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座城，一段故事，不同球队，述尽情仇。作为世界第一运动，足球与人文密不可分，历史与时光的绵延，地理塑造的纠葛，让绿茵世界沉淀出更多的韵味。足球是美丽的童话与史诗，它的内涵从来不局限于竞技本身，在这个系列中，笔者将以人文地理和历史的视角去讲述与足球有关的故事，愿让大家对这项运动拥有另一面的理解。

“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死去。”这是关于那不勒斯的一句知名谚语。文艺句子的本意当然不是要人去死，而是说只需看一眼这座城市的美丽，便死而无憾。

坐落于意大利南海岸的那不勒斯，有街头小调、威尼斯船歌、西西里舞曲，有那首著名的《我的太阳》，当然还有足球。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那不勒斯人用执着而美丽的足球捍卫着梦想，结束了对意甲冠军长达33年、12058天的等待，而这支球队本身，似乎也反映着关于一座城市的性格。

城市起源便浪漫

作为意大利南部最大的城市，那不勒斯从来不缺名气，它坐落在那不勒斯湾的北岸，东西两侧分别是维苏威火山和坎皮佛莱格瑞火山区，是坎帕尼亚大区以及那不勒斯广域市的首府。那不勒斯的市镇面积117平方公里，人口略低于100万，都会区有大约380万人口，仅次于米兰和罗马。

提起那不勒斯最初的历史，与荷马史诗《奥德赛》息息相关。它早先是由帕耳忒诺珀和尼亚波利斯两个古希腊城市合并成的，前者始建于公元前8世纪，后者的文明在公元前600年左右开启。帕耳忒诺珀是希腊神话中一个海妖的名字，传说她是那不勒斯的创建者，直到今天，那不勒斯人仍然用这个迷人的名字来描绘这座传奇又迷人的城市。

城市起源就带着浪漫主义色彩，不羁的情绪也在时光的长河中蔓延。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薄伽丘就曾在那不勒斯驻足，人们向来只道他在佛罗伦萨完成了著名的《十日谈》，却不知创作的灵感来自在那不勒斯的一段苦恋——薄伽丘被那不勒斯国王的私生女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为幽会散尽家财，而后才隐退写诗，以惊世骇俗的道德放纵，击破了教会统治下的禁欲主义。

当然，薄伽丘的停留只是那不勒斯历史中“细微”的一部分，在长达2800年的跨度中，它都是一座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城市。希腊人在这里建立城邦，而后古罗马在公元前4世纪逐步统一亚平宁半岛，在半岛气候最温和的一代，古罗马人把罗马作为首都，拥有众多温泉、湖泊，风光旖旎的那不勒斯则被作为休养地。

到了公元4世纪，随着罗马帝国的衰亡，那不勒斯开始了走马灯式地被占领和吞并，拜占庭人、日耳曼人、伦巴第人乃至法国北部的诺曼人都曾在此留下印记。到了后来，西西里王国和那不勒斯王国组成两西西里王国，王国的首都便是那不勒斯。直到1860年，根据主流民意，两西西里地区才和北意大利完成大体统一，但也为整个国家的南北差异埋下伏笔。

“矛盾”的那不勒斯

说起意大利，艺术、时尚、历史、足球、阳光、美食似乎都是绕不开的话题。历史上，不同文化在亚平宁半岛南部和北部的相互碰撞，给意大利带来了巨大的南北差异。发展到现在，鲜明的特点是经济上的北强南弱，北部比较注重效率，而南方地区则比较自由奔放，不循规蹈矩。

这种局面的形成，追根溯源是地理条件所决定的——南方虽然阳光充足，但多丘陵与山地，北方拥有广阔平原，土壤较为肥沃。随着奴隶制的瓦解和生产力的提高，意大利的经济中心开始向地势平坦，水资源充足的北方转移。二战之后，意大利共和国成立，亚平宁进入一个黄金发展期，这种趋势愈发明显。

