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天堑——绍兴十一年宋金淮西之战始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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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绍兴十一年宋金淮西战争的文章动笔于去年六月份,现在大部分初稿已经完成了,全文发出来太长,计划分成七个帖子发出来,这是其中的第二章。

第一章涉及到绍兴十年南宋北伐之后的军政总结,很多相关史料还没有整理完,但不影响第二章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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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一年正月十五日,金人南下进攻寿春府。寿春府为淮河渡口,抢占寿春,金军的后续部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开往淮西《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五(下简(会编))

 

十五日,乙卯,金人寇寿春府。

 

而在得知寿春御敌之后,赵构第一反应是让刘锜出兵渡江驻守庐州策应,同时下令在临安的张俊返回建康,准备御敌,其具体安排如下《中兴小历》卷二十九

 

己未,命淮北宣撫判官劉錡統所部兵二萬渡江禦之。時淮西宣撫使張俊已至行在,亟令回建康拒敵。

 

可见刘锜和张俊并非同时被赵构派遣到江北,张俊当时身在临安,赶回建康驻地需要时间,而刘锜当时就驻扎在太平州,就增援淮西而言,比张俊自然方便的多。

 

再开始阐述整个淮西之战前,我们先考证一下金人渡淮先头部队的数量,刘锜后来从庐州退守东关之后是这么说的。《金佗续编》卷十一《照會四太子勾諸處軍馬攻打楚州省劄》(下简《照会四太子劄子》)

 

正月十四日夜到夀春府,監軍下有六萬人。

 

刘锜那边的情报是第一批南下的金军有六万人,然而叶梦得的《石林奏议》卷十三《奏乞下张俊等随机备御金贼并下韩世忠、岳飞进兵牵制劄子》(下简《备御金贼劄》)给出了另一个观点。

 

自□□以来,数声言签兵聚粮,迁师□几俩月余,日方至寿春,与其本谋不类,大抵有余则密,不足则张,自古皆然,□□□□,未尝急攻,传闻实不满两万人,止因孙晖弃城退保,遂□□□□□□□□。

 

叶梦得当时正在建康镇守,他那边的情报是金人南渡第一批的金军总兵力尚不满两万人。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叶梦得这封奏议写在二月一日或二日,也就是金人在淮西待了半个月,并多次进行增兵后,总兵力也才不到两万人。

 

当然还有其他说法,身处临安、时任礼部侍郎的郑刚中告诉秦桧在金人兵临庐州城下的时间点,部队总数只有千余人。《北山集》卷一

 

又為宰相言曰邊事,平日不敢輒論,今日亦不得不論,數日傳聞敵嘗以數十騎踰淮,繼以數百騎,今則寨合肥之北,傳者信,則朝廷須極力料理,不可緩也。

 

按“今則寨合肥之北”,则郑刚中对秦桧说这段话的时间点是在寿春失守,金人逼近庐州的时候,结合刘锜报告金军的动向,确定是二月二十五日。《照会四太子劄子》

 

十九日夜知得本府無人馬,至二十日,韓將軍與龍虎大王領軍馬過淮河,至二十五日到廬州離城三十里,相接下寨。

 

笔者个人还是倾向于认为第一批南侵的金军数量不多,毕竟顺昌之战刘锜面对金军的总兵力也两万来人,就已经让当时的赵构大为紧张刘锜的安危了,如果来袭的金军真有六万,赵构不可能第一时间只让刘锜一个人迎敌。

 

当然到了后来淮西之战中期,按照刘锜情报大约是二月五日,金军那边探测到南宋部队开始渡江后,完颜宗弼才开始派遣增援部队。《照会四太子劄子》

 

二月初一日,已遣天使前去夀州赴四太子處勾人馬,其四太子次第初五日已離夀州,約初七日到含山縣。

 

金军不断增兵后,以至赵构有“金贼桀黥头首皆在淮西”之语,淮西的金军部队肯定就远不止两万了。

 

当时刘锜部队构成如下《淮西从军记》

 

十一年正月犯寿春,朝廷复命锜屯庐州,锜所将步兵不满二肆,骑数百,而已是月十九日,锜被命北渡江。

 

但《淮西从军记》所谓刘锜军不满两万的说法也有问题。因为顺昌之战的时候,刘锜自称有一万八千的兵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三十五(下简《要录》)

 

