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皇本纪
叫本纪其实就是根据Uli Hesse的书The Three Lives of the Kaiser写的贝皇生平,超长预警。
祝仁区的各位新年快乐🎉祝贝皇身体健康🙏
1970年夏天,西德队和意大利队的比赛进行到65分钟,弗朗茨·贝肯鲍尔在对手禁区外被放倒。过了几分钟,换人名额用完后,西德队才发现贝肯鲍尔伤势严重,他的手臂必须被绑在躯干上才能勉强忍受痛楚。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贝肯鲍尔不仅踢完了剩余的常规时间,还在墨西哥的烈日下踢完了30分钟加时赛。他的球队以3-4输掉了这场世纪之战,记者J. L. 曼宁描写了赛后的景象:
比赛结束了,球员们倒在了场上。哨声响起后,从他们跌倒的位置走到更衣室,这段路程一定像马拉松一样漫长。但有一名球员是例外——弗朗茨·贝肯鲍尔。因为一个小时前肩膀脱臼,他的右臂被绑在胸前,像一位负伤的、被击败的但骄傲的普鲁士军官。他从球场上走下来,每一步都伴着欢呼,他是本届世界杯最出色的球员之一。
“负伤的、被击败的但骄傲的普鲁士军官”,这个比喻和负伤的贝肯鲍尔一道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它似乎准确地概括了贝肯鲍尔的比赛风格:平然的优雅,姿态几乎不自然的挺拔,从不低头看球在哪里。每次传球都会用脚外侧,仿佛任何其他技巧都会破坏他完美的姿态。但曼宁的比喻也大错特错,贝肯鲍尔不是当军官的料,他的脾气和缺乏纪律在俱乐部是出了名的。他也绝不是普鲁士人,甚至在1974年世界杯前《明镜周刊》的采访中,他表示:“我不是德国人,是巴伐利亚人。在我看来,这有很大的区别。”
他的姓“贝肯鲍尔”便是例证。1945年,慕尼黑有二十户人家姓贝肯鲍尔,而柏林、科隆和莱比锡没有一户贝肯鲍尔,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巴伐利亚姓氏。弗朗茨·贝肯鲍尔的曾祖父也叫弗朗茨,务农为生,生活在慕尼黑以北约100公里的一个小村庄。他的长子米歇尔年轻时搬去了慕尼黑,成了一名邮递员,一家在贫穷的工人阶级街区基兴定居。1905年,米歇尔和妻子凯特琳娜的第四个孩子弗朗茨出生了,长大后他子承父业,也在邮局工作。
1937年,弗朗茨和邻家女孩安东涅结婚了,因为手头紧,仍与父母同住。1945年9月11日,他们的次子小弗朗茨出生了。小小的公寓里挤了祖母凯特琳娜、父亲弗朗茨、母亲安东涅、姑姑弗里达和她的两个孩子,小弗朗茨和哥哥沃尔特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门口的足球场度过,可能也是不得已的。
小弗朗茨和祖母、父母、哥哥
1953年,八岁的小弗朗茨开始在一街之隔的俱乐部慕尼黑SC 1906踢球,而他支持的俱乐部慕尼黑1860离他家只有十五分钟的路途。拜仁慕尼黑的总部在城北的施瓦宾区,“更艺术家而非资产阶级,更国际化而非巴伐利亚”,换句话说,拜仁对工人阶级出身的小弗朗茨非常陌生。他的偶像是西德队队长弗里茨·瓦尔特,与1860球员路德维希·扎辛格和库尔特·蒙德施黑因。
不到一年,奇迹发生了,小弗朗茨的偶像弗里茨·瓦尔特带领西德队逆转匈牙利,夺得世界杯。一夜之间,出战决赛的十一人成了国民英雄。7月6日,慕尼黑一半的市民涌上街头,想一睹凯旋巡游的国家队,小弗朗茨也是其中之一。他的青训教练诺伊德克告诉他:“只要你不失去理智,孩子,你就能像弗里茨·瓦尔特一样出色。”小弗朗茨问哥哥前半句是什么意思,哥哥回答:“他是说,你不能让女孩把你的注意力从足球上面转开。”
不用再讲那个一巴掌的故事了,总之小弗朗茨没有加盟1860,而是转投拜仁青训。在拜仁U15的第一个赛季,贝肯鲍尔出任前锋,进球超过100个。1959年5月10日,他和队友赢得了慕尼黑市U15冠军。而在上巴伐利亚地区U15冠军的争夺战中,他们12-2击败了MTV因戈施塔特。在贝肯鲍尔满16岁之前,教练鲁迪·魏斯便把他提上了拜仁U19,在那里他遇到了比自己大18个月的守门员赛普·迈耶。
拜仁青训时期的贝肯鲍尔
魏斯把贝肯鲍尔破格提上U19,不仅因为他惊人的天赋,也因为这名小球员极难管教,教练希望在更年长、更有经验的男孩的围绕下,贝肯鲍尔能服从命令。在第一本自传中,贝肯鲍尔承认:“我抱怨青训教练说的每句话。我总是迟到,总是叽叽喳喳,他让我们在比赛后留下时,我偏偏提前离开。”处理青春期男孩在场下的叛逆是教练工作的一部分,但贝肯鲍尔的问题是他在场上也不乖。半个世纪过去了,魏斯还能清清楚楚地说出他的无数小毛病:他对裁判顶嘴;被放倒他会报复;如果队友的传球不好,他就不追球了,只是做一个轻蔑的手势;他还会拍拍额头,喊队友傻蛋。在团队运动中,这些行为是不能接受的。
不过贝肯鲍尔的确有自己的理由。无论在U15还是U19,他总是最好的球员,每当有人把他看来轻而易举的传球搞砸时,他一定觉得自己像坐在钢琴前的莫扎特,听着乐队把自己的新作演奏得一团糟。尽管贝肯鲍尔从未真正克服对实力较弱的球员失去耐心的倾向和突然发飙的习惯,但他最终学会了克制自己——魏斯突然把他降队,给他上了一课。有些人说魏斯这么做是为了团队士气,有人说是为了道德,还记得诺伊德克关于女孩的建议吗?
在西德,八年的初等教育完成后,大部分孩子便会开始学徒生涯。14岁起,赛普·迈耶每天早上6:45便会走进工厂,学习机械装配。盖德·穆勒学习操作织布机,弗朗茨·罗特则在农场劳作。贝肯鲍尔的成绩可以继续升学,但父亲让他在升学和足球之间二选一,于是他开始在安联保险公司当学徒。虽然卖保险没卖多久,可他的安联岁月并非一无所获。16岁的弗朗茨遇到了同事英格丽,不到四个月,英格丽怀孕了。
英格丽告诉他这么早怀孕真是太丢脸了,恨不得跳伊萨河的时候,弗朗茨并没有回答“我们结婚吧”,而是说“别听人们的闲话”。“他总是让我惊讶,他那时年纪那么小,有事业和名声,可这些他都不在乎。”英格丽后来回忆。
拍摄时间约1962年或1963年
1963年10月28日,儿子托马斯出生八天后,贝肯鲍尔的名字第一次登上《踢球者》。南部代表队在德国青年杯半决赛中不敌西部代表队,《踢球者》写道:“除了中后卫贝肯鲍尔(拜仁慕尼黑)之外,南部队的整个防线都很薄弱。”
西德队U19的主教练德特马·克拉默也注意到了贝肯鲍尔,有意招他参加国际青年锦标赛,可事情比他想的难办。他打电话给西德队主教练塞普·赫尔贝格:“有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和弗里茨·瓦尔特一样出色,或许更好。但他做了件蠢事,有个私生子。现在因为这个,青年足球委员会的人不让他为国家队效力。” 赫尔贝格出席了委员会会议,为贝肯鲍尔说了好话。克拉默承诺会密切监督贝肯鲍尔——不只和他住一个房间,而且睡一张床——白发苍苍的委员会成员终于开了绿灯。贝肯鲍尔在锦标赛中大放异彩,《踢球者》盛赞他是队中最优秀的球员。
为什么如此优秀的贝肯鲍尔还没有进入拜仁一队?即使当时的南部足球协会规定,单赛季内,球员不能同时代表青年队和一队出战,但一队训练为什么他不能参加?大会上,面对会员的质疑,魏斯不得不出面澄清他并没有阻止贝肯鲍尔参加一队训练。一队教练兹拉特科·柴可夫斯基也保证会尽快把更多青训球员提上一队,但他没有解释不提拔贝肯鲍尔的原因。
大会过后,是拜仁主席威廉·纽德克出面,给贝肯鲍尔提供了月薪160马克的职业合同。纽德克还向南部足球协会特别申请,在升级战里给贝肯鲍尔出场机会。“我们的主席介绍了我,”贝肯鲍尔回忆,“柴可夫斯基说:‘听说你不是一个斗士。’”这不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但特别申请获批后,贝肯鲍尔进入了对圣保利的升级战的首发名单。他在4-2-4体系中出任左前卫,并打入了拜仁四个进球中的一个。可惜那赛季拜仁没能成功升级。
贝肯鲍尔和柴可夫斯基
1964年7月,罗伯特·施万当选拜仁理事会成员。贝肯鲍尔在自传中回忆了与日后他最信任的盟友的会面。
“我只说几句,”施万对球员们说,“我不会踢球,踢球是你们的工作。我能做的是管钱,包括你们的钱。我听说你们赢球之后,总是被夸一通。我不喜欢讲话,来点儿别的吧。你们赢一场,拿100马克。平一场,拿50马克。”
“是额外的吗?”迈耶问。
“不然呢?”施万回答,“我们不能也不会动你们的固定薪水。”
在接下来的1964/65赛季,拜仁在36场联赛中打进146球。奥尔豪瑟以42球成为俱乐部的头号射手,不过如果柴可夫斯基对新援盖德·穆勒多些信任,头号射手可能要换人了。“我不需要举重选手。”穆勒在主教练的这句话之后一直坐板凳。到十月,主席纽德克终于忍不住找柴可夫斯基谈话:“如果你再不上这个粗腿小伙子,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看球了。”得到机会的穆勒打入了33个进球。
1965年6月,几千名拜仁球迷远赴柏林,为球队的又一次升级战加油助威。中场休息时,红色球队以三球领先,但柴可夫斯基告诉球员们:“我们不要漫步进德甲。如果可能,我们要把对手吃干抹净。”是可能的,下半场拜仁又打入了五粒进球,贝肯鲍尔身着中后卫的5号球衣,又一次发挥出色。
升入德甲后,作为拜仁主力球员的贝肯鲍尔开始频繁到访绿森林体育学院,巴伐利亚各地的学校和体育俱乐部都会在此培训和训练。在重要比赛前,或教练想在不被干扰的环境下工作时,拜仁和1860也会使用这处设施。贝肯鲍尔注意到了体育学院的秘书布里吉特,很快,两人就开始一起散步、看电影、看戏。没到法定年龄的贝肯鲍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母亲是他不愿与之结婚的女人;现在,他又要有一个儿子,母亲是一个有夫之妇。
担心公众的反应,贝肯鲍尔在布里吉特离婚前,一直将这段恋情保密。尽管私生活颇为动荡,他在德甲的首个赛季表现却极为出色。1966年1月对多特蒙德的德国杯比赛中,在队长奥尔克缺席的情况下,贝肯鲍尔第一次戴上了队长袖标。20岁的代理队长成功盯防住了对手的前锋西格弗里德·海尔德,拜仁2-0获胜。
贝肯鲍尔第一次戴上拜仁队长袖标
一支升班马球队正在向联赛冠军发起挑战。拜仁在联赛还剩四轮时与1860和多特蒙德同分,可惜之后主场败给斯图加特,退出了冠军争夺。然而,另一项冠军仍然在他们的掌握之中。6月4日,拜仁和贝肯鲍尔在法兰克福对阵德国杯决赛对手梅德里奇。这是一场苦战,离比赛结束只有8分钟时,拜仁保持着3-2的领先优势。梅德里奇丢掉了球权,在后场接应的前锋奥尔豪瑟看见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向前冲去。一个美妙的传球,贝肯鲍尔在中线外几码处接住球,一路跑进禁区,右脚射门打入远角,锁定胜局。在1932年的全德冠军和1957年的德国杯冠军之后,这是拜仁历史上第三座冠军。
1966年,贝肯鲍尔成为西德队最年轻的国脚,将随队出征英格兰世界杯。6月初,拜仁主席纽德克接到了一通来自意大利的电话,对方是一位说德语的米兰记者。
“我代表AC米兰来电。我们想请您来米兰。”
“为什么?有什么事情?”
“事关您的一名球员。”
“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建议您来慕尼黑。”
6月8日,世界杯开始五周前,米兰的布鲁诺·帕萨拉卡在慕尼黑会见了纽德克和施万,为贝肯鲍尔出价200万马克。当时,意大利足协对外援有禁令,持续到1966/67赛季末。米兰一定非常自信,两周后又与曼联就丹尼斯·劳进行了谈判。
五十年后,贝肯鲍尔承认没能在意甲踢过球是他职业生涯的一大憾事,在《体育图片报》的采访中,他说:“国际(原文如此)1966年想要我。我和报社专栏作家罗尔夫·冈瑟去过几次意大利。真是绝妙,单单是圣西罗球场!一座能容纳十万人的球场,有德国没有的那种气氛。我很着迷,我当然考虑过转会。”
但首先是世界杯。即使贝肯鲍尔真的为米兰、圣西罗和一袋袋里拉着迷,他也没有让自己受到影响。事实上,有人怀疑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冰水,因为在世界杯对瑞士的第一场比赛中,他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自在优雅。第二天的《每日邮报》写道:“贝肯鲍尔——the fabulous Franz——高挑、深发、英俊,只有20岁。他注定要在这届世界杯成为巨星。”
贝肯鲍尔展示1966年世界杯后收到的球迷来信
《每日邮报》的预测是正确的。贝肯鲍尔的女友布里吉特多年后回忆:“一切扑面而来,我们不得不应对。媒体、国家队比赛、电话、合同。突然间我们必须应对所有这些狐狸,老狐狸。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所以我们问:哪里可以找一个经理,一个经纪人?”施万是他们的答案。
施万担任贝肯鲍尔经纪人的第一次公开记录是9月7日拜仁与米兰的友谊赛,这场友谊赛无疑是为贝肯鲍尔举办的。几周前,柴可夫斯基和贝肯鲍尔的合照里,教练在球员的身上挂上了“非卖品”的字样,但为了200万马克 ,纽德克和施万可以亲自把贝肯鲍尔抬过阿尔卑斯山。1966/67赛季末,慕尼黑的报纸沉重地告诉读者,“留下贝肯鲍尔是很难,甚至不可能的”。
感谢朴斗益吧!世界杯开赛八天后,这位朝鲜球员的进球将大热门意大利队淘汰出局。这不仅是意大利队的灾难,也是意甲俱乐部的灾难。令人震惊的出局使公众舆论反对取消对外援的限制,9月15日,意大利足协投票决定将外援禁令延长至1971年6月。永别了,米兰!
