利确实同时具备了更实质的,或者说更历史性的影响——要了解这一点,我们就要看看凯文身上的第二重隐喻了,那就是“普罗米修斯”。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中——我们唯一守住的...就是「你们」——凯文
其实说凯文是“普罗米修斯”,多少还是有些奇怪,毕竟,剧情中本就已经有一个“普罗米修斯”了。但剧情中的描写也确实足够明显。
相信大家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神话都不陌生,他把“火种”带到人的世界,但之后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被绑在山崖上,每天被鹰鹫啄食肝脏,但他的肝脏又会不断重新长出来,于是这就成了“永恒无尽的折磨”。
这和凯文的对应在剧情中是非常明显的。
在符华切下“影子”后,洞悉了凯文“窃取”终焉之力的代价——这份力量一刻不停的毁灭他的肉身,但由于迦楼罗因子的作用,肉身又在被毁灭的同时不断重生。
同时,符华拿到的正是一个“火炬”。
更进一步说,凯文“窃取”终焉之力的目的,虽然是为了“圣痕计划”,但其实也是为了“火种计划”:
如果火种计划不能成功,那圣痕计划就是“必定成功的计划”;
如果那“最好的计划”能够成功,这“最差的计划”就会自动成为它的一个环节。
相信凯文对MEI和爱莉的看重不需要再做什么说明——毕竟,剧情中已经明确写出,他想招募一个羽化律者进入世界蛇,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爱莉。
那么显然,火种计划是“最好的计划”——对凯文来说也是如此。
当然,在和识律以及符华的对话中,凯文也亲口确认了这一点。
或者更加广义的说,其实圣痕计划也好、火种计划也好,都是前文明给现文明投下的“火种”。符华、凯文、17号等等,他们留存到现世代并产生影响的事实本身,就已经是“将火种带到人世”的行为了。
而这些行动,又会在新世代产生新的火种——其实,“火种计划”没有计划书,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设定,这个我们留到伊卡洛斯部分再说。
那么,这种隐喻和那个剧情里“真正的普罗米修斯”(也就是17号)的关系,是不是使得凯文和她其实也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这样的。
这种“同名”或许并不是巧合。
正如前面所说,凯文和17号,其实都同时对应了“普罗米修斯”——都是“从前世代投往现世代的”,都采用了“篡夺”并某种程度上“扮演崩坏”的形式。
由此来看,其实终章之前凯文对本征世界17号的一段话,其实多像是说给未来的自己:“五万年的漫长时间中保有自我”,“此前一直蛰伏”但“此刻出现就不辱使命”,以及走完这最后一程后,“放心安眠吧”。
在这个意义上说,其实很多世界泡MEI和过去维尔薇对17号说的话,也都是在说给一个还尚且懵懂,还不懂何为荒谬、何为英雄、何为“真正人类”的“凯文”。
维尔薇的话,基本就是在向17号阐述凯文的理念——“这世界早已无法拯救,但我们还是必须成为英雄”。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即使面对荒谬,人还是要不断尝试去创造意义,而且不仅是“为他的”,也是“属于自己的”。
这里就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逻辑了。
既然凯文和17号共享了“普罗米修斯”的内涵,就确实存在某种对应关系。那么,其他人教授给17号的,也就正是“凯文懵懂时,还不理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其实也正是现在的凯文已经拥有的信念。
也就是说,这些“教导17号”的剧情,也都可以试试看,能否从“表达成熟凯文的内心”来理解。
凯文身上那些成熟思辨的部分、相信希望的部分,当然来源于MEI和爱莉的影响。甚至后面我们还会说到,凯文的信念,其实也有非常明显的“苏的成分”。
但这并不意味着凯文只是一个“追随者”。凯文是个单纯简单的人,但当他把这些综合在一起,自己做出判断,并做出在永恒轮回中可以被无数次肯定的选择时,这些选择就是他的。
于是我们可以再看看世界泡的MEI对那个17号的教导。
所谓“为了本不为我的某物而献上生命”,其实正是“普罗米修斯”的真意。
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因火种的散播、延续而受罚,这是一种“历史视角”,而正是因为人拥有这种视角,人类才能“长存不灭”,人才可以称之为人。
那么,这和我们前面谈到的“荒谬”是不是有了冲突?
