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管走”——写在EDG夺冠之后
文:丹尼二狗
图:一村
“电子竞技真是创造奇迹的场域。一转身,他们已是世界冠军了。”
时至今日,我仍会想起去年在《无畏契约》日本东京大师赛上所见到的一切。
我跟了多年《英雄联盟》,《无畏契约》对我来说却是新鲜事。或者说,FPS对我来说是新鲜事。上小学时,我曾在微机房冒着被请家长的风险研究为什么sukula能把AK的子弹全都打在一个点上。此后多年,我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个圈子里的任何消息。FPS在我的电竞观赛史上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去年,《无畏契约》要来了,我想,去看看会打枪的年轻人吧,于是去了东京。说是东京大师赛,其实举办地在千叶,天空中有乌鸦飞过。乌鸦在中国人眼中是不吉,在日本却是灵物。彼时的EDG仿佛一只乌鸦,一匹黑马,闯进了我的心中,也闯进了日本观众们的心中。随着他们在赛场上愈战愈勇,越来越多现场观众开始举着画有EDG队名,写着队员昵称的应援板。现场摄影师一村告诉我,这些观众画的真不错。
东京大师赛,我记住了郑永康(ZmjjKK)这个名字。他很难不让人记住。郑永康是那种在赛后采访时你想逗他笑,他不仅会笑,还会反过来逗你笑的那种人。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媒体会觉得采访他是件苦差事。
我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理个小平头,两侧推光,耳朵上方留一道杠,袖口上写两个字,鹅将。赛事宣传片中,镜头总是从下往上打,于是郑永康也总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回去之后查了查,那种“一道杠”发型,彰显了男人强硬,不服输,敢于反抗的精神。
我也记得他当时说过的话。郑永康说,“我喜欢站在聚光灯下。”我想,这孩子想出名。他说,“每一场比赛,我都要燃烧自己的生命。”我想,这会否有些过于夸张了?但看完EDG在东京的所有比赛,我又觉得,他说的真没错。我想说,要去看选手们在场上的表现,场上的表现最真实。看看他在场上的表现吧。看看他如何一骑当千,看看他怎样向着对面怒吼。老实说,如果是我坐在对面,我应该会感到有些害怕。
去年东京,郑永康最让我难忘的是宣传片里的一句话——“郑民佳,我要带到你的名字”。郑民佳是他哥,他说这句时用纯正的四川话。那些和他同台竞技的美国人、韩国人、巴西人、阿根廷人、瑞典人、俄罗斯人、土耳其人,他们不知道这孩子正冲着镜头说家乡话,他们听不懂。我不一样了,我听的懂,所以我感到自豪和亲切,所以我被那句话电到了。我们自己的选手站上了世界舞台,并且看上去是那样无畏。
东京归来后,机缘巧合和他哥吃饭,饭桌上郑民佳分享趣事一则:很久以前父母想再要个孩子,郑民佳一直想要个妹妹,结果生下来一看是个弟弟。郑民佳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哇哇大哭。后来郑永康长大,兄弟俩好的像穿一条裤衩,“ZmjjKK”这名字的前四个字母即代表郑民佳。电子竞技里的兄弟情总是让人感动,何况是亲兄弟。
当然,这支队伍里不只有郑永康一人。万顺治(CHICHOO)很可爱,郭浩东(Haodong)很壮实,王森旭(nobody)很腼腆,张钊(Smoggy)很酷。他们和郑永康共同组成了EDG。在东京大师赛上,我看到了他们的勇猛无畏,青春活力。彼时的EDG让我觉得年轻真好。我希望他们全情投入,活出自我,如有天时地利人和,能在未来某天修成正果。
而现在,短短一年之后。不得不说,电竞真是创造奇迹的场域。
一转身,他们已是世界冠军了。
2024全球冠军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在EDG俱乐部见到了夺冠归来的选手们。当天天降暴雨,雷声大作,不是个好天气。好在队员们心情不错。怎么可能错呢?两天前,他们刚刚拿下世界冠军,郑永康戴上了闪瞎人眼的MVP手链。此一程,应该算是衣锦还乡。