贝肯鲍尔在那一年的生日与布里吉特成婚,U19主教练克拉默是他的伴郎。四周之后,贝肯鲍尔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德国足球先生。他在德比战前领奖,拜仁3-0战胜了1860。六天后,对科隆的比赛日,他的次子米歇尔出生了。1966年改变了贝肯鲍尔的生活,在他看来越变越好。1990年作为国家队主教练前往意大利时,他的所有行李和衣物上都有66的标记,好运成双。
拜仁赢得欧洲优胜者杯
1967年5月31日,拜仁赢得了欧洲优胜者杯,一周后再次夺得德国杯,但联赛只获得第六名。纽德克和施万为球队找到了一位新教练,和柴可夫斯基南辕北辙的布兰科·泽贝茨。“我立马知道,我们不会有在Čik手下的一半乐趣了。他从不与我们任何人面对面交谈。有时他一连几天什么都不说。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训练课才会出来,对我们发号施令。”但贝肯鲍尔也承认,“泽贝茨要求很高。在Čik的轻松训练之后,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泽贝茨的魔鬼训练立刻有了成效,1968/69赛季,拜仁赢得了第一个联赛冠军。赛季前,贝肯鲍尔建议更换球衣设计,身着红白条纹球衣的拜仁果然成功了,但这种成功似乎也带来了日益增长的敌视。柴可夫斯基治下的拜仁闹哄哄的、爱玩爱闹,进4个球丢3个球,泽贝茨的拜仁却冷酷,长于防守、精于计算。这种足球风格不受欢迎,贝肯鲍尔在1969年6月14日发现了这一点。
赢得联赛冠军后,贝肯鲍尔和队友向球迷抛去鲜花
那是拜仁对沙尔克的德国杯决赛。25分钟,比分1-1,沙尔克右边锋莱因哈德·利布达冲进了拜仁禁区,贝肯鲍尔在被利布达撞倒之前将球踢出界,化解了险情。裁判判给拜仁一个任意球,观众开始发出嘘声,质疑贝肯鲍尔假摔。两分钟后,贝肯鲍尔试图放倒利布达。现在,只要贝肯鲍尔拿球,嘘声便铺天盖地。31分钟,迈耶将球传给贝肯鲍尔,在刺耳的嘘声中,他站在禁区外,杂耍似地颠了七秒钟球。
“这种不知悔改的挑衅对德国观众来说是全新的,他们热爱英雄,又要求英雄保持谦逊,”传记作者科尔纳评论,“贝肯鲍尔不在意这种心照不宣的要求;相反,他要求完全的权威。通过停止比赛和随心所欲地控制球,他不仅强调他不服从人们的要求,还很随意地表明是他在控制比赛,他不会让任何人挑战自己在赛场上的权威。”
科尔纳马上补充说,贝肯鲍尔本人并没有想到这些。相反,球员本人处于震惊状态。“嘘声如此之大,以至于我希望地面能裂开,把我吞没,”贝肯鲍尔后来描述了他杂耍前的几分钟,“我很惊愕。我做错了什么?一个犯规,在我之前和之后有成千上万的球员犯规。但只有当我——贝肯鲍尔——犯规时,人们才会被冒犯。”
拜仁赢得德国杯后,慕尼黑市长汉斯-约亨·福格尔在贝肯鲍尔的纸板上签名
与他之后遇到的麻烦相比,这点儿嘘声就不算什么了。1968年3月,贝肯鲍尔夫妇正式收养了弗朗茨的长子托马斯,六个月后,三儿子斯蒂凡出生了。一家人在慕尼黑南郊买下了一座八个房间的住宅。1969年9月,基兴男孩贝肯鲍尔可能想要展示自己美好富足的家庭生活,同意ZDF拍摄一部关于自己的电视片。那是政治气氛极为浓烈的年月,西德的学生运动如火如荼,当社民党赢得1969年选举,维利·勃兰特当选西德总理后,很多人松了口气,这位新左派推崇的候选人似乎能带来改革和进步。
1970年1月13日,ZDF的电视片播出了。拍摄对象很快意识到,虽然他和经纪人过目了画面,可他们从未听过画外音。ZDF把这个所谓魅力十足的明星球员描述成一个平淡无奇的小资产阶级,由他的经纪人控制。旁白还提到,“弗朗茨·贝肯鲍尔认为维利·勃兰特是德国的民族灾难,他钦佩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巴伐利亚州的右翼领袖)”。
施万立即否认贝肯鲍尔有过类似的发言,而导演霍夫迈斯特不仅点名了两个听到发言的人证,还声称贝肯鲍尔接下来说的是:“我预测,如果社民党继续执政,我们都将被剥夺财产,失去住宅。我们将不再是拜仁慕尼黑,而是慕尼黑红星。”他的话被媒体大肆报道,有拜仁会员威胁要退出俱乐部。
1970年的贝肯鲍尔一家
媒体正在成为一个大麻烦,尤其是本地媒体。多年来,慕尼黑只有《晚报》一份小报,而1968年《日报》创刊,次年《图片报》又在慕尼黑设立了办公室。与媒体保持距离还是同床共枕,贝肯鲍尔选择了后者。这一策略使他和施万能对媒体刊登什么和不登什么施加一定控制,但与魔鬼的交易是有代价的。1970年2月,三岁的米歇尔因脑膜炎住院三周时,记者还在儿童医院抓拍照片。
虽然在球场上的表现越来越好,贝肯鲍尔在严肃媒体(而非他关系好的小报)中的待遇却越来越差。比如1971年10月,霍斯特·维滕为《亮点》撰写了一篇题为《恐惧的英雄》的文章。“光是他的身影就令数以万计的汉诺威球迷疯狂,几天后,沙尔克的矿工们又要他的项上人头。弗朗茨·贝肯鲍尔走进哪座球场,哪里就变成一个颈手枷。”这不过是老调重弹,但维滕接下来开始了人格剖析:“当人们说他傲慢时,弗朗茨·贝肯鲍尔非常受伤,实际上他相当恐惧、多疑和拘谨。但重要的是,他在精神上是懒散的,而且沉默寡言。这种组合造成了傲慢的印象。”
这篇造谣中伤的文章发表两个月后,拜仁去维也纳踢友谊赛。4-0取胜后,球员们受邀参观霍夫堡皇宫。不知是有意还是冲动,贝肯鲍尔在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高大半身像旁停下了脚步,渴求地仰望着这位著名的奥地利皇帝。照片见刊于8月16日的《踢球者》,从此贝肯鲍尔在慕尼黑内外,都被称为“皇帝”。
两位皇帝在霍夫堡会晤
1969年11月,泽贝茨告诉拜仁理事会他不准备续约。当施万询问贝肯鲍尔建议找谁接任主教练一职时,他回答:“嗯,乌多·拉特克怎么样?”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拉特克当时还不到三十五岁。他从来没有踢过职业足球,事实上,在接受德国足协的邀请之前,他是一名体育老师。现在他执教西德青年队,还是西德队主教练舍恩的助教。拜仁派贝肯鲍尔去科隆和拉特克对话。“我是代表拜仁慕尼黑理事会来的,”球员解释说,“他们想知道你是否有兴趣执教我们的俱乐部。”
拉特克吓了一跳。他自1965年春担任舍恩的助教,根据德国足协不成文的规定,这意味着再过四年或八年,舍恩任期结束后,他就能接任国家队主教练。然而贝肯鲍尔的邀约千载难逢,拉特克同意了,并且为拜仁带来了赫内斯和布莱特纳。
“拉特克应该感谢我,有几年他确实如此。”在1975年的自传中,贝肯鲍尔的代笔抱怨,“我甚至叫他乌多。但后来拉特克告诉我,‘如果你能再称呼我拉特克先生就更好了。’他想要更多。保罗·布莱特纳和他一样,都对盖德·穆勒、赛普·迈耶和我是‘关注的中心’这一事实不满,在布莱特纳的支持下,拉特克准备发动兵变,反对业务经理罗伯特·施万和我。”
这听起来像贝肯鲍尔在疑神疑鬼,可他想的其实没错。1979年,布莱特纳将1970年代初的拜仁描述为永无止境的内部纷争。“这是团体与团体之间的对抗,人与人之间的对抗,”他告诉《踢球者》,“能维持的唯一原因是我们取得了成功。”
导致裂痕的不仅是拉特克、布莱特纳和赫内斯的到来,也有成功的诅咒和名声的陷阱。“贝肯鲍尔和施万是神圣的、无懈可击的、不可接近的,”布莱特纳如此回忆他加入的俱乐部,“他们为所欲为。弗朗茨有许多特权。”近十年后他还耿耿于怀,可见他和赫内斯当时多么嫉妒。即使是爱戴皇帝的穆勒,有时也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这也是他不时考虑转会的原因之一。早在1971年9月,他就告诉《图片报》:“我将永远处于贝肯鲍尔的阴影之下。在其他俱乐部,我本有机会成为头号球星。”
穆勒和贝肯鲍尔
拜仁的头号球星正在享受生活,他赚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钱。1970年11月,贝肯鲍尔获得了一个新的绰号,一个远不如 “皇帝”那样神气的绰号。汉堡的一家报纸刊登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贝肯鲍尔身着时尚昂贵的中长款大衣,脚登高筒皮靴。图注引用了一位1860球员的匿名发言:“基兴来的自命不凡的小人物。”人们这样叫他——der Gockel von Giesing——不仅在他背后,而且在报纸上,这样的嘲讽在这些年里只会越来越多,因为贝肯鲍尔开始在那些与球员格格不入的圈子里活动,并对通常与球员无关的活动产生了兴趣。
贝肯鲍尔夫妇与演员约阿希姆·福斯伯格和歌剧演唱家卡尔·海尔姆成了好朋友。这对夫妇一起上舞蹈课和钢琴课。《图片报》惊叹:“弗朗茨·贝肯鲍尔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一位绅士。他已经开始骑马了。他远远抛下了自己的卑微出身。他正在阅读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和海因里希·伯尔的书。《教父》已经配不上他了。”
赫尔穆特·舍恩,一位艺术品商人的儿子,经常带着西德队去看戏,但他总是挑选一些轻松的剧目,以免惹恼他的球员。不过,贝肯鲍尔夫妇已经不满足于戏院。他们参加慕尼黑传统的芭蕾舞节,甚至出现在德国高雅艺术的顶峰——拜罗伊特的理查德·瓦格纳音乐节上。1973年3月,两人受邀参加维也纳歌剧院舞会,采访中,记者问贝肯鲍尔对阿贾克斯和拜仁的比赛预测,他回答:“在我看来,阿贾克斯是欧洲最佳俱乐部。我们得保证在阿姆斯特丹的首回合不输太多。”
五天后,贝肯鲍尔与约翰·克鲁伊夫相遇了。阿贾克斯以4-0获胜,可以说提前将德甲冠军淘汰出局。几个小时后,迈耶打开了酒店房间的窗户,把他的整套装备——球裤、球衣和最重要的手套——扔进了阿姆斯特丹运河。这位门将确信至少有三个球是自己不该丢的,他告诉几位记者,他将放弃足球,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不过门将最终冷静了下来,继续站在拜仁的球门前。
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1973年5月的第一个比赛日,拜仁提前四轮卫冕联赛冠军,为自己赢得了又一次冲击欧冠的机会。1970年代的大多数赛季,拜仁都在联赛中挣扎,将冠军让给门兴格拉德巴赫,在1975年获得第十名,1977年获得第七名,1978年甚至获得可笑的第十二名。然而在欧战中,拜仁开始无可匹敌。
影院宣传《自由人》
1973年,贝肯鲍尔出演了电影《自由人》,在影片中,他对一位朋友说:“我受够了。我不能踢,也不想踢了。”这句台词虽然是电影人的虚构,但在现实中并非没有依据。五年前,贝肯鲍尔就对记者说:“有时我想我应该完全放弃足球。”他指的是从国家队退役,因为在场上的位置他不满意。
起因是1968年12月,西德队对巴西队的比赛。主教练赫尔穆特·舍恩安排威利·舒尔茨盯防贝利,贝肯鲍尔出任Vorstopper。比赛本身并没有成为头条,成为头条的是贝肯鲍尔的赛后言论。他告诉随队记者,他受够了在国家队的位置变来变去,认为这会影响自己的发挥,“我在俱乐部踢自由人,但为德国队要踢中场。从现在起,在国家队我只想踢自由人。”
这一次,他少见地没有如愿。舍恩甚至要求拉特克将贝肯鲍尔调到中场,这样他就不用一直换位置了(拉特克礼貌但坚定地回绝了对俱乐部事务的干涉)。最终,是一位23岁的拜仁队友帮助贝肯鲍尔坐稳了自由人的位置。格奥尔格·施瓦岑贝克在几乎所有方面都与贝肯鲍尔全然相反,是美女的野兽。他能防守,能阅读比赛,甚至能进球,但首先,他是皇帝在俱乐部和国家队最信任的步兵。1971年6月,在与瑞典队的比赛后,记者汉斯·费德勒预言:“不出多久,人们就会要求贝肯鲍尔做自由人,施瓦岑贝克做Vorstopper。”
1972年,西德队首次夺得欧洲杯冠军。内策尔是球队的灵魂和心脏,贝肯鲍尔是球队的大脑和队长。1971年4月,当奥沃拉特无法出场时,贝肯鲍尔第一次接过了国家队队长袖标。他不知道的是,他很快也会被迫以其他方式带领西德队。
怀抱欧洲杯的贝肯鲍尔和内策尔
1975年初,贝肯鲍尔与拉特克-布莱特纳-赫内斯的长期冲突升级为公开的小报嘴仗。带领拜仁赢得欧冠后不到八个月,拉特克被解雇,接任他的是贝肯鲍尔的老友和伴郎克拉默。在西班牙接受采访时,布莱特纳指责贝肯鲍尔是换帅的幕后推手,还声称皇帝嫉妒他,在世界杯期间把他和赫内斯赶出了国家队。
皇帝立刻反击,在《图片报》上说:“布莱特纳散布的是侮辱,完全的诽谤。如果他不停止,我会让我的律师去找他。”他还补充,“布莱特纳的性格一直不怎么样。我想从来没人直接说过,但得知他被卖到马德里时,我和队友们都松了一口气。”
又轮到布莱特纳了。在和《快报》的记者交谈时,他反驳:“只有我的朋友或真正了解我的人,才能对我的性格提出看法。而弗朗茨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事实上,我逐渐意识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与记者分享他的气质分析:“我认为贝肯鲍尔是粘液质的。他想得到安宁,因为名声已经让他忙不过来了。”
这句话没有让他收到贝肯鲍尔的律师函,可能当事者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不完全是错的。几个月前《明镜周刊》的长篇专访中,贝肯鲍尔在解释为什么他的经纪人施万为自己做所有的商业决策时,曾说自己是“不稳定的”,专访的笔者将他描述为“一个受阻的寻找自我的浪漫主义者”,一个内心深处的确只想得到安宁的人。
