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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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岭古镇常年潮湿,四月的夜晚尤其黏腻,风像从沼泽里爬出来的蛇,贴着林帆的脖子打转。

林帆刚搬来三天,住的是镇北边一栋闲置多年的老宅。宅子不大,两进院,砖墙斑驳,窗子糊着发黄的宣纸,一推就碎。他是插画师,城市呆腻了,想找个安静地儿画画。听说这里山清水秀人少租金低,还贴心地带着“历史气息”,他一咬牙就签了半年合同。

第一天夜里没啥事,除了屋里时不时滴水声,倒也安稳。

第二天半夜三点,他忽然惊醒。

不是梦里吓的,也不是外面响动——是耳边有个孩子的声音,轻轻地、含糊地念着一句话:

“我还没回家……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林帆猛地睁开眼,一股冷汗从后背滑下来。屋子漆黑,只有窗外月光从破洞里投进一道白线。那声音没了,像从耳蜗里退回了梦。

他没敢开灯,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03:13

这时间,总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他拍了拍自己脸,“多半是自己吓自己。”可等他准备躺回去,余光却突然瞄到——床尾有人影。

很小,大概只有八九岁,直挺挺站着,像剪纸一样贴在黑暗里,脸模糊得像被撕过。

他心脏顿时停了半拍,迅速抄起床头的笔筒,猛地一照台灯——空无一人。

可地板上,多出了一道水渍脚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口。

林帆熬到天亮,天刚破晓,他就奔到镇子上的早餐摊喝粥压惊。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姓邹,说话带南方口音。

林帆问她:“镇子这边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我住那老宅,总觉得怪。”

邹大妈端着热豆浆一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住北榕那边吧……那边地底,不太干净。”

林帆还想多问点,这时镇子广播响了,是村委广播站那种铁皮喇叭:“……请镇民注意,镇北老榕树下发现一具疑似自缢尸体,警方已介入,请勿围观……”

林帆听完下意识站起来,脑袋嗡了一下。

老榕树,就在他家后院后面那条路,走五十步就到了。

他跟着人群走去,只见大榕树下围了一圈黄线,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吊在树杈上,脚尖离地,脸上被贴了一张红纸。警察在处理,但有老人私下嘀咕:

“唉,这姑娘,前几天还说梦到她‘另一个自己’从纸里走出来……”

林帆的脚底一凉。

他努力回忆昨晚梦里的声音,那句“我还没回家”,现在回响在耳边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声音的语调,和那死去女孩的年纪与模样,几乎一致。

而最让他心悸的是——女孩的红裙子图案上,印着一朵墨黑的纸菊花

那是林帆三天前刚完成的一个新插画草稿,名为《纸花·回魂》。

他根本没发布过。

那图,只有他一人见过。

女孩的尸体被抬走后,镇子又恢复了那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

只是林帆心里越发不安。他回到家,在床头摆了三杯水,两根香。不是迷信,他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可香刚点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就飘了出来,不是檀香,也不是艾草,是一股淡淡的纸灰味,像烧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林帆皱眉,关掉香,起身走去屋后柴房。

那间柴房他从没进去过,门口挂着一把锈死的铜锁。他找到老房东留的钥匙,费了半天劲才扭开。门嘎吱一声,像是闷了很多年的呻吟。

屋里很黑,空气潮得能拧出水。他拿手机照亮,第一眼,就看到角落堆着一堆老纸人。

是的——一整排高半人高的纸人,站得整整齐齐,像某种诡异的仪仗队。

它们脸上没表情,眼睛只是两道黑线,嘴是红墨勾出的笑。

林帆头皮发紧,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看见其中一个纸人不一样——它眼睛不是画的,是两颗小黑炭钉进去的,眼神直勾勾对着门口。

更恐怖的是,它的胸口粘着几根黑发。

那头发,看上去不是贴上去的,而是从纸人身体里长出来的。

林帆退了两步,扭头就跑。等他喘着气回到屋里,邻居邹大妈刚好在院外晾衣服,看他脸色苍白,连忙喊道:“小伙子!你是不是进后头柴房了?”

林帆点点头。

邹大妈脸色立刻变了:“你傻啊,那地方几十年没人敢动的!那里面的纸人,是用来送魂的!出过事的!”

林帆心里一沉:“送魂?”