庚寅龍圖閣直學士、知順昌府陳規得報敵騎入東京,時新東京副留守劉錡方送客,規以報示錡,錡曰:吾軍有萬八千人,而輜重居半。

 

而《玉海》卷一百三十九则记载了顺昌大捷后刘锜扩军的记录。

 

十年十一月十八日,淮北宣撫判官劉錡招收使臣三百人,効用一千人,軍八千一百,以補雄威,振華忠鋭。

 

可见顺昌之战后,刘锜又补充了九千四百人的兵力。

 

问题来了,刘锜原本一万八的兵力,打完顺昌之战、补充九千多兵力之后竟然还不满两万?换句话说,难道顺昌大捷刘锜战损近一万?这明显是不合理的,要知道顺昌大捷刘锜一共投入野战的兵力也就五千有余,好在《宋朝南渡十将传》中的《刘锜传》(下简《南渡刘锜传》)引用刘锜自己的话给出了另一个数据

 

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平地千里,虏骑纵横之地,吾提兵不过两万,犹足取胜,况此吾地利,且有锐兵三万,可以制虏。

 

对比一下《玉海》对于刘锜扩军的记录,刘锜自己的言论明显有说服力的多,也就是原本接近两万的部队,补充了近一万兵力后,淮西之战期间刘锜的总兵力应该是接近三万。

 

《要录》卷一百三十九记载了绍兴十一年金人南侵后宋军的第一次反击。

 

乙卯,金人犯壽春府,守將孫暉、樞密院統制雷仲合兵拒之。

 

有关寿春防御战更详细的战报记载于《皇宋十朝纲要》卷二十三

 

甲辰,金酋兀术再入寇,乙卯,犯寿春府,至黄桥,知府孙晖与统制雷仲遣兵击却之,丁己,贼进至城下,晖与仲又破之。

 

而孙晖和雷仲对金人的反击通过刘锜给宋廷的情报上也能得到体现《照会四太子劄》。

 

正月十四日到夀春府,与龙虎大王合军,将带炮九十座及打城器具要攻打夀春府,排日到城下,有本府孙安抚及雷总管军马出城见阵 。

 

当然,孙晖和雷仲上报的这两次小捷含金量如何就不好说了,结合金史记载,这场战斗大概率是孙晖出城与金军对峙,打了一仗后各自回军,这种类型的战斗,宋金双方一般都各称大捷。《金史孔彦舟传》

 

从征江南,渡淮,破孙晖兵万余人

 

但孙晖和雷仲的这两次小捷也算是给惴惴不安的宋廷打上了一针强心剂。地方驻军的抵抗再加上刘锜一部的增援,貌似金军的这次南侵很容易就会被化解,以至于当时有阁臣请求赵构安抚因为金人南侵而惊恐不已的舆论《中兴小历》卷二十九

 

言者以為敵人盗邊,歲以為常,在我有備,則外可制侵擾之患,内可安揺動之情,比者敵侵壽春,如雷仲孤軍兩捷,而劉錡全軍繼達,則士氣益張,當有以遏其勢,惟是民間妄傳以惑羣聽,宜下臨安府覺察,是日丙寅詔從之。 

上文“比者敵侵壽春,如雷仲孤軍兩捷,而劉錡全軍繼達,則士氣益張,當有以遏其勢”,也能说明第一时间被派遣到江北的只有刘锜一人。

 

亦可见朝臣自信可以围绕着寿春(淮北)与金人对峙,不过这也不奇怪,当时南侵金军的总兵力不到两万(甚至很可能是千余人),而增援中仅刘锜一部的兵力就高达三万,人数宋军已经占有优势,再加上刘锜之前的顺昌余威,也无怪乎彼时宋廷的阁臣会如此乐观。

 

就目前而言,南宋淮西之战的形式还是一片大好,寿春府的守军发挥着沙包作用阻拦着金军,同时刘锜已经率军前去支援,至于张、韩、刘、岳都已经在各自防区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出军策应。

 

然而自孙晖、雷仲抵抗过金军两次之后,宋军的战略状况开始急转直下。首先是与金军接战两次之后,孙晖和雷仲在金军越来越高的军事压力下,非常不地道的选择丢下部下跑了。《淮西从军记》

 

守臣孙晖与统制官雷仲已弃城而出,金人於是入寿春,尽杀守城南兵千馀人系,桥三道,渡兵淮上。

 