讽刺的是,正当这期《明镜周刊》被发往全国的时候,贝肯鲍尔又一次变换了自己的形象。如果需要,他可以转换为另一个贝肯鲍尔:现实主义、志在必得、发号施令。布莱特纳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在另一个贝肯鲍尔现身时,他就在现场,这个贝肯鲍尔甚至可能挽救了他。
马伦特训练营,贝肯鲍尔、舍恩、霍斯特-迪特·霍特格斯
1974年西德队的世界杯训练营设立在马伦特体育学院,1972年奥运会恐怖袭击的阴影使得训练营安保森严,警犬在房舍周围巡逻,到处是狙击手和直升飞机。然而,这并非世界杯开幕前五天,23名西德国脚情绪阴沉的原因,原因是钱。德国足协为球员提供了每人30000马克的冠军奖金,而报纸披露意大利队的奖金有四倍之多。球员们讨论了这个问题,决定最少要75000马克,并让队长负责谈判。
贝肯鲍尔可能并不想出面,但在晚上九点半,他开始与西德代表团的负责人汉斯·德克特讨价还价。三个小时后,谈判仍然僵持。与此同时,国家队主教练越发感到厌恶。“我从你们嘴里听到的都是钱、钱、钱!”舍恩冲出房间,听到楼上布莱特纳在大声争吵。一怒之下,舍恩打开房门,对他说:“别吵了!你在破坏一切!”舍恩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计划把所有球员赶回家,用预备队比赛,而布莱特纳开始疯狂地收拾行李。
危机时刻,贝肯鲍尔绕过德克特,给德国足协主席赫尔曼·诺伊贝格尔打电话,两人敲定了60000马克的金额。球队举行了投票,11人赞成,11人反对。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只想安安静静待着的粘液质人身上。“我们应该把这看作德国足协的一个善意姿态。”凌晨一点半,贝肯鲍尔投了赞成票。
世界杯开赛了,诺伊贝格尔很快相信他用不着支付冠军奖金:西德队赢得了前两场小组赛,可球队的状态极为糟糕。贝肯鲍尔不得不坐下来面对媒体,为他的个人行为道歉。“我真的很抱歉,我让自己被激怒,做出了失礼的行为,”他忏悔,“我只能希望人们不会停止支持我们。”贝肯鲍尔的“失礼”发生在对澳大利亚的比赛中,他因丢失球权被嘘,往看台方向吐了口水。在结束发言时,他说希望在两天后的最后一场小组赛中发挥出色,以弥补主场观众的损失。但他们0-1输给了东德队。
舍恩冷冷地通知球员:“我们必须谈谈。”然后走出更衣室,召开了他这辈子最艰难的一场新闻发布会。回到马伦特,他把贝肯鲍尔拉到一边,“弗朗茨,你是我的队长。现在你必须拿出队长的样子。”面如死灰的主教练走回自己的房间,队长则去寻找自己的队友。人们常说贝肯鲍尔在“马伦特之夜”接管了国家队,其实舍恩并未沦为边缘人物。主教练仍在发号施令,但从那晚开始,贝肯鲍尔在新闻发布会时坐在他身旁,做了大部分发言。德国传奇教练鲁迪·古滕多夫看着这出双簧表演,得出结论:“贝肯鲍尔现在和舍恩平起平坐了。”
下一场比赛,舍恩和贝肯鲍尔做出了四处人员调整,而比新阵容更重要的是新态度。西德队相继淘汰了南斯拉夫、瑞典和波兰,在决赛中对决克鲁伊夫的荷兰队。围绕这场决赛有如此多的争议,《每日邮报》说更好的球队输了,《每日快报》则说荷兰人过于自大。《卫报》的评论或许是最中肯的:“虽然克鲁伊夫和内斯肯斯没赢得世界杯令人遗憾,但反过来会更糟糕:贝肯鲍尔、穆勒、布莱特纳、福格茨和迈耶的职业生涯没有世界杯。”
贝肯鲍尔和舍恩庆祝获得世界杯
1974年的决赛触发了荷兰球迷对德国队的长期怨恨,但领导两支球队的人不仅相互尊重,还成了朋友。贝肯鲍尔总说:“约翰是更好的球员,尽管我是赢得世界杯的人。”当克鲁伊夫于2016年3月去世时,贝肯鲍尔已经退出了公众视野,但他在推特上表达了敬意:“我很震惊。约翰·克鲁伊夫去世了。他不仅是一位好朋友,也是我的兄弟。”
“兄弟”可能有些夸张,但二人的生活的确有无数相似之处。他们都取得了欧冠三连冠,都在状态尚佳的情况下错过了1978年世界杯,都去了美国,都在母队的联赛对手结束了职业生涯,都当了教练。克鲁伊夫曾如此解释二人的友谊:“我们都知道,在顶端的生活是孤独的。”
不过,在那一年的晚些时候,贝肯鲍尔非常生克鲁伊夫的气,尽管这不能怪荷兰人。1974年12月30日,克鲁伊夫以微弱的票数优势领先欧冠和世界杯冠军贝肯鲍尔,赢得了自己的第三座金球奖。
当时,贝肯鲍尔只获得了一座金球奖,也许这个数字与他的能力、地位、成功和他在同行中的卓越声誉并不相符。毕竟他的队友盖德·穆勒都得过两座。另一方面,皇帝是自1963年的列夫·雅辛以来,唯一获得金球奖的防守球员,直到1996年另一位德国自由人马蒂亚斯·萨默尔获奖。一直以来,不进球的球员很难得到足够的认可。菲利普·拉姆,他那一代最出色的德国球员,甚至没当选德国足球先生,直到退役那年才弥补性地获奖。因此,贝肯鲍尔必须再赢得欧冠,才有可能得奖。
与利兹联的欧冠决赛结束后,主教练克拉默出奇的冷静,只是用食指碰了碰自己的鼻子。后来他才透露,这是给球场上某个人的秘密信号:“弗朗茨也做了同样的手势。这是我们从电影《骗中骗》中学来的,表示一切按计划进行。
并未按计划进行。1975年的金球奖得主是基辅迪纳摩的前锋奥列格·布洛欣,他的票数遥遥领先第二名贝肯鲍尔。
这一年7月,施万的第三次婚礼上,贝肯鲍尔担任伴郎。新娘玛丽斯通过熟人认识了戴安娜·桑德曼,她是慕尼黑一家图片社的体育摄影师,于是新娘邀请她给婚礼拍照。贝肯鲍尔以前也有过外遇,比如1974年世界杯期间,他与著名女演员兼歌手海蒂·布吕尔的短暂交往上了头版头条,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认真的。贝肯鲍尔的生活开始变得非常复杂。
他的俱乐部也一样。1976年3月,拜仁收到了慕尼黑税务局的一封信,通知拜仁支付之前推迟缴纳的大笔税款。拜仁的税务顾问给税务局的回信中说,如果当局立即要求全额缴付,他将被迫“解散俱乐部”。幸运的是,两周后拜仁高层可以稍稍松口气了。3月19日,欧冠半决赛的抽签仪式在苏黎世举行,拜仁的对手是皇家马德里。这场比赛不仅能为俱乐部赚取约150万马克的收入,对媒体来说也是梦想成真。一是这场比赛使拜仁与布莱特纳和内策尔重逢,二是西班牙豪门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以不光彩的方式淘汰了门兴格拉德巴赫,西德的愤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期待拜仁为国内最大的对手复仇。
布莱特纳因伤错过了皇马的主场首回合,这可能不是坏事,因为在伯纳乌的1-1平局结束后,一名西班牙球迷冲进球场,打了穆勒和主裁判,赫内斯和迈耶将他制服在地。当晚,布莱特纳只邀请三名前拜仁队友到他在马德里的别墅做客。两周后,他和内策尔在慕尼黑被嘘了90分钟,拜仁以2-0获胜。贝肯鲍尔是比赛无可争议的主宰。
尽管人们普遍认为拜仁的黄金一代正在下滑,球队还是连续第三次杀入欧冠决赛。57分钟,拜仁获得了一个任意球。贝肯鲍尔站在球前,弗朗茨·罗特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30岁,在同一支球队中踢了整整十年。“我经常踢任意球,也经常进任意球,”罗特说,“所以弗朗茨告诉我,‘我会把球传过人墙,然后你就进球。’”向罗特发出威严的指示后,贝肯鲍尔像罗马雕像一样兀立着,挺拔、优雅、静止,平静地等待着裁判的信号。信号发出后,他轻轻将球推向右侧。罗特短暂冲刺,把球射入了球网。这是这场决赛唯一的进球。
赢得欧冠后,克拉默和他的球队去巴西参加了洲际杯。前两年拜仁都拒绝邀请,因为对手是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独立竞技。许多欧洲俱乐部不愿与阿根廷俱乐部比赛,1960年代,洲际杯决赛几次发展为斗殴。这次的对手是巴西的克鲁塞罗,应该是安全的。巴伐利亚人之前拒绝的另一个原因是,洲际杯在南美比在欧洲更有声望。拜仁在主场2-0获胜时只有1.8万观众到场,而在贝洛哈里桑塔的次回合有11.3万观众。尽管贝肯鲍尔受困于腹股沟拉伤,但拜仁在客场取得了0-0平局,举起了皇帝一直缺少的一座重要奖杯。一周后,贝肯鲍尔再次获得金球奖。
格拉斯哥的欧冠决赛、贝尔格莱德的欧洲杯决赛、贝洛哈里桑塔的洲际杯决胜局,1976年对贝肯鲍尔是传奇般的一年,然而奇怪的是,对他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比赛可能是9月16日在波鸿进行的一场联赛。这场联赛是难忘的:主队在53分钟时以4-0领先,终场时客队却以6-5获胜,迄今这仍然是德甲唯一一场领先四球被翻盘的比赛。纽约宇宙队的经理克莱夫·托伊在看台上目睹了这场疯狂的进球大战。
11月初,贝利在采访中透露宇宙队正在与贝肯鲍尔谈判,舆论哗然。施万很快反驳:“没有报价,贝肯鲍尔在1978年世界杯前肯定会留在德国。”贝肯鲍尔可能的确还没有认真考虑离开拜仁,然而门铃响了。1977年1月17日早上八点,管家去应门,她回来告诉正在和家人吃早餐的贝肯鲍尔:“外面有三位先生。他们说他们是税务局的。他们还说有一张搜查令。”贝肯鲍尔的别墅只是税务检查员那天上午在慕尼黑各地拜访的16个处所之一,其中包括罗伯特·施万的家和各商业伙伴的办公室。
戴安娜和弗朗茨
慕尼黑小报长期以来一直保护着贝肯鲍尔,但逃税和与宇宙队的往来 ——相当于足球界的叛国罪——意味着现在它们要出手了。4月,与《图片报》同属一家出版社的《世界报》终于爆出了贝肯鲍尔出轨的消息。消息见报后的第二天,拜仁主场迎战凯泽斯劳滕,客队球迷用“嫖客!嫖客!”的叫喊迎接皇帝。当然,在13年的职业足球生涯中,他曾听到过更糟糕的称呼,但这次不仅仅关于他。慕尼黑看起来是个国际大都市,可仍然是天主教色彩浓厚的巴伐利亚州的一部分,在那里,通奸是比逃税更大的罪过,尤其是无辜的妻子还在抚养三个可爱的小男孩。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活泼的戴安娜·桑德曼在回忆起那些日子时仍然会瞬间安静下来。“有一天我去购物,”她说,“一个女人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向我的鞋子吐口水。”
宇宙队开始显得越来越有吸引力。复活节期间,贝肯鲍尔在纽约与托伊会面,下定了决心。俱乐部为他提供了四年280万美元的合同。然而,球员在另一家俱乐部的合同并未到期,纽德克要求175万马克的转会费。托伊出价140万,纽德克不肯让步。为了打破僵局,贝肯鲍尔不得不自掏腰包。
送别贝肯鲍尔
1977年5月21日,他为拜仁踢了最后一场比赛。纽德克在开球前向他颁发了俱乐部的荣誉徽章,但仅止于此,没有绕场致意,没有纪念赛。贝肯鲍尔甚至拒绝了为他举办宴会的提议,尖锐地反驳:“如果你必须拿出35万马克才能离开俱乐部,也可以自己付饭钱。”这是一个不相称的告别,但可能他并不为冷淡的告别感到难过,这只证明他的离开是正确的。和无数先人一样,弗朗茨·贝肯鲍尔要在新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贝肯鲍尔夫妇到达美国
1977年5月24日,贝肯鲍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父亲落泪。他的父母去慕尼黑机场送他,那里还有约400名向他告别的球迷。晚些时候,他准时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妻子布里吉特和施万与他一同到达。布里吉特可能还希望能与丈夫有一个未来,但弗朗茨的新生活打算和新伴侣共同开启。7月,布里吉特回到欧洲,在苏黎世和伯尔尼之间的小镇萨尔嫩为自己和三个孩子安了一个新家。
“我仍然记得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弗朗茨对宇宙队多么着迷,”戴安娜回忆,“要知道,当时欧洲球队没有多少外国人,而宇宙队的球员来自十几个国家。弗朗茨告诉我,巴西人在去比赛的路上会播放音乐,唱歌跳舞,而德国人只有在比赛后才会这样做,甚至从不这么做。”
1977年的夏天很可能是这个最狂野的城市有史以来最狂野的夏天。纽约迎来了史上平均气温最高的热浪。连环杀手山姆之子在逃。失业率急剧上升。一次大规模的、长达25小时的停电,引发了抢劫和纵火。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次停电在布朗克斯创造了嘻哈音乐,因为几个重要的DJ通过抢劫拥有了设备。与此同时,在曼哈顿中城,新开业的舞厅Studio 54成为了最火热的去处,并很快成为迪斯科热潮的缩影。另一种亚文化,朋克运动,从包厘街的CBGB俱乐部走向地上。
这些音乐上的骚动对贝肯鲍尔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他很快就会与米克·贾格尔勾肩搭背,与谁人乐队和感恩而死乐队比邻而居。在那个最狂野的夏天,可能没有人比皇帝更嬉皮,直到今天,许多当地人对1977年那几个闷热月份的记忆都是“宇宙队的夏天”——一个纽约市突然为足球而狂热的季节。
贝肯鲍尔到来之前,俱乐部的平均上座量是20500人,对于成立没几年的北美足球联盟来说,这还算不错,但仍没有达到华纳传播签下贝利时的期许。可到6月,有六万观众观看了宇宙队与来访的洛杉矶阿兹台克人队的比赛,8月,与劳德代尔堡前锋队比赛时,巨人球场第一次座无虚席。