不过意大利并没有像英美一样走上金融工业衍生的发展道路，而是走上了以制造业为主的实体经济道路。品牌需要制造业的支撑，制造业需要人力，过去数个世纪精神和财富上的沉淀，使得意大利北方成为时尚和奢侈品的中心，拥有法拉利、玛莎拉蒂、兰博基尼等众多豪车品牌，和阿玛尼、Gucci、芬迪等众多奢侈品，在这个时期，大批工人从南方“移民”到北方。

经济差异带来文化差异，最终形成一种对立，作为南方城市的代表，那不勒斯的性格便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喜欢它的人会为这里的阳光、美食和文化流连忘返，抨击它的人则会以黑手党和混乱的街巷大做文章。然而，城市向来不会只有一面，这种矛盾性恰恰就是那不勒斯最大的魅力。

毫无疑问，那不勒斯的自然风光是无与伦比的，它东南边是活跃的维苏威火山，附近有两千余年历史的庞贝古城的遗迹;它毗邻着风光秀美的桑塔露琪亚海岸，身侧是蓝宝石一样深邃的地中海海水;它的城内，则有着17世纪的宫殿、城堡、教堂、美术馆和老建筑。从亚历山大大帝到贝多芬，从尼采到哥伦布，许多历史名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

然而当深入那不勒斯的老城区，便会发现那明媚的外表之下，有着无数逼仄阴暗的小巷子，数不清的扒手，狗皮膏药一样的小广告和涂鸦，以及遍地的垃圾。何况，这里还曾经是以暗杀、经营领地著称的黑手党的活跃地，如今被整治的黑手党虽然早已隐匿成“地下组织”，其给世人留下的固有印象仍然影响着外界对一座城市的感官。

无论是繁华还是市井，美丽抑或丑陋，那不勒斯都毫不掩饰，而这份直率恰恰就是一座城市的性格。生活在那不勒斯的人们，观念上和意大利北部相差甚远，他们恪守传统，同时又慵懒涣散，他们并不在意那不勒斯是意大利最穷的地方之一，从来不以不遗余力的姿态追求财富和名望，却优哉游哉地享受生活和当下。

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催生美食和艺术。披萨便是那不勒斯的一项“伟大发明”，它曾是“庶民”的食物，如今已经成为意大利的文化符号名扬天下。最早的六弦吉也是那不勒斯人发明的，19世纪最著名的吉他演奏家，几乎都出身那不勒斯，一个弹着六弦琴的流浪歌手，便演绎着真实人间。

当然，作为意大利南方城市的代表，那不勒斯的足球也充满着狂热的一面，和经济发展的形势一致，意大利足球也是北强南弱，尤文图斯和米兰双雄作为北方三强长期统治着意甲，那不勒斯则更像是一个卫道士，孤独捍卫者南方的性格足球。

马拉多纳和33年等待

“一种每次跌倒后都能重新站起来的能力；一种遥远的、传承的、顽强的、明智的忍耐力。翻过数个世纪，我们也许可以在地球的颤抖中找到它的渊源，这包括致命蒸汽的突然袭击，吞噬山丘的熔岩浪潮，以及自古以来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困扰人类生存的所有危险，这种卧薪尝胆的忍耐力就是属于那不勒斯的瑰宝。”

这是一段描绘那不勒斯的话，用在那不勒斯足球身上，似乎也是相当贴切。1904年建队的那不勒斯，长期处于北方列强的阴影之下，建队前80年只拿下过两次意大利杯冠军，是亚平宁足坛“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了解如此背景，你大概就能明白这座城市的人们为何将马拉多纳奉若神明。

将时间回溯到1983/84赛季，那不勒斯仅仅以1分优势惊险保级，董事会决定进行一场豪赌，以世界纪录的转会费引进一年前在巴萨遭遇断腿的马拉多纳。后来的故事人们已经无比熟悉，马拉多纳的性格完美契合着那不勒斯的城市性格，球王超凡的统治力让那不勒斯实现蜕变，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天蓝军团就打破列强垄断，夺得队史第一个意甲冠军。