毕竟,我们前面提到它的时候,总是在强调那种“无意义”的结果,但人一旦进入“历史视角”,似乎就有了某种实在的影响和意义。
一方面说,这还是视角远近的问题,我们需要理解到,这种“历史”也终究是“人的历史”,如果从宇宙视角去看,那么人的思辨到达何处、人对真理的探寻走到哪里、人形成了何种社会样态,确实都是毫无意义的。
此时的“历史中的所有人”就像刚才提到的“一个人”,即使它存在终点或者从其他视角去看并无意义,也并不妨碍历史中的人把这全部历史本身当做意义。
而另一方面,我们当然也可以把这种“无意义”当成“退一步说”的假设, 是“即便如此”人也还要“依然如何”的讨论。
为了更进一步解释这种“历史视角”,像刚才一样,我依然借用加缪的作品——那就是《鼠疫》。
《鼠疫》是一部描写“瘟疫”的寓言式小说,而就像加缪的其他作品一样,“鼠疫”同样是隐喻性的——它所指的其实可以是更笼统的“毁灭性的恶”,比如战争。
而故事的主要人物和叙事主体,是一位“医生”。
在这场瘟疫中,他的使命就是与痛苦和死亡斗争——尽管他知道,死亡往往最终得胜。
“是的,我知道。但仍然没有丝毫理由放弃斗争。”
“是没有理由,不过,我现在完全明白这场鼠疫对你意味着什么。”
“是的,一场无休止的失败。”
与“局外人”和“西西弗斯”相比,这位医生显然做了更多。
除了通过肯定自我来嘲笑诸神,自己赋予自己意义之外,他显然还在尽己所能去为他人的生命和未来而行动。
当然,他自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切不值得崇敬,本应当如此”。
需要更进一步强调的是,这些选择抗争的人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与牺牲是否会起作用。鼠疫的消失和它的开始一样神秘。
但很明确的是,人们无法取得对鼠疫和它代表的所有其他恐怖的最终胜利——而就像前面说的,“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选择如此行动。
提到“医生”,我想很自然的,大家会联想到「苏」。
我们可以说,这是凯文最终行动中展现出的“苏的一面”。但我更倾向于说,这是凯文和他身边一众人的共同信念,只不过其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就像苏自己说的一样,医生并不仅仅代表了“医治病人”,也同样是“试着治愈一些世界的顽疾”——这也就意味着,和那些“问题”以及鼠疫所能代表的那些“恐怖”的斗争。同时,这种斗争是“与他人相关的”,不再完全是个人的,而是世界的、历史的。
即使“病人最终总归还是要迎接死亡”,但医生总是“直面这种最终失败”并“尽力行动,与死亡抗争”。
实际上,这个结构是普遍的。
“教师”、“追求真理的人”等等也具备这种结构,即使囿于存在形式,人的认知有诸多局限,即使从宇宙视角来看,或许这是条永远也无法到达最终真理的道路,但人还是会不断追求,并且把从世界和历史中得到的,再不断扩散到世界和历史中去。
这种和“盲目、无知”的对抗,同样是“即使最终失败,也一定想要在历史中进行的”。
而这个结构的最底层,其实就又回到了我们一开始说的: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即使最终面临的是死亡和无意义,人还是要去创造并追求只属于自己的意义,即使徒劳也依然如此。
正如赫克托尔和阿喀琉斯。
而这种徒劳的行动,终究会在“人的历史”中现身并实现其“属于人的价值”。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有点理解了“西西弗斯”和“普罗米修斯”是如何结合起来的。
不过似乎,凯文最后执行的圣痕计划,与其说“医治”,倒更像是MEI说的“背叛世界”和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独自背负”。
那么,我们就把思路重新理清,然后再具体叙述“伊卡洛斯”到底意味着什么。
凯文,你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火炬了吧?——梅比乌斯
当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是梅比乌斯对凯文的嘲讽。
但对于蛇这个角色,从来都不应该听她说了什么,而应该看她做了什么。
不过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虽然我说“伊卡洛斯”是作为“西西弗斯”和“普罗米修斯”的综合结果而自然出现的,但这里的思路还需要再明确一些。我们需要关注这个结构中的三个节点:
1. 在“西西弗斯”部分,我们说明了人的“荒谬性”,但这种荒谬的结果并不是存在的终结,而是“即使最终失败,人也要徒劳的创造、追寻意义”。
2.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些意义如何创造呢?去哪里找呢?”