在德国,有很多对贝肯鲍尔转会美国的担忧。他们说他会毁掉自己的声誉连同职业生涯;他们说他会在这个米老鼠联赛里出丑;他们说纽约是个危险的地方……而贝肯鲍尔正在享受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周一晚上,皇帝和队友们都在Studio 54狂欢,宇宙队和他们规模庞大的随行人员在这家舞厅有一个专属台位。“球员们躺的不是更衣室的长椅,而是皮革软座;争夺他们注意的不是汗流浃背的体育记者,而是玻璃眼珠的超模;流淌的不是佳得乐运动饮料,而是唐培里侬香槟……格蕾丝·琼斯经常骑一匹白马,浑身赤裸。”
许多关于宇宙队狂欢之夜的故事往往忘记了,这些聚会不仅是球员们的热情和他们在城里地位的体现,也是他们友情的见证。宇宙队1977/78赛季的录像中,进球庆祝是如此沸腾、如此动情,因为的确有很多值得庆祝的事情。由于他们在赛季后半程的精彩表现,宇宙队自1972年以来首次进入足球杯决赛。贝肯鲍尔不仅被他的同行们评为赛季“杰出后卫”,还举起了联盟最有价值球员奖。夺冠后,5000名狂喜的球迷涌入肯尼迪国际机场,迎接英雄凯旋。
巴伐利亚出生的基辛格到访宇宙队更衣室
如果说1966年是贝肯鲍尔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年,那么1977年可能是对他最有启发的一年。像其他许多跨越重洋的欧洲运动员一样,他发现美国的竞技体育不仅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很健康。美国人认为,运动员必须松弛和放松,才能在比赛中取得胜利;只有当看台上和球场上的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时,这整件事才有意义。他们也从不会将超凡的优雅误认为傲慢。贝肯鲍尔仿佛找到了他的应许之地,他一直以来的归宿所在。
除此之外,在他成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脱离经纪人和妻子的监督。是有戴安娜,但她让弗朗茨随心所欲,比弗朗茨更迷恋纽约。
“在纽约,弗朗茨这辈子第一次去超市,”她说,“在家乡这是不可能的,但在纽约,谁都不会打扰他。人们确实认得他,可他们只是说,‘嘿,弗朗茨!很高兴见到你,比赛很棒!’运动员在美国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地位,他们很受尊重。因此,我们的生活非常放松。弗朗茨训练完,我们常去斯坦顿岛圣乔治的海滩上野餐,维尔纳·罗特(宇宙队队长)也和我们一起。”
弗朗茨的哥哥沃尔特是他在纽约的第一批客人。“过去的几年里,弗朗茨和家人有些疏远,”他回忆,“当然,罗伯特·施万是出于好意。他想为弗朗茨提供最好的服务,他确实为我弟弟挡住了所有人,包括我们。在纽约,情况就不同了。我记得我们在中央公园坐下来,聊了三四个小时。那是我第一次告诉他我上班都做什么。”
贝利的告别巡回赛也发生在那一年。宇宙队从加勒比海到日本,从印度到巴西,甚至还访问了中国。“在贝利的最后一个赛季,所有令人难以承受的赢球压力都消失了,”罗特回忆,“至少在情感上,我们终于完全松弛下来。”
宇宙队在北京,左一为贝肯鲍尔
贝肯鲍尔原定在里约热内卢的比赛结束后,回美国休假,但他不得不缩短假期。11月1日,他的父亲住院了,病情危重。他回到母亲的身边,守在父亲的病床前,并在几个月后又见到了三个儿子。11月28日,老弗朗茨去世了。近二十年后,他告诉一位采访者:“那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之一。我和我父亲单独在一起,他已经不在人世,又好像还活着。他的灵魂还在房间里。”
在他父亲病危期间,记者不断问及世界杯,他每次都有不同的答案,想为国效力,国家队已经是过去时了,还没决定……当一名记者与他对质这些截然不同的说法时,他回答:“你知道,我正处于我生命中的一个阶段,每天都在改变我的想法。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可有人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阿迪达斯高层告诉记者,如果贝肯鲍尔回到国家队,他们会非常高兴。皇帝是品牌最重要的代言人,合同有效期到1985年,阿迪达斯很想让他在最大的舞台穿上自己的球鞋,如果他不在,继任队长会是穿彪马球鞋的福格茨。贝肯鲍尔愿意考虑考虑,12月,他甚至说:“如果宇宙队允许我参加世界杯,可能我该留在德国,为拜仁踢六个月。”
他的母队的确需要他,拜仁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个德甲赛季。不过在与舍恩的电话中,贝肯鲍尔说自己是贝利离开后宇宙队的招牌,俱乐部应该不希望他错过这么多比赛。1月,宇宙队主席艾哈迈德·艾特根证实了这一点:“当然,我们很想看到宇宙队的球员担任一支可能世界杯夺冠的球队队长,德国足协也认真地交涉了。但他们希望他在德国备战。赛季中,我们不能三个月都没有他。”舍恩又争取了几个礼拜,可1月21日,德国足协最终宣布,在宇宙队设定的条件下,贝肯鲍尔参加世界杯是不可能的。2月下旬,贝肯鲍尔回到了纽约。
或许这样也好,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西德队了。即使他为国效力,也是出于责任,而非愿望。早在1977年8月,贝肯鲍尔就用浓重的巴伐利亚方言告诉一位德国记者:“Jo mei, I bin a Ami”——嗯,我现在是美国人了。当时他说的可能是气话——记者告诉他,德国的一个著名体育节目称他为“税务在逃犯”——可现在要成真了。他搬出了圣瑞吉酒店,住进了59街的纳瓦罗,仍然是一家酒店,但更像一间公寓。弗朗茨和戴安娜住在21楼,独占整个楼层,既可以看到中央公园,也可以看到帝国大厦。
纳瓦罗受到艺术家的青睐,住客从奇想乐队和滚石乐队,到多明戈和帕瓦罗蒂。鲁道夫·纽瑞耶夫随伦敦节庆芭蕾舞团来大都会歌剧院演出时,也和贝肯鲍尔当过一段时日的邻居。贝肯鲍尔经常讲一个故事:有一天,纽瑞耶夫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意图很明显。他只能告诉芭蕾舞者,他们的友谊必须保持柏拉图的形式。
他迅速融入了当地,宇宙队甚至宣布5月21日为“弗朗茨·贝肯鲍尔日”。在《纽约时报》一篇题为《贝肯鲍尔的美国化》的专稿内,皇帝说:“来纽约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决定。这里非常私密。我去哪里都没人认出我。在德国情况很糟糕。我猜如果西德队世界杯被淘汰了,他们会怪在我头上。”
弗朗茨和妈妈
三天后,纽约没那么私密了。72000人聆听了西德驻美大使贝恩特·冯·斯达顿的讲话,他盛赞贝肯鲍尔“对德美友谊的贡献”。贝肯鲍尔非常高兴,他走到话筒前,向欢呼的人群致谢:“我很自豪,能在如此美好的一天,与全世界最美丽的人群共同庆祝,对我这是莫大的荣誉。”最美丽的人群中有他的母亲安东涅,即使听不懂儿子的英语,她还是满脸骄傲。
在那些年里,欢乐似乎永无止尽。贝肯鲍尔结识了大都会歌剧院的德裔首席大提琴手雅沙·席柏斯坦。现在,皇帝毫不费力地在Studio 54和歌剧院间轮转,中间还会去卡内基音乐厅,他和戴安娜坐在弗兰克·辛纳屈的贵宾包厢内,歌手在台上唱他最近发行的《纽约,纽约》。夏天,贝肯鲍尔的三个儿子会来纽约和父亲一起过暑假,他们也成了美国体育的忠实拥簇。
球场上也一切顺利。1978年,在满座的巨人球场,宇宙队充分利用主场优势,3-1击败了坦帕湾暴徒队,实现二连冠。更精彩刺激的是三天后的一场友谊赛,8月30日,宇宙队迎战兹比格涅夫·博涅克、特奥菲洛·库比利亚斯、里维利诺等人组成的全明星队,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主队上,更确切地说,集中在身着30号的宇宙队球员身上。他的名字是约翰·克鲁伊夫。
作为队友的克鲁伊夫和贝肯鲍尔
克鲁伊夫5月就退役了,由于合同年限无法达成一致,他没有与宇宙队签约。但这位荷兰超级巨星同意与宇宙队踢两场友谊赛,并向俱乐部承诺,如果复出会与他们签约。宇宙队以2-2战平,贝肯鲍尔打进第一球,克鲁伊夫打进第二球。两人本应在几天后再次一起比赛,对阵马德里竞技,可克鲁伊夫突然离开了美国,直到9月底宇宙队在斯坦福桥对阵切尔西时才归队。那是贝肯鲍尔和克鲁伊夫最后一次共同为宇宙队出战。1979年5月,当荷兰人决定加入美联盟时,穿上的是洛杉矶阿兹台克人的球衣。
他背弃对纽约人承诺的一个原因是对联盟的疑虑。虽然宇宙队每场吸引超过47000名球迷,联盟的许多俱乐部却在挣扎,观赛人数不足10000人。更多迹象表明,一旦你把目光从曼哈顿的光鲜亮丽移开,宇宙队有很多问题。一位跟队报道欧洲季后赛的德国记者称,宇宙队在驻扎的酒店狂饮威士忌,主教练埃迪·菲尔马尼说自己的球员是“全世界最好的扑克牌玩家”。
更糟糕的是球队在场上的表现。1978年9月,75000人挤满了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场,欢迎他们的游子归家。对皇帝来说,这是一场史诗级的灾难。他的老对头布莱特纳又穿上了红衫,在拜仁7-1摧毁宇宙队的过程中,宛若天神附体。“你必须为作为球员的弗朗茨遗憾,”布莱特纳在终场后说,他不是在幸灾乐祸。
贝肯鲍尔和穆勒交换队旗
并不是拜仁太强。七天后,美国人又在对德甲中游球队斯图加特的比赛中丢了六个球。“他的许多美妙传球都是白费力气,因为他缺乏适合他比赛的环境,”《踢球者》如此评价贝肯鲍尔,“再一次,他不得不早早接受现实。你真的会同情他。”
当然,贝肯鲍尔清楚,他的球队与拜仁不在一个档次上,也不如斯图加特。但是,回到祖国时被人同情?布莱特纳为他遗憾?糟透了。NBC正在拍摄一部关于他的电视片,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取景时,导演请贝肯鲍尔走上看台。“如果你拍我走下台阶,不是更好吗?”弗朗茨笑着回答,“可以表现一切对我来说都在走下坡路。”
他的健康的确在走下坡路。美联盟普遍使用人造草皮。他到美国后,阿迪达斯为他定制了一双有144个橡胶钉的球鞋,可这样也无法缓解膝关节和髋关节受到的持续压力。贝肯鲍尔很快感受到无情的比赛场地对身体的影响。他的跟腱疼得厉害,只有平躺才能缓解疼痛。1979年4月,他右膝的半月板受损,这是自1967年10月脚趾骨折后,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伤。
不过,三个月的修养也使贝肯鲍尔恢复了不错的身体状况,他决定参加比赛。12月28日,他代表国际足联世界全明星队与多特蒙德进行慈善赛,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筹资。“如果有良好的准备和一些适当的训练,贝肯鲍尔仍然可以为任何德甲俱乐部,甚至为国家队效力。其他人必须非常努力达到的,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前西德队主教练舍恩在终场后评论。
贝肯鲍尔与时任多特蒙德主教练拉特克
他的前教练泽贝茨也有同感,泽贝茨现在在汉堡执教,而汉堡的业务经理是贝肯鲍尔的前国家队队友内策尔。内策尔找到泽贝茨,想了解主教练对贝肯鲍尔是否认真,皇帝真的还能在德甲赛场上发挥作用吗?当主教练回答是的时候,一个想法在内策尔的脑海中成型。4月30日,内策尔前往英格兰观看汉堡与诺丁汉森林的欧冠决赛。两天后,他登上了协和式客机。
从表面上看,内策尔的疯狂想法没有任何价值。贝肯鲍尔将要满35岁,已经三年多没有参加过最高水平的比赛;慈善赛展示了他的视野和沉着,也暴露了他速度的下滑。而且,他要加入的不是什么靠经验就能应付的小球队,而是凯文·基冈、费利克斯·马加特和霍斯特·赫鲁贝施的汉堡,他们刚刚5-1击溃了皇家马德里。不过自由人是一个能保存体力的位置,内策尔相信皇帝在最喜欢的位置上,还能有两年的足球生命。
在纽约的雷金餐厅谈判时,内策尔、贝肯鲍尔和施万的桌子突然被记者包围,一阵闪光灯后,他们又突然消失了。内策尔怀疑施万是幕后指使,经纪人想让西德的小报登几张照片,这样舆论可以给他的客户施压,促使他在汉堡的合同上签字。
假设内策尔的猜测是对的,为什么施万想将贝肯鲍尔带回德国?很可能因为阿迪达斯。据说如果贝肯鲍尔继续留在美联盟,公司不愿意与他续约。他与阿迪达斯有很多商业联系,1979年4月贝肯鲍尔和施万的律师汉斯·赫斯成立了一家名为Rofa(罗伯特和弗朗茨名字的前两个字母)的公司,“瞄准快速增长的体育电视和广告权市场”。贝肯鲍尔和他的经纪人拥有Rofa三分之一的股份,但整个计划的主脑是阿迪·达斯勒的儿子霍斯特。因此,贝肯鲍尔可以肯定,即使在纽约再干两年,他和阿迪达斯仍然有未来可言,不过还是保险为上。7月,宣布返回德国时,他向《纽约时报》解释:“你可以说,最终王牌还是在阿迪达斯手上。”
贝肯鲍尔在足球杯决赛中战胜了老队友穆勒
1980年9月24日,又一次赢得足球杯的三天后,宇宙队举办了“弗朗茨·贝肯鲍尔告别赛”。对手是美联盟各队的球员,其中一名球员让贝肯鲍尔心跳加速,他穿的是宇宙队的10号球衣。贝利最后一次走上赛场,为他的朋友而战。赛前,皇帝向71413名观众致意:“感谢你们在过去四年中为我做的一切。你们总是让我感到你们喜欢我。祝你们好运,我爱你们所有人!”
