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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人民报

这位即将率领阿贾克斯夺冠的主帅弗朗切斯科·法里奥利究竟是何许人也？球员时代，他从未触及职业足球的门槛，然而在他的故乡托斯卡纳，如今法里奥利作为战术专家取得的辉煌成就，却并未让乡亲们感到意外。

现年80岁的Sergio Givone教授依然清晰地记得，法里奥利将厚厚一叠论文放到他书桌上的情景。那是2013年的夏末时分，Givone教授即将荣休，24岁的法里奥利是他指导的最后一位毕业论文学生。这位哲学家看着那叠纸，脸上写满了惊讶。

“通常情况下，学生们暑假后最多只带回几页初稿，”Givone教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忆道。作为美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专家，Givone教授居住在佛罗伦萨市中心一座16世纪的宫殿里，四周环绕着书籍和古董家具，天花板上装饰着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壁画。

Sergio Givone教授

就在几个月前，这位总是在课堂后排就座的哲学系学生法里奥利找到了他，表示想写一篇关于足球的毕业论文。Givone教授试图引导他探讨“足球作为人生隐喻”这一话题，但法里奥利立刻表示对此兴趣不大。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论文要聚焦于美学以及守门员在其中的角色。

“起初我有些疑虑，”这位哲学家回忆道。“我说：‘这里是大学，不是酒吧。’”但法里奥利毫不动摇。“他显得沉着而自信。于是我只好说：‘那你就试试吧。’”Givone教授记得，法里奥利本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学生：一个来自外省的安静男孩，课后总是立刻跳上车，赶回村里的足球场。

低估了法里奥利

Givone教授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位学生了。但他显然低估了法里奥利，后者在九月份再次登门，这一次带来的是一篇完整的论文。这让这位哲学家感到困惑，并自那时起，开始思考一个同样困扰了荷兰足球界近一年的问题：这位将阿贾克斯带出低谷、如今联赛冠军近在咫尺的主教练法里奥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关于论文的这段经历，恰恰是法里奥利个性的真实写照——所有熟悉这位阿贾克斯主帅的人都如此认为。“他非常有主见，”他曾经的数学老师，56岁的Nicoletta Moscani强调说，一边领着我们走向法里奥利曾挥洒汗水多年的体育馆。她记忆中的法里奥利是个开朗、聪明、善于交际的少年，数学成绩中等，很受女孩子欢迎。Moscani老师至今仍与这位2008年毕业的老学生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Nicoletta Moscani，法里奥利曾经的数学老师

学校坐落在Montecatini Terme，一座位于佛罗伦萨西北方向约50公里的小城。这座城镇以其温泉浴场闻名，整个20世纪都依赖旅游业发展。

然而，与风景如画、人气日增的托斯卡纳南部不同，Montecatini的旅游业已风光不再。当地报纸报道，有四十家酒店和民宿正在挂牌出售。在法里奥利母校周围的街道上，酒店招牌已然泛黄，外墙的油漆也斑驳脱落。

Montecatini悠久却脆弱的繁荣，催生了一批“望子成龙”的父母，数学老师Moscani说道，他们试图引导孩子选择能确保经济无忧的专业。“但弗朗切斯科的父母完全不同，”老师清楚地记得。

曾在餐厅打工

法里奥利是家中的独子，他在接受《Het Parool》采访时曾提到，母亲Roberta和父亲Massimo一直辛勤工作。他大部分时间由同住的祖父母照看，母亲经营着家族的古董店，父亲则在一家鞋店工作。后来，他们在托斯卡纳南部合开了一家餐厅，不久前才刚刚出售。法里奥利学生时代有时会在餐厅帮忙，甚至在他已经远赴卡塔尔的青训学院担任教练后，圣诞节回家时也偶尔会去店里帮忙。

Moscani老师知道，他的父母很少给他施加压力。尽管法里奥利一年级时曾梦想成为一名工程师——“这是当地所有父母梦寐以求的道路”——但他最终选择哲学时，父母并未表示任何异议。“他们给了他充分的自由。”