邹大妈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死了人,如果有怨气、愿望未了,就会‘走不了全魂’,会缠着亲人不走。那时候就得请人做‘送魂纸人’,用死者头发、影子、口气糊进去,模样要像他,让纸人替他完成愿望,完了就烧掉——魂才会走。”

她顿了顿,盯着林帆,“可这事儿,三十年前出了岔子。有个纸人完事后被小孩抢走当玩具烧了,结果那孩子发疯上吊,死相跟纸人一模一样。”

林帆浑身发凉:“那柴房里的纸人……”

邹大妈声音压得更低了:

“是那一年糊好、还没来得及送走的纸人。人死了,纸人留下来了——可魂,可能也留下了。”

林帆没说话,只感觉后脖子发紧。他想起那梦中说话的小女孩,那具吊死的尸体,还有这突兀闯入他生活的纸人……

一切像是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有人在暗处,看着他。

当天夜里,他喝了点酒,躺下前还是忍不住往柴房方向瞄了眼。

窗外月光皎洁,那间柴房沉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可等他要关窗的那一刻,他猛地瞥见——

柴房门开了半条缝。

而那双炭黑的纸人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他。

林帆整夜未眠。

窗外柴房的那道门缝,像一只死人的嘴,开了一整晚,似乎随时会从里面爬出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死死盯着那缝隙,一直到天亮。可等天光洒满院子,那扇门却奇迹般地关上了,像从没开过。

林帆不敢报警,没证据。他只能把屋里所有的门窗全部钉死,连窗户缝都贴上了黑胶带。

中午,他在整理画稿时,突然发现草稿本最底下,夹着一页不属于他的图。

是一张手绘,纸张发黄,线条细腻,但画风异常诡异:画的是一间漆黑的屋子,正中央站着一个纸人,身后挂着十几张血红的脸,像灯笼一样,漂浮在空中。

每张脸都表情扭曲,像在哭,像在笑,又像在诅咒。

林帆认得,那纸人,就是柴房里的那个——炭眼、笑脸、胸口藏发。

他心头一震,翻出几天前他自己画的《纸花·回魂》插图,与那张旧图重叠对比,顿时浑身发冷:

两张图的纸人动作、位置,分毫不差。

就连背景中的窗格数量、破裂角度,也一模一样。

但问题是: 这张旧图,不可能是他画的。纸张是九十年代的黄稿纸,背面还印着“岭南镇印刷社”字样。

他鼓起勇气回镇上找老房东,想打听这屋的历史。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姓钟,听林帆提到“画”“纸人”“柴房”,脸色瞬间僵硬。他低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我妹妹,二十八年前,在那房子里吊死了。”

林帆心头一跳:“你妹妹?”

老钟点头:“她叫钟雅芸,是画画的。从小就喜欢画怪东西,说是‘梦里有人教她’。后来,她画出一幅‘会动的画’,还说要画‘送魂人’,送走她梦里缠着的那个小女孩。”

“第二天,她在屋里上吊,嘴里还含着红纸。”

林帆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小女孩……是不是穿着红裙子?”

老钟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你怎么知道?”

林帆顿了几秒,说出了前几天看到的女孩尸体模样,以及梦里那句:“我还没回家。”

老钟眼睛发红,低声说:

“那小女孩叫谢杏儿,是我妹妹小时候的邻居。六岁那年,和妹妹一起去后山玩,失足掉进溪里溺死了。尸体冲走,头七那天,我妹就说‘杏儿来找她了’。”

“她开始画她、跟她说话,说她没找到家,魂魄在水底打转。画了一年,越画越怪,最后……人就疯了。”

林帆捏紧手里的那张图,低声问道:

“那……她最后有没有把愿望完成?有没有画完那张‘送魂图’?”

老钟摇头,目光复杂地盯着林帆:“她死后,那画就不见了。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

林帆张开手,将那张旧图递了过去。

老钟的脸色瞬间苍白,手指颤抖着抚过纸面,然后突然站起身,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

“这画不能留着,得烧!她的魂,可能还没走完……”

可林帆盯着那画,脑海中却闪过另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这画,是钟雅芸“未完成的送魂”,那……谁完成了它?又是谁,把它放到了我手里?

那天夜里,林帆再次梦见了谢杏儿。

她还是那身红裙子,站在柴房门口,身后是那排纸人,笑得像刚从火里烧出来一样: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家’……可是,还有一个人,还没送走……”

“你知道是谁吗?”