“一听到嘘声,我就知道我回到了祖国。”贝肯鲍尔在重返德甲后说。说实话,他受到的攻击比以前少了很多,可能因为他已经不是拜仁球员,可能因为人们其实有点儿想念他。
这并不是说贝肯鲍尔回国后没有遇到不愉快的意外。内策尔赴纽约谈判两周前,泽贝茨在对多特蒙德的德甲比赛中途睡着了,俱乐部对他酗酒行为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12月中旬,汉堡4-1大胜1860,贝肯鲍尔在他的第400场德甲比赛中表现出色。泽贝茨则不然,他做出了两个匪夷所思的换人,赛后记者会也前言不搭后语。两天后,他被解除职务。
贝肯鲍尔得知此事后,冲进内策尔的办公室大发牢骚,泽贝茨是他签约汉堡的一个主要原因。“我当时非常惊讶,没想到弗朗茨那么喜欢泽贝茨先生,”队友迪特马尔·雅各布斯回忆,“因为训练课和季前准备非常、非常艰苦。泽贝茨先生极看重训练。今天的人们难以相信我们要跑多久。事实上,这是凯文·基冈的离队原因,他受不了泽贝茨先生的训练了。”
贝肯鲍尔早已领受过泽贝茨的训练强度,或许他觉得,在远离顶级联赛四年后,自己正需要进入最佳的身体状态。“他有百分百的职业素养,训练时最早来,最晚走。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雅各布斯接着说,“在更衣室里,他只是小伙子们中的一员,没有一点儿架子。而且和恩斯特·哈佩尔也相处得很好。”
贝肯鲍尔后来把哈佩尔称为“足球天才”。他在汉堡的第一天有一个不知真假的轶闻。据说,奥地利籍主教练让赫鲁贝施在球门横梁上放一罐可乐,然后在门前20米处一击命中。他要求球员逐个尝试,唯一击倒罐子的是贝肯鲍尔。哈佩尔总是抱怨德甲联赛缺乏技巧和头脑,过多被纯粹的体能支配,这个故事道出了他深深喜爱贝肯鲍尔的原因。
新任主教练带领俱乐部赢得了1981/82赛季的联赛冠军,但对皇帝来说,这是个沮丧的赛季。在汉堡的第一个赛季,无休止的轻微肌肉伤病就困扰着他,虽然还能上场,可总是隐隐作痛。第二个赛季的8月,他在对阵皇家安德莱赫特时右腿内收肌撕裂,到10月才能复出。灰心丧气的贝肯鲍尔宣布,准备赛季结束后退役。
哈佩尔希望伤愈的贝肯鲍尔能重新考虑,然而接下来的几个月坚定了他的决心。1982年3月初,汉堡客场挑战纳沙泰尔时,贝肯鲍尔的失误让主队在上半场获得了一个进球,看台上传出“贝肯鲍尔下去”的嘘声。中场休息时,皇帝以肋骨挫伤为由,要求被换下。第二天,他请求哈佩尔不要再让自己上场,除非迫不得已:“我的身体状况无法帮助球队。”
迫不得已的情况很快出现,因为多名球员伤缺,主教练让贝肯鲍尔在对斯图加特的比赛中出任中场。下半场开始后5分钟,他在头球攻门时与队友相撞,导致肾脏破裂。上天在告诉他,应该结束了。
那几个月里,汉堡的理疗师弗里德里希·诺特博姆博士与他朝夕相处,他建议贝肯鲍尔,用告别赛的收入成立一个基金会。告别赛收入80万马克,皇帝又出了20万,凑够了100万的基金会启动资金。现在该基金会每年向有需要的团体、家庭和个人提供100万欧元的善款。诺特博姆是理事会的一员,后来接替汉堡前主席沃尔夫冈·克莱因担任基金会执行总监。
贝肯鲍尔的告别赛不仅作为球员基金会的起点而载入史册,也因为他的另一个特长被人记住。1975年初,拜仁队内布置角球防守任务时,迈耶突然插嘴:“克拉默先生,Katsche(施瓦岑贝克的昵称)不是该防对手最有威胁的球员吗?”在队友疑惑的目光中,他指出了那个最有威胁的球员:“当然是弗朗茨。”在场的人说,贝肯鲍尔看迈耶的眼神简直能杀人,皇帝爱进乌龙球有些时日了。
是的,你猜对了,在汉堡对阵西德队的告别赛上,他又在18码之外打入了一个惊天乌龙球(接着打进了正确的球门),汉堡最终2-4输掉了比赛。不过,贝肯鲍尔其实表现非常出色。赛后,拜仁老队友奥尔克说:“他不是踢足球,而是赞颂足球。他今天所做的,球员们再过十年都无法复制。”西德队主教练尤普·德瓦尔也说:“我能明白为什么哈佩尔希望他继续下去。”
告别赛上的贝肯鲍尔
那个夜晚本应是球员贝肯鲍尔的终点,可为了帮助摇摇欲坠的美联盟和老东家宇宙队,1983年5月1日,他又回到了赛场上。对阵蒙特利尔狂热的比赛中,他打进了宇宙队的第四个进球,在80分钟被替换下场。“我本来可以踢满全场的,但我注意到肌肉有些紧张,我们又4-0领先。”当记者问他指的是哪块肌肉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过了几个月在奥地利滑雪,在里约热内卢参加狂欢节的日子,贝肯鲍尔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又穿上了短裤,在可怕的人造草皮上奔跑。
他仍然出色,每次持球,观众席都一阵骚动。在贝肯鲍尔的带领下,宇宙队又一次赢得了分区赛,但在附加赛四分之一决赛被淘汰出局。那一天是9月12日,贝肯鲍尔38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又入选了赛季联盟最佳阵容,俱乐部希望与他续约。考虑再三,他拒绝了。16个月后,美联盟停止运营。
75岁生日前,当被问及职业生涯中那些突然而彻底的变故时,贝肯鲍尔回答:“我想这是我生命的象征。什么都有点一团乱,说实话。”他的意思是,除了加入拜仁和成为足球运动员之外,他从未计划过任何事情。其他一切都不由自主地发生,通常是因为他不会说不,有时也因为他不会说是。最著名的例子在贝肯鲍尔第二次从纽约回国后的几个月里逐渐发展,到1984年夏天达到沸点。
早在1981年8月,他就对《世界报》透露过退役后的计划:“我想继续在体育界。也许做记者,也许做俱乐部的业务经理。我还将在科隆体育大学取得教练证书。”在这篇采访中,他还痛苦地抱怨回国后记者对他的攻击:“亨内斯·魏斯魏勒提醒过我,他说媒体越来越追求负面报道。天啊,我不会异想天开,我知道会遇到什么。可这样被攻击还是让人恼火。”
诺伊贝格尔和贝肯鲍尔
现在,当初围攻他的媒体却希望他成为西德队的下一任主教练。带队闯入1980年欧洲杯和1982年世界杯决赛的德瓦尔极不受欢迎,人们讨厌这支国家队,球队弥漫着自大的气息,对球迷的态度也很恶劣。门将舒马赫的书披露了施卢赫湖训练营的惊人内幕,一些球员“像瘾君子一样”赌博,一些球员“一直干到天亮,软趴趴地爬回来参加早训”,还有一些球员一瓶接一瓶地豪饮。
1983年10月,贝肯鲍尔还没和宇宙队彻底告别,《快报》记者就直截了当地问他:“您是否愿意执教德国队?数以百万的球迷都希望您接手。他们渴望有一个对比赛了如指掌、见过世面的人。一个连明星球员都能向其学习的人,一个知道球场上下的一切、有经验和权威的人。”皇帝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还没有取得教练资格证书。
1984年欧洲杯,西德队小组赛未能出线,德瓦尔下课已成定局。贝肯鲍尔此时为《图片报》写专栏,和记者约尔格·赫尔斯聊到了下一任主教练的人选。赫尔斯没能从贝肯鲍尔嘴里套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只说愿意和足协谈谈,但记者把稿件发往编辑部之后,副主编想出了一个冲击力十足的标题:德瓦尔下课——弗朗茨:我准备好了。
对于德国最臭名昭著的小报,这也是一个大胆的标题。随之而来的舆论压力迫使两个有些不情愿的当事人——贝肯鲍尔和德国足协——开始谈判。足协更想要赫尔穆特·本特奥斯,可他与斯图加特的合同还没到期。最终,贝肯鲍尔被任命为国家队的“技术总监”,直到本特奥斯能够接任,这一年中,将由一名持有教练证的足协雇员协助他。“我可能还没意识到我被卷入了什么,”贝肯鲍尔告诉记者,“一找到新的国家队教练,我就走啦。”
贝肯鲍尔和足协主席诺伊贝格尔的协议达成两天后就有了变化。本特奥斯觉得在接下来的12个月里,有太多变数,想到1985年4月再决定是否接手国家队。这种不确定性对足协来说并不理想,尤其是在世界杯的备战阶段。于是诺伊贝格尔问贝肯鲍尔是否愿意签两年,而不是只签一年,皇帝同意了。诺伊贝格尔还想出了一个比技术总监更让他喜欢的头衔,“球队老大”(Teamchef),皇帝也同意了。
7月中旬,足协正式宣布了人们已经在报纸上读到的消息:直至墨西哥世界杯,贝肯鲍尔将担任西德队主教练。这份工作将在许多方面改变他的生活,因为从现在起,他的出国旅行将由38岁的足协秘书西比尔·魏玛安排。球队老大觉得她非常漂亮。
贝肯鲍尔作为国家队主帅的首秀上,球迷打出了“皇帝弗朗茨 我们谢谢你 你是国家的拯救者”的标语
国家队新帅花了无数个小时探察和分析他的球队将要面对的每个对手,几乎病态地害怕忽略任何一个细节。他如此痴迷于剖析对手的比赛方式,或许因为他曾是一名后卫。他总是假设对方持球,己方要想办法拿球。他的朋友克鲁伊夫则截然相反,以控球为出发点,并从中创造出一套哲学,这套哲学至今仍在影响足球。贝肯鲍尔作为教练没有留下类似的遗产。担任国家队主帅期间,他对哲学产生了极大兴趣,在采访中引经据典,可他本人并不是什么哲学家,而是德国世界杯冠军教头中最务实的一位。
1986年世界杯后,一位记者指责他没有达到人们对他的期望——整顿球队,改变球风,建立一支进攻型球队。贝肯鲍尔冷静地回答:“防守符合德国人的天性,所以我们才这样踢球。我们咬紧牙关,破坏对手的比赛,然后改变比赛的进程。我们只会这样踢。”可能意识到这番话与他球员时代的风格差别巨大,他补充,“我必须顺应实际情况。上一次我们拥有一支真正伟大的国家队是在1974年。那时我们可以踢攻势足球。但在那之后,德国足球就走下坡路了。”
换句话说,不是他的个性或他以前的位置影响了他的足球,而是他所能支配的球员。当时,没有几个技术高超、有创造力的德国球员。其中的两个,汉堡的马加特和巴塞罗那的舒斯特尔,与德瓦尔闹翻了,拒绝为国家队效力。皇帝成功招募了老队友马加特,可他的魅力对舒斯特尔失效了。1986年3月下旬,贝肯鲍尔给舒斯特尔去电,接电话的不是球员,而是他的妻子兼经纪人,她告诉主教练,让舒斯特尔参加世界杯需要100万马克。贝肯鲍尔极其希望球队中有一些真正的人才,表示愿意去巴萨罗那面谈,但盖比·舒斯特尔坚持,如果不带上支票就不必来了。皇帝挂断了电话,那一代人中最优秀的德国球员再也没有为国效力。
1986年世界杯西德队
于是,贝肯鲍尔带着一支使他忧心忡忡的队伍前往墨西哥。在出发前他就犯了不少错误。他先是公开表示德甲联赛是出废品的,让俱乐部代表很不满意,又对国家队跟队记者说,他们的文章“跟一架在北京倒地的自行车一样无关紧要”,最后他疏远了自己的球员,预言“我们不可能赢得世界杯,1988年的欧洲杯也赢不了”。
到了驻地也是麻烦不断。主帅的汉堡老队友乌利·施泰因知道自己是二门后大发脾气,在开赛前问记者:“有人有多余的飞机票吗?我想回家。”十天后,一位记者声称看见施泰因酩酊大醉,从酒吧凳子上摔了下来,球员坚决否认。然而,在西德对摩洛哥的16强比赛当天,又一名记者凌晨四点遇到了他。两天后,施泰因、雅各布斯、奥根塔勒和迪特·赫内斯违反了驻地宵禁,贝肯鲍尔指责他们的“白痴”行为。赫内斯回击:“你怎么叫我都行,可我不是白痴,我知道我脑子有多好,也知道你脑子有多好。所以你不能叫我白痴。”贝肯鲍尔对雅各布斯、奥根塔勒和赫内斯罚款5000马克,对施泰因罚款10000马克,二门又立刻说要回家。这时,不到18岁的沙尔克球员奥拉夫·托恩突然宣布他也想回家,因为“在这里什么也学不到”。
皇帝刚刚平息了这场叛乱,下一桩丑闻又爆发了。报纸爆料,施泰因背着贝肯鲍尔,在其他球员面前叫他Suppenkasper(见评论注释)。足协要求严惩,施泰因终于得到他渴望已久的机票,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在世界杯期间被送回家的德国球员。
根据贝肯鲍尔1992年的自传,他在赛事结束后向足协提出了辞呈,考虑到以上种种闹剧,这并不奇怪。诺伊贝格尔拒绝了,他也没有再坚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喜欢当教练,喜欢在球员身边,和他的球队关系很好。施泰因与他冰释前嫌,一门舒马赫也赞叹主帅对球队“圣人般的耐心”。二是尽管困难重重,本届世界杯仍取得了竞技成功。可能他在场边的唯一错误,是坚持给鲁梅尼格上场时间,这位拜仁前锋膝盖有伤,其实并不适合上场。贝肯鲍尔的球队实力不强,却组织严密、韧性十足,淘汰摩洛哥,点球击败东道主墨西哥,又在半决赛中2-0战胜欧洲杯冠军法国队。他的球队没有令人失望,而是取得了傲人的成绩。
世界杯决赛,阿根廷对西德
墨西哥世界杯是皇帝的教练速成班。他只比队员中的雅各布斯、马加特和赫内斯大八岁,和很多队员还做过队友。西德将主办1988年欧洲杯,没有预选赛的压力,贝肯鲍尔本可以放慢节奏,继续学习,可惜德国并不是能让刚把国家队带入世界杯决赛的历史最佳球员平静工作的地方。
贝肯鲍尔失去了他信任的助教。霍斯特·科佩尔收到德甲俱乐部乌丁根的邀请,向足协要求解约。接下来,舒马赫又带来了麻烦。1987年2月,这位门将出版了德甲生活回忆录,该书有畅销书的全部元素:性、赌博、内斗、金钱和兴奋剂。门将被科隆立即停赛,3月被开除出国家队。最后,《图片报》的两个老相识也让他不好过,新晋专栏作家拉特克和布莱特纳都和贝肯鲍尔有过口角。1988年春,距离欧洲杯开赛只有两个月,布莱特纳批评主帅的“恐怖战术”是在“为德国足球掘墓”,拉特克则怀疑国家队的负责人暗地里“鄙视”自己的球员。贝肯鲍尔在同一份报纸上回击,称布莱特纳是个“疯子”,写专栏的时候一定喝醉了。
3月底对瑞典的一场乏味的比赛后,《踢球者》的读者来信栏目充斥着球迷的不满,有球迷抱怨“国家队正在变成一支二流球队”。许多消息人士认为《图片报》正在试探,能否像四年前那样,用他们的笔为贝肯鲍尔可能的继任者拉特克开路。“布莱特纳,这条看门狗,被放出来吠叫了,”《南德意志报》直言不讳。贝肯鲍尔肯定也有所察觉,因为他公开表示:“他们别想像对待德瓦尔那样对待我。”
不过事实证明,这场风波不是他的结束,而是他的开始。可能与他的爱情生活相比,足球只是小菜一碟。经过三年多像六年级学生一样为初次约会而作的努力(他的原话),西比尔终于屈服于皇帝的魅力。弗朗茨为自己的秘密恋情辩护,说他与戴安娜的关系注定失败,因为他对家庭感到内疚,可现在他又背叛了那个他为之背叛妻子的女人,又一次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
西德对荷兰赛前
西德和荷兰的半决赛前,贝肯鲍尔玩了一点小伎俩。他叫来队长马特乌斯、中场利特巴尔斯基和前锋米尔,告诉他们,自己准备让克林斯曼、沃勒尔和米尔三个中锋都首发,打荷兰一个措手不及。第二天,利特巴尔斯基的名字被印在给媒体的首发名单上,在开球前几分钟,足协突然公布中场球员胃部不适,由米尔代替。下半场米尔感到疲倦后,又被利特巴尔斯基换下。荷兰队主帅里努斯·米歇尔斯讽刺地说:“比赛前球员突然不舒服是常事,可让病人替补上场真是目瞪口呆啊。”
这个愚蠢的小伎俩差点儿奏效了。54分钟,克林斯曼在禁区内被里杰卡尔德放倒,马特乌斯的点球帮助西德队取得领先。20分钟后,荷兰队点球扳平。终场前两分钟,范巴斯滕打进了制胜球——慕尼黑的世界杯决赛14年后,橙衣军团终于复仇。
大多数人都认为,荷兰队的确技高一筹。“更优秀的球队当之无愧地赢得了胜利,”诺伊贝格尔说,“我们应该为进入半决赛而感到高兴。”两天后,皇帝的一位直系亲属也承认:“荷兰人强多了。”
19岁的斯蒂凡·贝肯鲍尔将在那天与父亲见面,因为那天是祖母安东涅的75岁生日。在拜仁的青训系统成长多年后,斯蒂凡刚刚加入了同城的1860。他的父亲并不高兴看到儿子拼了命地想成为职业球员,他知道背负着贝肯鲍尔的姓氏,这会有多么困难。斯蒂凡的兄弟们并没有体育方面的野心,最年长的托马斯在哥斯达黎加经营餐馆,米歇尔则学习医学。只有斯蒂凡和父亲一样,疯狂爱着这项运动,但二人之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羁绊。斯蒂凡后来说,“在我踢球的25年里,我父亲可能只看了我的五场比赛。”
斯蒂凡和父亲,摄于1988年
几周后,贝肯鲍尔和三个儿子的关系遭受了又一次挫折:一家八卦杂志曝光了他与西比尔的关系。戴安娜搬出基茨比厄尔的房子后,弗朗茨向妻子布里吉特提出离婚。布里吉特断然拒绝,称丈夫的要求是“草率的”,两人开始了拉锯战。
国家队教练的工作也不利于他心境的平和。1989年10月底,在足协全国会议上,诺伊贝格尔恳求他在意大利世界杯后继续任职,贝肯鲍尔答应过一段时间给出答复。而仅仅两周后,他就心惊地意识到这份工作是多么变化莫测,荣光与耻辱之间的界限是多么微妙。
球队现在相当不错,在肌肉和视野、体力和脑力之间取得了真正的平衡。贝肯鲍尔最爱的球员洛塔尔·马特乌斯是球队的明星。多年来,马特乌斯一直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1988年,27岁的马特乌斯转会国际时,《明镜周刊》尖锐地评论,德国“失去了一个从未兑现潜力的老去的金童”。可在意大利,这位中场悍将终于成长为皇帝一直看好的杰出球员。
然而,这支杰出的西德队险些搞砸世界杯预选赛。他们的头五场比赛平了三场,必须拿下最后一场小组赛才能晋级。对西德球迷来说,未能取得世界杯资格是不可想象的,如果这支15年来最优秀的国家队输掉对威尔士的比赛,贝肯鲍尔将立即下课,根本不用给出续约与否的答复。
开场11分钟,右后卫斯特凡·罗伊特就给威尔士前锋马尔科姆·艾伦送了大礼。沃勒尔的角球将比分扳成1-1,可中场休息时已经明显有紧张的气氛。下半场开始3分钟,科隆中场托马斯·哈斯勒在10码外射门得分,帮助主队领先,可德国人随后始终无法再进一球。贝肯鲍尔不再坐在座位上,站到场边。还剩150秒时,威尔士发起猛攻,科林·帕斯科的头球擦着横梁飞出。“哦,我的心都要到嗓子眼了,”德国解说感叹,“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
西德2-1威尔士,场边的贝肯鲍尔
终场哨声响起的两分钟后,贝肯鲍尔出现在摄像机前。“您一直说只有球队获得世界杯资格,您才会继续干下去,”记者问,“那么,当威尔士取得领先时,您是什么感觉?”皇帝回答:“这种时刻,你不会考虑个人的未来,只会考虑球队的情况。”记者又说:“我们一直在观察您。您当时非常紧张。现在您能放松吗?”贝肯鲍尔笑了笑,“我没有一刻能放松。”十天后,他答复诺伊贝格尔,他将在意大利世界杯后离开国家队。
1990年1月中旬,弗朗茨和布里吉特23年的婚姻正式走到尽头。不用说,小报记者在慕尼黑家庭法院外等待。贝肯鲍尔告诉他们:“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考虑到我们已经分居快14年了。”四周后,弗朗茨和西比尔结为夫妻。婚礼并不盛大,因为他的确不能放松。
墨西哥世界杯四年后,贝肯鲍尔变了一个人,或者至少变了一个主教练。与许因为很快就要离开,也许因为六年教练岁月赋予的经验,他自在了许多,作家克里斯托夫·鲍森韦因后来说,西德训练营的气氛让他想起郊游的童子军。队里有五名意甲球员也有所帮助,安德烈亚斯·布雷默带队友去自己最喜欢的餐厅,马特乌斯一边理发,一边用意大利语和理发师聊世界杯。
贝肯鲍尔在这届世界杯上唯一一次大发脾气,是因为他的球队差点儿搞砸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四分之一决赛。“这载入了足球史册,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弗朗茨,”利特巴尔斯基回忆。球队老大猛踹更衣室的门,又踢翻水桶,冰块甚至落到吓坏了的球员身上,直到门将教练制止住他的大喊大叫。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迈耶,1987年10月,贝肯鲍尔请求老队友协助自己。现在,迈耶试图让每个人回到现实,“弗朗茨,你知道我们1-0赢了比赛吗?我们打进了半决赛。”贝肯鲍尔生气地瞥了他一眼:“我他妈的才不在乎,我们踢的是垃圾足球。”
点球大战,西德4-3英格兰
三天后,他又变回十足的绅士,衣冠楚楚、举止得体。120分钟的比赛结束,西德和英格兰要用点球决出胜负。“终场哨响后,博比·罗布森在点球大战前来找我说话。他说:‘弗朗茨,两支球队都尽力了。’然后,他指向天空,仿佛现在全凭诸神的意旨。”当皇帝跑上场和他的球员们一起庆祝时,他知道自己刚刚赢得了世界杯。是的,还有一场比赛要踢。但那会是他执教的第66场国际比赛——他的幸运数字,什么都不会出错。
决赛的终场哨声响起,贝肯鲍尔摘下眼镜,微笑地看着助教霍尔格·奥斯克。五分钟后,皇帝接受了第一批赛后采访。“祝贺您,弗朗茨·贝肯鲍尔,”德国记者说,“世界杯冠军球员,世界杯冠军教练!”他耸耸肩,露出他标志性的学童般的调皮笑容:“好吧,生活充满了惊人的巧合,不是吗?”