正如MEI所说的,只能从“本不为我”的东西中寻找。
也就是说,人终究不是个独立的原子,这种意义的建立,始终要紧紧与人的世界和人的历史相连。
而为此投入自己的生命,就正是“普罗米修斯”的含义。
3. 最后一点,是普罗米修斯隐喻中的“火”,也是伊卡洛斯隐喻中的“太阳”。
这种在世界和历史中建立的“意义”,又依靠何种“机制”得以“判断”呢?
我的答案是,依靠“审美”。
当然,这里的用词是比较奇怪的,可能跟本意相差很大。我想表达的,其实更接近一种“信仰化的审美”。它的意思是,找到一个“自己认为”是“美好的”东西,而为什么要追求这种东西,人已经无法说出任何具体理由了,它自身足以构成目的。
比如说,我认为使更多人更有智慧是“好的”,至于为什么,我是毫无为此辩论的意愿的,因为这是种“审美的信仰”。
而对凯文来说,“战胜崩坏”就是他在漫长岁月中形成的一种审美。
这当然是为了过去的所有牺牲、为了MEI、爱莉、苏等等亲近的人,但归根结底,为什么上世代的人从一开始就要和崩坏对抗呢——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理由的觉得,这是“对的事情”。
也正是基于这种理由,不管他对火种计划的成功有多么强烈的意愿,也一定会执行圣痕计划——因为这是“必胜的计划”。他期盼火种计划成功(即自己的失败),但在“战胜崩坏”这一点上,他也不会退让分毫。
于是,其综合的结果就是终章里凯文表现出的样子。
希望大家能清楚的把握这三步推理:伊卡洛斯不惜坠落中的“漠视失败”、追逐太阳的“基于审美”、以及等待超越的“历史视角”。
这对于我们理解最后一部分是相当重要的。
当然,这其实还是不够清晰,接下来我们从几个方面来做更具体的说明。
首先,我们从“火炬”这个核心意象入手。
正如前面所说的,“火炬”作为“火种的载体”,其实和普罗米修斯的意味是非常接近的。同样,正如普罗米修斯受到的惩罚一样,火炬在承载火种时,自我也在不断被毁。
但这个关于“火炬”的隐喻,其实要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
首先,我们需要要回到“火炬”这个意象的背景,也就是“洞穴比喻”。
这个比喻在剧情中去理解其实是很困难的,但其困难之处并不在于柏拉图这种理念本身的复杂性,而是它在剧情中的“多义性”。
1. 首先,在与“圣痕计划”相关的语境中,这个比喻是比较接近本意的——也就是和“真理、认识、世界本质”这样一些关键词有关。其背后的逻辑是基于哲学史的,在这里就不过多解释了,我在“圣痕计划”的节目中稍微提过一些。
2. 其次,它被不同角色使用时的“引申义”并不相同。
例如,蛇嘲讽凯文“该不会是想成为火炬吧”,指的可能是“凯文是不是想成为新世代的引领者,甚至是神明。直接教给后世应该追求什么、什么是价值”,也可能是讽刺他“普罗米修斯”式的自我牺牲。
当然,不论如何,这句听起来有点讽刺的话,其实反倒成了一句对凯文来说非常准确的谶语。我们后面就会说到。
而在呆鹅和凯文的对话中,“洞穴”则被鹅用来代表“已经覆灭的上世代”,相对的,洞穴之外的世界,则是“尚存希望和光明的新世代”。
3. 在终章“小女孩和火炬、巨龙”的童话里,洞穴比喻又像其他典故一样,被剧情赋予了新的含义。在这个语境中,“黑暗的洞穴”代表着“困扰、环绕人的问题”,而洞外的世界,则指代着“人追求的美好未来”。
其实,凯文最后成为的,正是这个意义上的“火炬”。
让理解更加困难的是,凯文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所以,正如他在乐土外和芽衣的对话那样,凯文的很多话,都是同时表达了多重含义。
我们接下来重点分析的,正是这样一句有多重含义的话——
“影子,就是我们的全部”。