从未成为职业球员

法里奥利并非在Montecatini长大，而是在与之接壤的一个合并市镇Massa e Cozzile。这个地方和许多意大利乡村一样，呈现出双重面貌：山顶是风景如画却人迹罕至的历史中心，山谷里则是平凡却充满生气的带状村落。

小镇Massa e Cozzile

在当地俱乐部Margine Coperta，他迈出了踏上足球场的第一步，最初是守门员，后来成为青年队教练。然而，他作为教练的声名，似乎还未广泛传扬到他年少时驰骋的球场。“弗朗切斯科？谁？”一位青年队教练皱着眉头问道，他的小队员们正在托斯卡纳的春日暖阳下进行冲刺训练。

法里奥利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陌生，即便得知他年仅36岁就将带领阿贾克斯问鼎荷甲冠军，也并未引起他太大的反应。“他以前在意甲踢过球吗？”

Massa e Cozzile小镇当地足球俱乐部Margine Coperta的足球场地之一

法里奥利从小就担任守门员。这个位置很适合他这位深思熟虑的战术家，毕竟没有哪个位置的球员能比守门员拥有更全面的视野。然而，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球员身份进入职业足球领域，他曾经的守门员教练兼好友，61岁的Paolo Galardi透露。

“他个子太矮了，”Galardi直言不讳。“作为守门员，身高不足1米90是很难立足的。”无论这是否是唯一的原因，法里奥利最终转换了方向，和Galardi一样，成为了一名守门员教练。

在贝内文托和萨索罗的日子

以此为起点，他的执教生涯辗转于托斯卡纳地区的意丁和意丙俱乐部，随后远赴卡塔尔，在一家青少年足球学院工作了两年。2017年，他重返意大利，他的导师，教练德泽尔比，聘请他担任Benevento的守门员教练，随后又将他带到了Sassuolo，当时这两支球队都在意甲征战。

之后，法里奥利前往土耳其担任助理教练，并在那里首次独立执掌教鞭。这段经历为他在尼斯（2023-2024赛季）的成功奠定了基础。在尼斯期间，他率队在客场击败了强大的巴黎圣日耳曼，这场胜利也让这位年轻的战略家在国际足坛声名鹊起。

Paolo Galardi，前守门员教练，法里奥利的朋友

他与Galardi的友谊一直维系至今。在Galardi位于省会城市皮斯托亚市中心的纹身与穿孔店里，一件印有“Paolo”字样的阿贾克斯球衣醒目地挂在衣帽钩上。这是法里奥利特意为Galardi准备的礼物。去年十二月，Galardi专程前往阿姆斯特丹，在克鲁伊夫球场观看了阿贾克斯主场2-2战平乌得勒支的比赛。

纹身图案册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日阿贾克斯人，终身阿贾克斯人》这本书，以及一本名为《Ajax Life》的球迷杂志，封面上正是法里奥利灿烂的笑容。

通过法里奥利，不仅阿贾克斯走进了这位托斯卡纳纹身师的生活，连同那些时常带有批判眼光的荷兰足球媒体也一并进入了他的视野。“我有时会看看《电讯报》都写了些什么，”他摇着头说。“他们是支持别的球队吗，还是怎么回事？”

Galardi完全无法理解荷兰媒体和部分评论员对待法里奥利麾下阿贾克斯的方式，他们批评球队踢法过于保守，缺乏观赏性。“球员们其实非常……普通，”他斟酌着词语，试图委婉地评价这支队伍。“弗朗切斯科和他的教练团队简直创造了奇迹，能让一支如此平凡的球队爆发出超常的能量。”

美的不同形式

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以足球美学为毕业论文主题的教练，如今却采用着一种时而被认为缺乏吸引力的比赛风格，这难道不矛盾吗？另外，为何以美著称的意大利，在足球领域却如此注重结果；而在其他方面极为务实的荷兰，反而对赏心悦目的比赛风格如此执着？