然而,那还不是一个国家爱上他的时刻,那个时刻发生在他被新闻官尼尔斯巴赫拽去参加颁奖典礼,在意大利总统弗朗切斯科·科西加手中接过冠军奖牌之后。当球队绕场巡游、展示金杯的时候,德国电视台的解说员突然提请注意:贝肯鲍尔一个人站在球场上。导播迅速将镜头从庆祝的球员和球迷切向皇帝——黑暗中,他慢慢走过草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脖子上挂着闪亮的奖牌,似乎陷入沉思,而在他周围则一片混乱。在这三十秒内,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感觉自己像闯入者,与这位永远在镜头中的德国人分享了一个非常私密的时刻。在这三十秒内,德国终于爱上了他。
在世界杯的最后一周,贝肯鲍尔告诉作家路德格·舒尔兹,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有一些非常好的安排。“我将在基茨比厄尔休息两个月,然后西比尔和我会到山里去,租一间没有电话的高山小屋。我还会打打高尔夫。给电池充电需要时间呀。”当然,有很多邀约。早在1990年3月,费内巴切就试探他是否有兴趣在伊斯坦布尔担任体育总监。美国足协对他也有意向,这个国家获得了1994年世界杯的主办权,需要一位领袖。但首先是假期。
事与愿违。赢得世界杯一周后,皇帝就在苏黎世与法国人伯纳德·塔比会谈,塔比拥有马赛俱乐部,刚刚掌握了阿迪达斯的股权。两周后,贝肯鲍尔宣布担任马赛的体育总监。在签约前,他向朋友吐露,塔比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人。这位前电视机推销员极富感染力,即使是最疯狂的计划,也能在几分钟内说服任何人。
1990年9月18日,正好是45岁生日一周后,贝肯鲍尔开始在马赛的新工作。他负责的第一场比赛0-1输给了低级别的戛纳,这是马赛本赛季的第一场失利,球队中不乏德拉甘·斯托伊科维奇、克里斯·沃德尔、让-皮埃尔·帕潘等优秀球员。尖锐的嘘声响彻韦洛德罗姆球场。一家法国报纸的标题是“贝肯鲍尔无用”。就这样,他在马赛动荡的263天开始了,这或许是他职业生涯被最多误解的一段时光。
贝肯鲍尔与塔比
德国人对贝肯鲍尔的印象或许可以用戴安娜讲述的一件轶事来概括。“我是和弗朗茨在汉堡的时候才开始打高尔夫球的。我在霍伊斯多夫的一家俱乐部上课,教练是个叫巴里·鲁克里奇的英国人。有一天,弗朗茨腹股沟受伤,不能随队训练。他说:‘让我和你一起去吧,今天我来当你的球童。’我们来到练习场,他拿起我的一根球杆。他像拿扫帚一样拿着球杆,因为他以前从没来过高尔夫球场。然后弗朗茨挥杆打出一记高空球。巴里跑过来问我们:‘这么棒的一杆是谁打的?”
贝肯鲍尔的形象是天纵奇才,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例如,1994年5月的一天,拜仁在慕尼黑的一家餐厅庆祝德甲夺冠。深夜,球队接受一档体育节目的现场采访,节目的一个常规环节是球门墙射门,球门墙上有两个足球大小的洞。当贝肯鲍尔出场时,醉醺醺的马特乌斯开玩笑说,对于皇帝来说,从十码外入洞太容易了,必须有一个障碍。于是,球被放在一支啤酒杯上。贝肯鲍尔挽起右裤腿,一击即中。这一击奠定了他“不败之人”的地位。
这就是德国人对贝肯鲍尔执教马赛着迷的原因。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混乱的惨剧:对弗拉兹尼亚的比赛0-0闷平,随后马赛在索肖输球,又在欧塞尔的比赛中四分钟连丢三球。哦,税务调查也在进行时。一些球员错过了训练,因为他们被法官传唤。12月,贝肯鲍尔告诉《踢球者》,他“对整个情况感到不快”。在此之前,就有传言说塔比没有按时付他薪水,他即将辞职。因此,当柏林的11Freunde与巴黎的So Foot合作,在2018年出版一期关于两国足球关系的联刊时,德国人有一个特别的要求:法国人能否提供贝肯鲍尔大灾难的内幕,并与皇帝唯一一次失败的亲历者对话?
文章抵达柏林时,德国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篇4000字的文章全在讲弗朗茨·贝肯鲍尔多么了不起。“作为一个人,他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人,”中场球员洛朗·富尼耶说,“他完全没有你以为的德国人的冷漠。”似乎是新教练雷蒙·古塔尔斯让马赛重回正轨——球队卫冕联赛冠军,进入法国杯决赛,还打进了欧冠决赛。但与So Foot交谈的球员和俱乐部工作人员都坚称,成功同样是贝肯鲍尔的功劳。“他让雷蒙爷爷做事,”帕斯卡尔·奥尔梅塔说,“但他和我们谈了很多,给了我们很多建议。我们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他功不可没。”
古塔尔斯
马赛在巴里的欧冠决赛中点球不敌贝尔格莱德红星,尽管皇帝竭尽全力。中场休息时,他甚至为波利更换了鞋钉。决赛结束后不久,贝肯鲍尔告诉塔比,他不想再担任目前的职务,这太耗费时间,以至于他忽略了其他的商业利益。塔比想出了一个惊人的主意:在六月的第一天,他邀请皇帝担任马赛的副主席。七天后,马赛在法国杯决赛中0-1输给摩纳哥,贝肯鲍尔回到奥地利的家中考虑自己的选择。
当塔比期盼皇帝的归来时,内维尔·索夏尔做出了威尔士足球史上最精彩的扑救,阻挡了克林斯曼的射门。几分钟后,瑞典主裁判博·卡尔松的哨声响起,尼尼安公园球场沸腾了:威尔士在1992年欧洲杯预选赛中1-0战胜世界杯冠军德国队。换句话说,他们击败了十个月前贝肯鲍尔本人宣称的“在未来数年内”会所向披靡的球队。《图片报》的标题是“弗朗茨,快来救救我们!”
他没有,他也不能,因为有一支他更心爱的球队需要他。拜仁慕尼黑刚刚将1991年的德甲冠军拱手让给不被看好的凯泽斯劳滕,而这仅仅是红队深不见底的困境的开始。10月5日,拜仁在主场1-4败给斯图加特踢球者,排名跌至第十二位。两天后,俱乐部理事会在慕尼黑喜来登酒店与贝肯鲍尔会面,问他是否愿意从尤普·海因克斯的手中接过球队。他问:“什么时候?”他们说:“现在。”皇帝拒绝了,有太多约定要遵守,有太多承诺要兑现。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施万再次登场。还有几周他就要过七十岁生日了,但他一如既往地忙碌,舌头也一如既往的锋利。在接受《踢球者》采访时,他说将主教练职位让给贝肯鲍尔只是“急于保住自己位置”的主席谢雷尔精心策划的公关举措,贝肯鲍尔愿意帮助他的俱乐部,可该担任另一个角色,“他非常适合担任主席一职”。在宣布推翻谢雷尔的政变后,施万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我还可以想象几个替代赫内斯先生的人选,比如卡尔-海因茨·鲁梅尼格。”
乌利·赫内斯于1979年接替施万成为拜仁经理,迄今为止,他的工作极其出色。然而,在1991年那疯狂的几周里,他在俱乐部的前途似乎岌岌可危。在与贝肯鲍尔会面的第二天,他解雇了好友海因克斯,将主帅一职交给了前拜仁球员瑟伦·莱尔比。这不是他最高明的点子,莱尔比执教的首场比赛就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失利,拜仁在欧联杯中2-6输给了来自哥本哈根的B 1903。施万一定觉得离贝肯鲍尔担任拜仁主席 、鲁梅尼格担任拜仁经理的计划越来越近了。然而,谢雷尔和赫内斯并不会轻易被推到一边:他们决定邀请贝肯鲍尔和鲁梅尼格加入拜仁。
就这样,在贝肯鲍尔和西比尔搬进马赛的公寓一年后,他突然返回慕尼黑,成为拜仁的一名高管。即将成为对手的多特蒙德经理米夏埃尔·迈耶预言:“现在只要弗朗茨咳嗽,整个俱乐部都要发抖。”他说得有些夸张,但只是略微夸张而已。从贝肯鲍尔和鲁梅尼格迈上高位的一刻起,拜仁就赢得了他们最著名的绰号:绿茵好莱坞。
赫内斯掌管俱乐部的十三年来一直以节俭著称。两位新任副主席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其中一位曾在纽约和马赛见识过巨星制度的运作。贝肯鲍尔说:“如果没有积分,银行里的成百上千万和没有一样。”鲁梅尼格附和:“过去我们可能有负债,但我们是成功和受欢迎的。”
灾难的1991/92 赛季结束后,拜仁在转会市场砸下2350万马克,引入了梅梅特·绍尔、托马斯·海尔默、若日尼奥和洛塔尔·马特乌斯。马特乌斯仍旧是皇帝的最爱,虽然他31岁,十字韧带撕裂,但贝肯鲍尔对他的信心从未动摇。即使马特乌斯真的退步了,他仍然可以踢自由人不是吗?这也是当拜仁新任主帅埃里希·里贝克尝试四后卫战术时,皇帝暴怒的一个原因。俱乐部发抖了,因此1992年10月客场对战升班马萨尔布吕肯时,拜仁使用的是自由人战术。对手的一名后卫在赛前预言:“拜仁最后是以10分或者8分优势赢得联赛冠军,其实没什么区别。”说话的人名叫斯蒂凡·贝肯鲍尔。
23岁时,斯蒂凡已成为一名真正的德甲球员。他在对拜仁比赛中的防守无懈可击,慕尼黑巨人1-1战平主队可谓幸运。这也表明斯蒂凡更适合做球员而不是占卜师:拜仁没有以10分或8分的优势赢得联赛,事实上,他们连续三年没有赢得联赛冠军。1993年5月,贝肯鲍尔的儿子迈克尔做了父亲,这意味着47岁的皇帝成了祖父。不过,他没有时间含饴弄孙,拜仁在欧联杯中被诺维奇淘汰,这在慕尼黑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里贝克的位置不保了。12月,贝肯鲍尔终于妥协,对施万说:“好吧,罗伯特,如果你让我所有的商业伙伴都接受,我会做的。”施万没有问做什么,而是去打了几个电话。新年前四天,里贝克获得了50万马克的遣散费,俱乐部随即宣布贝肯鲍尔将执教球队直至赛季结束。
当然,他执教的第一场比赛输了。毕竟,贝肯鲍尔1965年拜仁的德甲首秀和1977年宇宙队的首场比赛都落败了,1984年作为西德队主教练的首场比赛和1990年作为马赛队主教练的首场比赛也都输了。然而,冬歇期后的首场比赛1-3输给斯图加特让人忧心忡忡:拜仁排名第五,而本赛季只剩下十几场比赛。
皇帝抱怨他的球队踢得“像小学生”。但他的球员们从未感到被冒犯,因为说话的人是他。在赛季的最后一个比赛日,拜仁需要在主场战胜沙尔克才能夺冠。比赛胶着沉闷,贝肯鲍尔一气之下踢飞了跑道上的一个铁箱,险些脚部骨折。随后,他的自由人马特乌斯的一记任意球穿过人墙,打破了僵局。这一天的晚些时候,贝肯鲍尔将在电视直播中用啤酒杯进球。
1994年11月14日,巴伐利亚公共广播公司做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直播一家足球俱乐部的年度大会。当然,这不是一家普通的俱乐部,这也不是一次普通的会议,而是皇帝的加冕礼。这一天,弗朗茨·贝肯鲍尔被选为俱乐部的第二十八任主席。没有其他候选人,谁敢与“不败之人”竞选呢?