当日采访了数名选手,听了不少故事。原来他们上半年曾经历过那样的艰难困苦。印象中,VCT CN作为第四大赛区成立的新闻一出,EDG就开始持续不断地拿下冠军,今年在国内就夺冠三次,海报的样式都显得有些重复了。他们在国内的统治地位自不用多提。
“2023年年底定的目标是,来年要把国内的冠军全拿了。”
单就这一点来看,EDG圆满完成任务。可海外赛场的成绩令人揪心。马德里大师赛虽然还是前六,但最后一场被LOUD横扫,想起一年之前在东京,相同的对手,相反的结果。上海大师赛主场作战,结果更糟,一场未胜。最终输给PRX淘汰,那天是六一儿童节。
上海大师赛结束后,我的经验告诉我,此刻的EDG差不多正遭遇山呼海啸一般的声讨和谩骂。这两天看夺冠纪录片,万顺治面对镜头说,“再来一个5-26,就真打不了了”,说完一拳锤在椅子上,椅子跳了一下。赛训总监团子告诉我,万顺治内心一直很在意这个比分。回到“5-26”那一天,EDG全员上台鞠躬致谢,万顺治仅仅因为笑了一下,就有弹幕飘过:“打的这么菜,居然还有脸笑。”
网络舆论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固然对选手不甚公平,但电竞赛场的成王败寇,从来都是如此这般。上海大师赛结束,第二赛段比赛开始,在对WOL的比赛结束后,郭浩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人小将谢孟勋(S1Mon)。
郭浩东是队内资历最老的队员,真人比镜头里看上去更加高大一些。过去,他一直是队伍里的指挥。郭浩东告诉我,自己在马德里大师赛后就一直“晕晕乎乎”的,到了上海大师赛时更是“彻底晕了”。
“游戏里,团队需要的英雄我玩不明白。我知道版本应该玩这些英雄,但自己内心又非常抗拒。游戏外,有段时间我打的很迷茫,指挥也好,杀人也好,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自己对自己很不满意,一直在自我内耗。”郭浩东依然记得上海大师赛前队伍糟糕的训练赛成绩。“印象最深的是和100T的训练赛,一共24分,他们能拿17、18分,我们只能拿个4、5分。我是队伍的指挥,我愿意去承担所有输掉的责任,但是当时说白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我连自己的问题都看不清楚了。”
“太难了。以前每天睡觉前我脑子里想的是今天训练赛打了那些内容,跑了什么战术,这些我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但当时,每天睡前我脑子里想的是,我究竟该不该玩这个英雄,或者夸张一点说,我到底还该不该继续打了。”
没有方向的选手无从努力。我想,郭浩东应该度过了一段相当难熬的日子。在他下场后,队伍将指挥的重任交给了nobody王森旭。nobody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去年在东京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说希望以后有成绩了,也不要忘记当年的自己。王森旭是个在外人面前相对腼腆的人,回答问题前会眯起眼睛稍微想一想,给人谨慎、缜密的感觉。
“过去在比赛中,我更多的是听,报一些自己认为比较关键的信息,但最终的决定权不在我这里。做指挥后,他们给我报信息,我自己从头到尾要说很多话,最终决定权也在我手上。”比赛中,负责指挥的选手直接影响队伍的整体决策,对于刚刚转型不久的王森旭来说是不小的压力。“所有人都在指望你。一个错误的决策在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直接葬送掉整张地图的比赛。”“做指挥最难的事是,即使是在犯错之后,你依旧需要冷静地思考和判断。”
郭浩东眼中,最初转型指挥的王森旭欠缺“解题思路”。“他不知道对面给他出题的时候应该如何去化解。当时我慢慢教他如何解题,以及如何在解完题之后抓住对面的弱点,疯狂地给对面出题。”在郭浩东的帮助下,王森旭对新知识接受的很快。“甚至我觉得他现在这方面已经超过我很多了。”