这句话是凯文“对洞穴比喻的态度”、是他“对自己真实状况的描述”,同时也是“给新世代后辈们的教导”。
首先,从洞穴比喻的本意来说,凯文正是表达了一种尼采式的态度:不必设想一个光辉而真实的彼岸世界,我们的此岸世界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一切东西都必须在这里建立。所以说,“影子就是我们的全部”,而且,只有这些影子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其次,作为对呆鹅劝慰的回应,凯文是在表达:他,以及很多前文明的同伴,都始终是只属于前世代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们在现世代只想做个局外人,而是说,他们不能像符华那样在新世代找到并继续创造自己关心的生活,他们真正关心的生活已经在上世代的覆灭中彻底消失了。
那些已经消失的东西,正如凯文最后的梦一样,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最后,就是所谓的“教导”了。
在第三种含义中,所谓洞穴和问题,“本就是人的存在形式”,我们以人的形式存在,本身就代表了“这种问题就是全部”。
或者更准确的说,人必须在阴影中穿过洞穴,才能抵达那个洞外的世界。如果没有影子,洞外的东西也就无法成立了。
荒谬、死亡、虚无,其实也正是人的食粮和酒。
当然,这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且难以理解的。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那个著名的问题开始:
“鸟,为什么会飞?”
最初,凯文问了渡鸦这个问题,但其实,他问的是自己、也是新世代的“孩子们”。
这里的指代还是非常明确的,相信大家都能认识到,“孩子们”指的其实就是主角们。
对此,有很多种答案:
1. 鸟本来就会飞;
2. 为了不至灭绝,鸟必须会飞;
3. 鸟自己想要飞;
4. 有些鸟的飞翔,就是为了坠落。
但如果抛开物理学、生物学,仅从隐喻的意义上说,我给出的答案是:
“飞翔”就是鸟“去存在的方式”。
所以,飞翔就是鸟,鸟就是飞翔。
在这个意义上说,上面的四种答案,其实都是同一种,或者说是能统一在一起的。
让我们回到今天反复提及的主题——“追求意义”,这样就能理解我为何这么说了。
面对荒谬和虚无,人必须自己去创造意义并用行动追求它。不然,就只能放弃生活,被最终的死亡和无意义击败。——鸟必须飞翔,才不至于自我毁灭。
同时,人也是“想要如此”。就如同伊卡洛斯出于“审美”的理由飞向太阳,鸟也是“没有更多理由的”追逐着天空和太阳。人创造的意义,必定是自己想要追求的。
而鸟能意识到,飞翔的终点必定是坠落。但在人的历史和世界中,这种飞行总会在最终的失败中迎来胜利——成为一个环节的时刻,即是被淘汰、被击败的时刻,也是真正在历史中展现价值的时刻。
于是我们说,这就是人去存在的方式,这“本就是人”。
它是“必须”也是“想要”,是“本就如此”,也是“在历史中不断如此”。
紧靠今天的主题,我们可以用“死亡”和“虚无”来举例。
就像海德格尔所说,只有“死亡”才能把“生之弦”拉紧,人在“向死而生”中,才把握到“去存在”。类似的,人只有直面虚无,才能真正开始自己创造价值,才能成为尼采意义上的“孩子”。
而在这个主题上更进一步,其实我们就可以看到为何“终焉”的权能为“时间”。
除了剧情合理性上的架构之外,在内涵的意义上,“时间”其实正是“人生命的有限性”,正是“人之有死”。当然,也包括在宇宙的漫长时间中,“价值的最终虚无”。
凯文背负终焉之力,正与我们前面提到的“直面荒谬”的主题相合。