这次晋升的来龙去脉,即使对于这位把阴差阳错得到一份新工作变成一种艺术形式的人来说,也颇为不同凡响。这一次,把他推上新岗位的不是经纪人或者小报,而是一位政治家。登基的几周前,贝肯鲍尔本决心辞去副主席一职,因为俱乐部的事务一团糟,宣布参加主席竞选的鲁梅尼格和谢雷尔在公开场合大打口水仗。这对中立者来说非常有趣,但这场斗争其实可能“撕裂俱乐部”。于是,巴伐利亚州长埃德蒙德·斯托伊贝请贝肯鲍尔去他的办公室。这位保守派政治家1966年就成为了拜仁会员,现在他忧心自己俱乐部的状况。他解释,如果谢雷尔和鲁梅尼格要二选一,唯一的答案是贝肯鲍尔。他相信两位候选人都会很乐意撤回竞选申请,为皇帝让位,这是恢复和平的唯一方法。
贝肯鲍尔主席上任后立即宣布,整个俱乐部的概念都是垃圾。“我们的足球俱乐部已经成为经济企业,有些俱乐部的预算接近一亿马克,”他说,“但俱乐部仍然由名誉性的、无薪的兼职人员管理。理事会成员不仅要对俱乐部负责,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担任德甲俱乐部主席是一项全职工作。我认为未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我们的俱乐部变成有限公司,要么我们建立制度,让会员只选举监事会,然后由监事会任命一批专业的、领取薪水的执行主管。”
四年后,贝肯鲍尔才如愿以偿。1998年10月,德国足协改变规则,允许俱乐部将其职业足球部门转变为有限公司。足协并不是第一个从根本上改变其结构的德国体育协会,冰球协会1994年的做法更为激进,创建了一个没有升降级的美国式联赛。足球没有走那么远,而是设置了一个奇特的安全网。为了防止出现外国亿万富翁把德国足球俱乐部当作商品或玩物收购的可怕情况,德国足协制定了一项法规——50+1。
鲁梅尼格 斯托伊贝 贝肯鲍尔
可即便有这一规则的改变,也无法保证俱乐部做好分内之事:为球队找到最佳教练。特拉帕托尼深受球员、球迷和理事会的欢迎,但他没有续约。“我最大的问题是语言,”他向《南德意志报》承认,“我告诉俱乐部: 如果我不能做百分之百的特拉帕托尼,我们该就此打住了。”1995年2月初,在特拉帕托尼通知俱乐部他将离开后不久,鲁梅尼格、贝肯鲍尔和谢雷尔在黑夜中秘密会见了两位来自北方的客人: 奥托·雷哈格尔和他的妻子贝亚特。
早在1992年初,贝肯鲍尔就强烈主张聘请云达不莱梅的主帅雷哈格尔。三年后,这个想法并没有变得更加合理。自1981年以来,雷哈格尔一直统御着云达和不莱梅这座城市。他一言九鼎,记者不过是他的信使。而在慕尼黑,他不仅要面对追逐血腥味的媒体,还要应付一个由参加过五次世界杯决赛的前球员组成的理事会。战胜巴塞罗那也不足以挽救他的工作,雷哈格尔无法阻止一支充满自大狂的球队分崩离析。
在雷哈格尔上任前几个月,马特乌斯跟腱撕裂,问题由此开始。海尔默成为拜仁的新清道夫,新援克林斯曼则希望接过球队领袖的衣钵。尚未复出的马特乌斯察觉到二人试图篡夺他的位置,在媒体上大打出手,这很快发展为多方的唇枪舌剑。对于皇帝来说,混乱不过是家常便饭,但雷哈格尔就像一艘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小船。
赛季还剩四场比赛的情况下,拜仁落后领头羊多特蒙德三分。俱乐部决定紧急刹车。雷哈格尔唯一不生气的是贝肯鲍尔,他对记者说:“弗朗茨反对解雇我,是其他人劝他这么做的。”他补充说贝肯鲍尔从未干涉过他的阵容或战术。也许他有点健忘,许多记者都记得对阵格拉德巴赫的主场比赛前,皇帝冲进贵宾休息室,喊着:“你们知道那个疯子想做什么吗?他想让绍尔坐看台!我阻止了!”
在惊心动魄的十天里,皇帝似乎又要施展他的魔法。贝肯鲍尔赢得了他执教的前两场比赛,包括欧联杯决赛对阵波尔多的首回合。与此同时,多特蒙德客场0-5惨败卡尔斯鲁厄。突然间,拜仁又回到了德甲冠军的争夺战中。可惜紫薇星本人也有不走运的时候,训练时贝肯鲍尔被球击中,最后一个比赛日青着眼眶站在场边,目睹沙尔克球员奥拉夫·托恩的精彩进球让拜仁屈居亚军。
不过球迷还是举起了写有“谢谢弗朗茨”的标语。感谢是有理由的。周中,拜仁以5:1的总比分战胜了拥有未来世界冠军齐达内、利扎拉祖和杜加里的波尔多,赢得了俱乐部首座欧联杯冠军,这也是红队20年来的第一座欧战奖杯。在夺冠庆典上,球员们高唱:“弗朗茨,请不要走!”
但他还是走了,他作为拜仁教练的第二任期是他的最后一次。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有时间提升高尔夫球技,皇帝这样的人总是很抢手。1996年12月,德国足协主席吉迪乌斯·布劳恩宣布:“在世界上,没有哪位德国足球运动员比贝肯鲍尔更受人尊敬。我希望他能成为德国申办世界杯的形象大使。”
经历最初的疑虑之后,皇帝以新皈依者的狂热接受了他新的使命。1997年3月,他宣称:“主办世界杯的机会是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国家可以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广告价值是无价的。”如果德国的申办能得到欧足联的支持,他甚至看到了击败南非或巴西等竞争对手的机会。“我们的申请必须更有说服力,但我们绝不能给人强求的印象。一种松弛感才是我们的目标。”
四周后,生来松弛的贝肯鲍尔庆祝了第一阶段的胜利:欧足联主席伦纳特·约翰松谴责英格兰申办世界杯是对君子协定的粗暴践踏。瑞典人指的是布劳恩与英足总主席伯特·米利奇普1993年达成的一项不成文但有据可查的协议:德国支持英格兰申办1996年欧洲杯,英格兰也要支持德国申办世界杯。
向美国足协主席罗森伯格赠送拜仁球衣
但也有挫折。1998年6月,塞普·布拉特当选新一任国际足联主席。竞选期间,布劳恩对布拉特的工作方法颇有微词,拒绝给予德国足协的支持。最终,瑞士人赢得了竞选,主要归功于非洲代表,这意味着他肯定会投票支持南非申办世界杯。不过布拉特在国际足联的二十四人执行委员会中只有一票,仍有很多事情可做。
1998年10月之前,德国世界杯申办委员会由五人组成。贝肯鲍尔负责要事,他的老盟友沃尔夫冈·尼尔斯巴赫负责媒体,而德国足协的布劳恩、霍斯特·施密特和威尔弗里德·施特劳布则负责所有无聊的、不那么光鲜的工作。随后,一位关键人物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费多尔·拉德曼以“首席协调人”的身份加入申办委员会,他是一位真正知道如何在体育政治的崎岖水域中航行,并赢得大型赛事的人。
据《科隆快报》报道,拉德曼认识一半以上有投票权的国际足联大佬。拉德曼告诉记者他的成功秘诀:“有我们、英格兰、南非,也许还有摩洛哥,巴西也很有可能——这意味着你必须展示自己。有存在感,但要谨慎,这是我的座右铭。”记者认为这意味着“拉德曼将把贝肯鲍尔遣上环球之旅”。的确如此。
两人的旅程始于1999年2月,先是去卡塔尔首都多哈,随后在宰赫兰、马斯喀特和科威特逗留。4月,两人经斯德哥尔摩前往尼日利亚参加世青赛。接下来的行程是巴拉圭的美洲杯和美国的女足世界杯。7月,贝肯鲍尔和拉德曼出现在墨西哥联合会杯的赛场上。1999 年10月,皇帝估计自己在不到8个月的时间里积累了“约 350000 英里”的里程。这还是在他前往新西兰、泰国、韩国、中国和日本之前。
为孙雯颁发1999女足世界杯最佳球员奖
与大多数认为世界杯将花落南非的观察家相比,拉德曼一直充满乐观。他坚定信心的主要来源是贝肯鲍尔:“不是想冒犯纳尔逊·曼德拉和博比·查尔顿,但弗朗茨在世界足坛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他,我们的机会会渺茫许多。他谦逊的态度令人惊叹。”1999年12月,《踢球者》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77%的读者认为他们的国家将获得世界杯主办权。来自雷根斯堡的读者埃米尔·奥托可能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弗朗茨·贝肯鲍尔甚至能把世界杯带到月球,带到德国他怎么可能做不到呢?球迷们说“他简直就是幸运的宠儿”,“成功的化身,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
最令人惊叹的是,贝肯鲍尔在不断乘坐飞机、与亚洲政客和美国企业家打高尔夫球的同时,仍然能抽出时间到他所领导的俱乐部。1999年末,贝肯鲍尔又做了父亲。孩子的母亲是33岁的拜仁雇员海德伦·伯梅斯特。慕尼黑虽然是德国第三大城市,但感觉就像一座小镇,贝肯鲍尔最新的风流韵事很快传开了。2000年11月中旬,贝肯鲍尔的四子乔尔出生三个月后,一家外地报纸终于爆出了新闻。施万立即否认这一报道,称其为“童话故事”。但最终皇帝还是以他独一无二的方式承认了:“上帝为每个来到世上的孩子感到欣喜。”
在2000年的头几个月里,慕尼黑的八卦媒体一直都围着皇帝打转,但他们保持了缄默——他正在执行一项事关国家大事的任务。圣弗朗茨正在80天环游地球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当那个挖出丑闻而破坏世界杯申办的记者。
在最后的冲刺阶段,贝肯鲍尔的日程安排紧张得吓人。他在巴拉圭参加完南美足联的会议后立刻飞往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而在四月份的短短六天里,他辗转迈阿密、哥斯达黎加、布宜诺斯艾利斯、蒙得维的亚、特立尼达和多巴哥。5月,皇帝出席在萨摩亚举行的大洋洲足联会议,又从波利尼西亚前往苏黎世,观看一年一度的国际足联青年杯。6月初,他到访马耳他和罗马,接着又去东南亚观看他帮助安排的泰国国家队与拜仁的友谊赛。最后,他回到欧洲,参加在比利时和荷兰举行的2000年欧洲杯,当然还有在卢森堡举行的欧足联大会。皇帝轻描淡写:“我渐渐地有点受不了了。”
累了也没关系,决定性的一天,7月6日,即将到来。专业记者、分析师和专栏作家们都计算过了:摩洛哥预计会在第一轮投票中被淘汰,英格兰则会在第二轮投票中出局,最后一轮对决的将是德国和南非。大多数人估计,德国将落后五票,德国申办世界杯似乎是勇敢但徒劳的。
下午两点七分,布拉特走上苏黎世会展中心的讲台。他打开信封,露出一丝冷笑,宣布:“获胜者是——德国。”贝肯鲍尔像在世界杯决赛中攻入制胜一球的球员一样被团团围住,他对媒体说:“我很惊喜。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没法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个非常接近的结果。我们希望如此,但我们不能预测。我们非常非常高兴。我想我们有点走运。”
据《卫报》报道,“德国令人震惊的胜利的关键在于昨晚与四名亚洲代表达成的最后协议。德国人意识到,亚洲人对国际足联主席塞普·布拉特在执委会投票权问题上的分歧的不满情绪仍未平息,因此德国人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一优势。”其中一名亚洲代表是卡塔尔人穆罕默德·本·哈曼,另外三名分别来自泰国、沙特阿拉伯和韩国。他们的投票非常重要,但他们本应将比分扳成12比12。是新西兰的查尔斯·登普西在最后一轮没有把票投给南非,而是投了弃权票,使德国12比11获胜。
究竟什么让登普西改变了主意?“我不是轻易做出决定的,”他在投票后解释,“我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当时有难以承受的压力。”几天后,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又透露了一些细节:“在国际足联会议的前一晚,我接到了几个电话,让我很不安。其中一个是威胁电话。一些有影响力的欧洲利益集团也向我明确表示,如果我投票支持南非,将对大洋洲足联在国际足联的地位产生不利影响。我相信我的决定符合足球的最佳利益,尤其是符合大洋洲足联的最佳利益。”
不过,大多数人都相信,投票结果与贿赂、威胁或压力毫无关联。事后看来,德国似乎注定会赢。一份瑞士报纸(甚至不是德国报纸!)说“光芒四射的弗朗茨·贝肯鲍尔几乎以一己之力使德国成为第四个二次举办世界杯的国家”。前西德队主教练尤普·德瓦尔略显保守,认为“贝肯鲍尔成功的30%要归功于他背后的人,其他70%是他的功劳”。或许1974年世界杯冠军贝恩德·赫尔岑拜因说得最好:“只要有弗朗茨,我们总能赢,不是吗?”