说完,她缓缓抬手,指向了林帆的胸口。

林帆低头一看,胸前的睡衣上,不知何时粘着三根湿漉漉的黑发——和纸人胸口一模一样。

林帆惊醒的时候,已是深夜。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照进来,屋子寂静得有些不对劲。原本他贴在窗上的黑胶带此刻竟不翼而飞,窗子大开着,寒风如水般流进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柴房。

果不其然——那扇门此刻敞开着,月光照在门前的地砖上,一道潮湿的脚印,从屋外延伸到他脚边。

他想关窗,却突然注意到,脚印不是人的——它是空的,扁平的,像踩出来的纸张压痕。

林帆整个人僵住。

他猛然转身——屋里没人,但画架上的那张“送魂图”,不见了。

而那原本空着的画纸上,赫然出现了一幅新的画面——

纸人坐在他的床上,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手,仿佛正在试探那副新身体的触感。

而床上那个瘫软无力、双目泛白的人——是林帆自己。

林帆冲过去想撕掉画,却扑了个空。

画纸是“活的”,他竟然穿了进去。

下一秒,他站在画里了。

空气陡然变冷,眼前的一切变成灰白色的素描线条,像一幅还未上色的速写画。

他看到那个纸人正站在原地,慢慢转头,脸上的笑线开始动起来——像真的肌肉在牵动。

纸人张嘴说话了,声音却是他的:

“谢谢你,这副身体,比我原来的好多了。”

林帆愣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他终于明白过来:

“你不是谢杏儿……你是谁?”

纸人低头,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叫……钟雅芸。你帮我画完了那幅画,我终于可以出来了。”

“至于谢杏儿……她走了。我陪她走的,现在,该轮到我‘回魂’了。”

林帆怒吼:“你利用我?”

“错了。”钟雅芸眨了下眼,“你是我选的‘新纸壳’。你身体太合适了,有画魂,也有怨气——你知道你体内藏着多少没画完的角色吗?它们早就在等你空下来。”

说完,她举起手,在空中画出一条红线。

下一秒,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帆四周,一张张熟悉的“纸脸”从画中探出——他以前画过的角色,一个个都变得立体了,有的血淋淋,有的面目全非,还有的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

他们齐声喊:

“画我们……给我们身体……让我们活。”

林帆痛苦地捂住耳朵,可声音越来越大,像墨水一样灌入他的脑袋。他的意识开始分裂,耳边出现两个声音在争夺他的躯壳:

一个,是他自己,试图拼死坚持自己的意识。

另一个,是钟雅芸,带着纸人温柔又疯狂的笑:“你画得越多,我就越清楚你的想法。你的痛,你的怒,你的恐惧,全写在画里——我只是顺手借用了你给我的通道而已。”

“你愿意的,不是吗?”

林帆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被她引导着画出了那张“未完成的送魂图”——她没有完成它,是在等一个合适的“画师”,一个“媒介”。

那个人就是他。

画的墨线开始像血管一样缠绕他,想要将他彻底束缚进去。

但就在这时,林帆怒吼一声,拼尽全力从画中挣脱,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重新回到房间,满头冷汗,大口喘气。窗户紧闭,画纸安然躺在画架上,一切如常。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梦。

可是——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左手的指尖,是纸质的。

他疯了似地跑到镜前,脸还在,只是眼底那点神情,不是他的了。

他的一部分,已经被“换”出去了。

那天夜里,他再次在画中,看见钟雅芸坐在床边,回头看他,轻声说:

“只要你继续画,我们就会越来越像,直到……没人能分得清。”

林帆已经第五天没有出门。

他坐在画桌前,双眼空洞,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画纸上堆满了怪异的素描:一个浑身没有皮肤的孩子;一个从井里爬出的女人;一个没有脸,却长着七只手的男人。每一幅都像从他梦里挣脱出来的“什么”,在纸上嘶吼着想爬出来。

他没法不画,只要他停下,耳边就响起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低语:

“你画了我们,就得负责让我们活。”

“画下去……你就会像她一样,永远不会孤独。”