这看似是一个悖论，Givone教授说道。他时常在自己佛罗伦萨的宅邸里，打开电视观看阿贾克斯的欧洲赛事，关注着昔日学生的表现。“美有多种形态，”他坐在沙发上，娓娓道来。“它并非仅仅是古典式的和谐，或者就足球而言，并非只有华丽的场面。”

想想绘画艺术，Givone教授举例说，几个世纪以来，艺术家们常常描绘腐朽的躯体或腐烂的水果。“达芬奇就曾引导他的学生们，去发现腐烂水果中的美感。比如其中会析出晶体，形成新的形态。”

拔掉蚂蚁的腿

这个比喻不禁令人联想到《Het Parool》的播客节目《Branie》在三月底对阵PSV埃因霍温后，对法里奥利麾下阿贾克斯比赛风格的描述：“非常有条理。就像你把蚂蚁的腿一根根拔掉，或者撕掉瓢虫的翅膀一样。”

Givone教授认为，法里奥利所追求的美，是一种比许多荷兰球迷偏爱的、崇尚进攻的4-3-3“荷兰流派”更为微妙的境界。“这是为真正懂得欣赏的人准备的。”

而且，请千万别称之为“链式防守”（catenaccio），这位哲学家对此颇为反感。尽管这在国外谈论意大利足球时几乎成了口头禅，但Givone教授强调，两者截然不同。“Catenaccio”一词源于意大利语的“catena”（链条），指代一条坚不可摧的后卫链，即便在意大利语中，这个词也带有明显的负面含义。

“链式防守往往伴随着粗野和犯规来阻止对手。而法里奥利的防守是充满智慧的。”

黑格尔式的美

对于电视谈话节目《Voetbal Inside》里的评论员们来说，那些关于康德式和黑格尔式美的宏大理论，正如法里奥利在其论文中探讨的那样，恐怕难以引起他们的共鸣。但反过来说，阿贾克斯的主教练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以前的数学老师深知这一点。“他不受任何事物或任何人的影响，”Moscani老师说。

那次他对一名记者——《电讯报》的Mike Verweij——罕见地动怒，朋友Paolo Galardi认为，他并非因为自己受到冒犯，而是为了维护他的球员。那是在三月份欧联杯被法兰克福淘汰之后，《电讯报》的记者指责法里奥利派上了“B队阵容”。这位意大利教练当时拒绝回答提问。

“怼得好，”Galardi评价道。“弗朗切斯科很可能花了数月时间才让那些小伙子们建立起自信。对他而言，让每个球员都有机会上场是至关重要的。”

心理学与团队建设

除了哲学，心理学和团队建设也是法里奥利执教方法中的核心要素。这种兴趣由来已久，法里奥利在Tau Altopascio（邻近几个村庄的俱乐部）青年队效力时的教练Roberto Romoli（61岁）证实了这一点。

“他当时才15岁，但已经非常成熟了，”这位日常身份是海关官员的足球教练回忆道。“他能从球门位置指挥全队，而且从不大喊大叫。他总能选择合适的时机与后防线沟通。”

Tau Altopascio足球俱乐部，法里奥利在青少年时期曾在此受训

简而言之，法里奥利当时就像是场上的教练。这一点后来也成为了他在论文中阐述的足球哲学的核心组成部分。在法里奥利看来，守门员扮演着关键角色，部分原因在于，与其他位置的球员相比，守门员通常是经过最深思熟虑后才选择了这个独特的位置。

前教练Romoli还记得他那股不可阻挡的狂热劲头。当其他球员需要督促才会进行额外的技术训练时，法里奥利——请注意，他还是一名守门员——却会主动要求参加额外的技术训练课。“他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总是渴望学习和提升自己。”

Roberto Romoli，法里奥利受训于Tau Altopascio时的教练

这种狂热有时会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去年十二月，在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之际，法里奥利选择留在荷兰，备战阿贾克斯冬歇期前的最后一场联赛——客场对阵斯巴达。直到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他才飞回意大利。那时，他的女友Agata Alonzo——一位来自西西里的体育记者，曾参加过意大利小姐选美——刚刚诞下他们的儿子Tommaso。