寿春失守,金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庐州,在得知金人已经攻破寿春,抵达庐州边境的时候,赵构给岳飞发了第一封御札《金佗稡编》卷三

 

据深报,虏人自寿春府遣兵渡淮,已在庐州界上,张俊、刘锜等见合力措置掩杀。卿可星夜前来江州,乘机照应,出其前俊,使贼腹背受敌,不能枝梧。投机之会,正在今日,以卿忠勇,志吞此贼,当即就道。付此亲札,卿宜体悉。付飞。御押。

 

关于该御札的大部分考辨笔者放在后章进行,现在只讨论涉及到淮西战场的调度问题。还要强调一点,赵构给岳飞的御札中的“张俊、刘锜等见合力措置”与《中兴小历》的“時淮西宣撫使張俊已至行在,亟令回建康拒敵。”都不代表赵构在当时下达了让张俊当即渡江的命令,张俊渡江考是本文的核心论据之一,我们同样在后面也会着重进行考证。

 

御札的本意是让岳飞去江州机动,但所谓“出其前俊,使贼腹背受敌”,其实是赵构一句含糊其辞的战略指示,因为江州在江南,如果赵构当时真的铁了心的让岳飞打机动,随时准备包抄金军后路,那岳飞的移屯地点应该在江北,换而言之,当时赵构对岳飞的战术定位其实并不清晰。

 

我们再结合叶梦得对绍兴十年末宋廷对江防的安排。《石林奏议》卷十三《奏为刘锜过淮西,太平州无军马防托状》(下简《过淮西状》)

 

右臣检会,近准绍兴十年九月十一□□□枢密院劄子,勘会□□□指挥令诸大帅分定地分措置扼控,镇江府委杨沂中,建康府太平州委张俊,□□□□□□□管认刘光世池州驻劄,续降指挥刘锜太平州驻劄。

 

值得一提的是,杨沂中在绍兴十一年并没有驻军镇江府,正如当时阁臣梁汝嘉所谏言《文忠集》卷五十《跋梁仲謨尚書奏稿》

 

又乞召楊沂中速還,爲行在不測之衛。

 

即把杨沂中召回临安以防万一,赵构亦有这种言论。《要录》卷一百三十九

 

今韓世忠屯淮東,劉錡屯淮西,岳飛屯上流,張俊方自建康進兵前渡,敵窺江則我兵皆乘其後,今虛鎮江一路,以檄呼敵渡江亦不敢來,其後卒如上所料

 

所谓“今虛鎮江一路”,再结合后来杨沂中是从临安出发增援张俊的,可以看出绍兴十一年金人渡江伊始,赵构的把南宋几乎所有能打的将领统统部署到了淮西战区。

 

这几乎是最保险的江防策略。结合当时赵构与阁臣的两段对话,不难看出赵构这么安排的本意。《要录》卷一百三十九

 

辛亥,上諭大臣曰:李左車言千里饋粮,士有饑色,敵若犯淮,其勢糧必在後,但戒諸將持重以待之,至糧盡欲歸,因其怠而擊,則無不勝矣.

 

上谓大臣曰:中外议论纷然,以敌逼江为忧。殊不知今日之势与建炎不同。建炎之间我军皆退保江南,杜充书生遣偏将轻与敌战,故敌得乘闲猖獗。

 

赵构坚信杜充草率的出师北渡是建炎三年长江防线失守的原因,换而言之,如果在金军来袭的时候不轻易的派部队去淮西浪战,所有人持重防江,那长江防线就会固若金汤了。

 

也就是赵构在淮西之战第一阶段的战术安排更多的是保守的抱江防御,在赵构看来,将敌人拉到淮南进行僵持,时间一长,金人势必补给不济,到时候再一举反攻扩大战果,从后面的战事发展来看,宋金战事的推演确实是按照这个思路进行迁移的。

 

当然作为对手的完颜宗弼也很清楚当时南宋的弃淮防江战略,在完颜宗弼看来,如果南宋淮西没有部队,就移师楚州,打掉韩世忠在淮东的据点。《照会四太子劄子》

 

時聞得頭目官員說國王指揮過淮打擄,如沿江無軍馬,盡回至楚州,會合併攻楚州,如有軍馬,却遣人來喚人馬。

 

不难看出,完颜宗弼在绍兴十一年初的这次南侵从来就没有灭亡南宋的打算,更多意义上是扫清两淮南宋的军事威胁,为之后的和谈增加筹码。

 

但作为后人的我们站在上帝视角上看,赵构这种防御策略无疑过于保守,如果所有军队在敌人来袭的时候都去持重的抱江聚险自守,而不是积极进讨,又如何保护两淮的黎民百姓呢?

