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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太好了。

我在这一次重读时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既然作品就叫《灌篮高手（SLAM DUNK）》，那么以主角的扣篮作为故事的收尾不是很工整吗？

这是一个如此容易想到的创作手法，而井上雄彦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樱木在每场比赛中的表现，瞬间领悟到了什么叫魔鬼都藏在细节里。

这个细节就是：

• 樱木的灌篮更多出现在县区预选赛中

• 樱木的灌篮极少地出现在全国大赛中

这既是在刻画樱木作为篮球运动员的素质的成长，也是在刻画樱木对篮球运动态度的转变，更进一步，是在不断深入樱木这个角色的内心。

共计完成了以上三项功能，反映出井上雄彦剧情编排的细密功底。

我们来整理一下樱木花道在历任比赛中的灌篮纪录，体会一下井上是如何润物细无声地表现这些事情。

故事开端

作为故事的开端，第一次在晴子的面前展示灌篮。

以跳太高撞到篮板告终。

此时的樱木是一个身体素质过人，但对篮球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过后还有一个跟大猩猩斗牛时候的乱来硬扣，和此处区别不大，就不赘述了。

湘北队内练习赛

直接一个暴扣...到大猩猩头上。

这时候的樱木虽然加入了篮球队，但是依然对规则一窍不通，毫无篮球技术可言，甚至还有些胡来。

值得注意的是这场比赛里的另一个扣篮——由流川枫打出的完美的、教科书级的扣篮。

这一切都被樱木看在眼里，从那个时候开始，樱木从心底里就知道（虽然嘴上不承认）眼前这个他一厢情愿视为竞争对手的人，究竟是多么厉害的篮球运动员。

如同这个美妙的灌篮身姿一般，流川的形象就是樱木期望中的自己。

而樱木什么时候如同自己期望的一样，在比赛中完成了这样的灌篮呢？

不急，我们先慢慢看。

此外，这一格比较值得说的是机位的选取。

樱木那个乱七八糟扣篮的近景特写是为了凸出喜剧效果，而这一格则采取了略微仰视的视角——这样的视角往往出自球场边观众的眼睛——也即是说，樱木花道带着读者一起见证了流川枫的这一记灌篮，并深深地被他的神采所打动。

与陵南的练习赛

这场比赛中樱木没有扣篮，但井上用了一个故弄玄虚的手法来挑拨读者的神经。

比赛结束前反超的关键，球权在樱木手里。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灌篮，包括樱木花道自己也这么想的...

井上也坏心眼地在下一页给了这么一个镜头，十足暗示樱木要不顾一切蛮干灌篮...

结果是他用出了赛前反复练习的平民上篮，稳稳地拿了两分。

这个情节妙就妙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1）既扣住了之前樱木反复练习上篮的伏笔

（2）而这个练习是晴子帮他完成的，所以也深化了樱木花道与晴子的人物关系

（3）不是扣篮而是上篮反应了樱木作为篮球运动员素质的进步

（4）同时，这也是樱木第一次在比赛中得分，第一次体会帮助团队逆转的快乐（也就是篮球的快乐）

这是天才樱木迈出的第一步，而这个情节独具的四重意义在后来的山王决战中后再一次重现。

从这个角度上说，陵南练习赛的这个上篮就是山王战投篮绝杀的雏形和预演。

三浦台之战

樱木下定决心要在比赛里灌篮。

结果又是一记暴扣...在对方球员的脑袋上。

此时的樱木虽然学会了上篮和抢篮板，但经验不足的问题依然是致命的硬伤。井上用这个无情的情节提示我们，樱木距离他理想中的姿态依然非常遥远。

甚至可以说与故事一开始时（暴扣到大猩猩脑袋上时）没有太大的本质差别。

三浦台是县区预选赛的第一场比赛。

从这里开始，井上会细心地在每一场县区预选赛都安排一次樱木的扣篮作为他篮球场上的高光时刻，但是决不让他的灌篮成功得分。

直到....

翔阳战

四犯在身的樱木果断飞身扣篮，而且是暴力隔扣花形透...

而且他扣进了！！

井上不吝惜这样一个颇具压迫感的篮底视角的分镜（这样的视角之前只给到过流川扣篮）来描绘樱木的这一记扣篮。

不同于以往的戏谑、搞怪，这一次的樱木是货真价实地帅气地扣进了。

但井上还是无情地安排他攻方犯规，所以即使球进了，也没有得分。

不过樱木显然没有在意。

比起得分不得分，他更多地在回味自己成功在比赛中灌篮的感受。

从扣篮扣到人脑袋上，到真的在比赛里灌篮成功，樱木迈出了作为篮球运动员的坚实的一步。

以至于他比赛后还刻意回味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的“我是天才”是樱木虚张声势胡吹大气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洋平这句“你是天才”则更多转化为了对樱木如今的表现和一直以来的努力的褒奖。