而琪亚娜最终给出的答案,其实正是我的“时间观”——那就是“燃烧”。
“世界赋予了我们生命——但只有将它燃烧,我们才能得到自己的价值。”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生存就是燃烧。
琪亚娜背负这一权能,正代表人对“此刻瞬间”的把握。当我们把时间用于某种行动并塑造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是在把自己的生命转化为那种东西。
在这个意义上说,琪亚娜即是代表燃烧的“炎律”也是代表时间的“终焉”,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两者本就是同一的。
人克服一切、接纳一切、创造一切,都需要在时间中燃烧自己。
在这样的视角中,我们不必期待历史的完成,不必非要设定一个“绝对”。
我想,这个孩子的答案,对于前辈凯文来说,一定足够令人满意。
甚至,就像即使统一,“必须”和“想要”还是有些许差异——其实琪亚娜给出的答案更好,不过今天的主题里,我们就先不说这个了。
到此我们还是没有完全解释“火炬”的含义。
那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终章设计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影子和火炬”。
让我们首先关注识律、鹅和符华与凯文作战,并“切下凯文影子”的情节。
这一段最有趣的在于这个影子的“两面性”:它在凯文身上是“影子”,但是拿到主角团手里却成了“火炬”。
其实这指代的是一种“视角变化”。
这种存在,在凯文身上展现出来的,是我们之前说过的各种“徒劳”,包括上世代“早已无法拯救”,甚至包括圣痕计划的最终失败等等。
也就是说,终焉之力如我们上面所说,“时间”是作为有终结、无意义的“荒谬性”存在的,而凯文背负了这种荒谬性和绝望,并与之不断对抗(撕扯)。
这即是“问题本身”,也就体现为“影子”。
如果说这神话是悲壮的,那是因为它的主人公是有意识的。
如果每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着他,那他的苦难又将在哪里?
凯文对前世代的“无望”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一切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但当主角团拿到这个“影子”,它却变成了“火炬”,其实这里正是一种视角的转换。从主角团这个他者视角去看,凯文的“徒劳”和西西弗斯式的无谓坚持,在历史中却成了指引方向的“炬火”。
或许你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我们再加入“切割”影子的武器——“圣剑幽兰黛尔”。
这是所谓的“存在主义圣剑”,在人偶小幽的技能中,也正体现了终章这一情节的表达。
在这个问题中,人首先面对的是“终结的荒诞”,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死亡作为终结带来的荒诞”等等。
但人并不是由此自我毁灭并放弃存在,而是与之对抗。“西西弗斯是幸福的”,甚至我们上面说过的各种“存在主义”观点,在对荒诞的嘲讽和抗争的意义上,正是“荒诞的终结”。
也就是说,凯文身上那些看上去像是“悲剧英雄”的特征,当用存在主义“处理”之后,才能显示出其真正面貌——而这种面貌,是能在世界和历史中给他人激励和指引的。
在这个意义上说,凯文,就正是这“火炬”。
那么, 凯文为什么要用这种“身教”而非“言传”的方式呢?