“我理解这看起来有些极端，”朋友Galardi承认。“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并不让我感到意外。”

即便是在Massa e Cozzile的市政厅，一旦提及法里奥利的名字，话题也会转向他私生活中的抉择。“是的，我认识他，”市长Marzia Niccoli语气平淡地说。“我为他主持过婚礼。”

Niccoli市长透露，法里奥利曾与村里的一个女孩结婚，但几年后便离婚了。她是法里奥利前岳母的朋友。“你刚才说他现在在哪儿工作？”她问道，语气中对这位知名同乡的近况流露出一丝几乎难以掩饰的漠不关心。

托斯卡纳也在欢呼

然而，就在几百米开外的Europa糕点店里，59岁的糕点师David Panichi却密切关注着法里奥利在阿贾克斯的一举一动。他承认，三月底战胜PSV埃因霍温的消息，同样在托斯卡纳引发了欢呼。

“我从小就认识他，”Panichi说着，系着围裙便从厨房走了出来，对法里奥利赞不绝口。“只要他在附近，就会来这里喝杯咖啡。他还和从前一样，一点架子都没有。”

Massa e Cozzile小镇上Pasticceria Europa面包店老板David Panichi

在意大利难以想象

随着赛季接近尾声，意大利的足球媒体也开始关注法里奥利在荷兰取得的成功，以及他的未来动向。自一月份以来，他的名字就频频与罗马俱乐部联系在一起。

但这将是冒险的一步。因为在意大利首都，虽然公众和媒体对比赛是否“好看”的关注度较低，但他们的机会主义倾向却比荷兰有过之而无不及。“输掉两场比赛，你的帅位就岌岌可危了，”Paolo Galardi深知这一点。“他肯定不会去罗马的，”他预测道。

无论如何，意大利人都坚信，法里奥利在这个年纪，绝无可能在自己的祖国取得同样的成就。“在意大利，我们不会把这样的职位交给年轻人，”Galardi认为。前教练Romoli也表示赞同。“让一个36岁的人执教国内最大的俱乐部？这简直不可思议。”

缺乏“正确的”执教资格

现实情况也印证了这一点，由于意大利特有的官僚体系，意甲联赛的大门至今仍对担任主教练的法里奥利紧闭着。数学老师Moscani回忆说，几年前法里奥利本有机会执教拉斯佩齐亚。“但最终没能成行，因为他持有的是国际教练证书，而不是意甲联赛所要求的意大利本土教练资格证书。”

所以，法里奥利在托斯卡纳的朋友们都认为，尽管他们非常希望看到他回归，但他最好还是先在国外积累足够丰富的经验和资历，等到在意大利能被真正重视的年纪再回来。

那么，对于那些期盼这位意大利主帅能长留阿贾克斯的阿姆斯特丹球迷而言，是否还有一线希望呢？对此，托斯卡纳的朋友们也不敢断言。Galardi犹豫地表示，法里奥利喜欢致力于一个长期的建队计划，也乐于和年轻球员共事。“但如果今年夏天有五六名主力球员离开，那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了。”

尤文图斯的理想人选

只有哲学教授Sergio Givone，倒是希望法里奥利能尽快回到意大利，尽管他承认这其中夹杂着私心。作为尤文图斯的铁杆球迷，他认为都灵是法里奥利的理想归宿。“尤文图斯一直是一支注重防守的球队。他与尤文的风格完美契合。”

2013年的那叠论文并没有在Givone教授的书桌上停留太久。他饶有兴致地读完了它。一位同事还帮助安排法里奥利在意大利足协进行了一次讲座。这次经历帮助法里奥利拓展了人脉，并通过他的导师德泽尔比，最终踏上了这条非同寻常的主教练之路。

数学老师Moscani认为，法里奥利在足球界将永远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但他懂得如何将这种独特性转化为自己的优势。“因为他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非常聪明，球员们都很敬重他，”她评价道。“弗朗切斯科是一位有文化底蕴的人，身处在一个相对缺乏文化氛围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