曾经那个只想讨女孩欢心才打篮球的人，慢慢变得享受打篮球这件事了。

因为“做天才真好”。

海南大附战

这一场樱木共有三次扣篮。

第一次是樱木收到赤木的指示，在比赛中灌篮。

但被牧绅一无情拍出。

第二次是樱木飞身扣篮，而牧绅一则再次不惜以犯规为代价挡下樱木。

这次扣篮依然没能成功，但是樱木给球队赢得了宝贵的罚球机会，并通过罚球得分。

第三次则是整个县区预选赛的重中之重，也是樱木花道篮球人生的重中之重。

他终于扣篮，且得分了！

在县区预选赛最艰难的时刻，在面对劲敌海南大附苦战的时刻，樱木花道终于破茧成蝶，完成了自己期待中如同流川枫一般的完美扣篮。

这样的处理在我看来有以下两重作用：

（1）描写出樱木的扣篮从不能扣进，到可以扣进但没得分，再到对手为了阻止他扣进不惜犯规，进而到对手防守也无法阻止他扣篮得分的变化，循序渐进地体现樱木作为篮球运动员素质的提升；

（2）体现出樱木作为“湘北队一员”的成长（而不仅仅是一个“篮球运动员”）。

第二点展开说说。

在我看来，樱木作为“湘北队一员”的成长是海南大附战在剧情表现上的重中之重。而这一点主要是通过樱木与赤木的关系来体现出来的。

第一点在于赤木嘱咐他可以扣篮，这说明樱木已经成长到了足以让队友信任的程度（翔阳战中扣篮成功）。

第二点在于赤木受伤后，樱木偷听到了赤木与彩子的对话，并在赛场上改头换面。

第三点，在于樱木失手传丢，赤木按头安慰樱木的这一下（很快樱木会回报大猩猩的这一下，回扣到这个情节）。

樱木花道不仅是一个不断成长的篮球运动员，还是一个与湘北队队员并肩作战的“湘北队队员”。

他如何从不被队友看好到被队友依靠，如何从单纯地意气用事到理解大猩猩的志向而为团队努力奋斗，对篮球的关注点如何从“我是天才所以我可以耍帅地扣篮”到“我是湘北队一员所以我要为全队获胜而努力”的这些转变，是在翔阳战个人能力提升的基础上，樱木花道在海南大附之战中学习、领会并（因自己传丢球导致全队输掉）痛感到的内容。

翔阳战之后的樱木可以昂首挺胸地说“我是篮球天才”。

而海南大附战之后的樱木，才正式改头换面，成为了“湘北队的一员”。

在这场比赛后的练习赛中，樱木可以随手打出自己曾梦寐以求的扣篮得分，昭示了他无形中的蜕变。

值得一提的是流川在这一战中的表现。

因为队长赤木不在，两个希望之星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樱木选择承担队长的重任，而流川选择一个人狂砍几十分。

在凸显流川恐怖的篮球才能的同时，也是在凸显他独比篮球的弱点，进而在为山王战中他改换命运的传球埋下伏笔。

陵南战

作为县区预选赛的收尾，井上理所当然地安排樱木在这场比赛中用一记漂亮的扣篮杀死比赛，完美地扣住作品标题《灌篮高手（SLAM DUNK）》的名字。

但比起这个象征性的收尾，陵南战中更多强调的其实是樱木灌篮手段的失效，以及投篮技术的渐进提升。

使用大猩猩灌篮被鱼住纯无情封堵。

甚至在防守阿福扣篮时被撞倒在地负伤。

这些情节都在暗示着“樱木的灌篮”在《SLAM DUNK》这部作品中的重要性降低。与之相对的，是主角樱木正在培养发育的“投篮”成为了新一轮昭示樱木成长的风向标。

请记得赛前赤木训练樱木投篮时的这段对白。

“左手呢？”

“只是轻轻地扶着。”

陵南战中，樱木初试投篮，毫无意外地以失败告终。

以这个情节为标志，投篮取代灌篮，成为井上雄彦在迈向全国大赛之际埋下的新一轮成长线索。

陵南战的最后，井上用这个画面完美呼应了海南大附的结局，宣告樱木和赤木已经成为了心照不宣的好伙伴。

丰玉战

这一场井上没有刻画樱木的扣篮，而是把重点转向了他的投篮。

樱木练习了两万次的射球，在球场上小试牛刀...