严格意义上说，那是意大利南方球队第一次君临亚平宁，之后的1989/90赛季，阿根廷球王又率队力压王朝时期的AC米兰，二度折桂意甲。英雄主义的史诗如此写就，马拉多纳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不勒斯的英雄，街头巷尾有他的涂鸦，10号球衣为他退役，在他与世长辞之时，就连圣保罗球场都为他更名。

然而，对于并非拥有豪门体量的球队来说，辉煌总是暂时的，失败才是主旋律，当回首后马拉多纳时代那不勒斯走过的路，总能在百折不挠的情绪中读到励志的元素。2004年，这支曾挑战北方三强统治的球队破产降级，是德劳伦蒂斯的收购拯救了球队，直到2006/07赛季，他们才重返意甲，但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竞争力。

那些年里，马拉多纳始终是那不勒斯绕不开的标签——当哈姆西克成为标志性的队长时，人们说“我看见了马拉多纳”，当卡瓦尼和伊瓜因在锋线摧城拔寨时，人们说“我看见了马拉多纳”，当因西涅领衔死亡三小踢出行云流水的足球时，人们还是说“我看见了马拉多纳”.......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印记，但在那不勒斯，马拉多纳就是图腾。

遗憾的是，直到本赛季之前的33年时间里，无论那不勒斯曾经距离冠军梦想多么近，马拉多纳时代的壮举始终没有被实现。2015/16赛季，那不勒斯一度抓住尤文开局低迷的机会领跑，最终还是不敌斑马军团的持久稳定；2017/18赛季，库利巴利的绝杀一度让那不勒斯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这抹天蓝色终究在终点线前输给了自己。

于是，“掉链子”成了那不勒斯的标签，他们每每势如破竹，总有人会说，“崩盘大约在冬季”。但这一次，斯帕莱蒂的球队没有让人失望，在没有巨额投入的情况下，他打造了奥斯梅恩和克拉瓦茨赫利亚的超级进攻组合，一度横扫亚平宁和欧陆，进入2023年之后更是在联赛一骑绝尘，这样的足球相当性感，也让人沉醉。

由于赛季过半就建立起两位数的优势，那不勒斯君临意甲，老早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上周末的马拉多纳竞技场，那不勒斯赢球就夺冠，却被萨勒尼塔纳用一脚世界波扳平比分，而后来到弗留利球场，天蓝军团一度处于落后，但他们不想再继续等待，奥斯梅恩的进球，让自己书写纪录，也为那不勒斯射落冠军。

烟花绽放在天空，球迷们的欢呼充斥在大街小巷，建筑物和汽车也被涂抹成蓝色。那不勒斯的蓝，是地中海的蓝，也是关乎梦想的蓝。卧薪尝胆，破釜沉舟，都是励志的词汇，但其实那经历等待的岁月本身，才更能体现关于足球的魅力。此时此刻，沸腾的那不勒斯写下了绿茵世界的又一个美丽童话，不知天堂之上的马拉多纳，是否也在注视着这一切。

结语

这里有平静宽广的蔚蓝海面、拔地而起的铁锈色火山、始于公元前600年的历史古迹、活力时尚的现代港口……

这里生活气息浓厚，人们热情善良，被称为“阳光与快乐之城”，可黑手党组织的存在以及那不知何时会再喷发的火山，又让空气中夹杂一丝危险与不安。

这里很少和高大上的词汇挂钩，却有着自己的活法，就连足球的风格也充满了酣畅恣意、桀骜不驯。

歌德说：“朝至那不勒斯，夕可死矣。”而对于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看着心爱的球队时隔33年重夺意甲冠军，或许也是一件“死而无憾”的事情。

足球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所融汇的不止是竞技体育本身，还寄托着情怀、信仰，乃至一座城市的性格。当那不勒斯绚烂的烟花和球迷的泪水交相辉映，此时此刻，你大概终于能够明白，这该死的足球，为何如此迷人。

（南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