当然,其中也有王森旭自己的努力。领队俊升有一次告诉团子,转指挥之后,比赛前的晚上,王森旭都会自己研究对手的录像,一直看1-2个小时。“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付出。”
郭浩东最终还是回到了场上,只不过以助教的身份登场,坐在教练唐时俊(Muggle)身旁。郭浩东告诉我,一开始自己很抗拒上台。“我不知道我上去干嘛。我登台做什么?我训练时我做什么?我每天上班我做什么?当时有想过要不干脆直接休息几个月,调整下自己。”
“当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还是我的兄弟,我愿意倾尽所有去帮助他们。”在对阵BLG的比赛现场,郭浩东第一次以助教的身份完成了比赛。一个很有趣的细节是,他告诉我,在那场对阵BLG的比赛里,自己恍惚间仍有在场上比赛的感觉。“当时甚至觉得我就是场上的第六人,还在首发名单里面。虽然没有鼠标和键盘,但脑子还在跟着比赛动。”
他依然有一颗选手的心。
自东京大师赛始,我开始重点关注EDG与PRX的对决。PRX是来自亚太地区的强力队伍,进攻节奏十分疯狂,犹如燎原烈火。
其实在更早之前两支队伍便有交手,其后又数次在国际赛场相遇。去年全球冠军赛,PRX面对黑马EG败下阵来,不少观众为他们感到惋惜。马德里大师赛结束后,Jinggg宣布回归,PRX再次迎来了自己的“完全体”。今年全球冠军赛,EDG与PRX比赛的第一张地图尚未结束,Muggle和Haodong就在台上分好了工。“Muggle的原话是,他去负责nobody,浩东去负责CHICHOO。”团子告诉我,球球在赛后的情绪有些崩溃。他觉得如果再这样打下去,队伍没有改变,或许“5-26”的悲剧又要重演。
另一边,浩东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球球调整心态。“当时我和他们共情了。我在想,如果我在场上,我是指挥,那么大的比分输了之后,我会需要什么呢?我就把我需要的东西提供给他们。”
再次上场后,EDG迅速调整,顺利拿下一分,并在第三局以13:4的比分击败PRX,还了对手一个大比分。这一场比赛对EDG来说相当重要,不仅仅帮助他们小组出线,更颠覆了过去EDG“图一赢,图二输,图三被碾压”的坏现象。
“宿命对决”聊的多了,往往忽略其中“亦敌亦友”的成分。摄影师一村说,郑永康某次邀请他去唱歌,在现场居然看见了mindfreak,对方接过麦来唱了一首《情非得已》,又聊到光良的《童话》是PRX“队歌”,每次去KTV必点。“其实有时候赛场上的友情不光来自于队友,也可以来自于对手。”8月11日EDG淘汰PRX之后,一村发布了去年东京大师赛上两支队伍交手后的照片,配文“至少我们还可以相互拥抱”。
“越是好朋友,越要全力以赴,越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面。这是我对EDG和PRX比赛的定义。”
“对朋友的最好回应就是尽全力。”
在郑永康眼中,张钊是个喜欢“玩抽象”的人。“他说他打比赛的时候会灵魂抽离,搞抽象的。”
张钊看上去沉默,文静,实际上很有自己的想法。时间地点合适,话匣子马上打开。首尔夺冠归来后的聊天里,我们先聊到选手的生活作息,继而聊到亚洲这边如何“卷”,再聊到高度重复性生活所带来的麻木感。最后张钊说,“怎么办呢?没办法,面对它吧。”
我问张钊,你是一个怎样的职业选手?他说,我很现实。我继续问,你没有梦想?他说,我有梦想。这很辩证。他说自己是个没有“偶像”的人,没有喜欢的歌手明星,没有崇拜的职业选手,没有能给自己“充电”的“外部事物”。我问他,这个奖杯,这次夺冠难道没有给你充电?他说,有,但奖杯和冠军是他内心需要得到的东西。依旧很辩证。
那天,张钊和我聊起了他的过往。起因是他在夺冠后的采访里说,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我想,对EDG来说这是一条从伊斯坦布尔一直走到首尔的路,但对张钊来说呢?