就像MEI说的一样,单纯诉诸教条,“他者”反而无法领会。
这也是为什么火种计划始终是个“没有计划的计划”——就像《传承篇》中呆鹅说的那样,即使有“引领者”甚至是“神明”,人首先应该做的,也不是跟随,而是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并且自己为这种选择负责。
(其实这也正是思想层面,奥托给呆鹅的积极影响)
如MEI所说,所谓火种计划的真意,正是让后来人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和“真我”。对于这两个词的理解,大家可以参考我之前芽衣节目和圣痕计划节目中讲述的内容。
先行者只需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自己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他的行为自然会在历史中产生影响——这不以“法则”存在,而仅仅是“历史中的事件”。
凯文对抗影子的身姿,自然会成为炬火。
既然如此,那么“逐火之蛾”也是多意的。
如果说把“火”理解为“伊卡洛斯追逐的太阳”(也就是“价值”的隐喻),那么逐火之蛾确实是追逐火的飞蛾——其重点在于,这种追逐最终导致自身的毁灭,也就正如伊卡洛斯一般。
但同时,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却同时在历史中给了后人激励、指引。此时,其含义也就如同普罗米修斯盗往人间的火一般了。
所以MEI才会说,梅比乌斯她们真是起了个好名字。
到这里,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说凯文确实对应了“火炬”。
——当然,火始终是危险的,人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以此为温暖、以此为光明。
主角团们还是必须证明,自己的双手,足以接过这把沉重的火炬。
到此,我们可以对凯文的精神,也就是真正的“卡斯兰娜精神”加以总结。
历史上那些以卡莲父亲为代表的普通的“卡斯兰娜”,都是为“本不为我”的东西而献身。
以我们前面提到的内容来说,这其实就像是“对抗死亡并为之付出生命的医生”——而崩坏,正是具现化的“世界的顽疾”。或许救下的人终究还是死于崩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但他们依然意愿如此行动。
虽然这些行为,并不能全都在世界和历史中引起显而易见的影响,但他们的影响始终存在、不可否认。
而追求这种价值,也仅仅是基于“觉得那是正确的事情”。不具备更多、更充分的理由了,那是一种自身就足以作为目的的行动。
凯文无愧为“最初的卡斯兰娜”。
但“卡斯兰娜”总会延续——每个看到他的影子并以此为炬火的人,都可能成为卡斯兰娜。但那不是血脉中的法则,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种精神,其实正是“传火精神”。
虽然世界最终会步入黑暗,我们依然选择传火——它会影响世界、具有历史的价值,即使只是有限的、总会消亡的历史。
而为什么选择光明而非黑暗,也仅仅是基于一种“审美的理由”,不过只是“觉得一个光明温暖的世界更好”,仅此而已。
最后,让我们看看凯文谢幕时的最后一段话吧。
上世代的痛苦如此深刻,甚至可以说,那个世界的美,就在用痛苦堆砌而成的幸福。
但在这段《查拉》中,尼采后面接着写:
世界的痛苦很深,
快乐——却比心中的忧伤更深。
痛苦说:消逝吧!
可是一切快乐都要求永恒——
——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恒!
就正如凯文最后的梦境一样——这样的快乐比痛苦更深,因为它要求永恒,它足以让人在无数次重复中,始终对生命说“是”。
所以凯文才能说出,他“绝不会否认其中任何一个部分,哪怕是失败,哪怕是痛苦。”
这是凯文对自己全部生活的态度。
第二段《查拉》中,尼采在说,“孤独是一个人的故乡”。
对凯文来说,现世代于他,确实只是一个喧嚣嘈杂的“异国他乡”,在这里,他只有通过孤独才能还乡。但即便如此,凯文终究不是一个“局外人”。
在这个新的世界,有伊卡洛斯和他的太阳。
他经历痛苦、失败、徒劳,所以他是凯文。
他始终想要摸到太阳,所以他是凯文。
他以行动指引未来的人,所以他是凯文。
他是真正的卡斯兰娜,所以他是凯文。
他是真正的传火者,所以他是凯文。
他是西西弗斯,他是普罗米修斯,他是伊卡洛斯。
他是凯文。
在火炬逐渐烧尽时,人们终于走到洞外。
抬起头,他们看到的是如此光耀温暖的太阳。
他们发觉,燃烧的自己、燃烧的火炬、燃烧的太阳,于此合一。
或许这种感觉,就正是“生而为人”。
文七传个火楼主
· 黑龙江给B站视频版求个关注、点赞、三连、转发,希望解读能被更多人看到,感谢大家~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J24y1x7vQ/另外明天(周日)下午三点,会杂谈直播的形式,稍微聊一下这期的删减内容之类的,也欢迎大家来讨论。
文七传个火楼主
· 黑龙江应该是的,但是也有点纠结终章一些其他东西要不要聊一下...比如琪亚娜结局的表达,大爱酱的伏笔和用意之类的。对于看过我主线直播和之前节目的人来说,好像比较复读(蛇的话内涵还是挺简单的,就是阅读理解一下,只是需要整理素材(剧情对话的图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