“她”是谁,林帆不用想就知道——钟雅芸。

她没有死,至少不在林帆的世界中。她住进了林帆画下的每一个角色里,以不同的方式活着,像病毒一样渗进他的想象力、他的画技、甚至他的潜意识。

这一晚,他实在熬不住了。

他想逃,逃离这个鬼地方。他收拾背包,穿衣出门,却在穿鞋时愣住了。

——他看到自己脚上的袜子,只有一只是布的,另一只,是纸的。

纸质的那只脚,从鞋子里伸出来时,发出一声干脆的“咔嚓”,像破碎的瓷器。

林帆几乎崩溃,跪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多少是真实的。他像个得了妄想症的疯子,开始在屋里翻找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他找到了那面镜子——那块曾经在他租房时破碎过一角的老镜子。

他盯着镜子,镜子也盯着他。

下一秒,他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他背后,低头凝视画纸。

镜中的“林帆”慢慢转头,露出一个纸片一样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

林帆颤抖着问出声。

镜中的“他”却笑着反问:

“你还分得清吗?”

“你是林帆,我也是;你是画师,我也是;你疯了……我才刚开始清醒。”

说完,镜中的“他”伸出手,穿过镜子,一把掐住林帆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往镜子里拖!

林帆拼命挣扎,手中无意中碰倒画架,整沓画纸哗啦洒落,压在镜子前。那些纸上的鬼影像被释放一样,全涌向镜子。

“我画的东西,也会来救我……”

他心里突然浮现这个念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它们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分食”他最后的意识。

因为每一张未完成的画,都是“半开”的门,一旦林帆失去理智,它们就会从门里冲出来,用林帆的“想象力”养活自己。

林帆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利用”,而是早已走在崩溃的边缘,钟雅芸只是点燃了那根导火索。

这一刻,他只能做一个决定:

用最后一幅画,把自己封进去。

他疯狂地翻出一张空白画纸,拿起炭笔,用尽最后清醒的力量画出“一个房间,一张桌子,一面镜子,一个人独坐”。笔触乱、呼吸重、画风压抑。

镜中之影仍在拉扯他,但他咬着牙,拼命在画纸右下角写下四个字:

“不可开启。”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被吸进画里一样,消失无踪。

屋子重归寂静。

画纸静静地躺在画架上,风一吹,那张画“哗”地翻开,露出——

一个坐在镜子前、面无表情的人,低头握笔,永远画着下一幅……

屋外传来敲门声。

一个新房客,准备租下这里。

新房客叫陈衡,32岁,广告公司设计师,单身,性格理性又有点偏执,对“线条”和“构图”的精准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当房东把钥匙递给他时,只说了一句话:

“这里以前是个画师住的,住了三年,说走就走,一幅画都没留下。”

陈衡点头接过钥匙。门一打开,他就被房间内的氛围吸引了。

“这光线……是我理想中的冷调。”

他看着窗边的淡灰色帘子,斑驳老旧的木质地板,和靠墙的画架,仿佛这个房间天生就适合一个视觉工作者。

直到他在角落的镜子边,看到一叠落灰的画纸。

他翻开一张张,像翻阅一个人的精神遗书。

画风极度病态、细节密集、构图歪斜却有秩序,就像一套疯子设计的宇宙。

他越看越入迷。

直到他翻到那一张最底下的画——那张用红炭笔绘成的《不可开启》。

他看到画上的房间,布置得和他现在站的地方一模一样,只不过镜子中隐约坐着一个影子,五官模糊,但那种“被困住的气息”,几乎从纸上渗出。

“什么鬼封印游戏?中二。”

他嗤笑一声,顺手把那张画贴在墙上,想当“灵感来源”。

当夜,他如往常一样打开手绘板,开始绘制客户要的“民俗风吉祥物”,一只融合了皮影戏与纸扎元素的小人。

可每当他试图画眼睛时,屏幕就自动“跳帧”成那张《不可开启》的画面,像显卡烧坏一样。

他第一次感到,这画……不只是画。

凌晨一点,他听到了“炭笔划纸”的声音——从墙上传来。

他回头,墙上的画正“自己”在描线。那只模糊的影子正一点点勾勒出五官,像要脱画而出。

他猛然惊觉,想把画撕掉,却怎么都撕不下,只觉得指尖冰冷湿滑,像沾了一层浆糊和血。

然后他发现,房间里有些地方变了。

画架的位置变了,镜子的位置也变了。

“是我错觉,还是我进到了那幅画里?”