他就说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他说小时候《穿越火线》没人打得过他。他说后来接触CS,看比赛,中国队伍成绩不好,他很带入。他说自己尝试过CS的半职业,结果被虐的找不着北,一气之下下定决心,花钱放学去小卖部买便利贴,自己写上,每天我今天要打多少个Bot。“当时上学的时候,一天打3000个Bot,而且一定要爆头。1000个AK击杀,1000个M4击杀,500个沙鹰击杀,500个随意发挥。”他还说,不光打Bot,自己心血来潮也会去看职业选手操作,研究别人的反应,意识和决策。“练着练着,突然有一天就觉醒了,我知道所有人在干什么,你走了什么位,丢了什么道具,抓各种Timing,就这样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天才少年。”
我想,我正在听一个世界冠军选手的成长经历。郭浩东在旁边插嘴,说张钊是自己拉过来的,他当时向管理层强烈要求一定要这个人。“其实他来之前我们就认识。当时有和他聊过一些东西,他和我说自己在打完之后会自我反思。我当时觉得中国能出一个会自省的选手,而且很愿意去改正错误,直面错误的选手,真的很不容易。”
郑永康说,张钊是一个喜欢“戴上面具”的人。“去年大师赛我就发现他脸上没表情。但你日常跟他交流多了,会发现他其实在乎的东西蛮多,比较需要情绪传递。外在的话,他更愿意让自己成为保护别人的那个人,给大家的印象更多的也是可靠,成熟。”而在首尔冠军赛淘汰赛阶段与Leviatán的对决中,当万顺治完成了漂亮的1v2,EDG拿下赛点时,一向冷静的张钊终于忍不住高举双臂,大声欢呼。“当时嗓子和鼻子就已经很酸了,内心里有一点点感觉,但是一直在忍,在憋。”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决赛的尘埃落定。整届全球冠军赛,最后一个爆能器由张钊拆除。“当时我拆完包,准备排队去击拳,结果发现耳机挂在脖子上,鞋子也没穿。反应过来后,摘了耳机丢在桌上,又穿起鞋,和对手击拳后,碰到奖杯时眼泪就出来了。”他很清楚地记得赢下比赛之后,舞台上发生的每一个小细节。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哭,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是张钊在来到EDG之后的第一次流泪,起码郑永康过去没见过。夺冠后,他指着张钊流泪满面的脸,觉得很搞笑。后面采访时,张钊还在流泪,他又去安慰队友。我想,夺冠的瞬间应该不仅仅是张钊“脱下面具”的时刻,也是他真正能够释放内心情感的时刻。
所幸,他流下的是喜悦的泪水。
最后,还是免不了写写郑永康。
去年东京大师赛现场,EDG在6月20日被PRX淘汰。现场摄影师一村拿着几本官方漫画去找郑永康签名,他让对方签下了自己的ID,又标注了那一天的日期。那一天的比赛前,郑永康练枪时放的不是往常激烈的说唱音乐,而是李宗盛的《山丘》。
一年后,郑永康和他的队友们翻过了官方赛事最高的山丘。夺冠回国后,我们见到了一身轻松的郑永康。一年后的他戴上了牙套,头发也长长了,被压在一顶浅咖啡色的棒球帽下面——那顶棒球帽是去年全球冠军赛时官方人员送他的,他很喜欢。喜欢就戴咯,就这么一直戴到现在。
整个聊天期间,郑永康提到最多的三个字是“信念感”——非常抽象的概念,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次第一局输了之后,反而觉得接下来的比赛一定能赢。”不管是对阵PRX、Sentinels、Leviatán还是TH,EDG都在先负一局的情况下翻盘取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赢了Sentinels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既然我们连世界冠军都能赢,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决赛前的我并不兴奋。”那天早上郑永康6点起床,睡不着,一直在床上刷抖音,和mindfreak发消息,和他哥发消息。9点钟从床上爬起来去训练室,发现自己心跳的很快。他坐上电竞椅,戴上耳机,用手机放大悲咒,连听了半小时,心跳慢慢缓了下来。后面上舞台,他始终保持着冷静。“换做以前,我可能更多的是一直在说话,一直在交流,但那天我说话很少。打就完事儿了。”
他把许多事情归结于“命”,他说,“命里有”。但命里也有没有的时候。被拖入第五局时命里没有,拆包还剩下0.12秒的时候命里也没有。命总还是自己拼出来的。只不过拼无可拼时,郑永康选择把剩下的交还给命。有时候人不需要赢过命,人只需要赢过自己。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是要由命来决定的。
决赛那天,命运终究还是站在了EDG这一边。
夺冠后,我给郑永康准备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关于一首歌。他说,其实自己当时真正想唱的段落是“宝骏踏断命里刺,胭脂洒满暮光谷,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他说这一段更能形容队伍从“5-26”一路走到夺冠的心情。看来他对“5-26”同样难以忘怀。我问他,你说用兰花换锦服,现在锦服已经摆在队伍的奖杯陈列柜里了,兰花又在哪儿呢?
他说就在你面前。“兰花就是我们的团队,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兰花。其实我们的家庭背景都不算好,家中无福贵,口袋无财宝。这首歌就是我们的成长。”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一个动作,两手交叠,一手指天,另一手指地。那动作有名字,叫“以下犯上”。我问郑永康,以前你是以下犯上,现在你上去了,夺冠了,这动作是不是该离你远去了?是不是该轮到那些新人对你做了?