 

其实早金人南下之初,宋廷内部关于淮西的防御有一个颇为消极的理解,即放弃淮南,集中力量守江,而郑刚中在当时也向秦桧提到了这一点。《北山集》卷一

 

或謂敵鋒不可觸,稍延之深入,然後依江擊之,可以得志,某謂今日之事,當論成否,敵臨江而吾將帥信能合力擊之,善,固無以加,否,則他時大江之南,猶今日長淮之南也,長淮之南不能戰,而必曰江南可戰,愚之所不喻也,且力戰於淮之南,而敵猶未已,則長江之戰自可圖也,今必欲不援淮南而須其至江,此何理哉?

 

可见持弃淮保江的人论据很简单,就是不认为当时宋军能在淮南平原抵挡住金军铁骑的攻势,再结合上文所述的赵构江防部署,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战争伊始淮西的防御安排受到了这种“持弃淮保江”论的影响。

 

但郑刚中并不同意这个看法,他告诫秦桧,你觉得现在诸大将能做到协同合力作战么?如果能,那我们不用退居长江,淮南一样守得住,如果不能,那长江我们也守不住。更何况淮南守不守得住咱们可以试试,实在不行再守江。

 

当然赵构和秦桧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接受了郑刚中的意见,毕竟早在寿春遇敌的时候刘锜已经被派遣去淮西庐州抵御金军,但很遗憾的是,刘锜之后一系列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敵鋒不可觸”的观点。

 

一月二十五日,刘锜率领部队抵达庐州,当时的形势已经很不乐观了《淮西从军记》

 

二十五日,锜至庐州驻兵城外,时庐州帅陈密学卒於州,城中无守臣,备御之具皆缺,官吏军民散出逃遁,止有淮西宣抚司统制阎承宣兵二千馀人,至是亦奔窜而出,锜军未集,辎重尚远,而贼游骑已至城下,锜夜间领兵复回。

 

之所以庐州的城防如此荒废,与时任知庐州兼淮西安抚使陈规的病故有很大关系《宋史陈规传》

 

移知庐州兼淮西安抚,既至,疾作。有旨修郡城,规在告,吏抱文书入卧内,规力疾起曰:“帅事,机宜董之;郡城,通判董之。”语毕而卒,年七十。

 

按刘锜的情报,带队金军将领是韩常与完颜突合速《照会四太子劄子》

韓將軍與龍虎大王領軍馬過淮河,至二十五日到廬州,離城三十里。

 

哪怕在对刘锜扬褒抑贬的《淮西从军记》中,刘锜这次撤军都是非常仓促,当天刘锜到了庐州,晚上刘锜就撤退了,当我们对比参引其他史料,就会发现刘锜当时的转进远比《淮西从军记》写的狼狈。《会编》卷二百五

 

初朝廷命刘锜守庐州,锜入城巡城一匝,曰:城不足守也。会报虏骑渐犯州境,锜遂弃庐州,与张俊统制关师古冒大雨率众而南,金人陷庐州,大纵杀戮。

 

《中兴小历》卷二十九

 

乙丑劉錡至廬州城下,敵騎大集騎,少退以避其鋒。

 

整个过程被后世修史的李心传看的很清楚,所以李心传引述完《淮西从军记》专门强调了一句,《要录》卷一百三十九

 

此以淮西從軍記及趙甡之遺史參修,託不言錡與師古同奔,蓋諱之也,然陳規卒,城中無守臣,備禦之具皆闕,則順昌之捷規不為無助,故書因其語書之。

 

李心传感慨陈规在顺昌大捷中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刘锜撤退之后之后发生的事《淮西从军记》是这么记载的

 

二十六日金人大兵入廬州,遣輕騎數千追襲錡,是日晚追及於西山口,相去數里,時小雨連日,軍馬疲乏,錡自以親兵八字軍數百人殿其後,據山口而住,使衆軍飲食,訖西向列陣以待,追騎望見錡旌旗,逡巡不敢逼,相持至晚,各解而退。

 

所谓金军看到刘锜“逡巡不敢逼”云云未必是真,毕竟后文还有“見錡軍少,意甚易之”这种前后矛盾的措辞。关于刘锜在庐州与金军的这次接兵的详细记载,另见施德操的《北窗炙輠录》卷下