结果直接投到了观众席。

同样的樱木决心出手，同样的作者给予厚爱的大特写，同样的出人意料的结果。

在全国大赛的第一场，“樱木的投篮”这一全新的成长曲线，与县区预选赛中“樱木的扣篮”站上了一样的起点。

而同样的，当樱木站在起点的时候，流川早就站上了樱木理想中的终点。

丰玉战中井上再一次用这个手法，让樱木的视角带着读者感受流川枫投篮姿势的美妙和专业。

与流川枫扣篮时的单一分镜特写不同，这次的投篮井上给了多个分镜（腿、膝盖、手臂、全身）来表现流川枫投篮时连贯的肢体动作。

这是从简单粗暴扣篮到技术要求更高的投篮的转变。

这也是观察者樱木从篮球小白到篮球运动员的观察力的转变。

这还是井上雄彦作为体育题材漫画家的绘画技巧的转变。

如果说上一次流川枫带给樱木的震撼需要我们结合视觉语言来联想的话，那么这一次井上则毫不避讳地在旁白中点明“流川枫的姿态就是樱木脑海中理想的姿态”。

吸引樱木花道走进篮球世界的是赤木晴子，但带樱木领略篮球魅力、深入篮球技术的人，从来都是流川枫。

不过比起“灌篮成长曲线”，樱木的“投篮成长曲线”显然更加陡峭。

在同一场丰玉战，樱木便经历了短暂地尝试后成功投球得分了。

第一次投篮被断。

经过思考和调整，第二次漂亮地投篮得分。

以及后面还有一次篮下假动作补射。

樱木的投篮在一场比赛中有突飞猛进地成长，这当然是和他两万次射球的苦练是分不开的。

而如果樱木的投篮如果和他的灌篮一样错误频出屡屡不中的话，湘北恐怕也没办法在全国大赛中有出色表现。

进一步，从人物成长的创作角度来说，井上在全国大赛让樱木如此快速地成长起来，通过一场丰玉战就补上樱木投篮的短板，恐怕和决心以山王战作收尾也不无关系。

不过丰玉战也还是留了些扣子，比如樱木和宫城的空中接力配合。

这个配合在丰玉战中没打出来，但是在山王战一开场给了山王一个下马威。

每一个情节都在前面有铺垫作蓄势，这是我这次重温灌篮高手最大的感受，并再度感慨于井上雄彦细腻的剧情编排。

山王战

历经了丰玉一战，樱木作为一个球员的成长基本上铺陈完毕了。

最终决战的山王战要的就是轰轰烈烈地大战一场，把所有角色的潜能都发挥到极限，给读者畅快淋漓的感受。

场前一个搞笑扣篮，这是不忘作品初心。

场前另一个去对方篮下扣篮，这是凸显最终决战的火药味。

比赛刚开始一个樱木与良田的空接，这是呼应丰玉战的情节。

比赛前期樱木一个投篮进球，这是展示樱木的新武器。

比赛后期樱木一个忍着伤的扣篮进球，这是反映樱木不乐观的身体状态。

这也是樱木在全国大赛中唯一一个扣篮进球（不算空接的话），与县区预选赛每一场都有的扣篮高光时刻相比，这个扣篮的重要性已经被降格到了“樱木的一次正常得分”的水平，不再是井上塑造樱木的重点。

那么山王战中，井上着重塑造樱木的重点在于什么？

在于樱木花道与流川枫的关系。

这组从第一卷就开始塑造的人物关系，来到了故事的大结局当然有一个理想的收尾。

樱木憧憬、嫉妒、仰望流川；而流川则逐渐认同樱木。

所以山王战中有多个突出“樱木与流川没有配合”的情节点，而且贯穿了整场比赛。

樱木找流川要球，流川不给结果丢球。

流川找樱木要球，樱木赌气不给。

流川用几次传球诱导全场以为他会给樱木传球，但结果没给。

再加上流川回忆仙道的告诫、樱木看着流川一个人强行单打非常火大以及樱木飞身救球送给流川这些剧情。

共同把感情烘托到了这，让最后一刻的传球水到渠成。

翔阳战让樱木迈出了篮球运动员的关键一步，这是技术。

海南大附战让樱木觉醒了“湘北队一员”的团队意识，这是团队。

而山王战让樱木终于追赶上自己遥望的流川枫的背影，这是剥离了运动、团队、篮球等外在之物，直指樱木花道这个角色内心的男子汉的奋进和自强。

山王战最后这个传球：

（1）不是扣篮，而是练习了两万次，甚至在开赛前还在练习的投篮进球，扣住了前面的剧情；

那句“左手只是轻轻地扶着”，更是来自于赤木的教诲，形成了时空上的互文。

（2）这个传球是流川传出，樱木收到，进一步深化了这两个角色各自的形象、以及两个角色之间关系。

（3）不是扣篮而是投篮反应了樱木作为篮球运动员素质的进步——他不再是个单枪匹马耍帅胡来的门外汉，而是备受队友信赖的关键先生。

（4）同时，用自己的苦练换来竞争对手的信赖，并一记绝杀带来胜利，还有比这个更自强、更奋进、更美好的青春故事吗？

如同初战陵南樱木那意想不到的上篮得分一样，山王战这个出人意表的投篮，再次用一个情节串起了故事由表到里的四层内涵，让我们无论在何时翻阅都能体会到不同层次的感动。

虽然故事的最后没能扣住《SLAM DUNK》这个标题（其实这件事在陵南战中已经做过了），但这样的结尾更能体现出樱木的本质、篮球的本质、青春的本质以及这部作品的本质。

所以这是个很棒的结尾。

当我们谈论灌篮高手的时候，那句谣言“井上说：青春总是要留有遗憾”仿佛成了《灌篮高手》这部作品的最佳注解。

但我想说：在全国大赛中收到流川的传球绝杀比赛，这是樱木在集训期间的梦境（梦里的对手是名朋工业）。

樱木的青春是能把梦境化为现实的青春。如果这样的青春是遗憾的话，我也想拥有这样的遗憾。

原文地址：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61363346/answer/2792888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