陈衡看着镜子,镜中之人站着不动,可他自己明明已经坐下。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那不是镜子,是一个窗户,一面从画中往外看的窗。

陈衡做了个荒唐的决定。

他搬出画纸,学着那幅画的风格,尝试“补完”那张未完成的画像,他觉得,只要能把镜中那个人彻底画出来,也许谜底会揭晓。

然而,他越画越觉得不对劲。

他在画中描了一个眼睛,那只眼睛却瞬间**“眨了一下”**。

接着,他画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竟从画中伸出,掐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往画里拽!

他拼命掏出手机照镜子——镜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一个拿着炭笔、脸色苍白的男人在画他!

陈衡明白了。

“我不是在补画,我是在帮它复活。”

他挣扎地转身想逃,却看到整间屋子都变成了炭笔画的风格,像被素描化。

墙皮变成灰白底色,门缝流出颜料一样的墨汁,天花板上的灯泡是纸糊的,摇摇欲坠。

只有镜子中那个人越来越真实,那是林帆——但不再是人,是“画鬼”。

他接过了钟雅芸未完成的“召唤术”,用每一个画过他的人做“媒介”,让自己一步步成形。

陈衡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变得平整,没有指纹,像纸一样。

最后,他抬头看着那幅画,那幅画的名字已悄悄改了:

《画鬼者》

画下端是他自己,低头作画,眼神空洞。

而在画外,林帆终于从镜中走出,踏入现实。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帘,洒在林帆的画室里,微弱的光线像是从过去穿越而来,照亮了他那片弥漫着幽深气息的空间。

钟雅芸的影像始终萦绕在这间房中,她没有死,也从未离开。她成了一个“符号”,一幅图像,像纸上的墨水,渗透进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林帆再次坐回画桌前,眼神空洞,手中的炭笔微微颤抖。过去的几个月,他从未离开过这间屋子,也再没画过一幅“完整”的画。每当他试图用画笔涂抹一个新的形象,钟雅芸的身影便会在他的眼前浮现,阻止他。

他开始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这幅画的边缘,早已无法从中脱身。

“我画的每一笔,都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林帆低语,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然而,这并非他唯一的困境。

陈衡,那个新搬来的房客,已经消失了。房东反映的最后一次,他似乎从未在屋内出现过,只留下了堆积如山的画纸和那张诡异的画——《画鬼者》。

林帆曾试图找到他,甚至通过画中寻找一些线索。但每当他凝视那些画作时,画中的“他”始终注视着自己,目光冷冽,似乎是另一个他,另一个已经被画吞噬的灵魂

林帆站起身,走向那面破碎的镜子,镜中的自己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副无表情、冰冷的模样。但他突然意识到,镜中的“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那失去的灵魂,已经不再归属于他的躯体,而是进入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纸灵”境地。

他伸手触摸镜面——

突然,一道强光闪过,镜中反射的影像彻底改变了。

他看见,自己被困在那张画中,无法挣脱。

陈衡,他的脸出现在镜中,那张原本属于林帆的面孔,竟然被“侵占”。林帆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心头一沉。

“你也是……被它吞噬了吗?” 林帆的声音低沉。

镜中的陈衡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片刻后,那张脸开始逐渐模糊,融入画布中,逐渐变成了纸和炭笔交织的模样。

那不是陈衡,而是他,或者说是**“画鬼者”**,一幅画无法填满的空白,活生生的诅咒。

“我画不完这一切。”林帆低声自语。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以为只要画完那些画,就可以解脱,能回到自己曾经的生活。但这些画,早已不属于他。它们成了封印,封住了他和钟雅芸的灵魂,让他们永远与这些怪异的图像交织在一起。

“我画出的,不是未来,而是死去的过去。”

在这一刻,林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这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灵魂的崩溃。他开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活过。

窗外的光线愈加微弱,画室变得幽暗。林帆站在画架前,看着那些被困在纸上的人物,他们的眼睛空洞,表情扭曲,似乎在呼唤他。

“你还没完。”

那是钟雅芸的声音,冰冷而残忍。

林帆放下手中的炭笔,双手按在画布上,低声道:“我再也画不下去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停止。因为一旦停止,他就会被这些画吞噬,像那些曾经活过的灵魂一样,被困在无尽的绘画世界中,永远无法解脱。

他开始拿起画笔,轻轻地描绘一张新的画——一张充满绝望与无望的画。他的画纸上,线条开始交错,渐渐成型。

那是一张漆黑的、没有边界的画布——它吸走了一切光芒,吞噬了他的存在。

但在那张画布的中央,有一只眼睛缓缓睁开,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最后一画。”

“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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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上海阅读 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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