 

子范谓余曰:"刘信叔守合淝,厥功高矣,然此一事亦有天幸者。"余曰:"如何?"子范曰:"闻其始与金人战,金人布阵西北,是日东南风大急,尘沙击面,金人大败。他日战,金人据上风,刃未接,风急反,尘沙甚焉,金人又大败。若是非天幸者乎?"余曰:"自金人南下,内外将士无一人为国家捐躯干出死力,一见敌人之前驱者,望风奔溃,相袭为常。惟刘信叔守庐州,甲兵脆薄,粮食单寡,当时将卒哄然欲散,信叔乃折箭为誓,劝徇忠义,谕以祸福,然后三军之士皆为之奋,左右支吾,卒能以孤垒折咆哮百万之师而夺之气。然则返风之异,安知其非精忠有以感动天地乎?安得遽以为天幸也!"

 

施德操和刘锜是一个年代的人,可见当时刘锜部队的士气也是极其低落,甚至“哄然欲散”,是刘锜依靠着个人魄力在强撑军心,后来和金人接兵的时候能够获胜,也有风沙反吹的因素,施德操将刘锜的胜利归结为将帅精忠,上天保佑的结果。

 

刘锜在西山口与金军对峙撤退之后,军队部署如下《南渡十将传》:

 

所将七军,两军留巢县,五军至东山,先是锜兵退至东关,见其地负山面水,引兵据之,以遏虏冲,军势复振。

 

但刘锜当时也不见得有“两军留巢县,五军至东山”这么从容,因为根据叶梦得当时的奏议,庐州失守后,刘锜的第一选择就是与关师古共同在巢州驻扎抵御金军。《备御金贼劄》

 

刘锜、关师古闻只在巢州聚险屯集,初一日太平州申□有小捷,然连日并无文字至淮西宣抚司,恐亦是见得可以次第待衅。

 

而刘锜的视野,庐州失守后金军的动向如下《照会四太子劄子》

 

(二月二十五日)三路都統鎮國總管二人,共帶馬軍三萬餘人騎,於當日晚到東山口與劉太尉軍見陣,至二十九日到西縣住坐,差馬軍前去和州遠探,見和州有軍馬,不曾見陣,却回西縣住坐。

 

金人在攻克庐州之后,以西县为据点,兵锋开始向四周蔓延。西县不见谭图,但结合叶梦得当时的奏议残影分析,西县极有可能就在柘皋镇附近。《备御金贼劄》

 

□□□□□□店界,二十九日在柘皋镇,至今□□□□□

 

二十五日刘锜从庐州撤退,二月一日还在巢州与柘皋镇的金军对峙,只不过刘锜的这种部署并没有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虽然巢县地势相比庐州险要,然而根据后续的宋金战线迁移来看,巢州也失守了,刘锜于巢县再次被金军逼退后,最终选择在上文所说的东山驻扎。

 

巢州是扼守庐州与无为军之间的关口,巢县失守,金人的兵锋得以蔓延到无为军。

 

我们总结一下刘锜在淮西之战第一阶段的军事动向:在寿春遇敌后受命出征,刚抵达庐州就和金军碰面,第一时间做出弃守庐州的决定之后退守西山口与金军对峙,而后继续退居巢县,与金军交战无果后再次向南转进,最后抵达东山,并再次利用地形优势抵御金军。

 

如果第一批南渡的金军数量真的如刘锜自己声称的那样有六万之众,那刘锜的节节败退确实可以定义成无奈之举,但如果金军如叶梦得所说只有不到两万人,甚至是郑刚中口中的千余人,那刘锜不断的向南转进多少与他在顺昌大捷立下的人设不符。

 

但刘锜弃守庐州也不见得是一个懦弱之举,自从寿春失守,金人的后续部队得以源源不断的渡淮增援,而庐州又是个大平原,在当时不少宋人眼中,与金人在平原野战是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郑刚中对秦桧也谈到了这点《北山集》卷一

 

且雷仲輩退壽春而南,是欲據淮受敵也,敵濟渡,而吾虚其南岸,非縱敵乎,縱敵合肥之北,則長淮已為平地,廬州豈能守?