他说不是。“这个动作最真实的意思是,我们是从地下来的人,我们要给地上那些主流的东西打个样,让他们看看我们地下的人有多厉害。”
“其实在马德里,在上海的时候,我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挑战者,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强。但越觉得自己强,越是打不出来,根本赢不了比赛。所以不要拿过去吃饭,还是要继续挑战。就像这次韩国,下飞机第一句话,EDG是一支很强的队伍。”
“不不不。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我们都是挑战者。”
一村是资深电竞摄影师,也是资深FPS玩家。首尔冠军赛开始前,一村韧带撕裂,他努力康复,只因“不想错过”。工作结束,他从首尔回到上海,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肝完《无畏契约》的通行证。
他说,随着拍摄日程推进,他自己的情绪也越来越被带入。“第二周开始,有队伍离开赛场,我知道自己即将拍到选手们的眼泪。越来越多的队伍离开,我的内心也被他们感染。有些照片太残酷。”他告诉我,拍到最后,他也跟着“emo”了。
我说,可以把淘汰队伍的照片一起放一放。一村说没必要,有些煽情。“我为什么要记录这些照片?因为只有看到了这些低谷,我们才知道《无畏契约》赛事的山峰有多高。况且所有低谷都是为高峰而准备。故事不会消失。”
“摄影里,寻找冲突是重点。情绪上的冲突,色彩上的冲突,胜与败,狂欢与失落。”一村说,冲突让故事拥有了纵深。“虽然EDG夺冠了,但我觉得每一支队伍,每一名选手都是主角。”
某场比赛场间,工作中的一村偶然听到郭浩东在和王森旭开玩笑。郭浩东问王森旭,跟你讲过的东西还记不记得?对方没有回应。郭浩东马上说,我可带着鼠标键盘呢。“所有人听到这话都笑了,王森旭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夺冠后,郭浩东某天遇到一村,他问了一村一个问题,问wnv是什么时候夺的冠。一村说,2005年在北京石景山,2006年在杭州,那个年代拿冠军很不容易。郭浩东又问,是二连冠么?一村说,是的。我想,其实FPS的传承一直没有断过。
回到上海后,一村给我看了张照片,照片上是夺冠后的康康。他说,他给这张照片取名叫做“打开双臂,拥抱世界”。
有时我会想,这些令我感动的选手们自己是否知道,他们在某些时刻的真情流露竟会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引人思考。决赛第五张图赛前语音,张钊说,“最后一把,打个高兴”——仿佛回到了这群年轻人最初玩游戏的目的。
夺冠后郭浩东说,“回顾着回顾着,就觉得这三四年过的特别值得”——只有当结果尘埃落定后,才会看见过程的意义。
在仁川看海时王森旭说:“海边有灯,只有灯下是亮的,往海的方向走都是黑的,感觉和舞台上一样。”——他在仁川的海边看见了舞台上的自己。
还有在对阵PRX时郑永康对万顺治说的话:“什么打不过,没有打不过。等会儿就打过了。”——或许生活也是如此,真打不过了,就等上一会儿,总有能打过的那一天。
和郑永康聊天,我形容他们夺冠的经历是“走到无路可走”——你向着终点冲刺,速度越来越快,身边的对手越来越少,终有一天你发现身边没有人剩下,只有你自己。你已抵达终点,还想往前,路却没有了。
当然,这只是这群年轻人在今年八月所走完的传奇旅程。今后,他们的人生轨迹仍然要继续下去,他们的未来仍然拥有许多可能性,而我对他们的希望也没有改变——全情投入,活出自我,如有天时地利人和,能在未来某天修成正果。郑永康告诉我,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拿冠军。
“不管前方风景如何,做好自己就行。可能这些都是被骂多了才领悟到的?你不会往前看,你只会走到了再看。”
“所以,只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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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不夺冠不改名
· 河北张钊看上去沉默,文静,实际上很有自己的想法。时间地点合适,话匣子马上打开。首尔夺冠归来后的聊天里,我们先聊到选手的生活作息,继而聊到亚洲这边如何“卷”,再聊到高度重复性生活所带来的麻木感。最后张钊说,“怎么办呢?没办法,面对它吧。”钊哥嘴上说着不练,实际上练了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