宣布世界杯吉祥物
弗朗茨·贝肯鲍尔在赛场上时频频被嘘,即使他毫无疑问是德国历史上最出色的球员,而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后,他终于变得不可触碰。但并不全是美酒与玫瑰。贝肯鲍尔取得的巨大成就深入人心的同时,德国人的焦虑也悄然升起——未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那段年月的主要话题是德国足球的糟糕现状,德国能在本土世界杯之前拥有一支具有丝毫竞争力的球队吗?有人开玩笑说,赢得世界杯主办权是德国队参加2006年世界杯的唯一机会。不过,也有一点渺茫的希望。例如,斯蒂凡·贝肯鲍尔现在负责拜仁的U17,队中有一名叫菲利普·拉姆的球员。最近他的队里又多了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孩子,名叫巴斯蒂安·施魏因斯泰格。
当然,拜仁一队并不存在这些问题,他们可以签下出色的外援,如瑞典人帕特里克·安德森、法国国脚威利·萨尼奥尔和比克森特·利扎拉祖,以及巴西前锋乔瓦尼·埃尔伯和保罗·塞尔吉奥。2001年3月初,这些球员及其德国队友前往里昂参加欧冠比赛,里昂3-0 获胜。赛后宴会上,贝肯鲍尔拿起话筒。
“输球是常有的事。问题是输球的方式。今天发生的是耻辱。踢得一点也不像足球,我们只是站在一旁看,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就像乌韦·泽勒的元老赛,这是老一辈的足球。”球员们盯着自己的餐盘。“很抱歉我必须说这些,但这是事实。从看台上看,情况比你们在球场上感觉到的还要糟糕。这是里昂,不是皇家马德里、巴塞罗那或曼联。但我们却显得像傻瓜一样。为什么?因为态度不对。因为我们踢得不够好。三十年前人们可能这样踢球,现在不会了。不能再这样踢下去了,否则我们都另谋职业吧。”发言之后,皇帝对主厨舒贝克表示感谢,并说“除了比赛之外",这次旅行非常愉快”。
庆祝2001德甲冠军
十周后,拜仁戏剧性地捧起了沙拉盘。四天后,卡恩在米兰对阵瓦伦西亚的欧冠决赛中扑出三个点球,为拜仁赢得了欧冠冠军。这是慕尼黑豪门1976年后的首座欧冠冠军。是皇帝在里昂尖刻的讲话拯救了拜仁的2000/01赛季吗?许多球迷相信这一点,就连他的儿子也突然继承了他点石成金的能力:斯蒂凡·贝肯鲍尔让施魏因斯泰格在四后卫阵型中担任控球中场,率领拜仁U17夺得全德冠军。八年后,拜仁的另一位主教练范加尔才终于重新为施魏因斯泰格找到这个位置,并改变了球员的整个职业生涯。
几个月后,80岁的施万去世了。贝肯鲍尔在一次电视采访中坦言,施万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甚至一度依赖镇静剂。“我会怀念罗伯特这位朋友和商业伙伴,”他说,“现在有一些工作摆在我面前。我必须彻底改变我的生活。”他确实这样做了。葬礼后不到十天,弗朗茨和西比尔宣布分居。不久,海蒂·伯梅斯特再次怀孕的消息传遍全城。
施万去世后,皇帝可能的确有一段时间极其思念他,但从外表上看,贝肯鲍尔已经完美成长为德国足球最伟大的名片。他是世界杯组委会主席,正在全国奔忙,争取支持。2003年夏天,鲁梅尼格请求他连任拜仁主席,他当然同意。2005年3月,德国足协敦促他竞选欧足联主席,与米歇尔·普拉蒂尼竞争。经过几天的犹豫不决,皇帝同意了,多一个职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现在见的人太多了,对话筒说话也太多了,以至于有时他的舌头太快了,不过这不是什么新闻。斯蒂凡在1999年的一次采访中谈到父亲:“有段时间,他一出现在电视上我就换台,因为我觉得他说的一些话不可能是认真的。”
2003年2月,贝肯鲍尔作为组委会主席介绍世界杯主办城市。他注意到法兰克福大使是贝恩德·赫尔岑拜因,于是打开话匣子,提醒观众1974年拜仁对阵法兰克福的德国杯半决赛失利,是因为“贝恩德假摔了两次”。然后,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我猜你夏天用又一个假摔弥补了。”在场的人说,赫尔岑拜因因为贝肯鲍尔暗示他在对荷兰的世界杯决赛中假摔极为沮丧,以至于奥拉夫·托恩走过去对他说:“贝恩德,我觉得那是一个点球。”
但赫尔岑拜因不可能生贝肯鲍尔的气太久,没有人可能。1995年9月,贝肯鲍尔庆祝50岁生日的聚会上,来的不仅有他当时的妻子西比尔,还有前妻布丽吉特和前女友戴安娜。他似乎是一股团结人心的巨大力量,而世界杯开赛前的那段艰难岁月里,德国亟需这样的一股力量:2004年,德国队在葡萄牙欧洲杯上彻底溃败,沃勒尔下课。在本土世界杯的两年前,德国队既没有球队,也没有主教练。
当德国足协申办世界杯时,其中一个卖点是,统一的德国将向世界展示自己,展示一个现代化、友好、和平的国家。即使申办委员会的成员们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梦想实现得如此彻底。也许最大的奇迹是,德国足球在关键时刻也做好了准备。沃勒尔下课后,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教练愿意接手国家队,于是,新任足协主席迈尔-沃费尔德将这份工作交给了他在斯图加特的前球员尤尔根·克林斯曼。他以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为核心组建了一支球队,其中包括斯蒂凡·贝肯鲍尔的男孩拉姆和施魏因斯泰格,并意想不到地获得季军。
世界杯在各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在德国被称为“夏日童话”。“夏日童话”不仅是贝肯鲍尔辉煌职业生涯和精彩人生的高点,也是巅峰。自那以后,贝肯鲍尔就开始走下坡路,起初几乎难以察觉,后来跌落得越来越快。也许在意大利对法国的世界杯决赛后第三天,下落就开始了。约翰松出人意料地宣布,他将竞选连任欧足联主席。约翰松一直是德国人的盟友,本要竞选的贝肯鲍尔退出了竞争。但尽管得到德国人的支持,约翰松还是被普拉蒂尼击败,后者成为新一任主席。贝肯鲍尔当选为欧足联在国际足联执行委员会中的代表。
2007年,斯蒂凡·贝肯鲍尔为拜仁赢得了又一座U17冠军。他的父亲在电视上承认,过去他不知道“对家庭的责任意味着什么”,还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因为我总是不在家。”他其实关心家庭。1994年,当斯蒂凡收到萨尔布吕的邀请时,他的老东家格伦琴索要4万马克的解约金。萨尔布吕肯拒绝了,于是弗朗茨·贝肯鲍尔亲自支付了这笔钱。然而,这并没有真正改善他与斯蒂凡复杂的关系。20世纪90年代末,斯蒂凡说他从未与父亲讨论过重要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无法沟通是一个禁忌话题。我们感觉很糟糕,因为我们无法真正交流,或者至少我是这样。不过,这种情况在过去几年里有所改变,我感到很开心。”
弗朗茨·贝肯鲍尔并没有计划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再次身为人父,但他意识到这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完全接受了这个新角色。当然,他无法挽回错误,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几乎成了专职父亲,溺爱乔尔和弗朗西斯卡,陪伴家人的时间比他过去四十年中加起来还要多。慢慢地,贝肯鲍尔淡出了他深爱的足球运动。
2009年,贝肯鲍尔卸任拜仁主席,也让出了他在董事会的席位。“我在拜仁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皇帝在11月的俱乐部年会上解释,“三年前,我被说服再干一届,但现在够久了。我帮助俱乐部成立了股份公司,负责建造了我们自己的主场。现在我们需要一些年轻人。”
离开拜仁董事会一年后,他也开始淡出德国足协。2010年3月,特奥·茨旺齐格威胁要辞去主席一职,一些官员建议贝肯鲍尔接替他的位置。皇帝用一句玩笑话将这一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我干这个还年轻了十岁吧”,并宣布他将“大幅减少所有国内和国际事务”。2010年10月的德国足协会议后,他作为“国际事务代表”继续留在理事会,不再任副主席。他还在11月宣布离开国际足联执行委员会。他说:“我与国际足联和欧足联的同事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我与塞普·布拉特和米歇尔·普拉蒂尼的关系也非常友好。请谅解我并接受我的决定。”他的最后一次重要官方职责将是12月2日,在苏黎世投票选出2018年和2022年世界杯主办国。
大多数人认为英格兰是2018年世界杯的热门候选国,西班牙和葡萄牙也不遑多让。2022 年的竞争似乎更加开放,澳大利亚和美国势均力敌。然而,在不记名投票开始之前,已经有颇多暗中嘀咕和猜疑。10月,《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一名记者卧底拍摄了一段秘密录像,显示来自塔希提的雷纳德·特马里和来自尼日利亚的阿莫斯·阿达姆在出售自己的选票。两人被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禁止参加投票。
投票程序于苏黎世当地时间下午1点开始。很快又出现了一些不按计划进行的迹象。投票结果原定于下午4时宣布,但先是推迟了10分钟,然后又推迟了20分钟。下午4时37分,布拉特宣布,2018年世界杯将在俄罗斯举行。如果说这还只是有些意外的话,那么布拉特在6分钟后宣布的2022年世界杯主办国几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卡塔尔。
贝肯鲍尔应该没有把票投给卡塔尔。在投票结束后不久,当他被问及波斯湾地区举办世界杯时,他说:“我不能说我很开心。”另外,他的好友和同事拉德曼为澳大利亚申办团队担任顾问,因此可以肯定他的一票投给了澳大利亚。
2013年11月,人权组织发布报告,介绍了被招募来建造卡塔尔世界杯所需体育场馆的移民工人的境遇。当电视记者向贝肯鲍尔询问这些令人心酸的描述时,守口如瓶的皇帝回答:“我在卡塔尔没有见过奴隶。他们都自由行动,没有戴锁链,也没有穿粗布。我不知道这些报道从何而来。我对阿拉伯国家有不同的印象,我认为我的印象更加真实。”
贝肯鲍尔对卡塔尔人权状况的无耻开脱当然没有任何借口。不过,事后我们得知贝肯鲍尔夫妇当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2013 年,斯蒂凡被诊断出患有无法手术的脑瘤。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这一定是沉重的打击。而且时机也再糟糕不过了,突然之间,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指控和揭露。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贝肯鲍尔在此期间没有与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合作。
前美国律师迈克尔·加西亚被任命为道德委员会调查组主席,负责调查与2010年投票有关的指控。当贝肯鲍尔一再拒绝回答加西亚的问题后,国际足联于2014年6月宣布禁止德国人参加未来90天所有与足球有关的活动。起初,皇帝谈笑置之:“我不得不看了看日期,确定不是4月1日。我还以为是愚人节玩笑呢。”但随后他意识到了整件事的严重性,解释说自己“不精通法律英语”,要求用德语提问。两周后,禁令被解除,但损害已经造成。
在官方调查和大量新闻报道进行的同时,贝肯鲍尔一直希望找到治疗他儿子的方法。他和斯蒂凡一起去看了最好的专家,但即使最新的免疫疗法也没有效果。2015年7月底,46岁的斯蒂凡陷入昏迷。他的父亲、妻子和三个孩子一直守在床边,但斯蒂凡再也没有恢复意识。多年后,皇帝才公开谈起丧子之痛。2020年,在他75岁生日的前几天,他罕见地接受了采访:“我以前的生活从未遇到过真正的问题。事情总是很顺利,阻碍很少。我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处理问题,所以这次命运对我的打击特别大。失去斯蒂凡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我不知道人是否能接受孩子的死亡。也许不能。”
斯蒂凡的葬礼
斯蒂凡去世11周后,“夏日童话”丑闻爆发。《明镜周刊》的封面故事:毁掉的“夏日童话”——贿选基金,2006年世界杯的真实故事。以前几乎所有的讨论都关于2010年的投票,关于俄罗斯和卡塔尔如何成为赛事主办国,现在,德国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自己。封面人物是贝肯鲍尔、时任德国足协主席沃尔夫冈·尼尔斯巴赫和罗伯·路易-德莱福斯。
记者们发现了奇怪的转账记录,2002年路易-德莱福斯向一家瑞士律师事务所支付1000万法郎,而2005年德国足协向国际足联支付670万欧元,用于一台从未举办的晚会。670万欧元正好等于1000万法郎,在调查记者看来,其中的含义显而易见:路易-德莱福斯向德国足协组委会提供资金,以购买(至少)卡塔尔的选票。三年后,他想要回他的钱,也得到了这笔钱。“怎么只有德国世界杯是干净的?”文章问道,“它不干净。这改变了人们对那个夏天的印象:魔法是真实的,但创造出”夏日童话“的魔法师可能终究是骗子。而骗子后来成了伪君子。”
参与2002年交易的三个关键人物,有两个已经无法追责:路易-德莱福斯2009年死于白血病,而施万当年就去世了。于是,贝肯鲍尔成了风暴中心。《明镜周刊》曝光十天后,茨旺齐格为贝肯鲍尔辩护时说:“整件事的起因是弗朗茨·贝肯鲍尔意外涉足腐朽的国际足联系统,这样他才有机会把世界杯带到德国。”当组委会其他成员否认存在贿选基金时,茨旺齐格却把下一个人和下一家公司拖进了烂摊子,他出示的文件显示,霍斯特·达斯勒的老公司International Sport and Leisure在投票前贿赂了查尔斯·登普西。
11月,瑞士总检察长对贝肯鲍尔、茨旺齐格、尼尔斯巴赫和霍斯特·施密特提起刑事诉讼,指控他们涉嫌欺诈、管理不善、洗钱和挪用公款。面对越来越多的指控,皇帝的话匣子关上了,他说:“我从未付钱给任何人来获取选票,以便将2006年世界杯带到德国。我相信申办委员会的其他人也没有这样做。”他解释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可能记得所有他签过字的东西,并补充说他很少检查所有给他的文件、发票或表格。在电视采访中,他承认自己“甚至没有读过德国2006年世界杯申办书中的任何一页”。他最后说:“我问心无愧。”
与此同时,尼尔斯巴赫对路易-德莱福斯的数百万美元作了冗长的解释。他说,组委会曾请求国际足联提供财政援助,以承担赛事费用。据尼尔斯巴赫称,布拉特承诺提供2.5亿瑞士法郎,但要求他们先缴纳1000万瑞士法郎的费用。由于德国组委会在成立之初并没有资金,路易-德莱福斯给了组委会一笔贷款。说实话,这听起来有点奇怪。布拉特的回应是:“我从未向贝肯鲍尔或德国足协要过钱。这不是真的。”
2016年4月,贝肯鲍尔在推特上发布了在中国的照片,说他正在“曲阜追寻孔子的踪迹,哲人的教诲伴随我多年”。同月,他的老友内策尔突发严重心脏病,这促使贝肯鲍尔去检查了心脏。医生告诉他,他的心脏只剩几个月就会衰竭。几周后,贝肯鲍尔接受了冠状动脉搭桥手术。
这次手术后,他几乎完全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2017年,他的心脏再次接受了手术。2018年初,他植入了人工髋关节。2019年,他遭遇视网膜动脉闭塞,视力严重受损。当他出现在一年一度的皇帝杯高尔夫慈善赛上时,许多人都对他在短短一年里明显衰老感到震惊。他开玩笑说:“如果我把你撞倒了,别生我的气,我看不见。”
与此同时,还有手术无法解决的问题。2016年9月,贝肯鲍尔被披露为世界杯组委会主席的工作获得了550万欧元的报酬。这本无可厚非,但德国足协一直给人的印象是,皇帝是为了爱而工作的。2018年1月,曾参与澳大利亚世界杯申办工作的吹哨人博妮塔·梅尔希亚德斯透露:“拉德曼得到了360万澳元,考虑到他所做的工作,这是一笔巨款。我从足坛内部人士那里了解到,贝肯鲍尔从拉德曼那里拿了钱。我问布拉特这件事,他说:嗯, 没钱他什么都不干。”2019年10月,俄罗斯网站The Insider公布了一些文件,“支持了拉德曼出售贝肯鲍尔的选票的怀疑”,这让贝肯鲍尔的声誉再次受到沉重打击。电子邮件显示,预付300万欧元,成功后再付150万欧元,俄罗斯就能获得贝肯鲍尔的选票。
2017年,门兴球迷打出的抗议标语,最左画的是贝肯鲍尔
《明镜周刊》调查小组的冈瑟·拉茨揭露了“夏日童话”,他原本以为贝肯鲍尔会“以他那淡然的方式承认错误,也许他会解释,要想获得世界杯,就必须对规则有所妥协”。“我认为他本可以为自己开脱的。人们会原谅他。我真的很惊讶他没有这么做。”
媒体没有意识到的是,许多人其实觉得没什么好原谅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作家和记者都站在皇帝一边,纪念他的成就,报道他的表现,而看台上的许多人却很难把他当作一个凡人,很难像爱其他球员那样爱他。但现在情况逆转了。媒体听取了证词,查看了证据,发现皇帝有罪,而普通人却选择无视所有指控,继续爱他。
2019年3月,拜仁主场迎战利物浦,天空电视台为主场观众准备了一个惊喜。赛前采访中,出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嘉宾。贝肯鲍尔身着黑色长款大衣,头戴深色棉帽,站在安联球场的看台上。采访本身并不引人注目,值得注意的是观众的反应。采访一结束,演播室的人们就全体起立,为一个根本不在场的人鼓掌。他们在为贝肯鲍尔的状态足以公开露面,观看自己球队的比赛鼓掌。或者,他们只是在为贝肯鲍尔鼓掌。正如他的兄弟沃尔特说的:“世界杯这件事、他的健康问题、他儿子的去世——他是个好人,不应该承受这一切。”
瑞士总检察长不得不结案的十个月后,国际足联对贝肯鲍尔、茨旺齐格和施密特的贿选调查也戛然而止,原因也是诉讼时效已过。2020年9月11日,弗朗茨·贝肯鲍尔年满75岁。一天后,他出席了在拜仁博物馆举办的贝肯鲍尔生平展览开幕式。由于新冠疫情,这次活动相当低调。出席者名单不长:内策尔、马特乌斯和布雷默,贝肯鲍尔的妻子海蒂和儿子乔尔,还有卡恩、鲁梅尼格和赫内斯等俱乐部代表。赫内斯的发言最为感人至深。他强忍着泪水说:“拜仁慕尼黑感谢你——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
随后,所有人都散去欣赏展品。在这些物品中,有一些贝肯鲍尔本人提供的私人收藏,如几本关于孔子的注释书籍,以及他收藏的托尼·克里斯蒂唱片。此外,还有一只阿迪达斯战靴,一只右脚的。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鞋外侧的皮革磨损得尤其厉害。
2024.01.08 Ruhe in Frieden, Ruhe in Macht
虎扑JR1011714396
· 上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FIFA国际足联官方全世界204成员国足协共同推举认证整个世界足球历史综合地位第一人。
helenharris楼主
· 北京南部的天空多了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