 

可以看出当雷仲从寿春撤退的时候,在郑刚中眼里的庐州就已经成为必失之地了。

 

刘锜是个典型的西军将领,在战术风格上颇有曲端、吴玠之风,每次作战必择有利地形而居之,富平之战刘锜主动攻击陷入沼泽泥泞的金人骑兵,而顺昌之战刘锜也正是因为背靠坚城,再加上金人当时没带攻城器具,刘锜才得以从容的以五千可用之兵野战两万金军,毕竟打累了可以进城休息,但庐州就不是了,绍兴十一年金人是带着全套攻城器械南下,庐州破败的城防已经无法成为野战部队的倚靠,而庐州主政官员的陈规病逝更是让局势雪上加霜,城内军心大乱,所以刘锜的这次弃防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即便如此,庐州的失守依然代表了整个淮西防御体系的瓦解,金人随时有饮马长江的危险,江南大震,而宋廷淮西的地方秩序也开始随之瓦解,滁州闻讯兵溃。《要录》卷一百三十九

 

先是金人方兵犯滁州,濠州起復武功大夫英州刺史知滁州趙時遁去

 

不光淮西地界,见怕是长江对岸刘光世所屯驻的池州,也有官员逃跑。《宋会要》职官七

 

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右宣教郎、池州通判冯寿康,左儒林郎、推官杨徽并特勒停。以枢密都承旨周聿被旨点检沿江防守,言寿康等闻江北有警,辄将骨肉往外县安泊,本州岛所委职事并不肯躬亲前去,故有是命。

 

很多宋人史书都记载了赵构在淮西之战期间对刘锜的一段明褒实贬的评价,对比一下上述史料,极有可能是赵构在表达对刘锜表现的不满。《中兴战功录》

 

人皆言刘锜善战,朕谓顺昌之胜,所谓置之死地然后生,未为善战也。锜之所长,在于循分守节,危疑之交,能自立不变,此为可取。

 

正月二十六日庐州失守,在得知庐州沦陷的消息后不久,按照宋史记载正月二十九日(宋史的记载有误,考辨在后文进行),赵构向岳飞与杨沂中下达了策应淮西的命令,再加上在楚州待命的韩世忠、池州待命的刘光世,建康待命的张俊,此时南宋除川陕西军之外所有的将领都被派遣到了淮西战区。

 

也是在庐州失守的这个时间段,秦桧给张浚写了一封信,向他告知事态的严重性,张浚得知金人入侵淮西的消息后大为紧张,向赵构上了如下疏文。《永乐大典》卷一万八百七十七 《又奏虏情乞早图大计议》(下简《虏情议》)

 

臣得右仆射秦桧书,窃闻虏人已过淮北.......巨酋包藏逆毒,意盖未息,势须坚壁要地,示弱用间,以诱我师,此计傥或不行,即大发国中之兵,秋冬谋为再举,臣尝历考其所为,与粘罕、娄宿辈不同,谓可破灭.........今日之事,安危以决,利害尤重。

 

张浚警告赵构完颜宗弼是极其狡猾的对手,但并非不可战胜,提醒赵构要小心敌人通过示弱来勾引我军深入、抑或举全金国之力南侵。张浚不断强调,现在是国家存亡危机的紧要关头,请求赵构一定要谨慎做出决定。《虏情议》

 

尝于秦桧书中略具大概,愿陛下速会诸帅、谋以胸腹,将相同心,早图大计。

 

在奏议最后,张浚告诉赵构,他已经在书信中告诉了秦桧御敌的方略,然后请赵构火速召集张俊、韩世忠、岳飞,让诸大将与秦桧共同商讨御敌计谋,大家齐心协力抗击金军。

 

张浚的想法已经来不及了实现了,赵构根本没有时间去召集三大将,金人骑兵在绍兴十一年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从淮河突进到了长江附近,淮南如果沦陷,建康会再次成为前线,建炎三年搜山检海的悲剧随时有可能重演,而彼时的宋廷也再次感受到了存亡危急。

 

附刘锜退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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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足球小姐

· 山东

太长乐不适合在虎扑,应该发b站什么的有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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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闳休

· 甘肃

我之前也一直很疑惑,如果让岳飞腹背掩杀牵制,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岳飞沿着前一年援顺昌的路线直接北上,去江州算怎么个事。大道就两条,不能直接走东北方向穿越大别山区,出江州再北上就会绕一大段路。但是后来我对了下地图,或许是宋廷觉得金军会很快抵进长江,那么等岳飞到淮西之后刚好能在金军侧背了。这是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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