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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宗 · 幽暗石室

刺骨的阴寒与浓重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沼泽，包裹着张小凡的意识。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清醒，都像是从万丈冰渊中向上攀爬，沉重的黑暗和撕裂般的剧痛无情地将他拖拽回去。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幽暗的光线，跳跃着，映照在粗糙冰冷的黑色石壁上。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一种岩石和腐朽植物混合的、属于地底深处的独特气味。

这不是青云山。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意识。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色的锋芒，疯狂地涌入脑海：

玉清殿上，普智神僧慈祥面容下隐藏的滔天血案真相；

噬魂棒失控的狂暴戾气；

道玄真人那柄裁决一切、冰冷无情的诛仙古剑；

还有……那片刺目的猩红，染透了记忆中那抹不染尘埃的素白！她决然引雷破开剑气的清叱，她挡在身前那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她软倒在他怀中时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以及……那只死死攥住他衣角、直至昏迷才松开的、染血的手！

“陆师姐——！”

一声嘶哑、破碎、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惊惶的呼喊，猛地从张小凡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如同被烫到一般，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想要坐起，却因虚弱和剧痛重重摔回冰冷的石床上。

“小凡！你醒了！太好了！”

一个充满惊喜、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碧瑶那张明媚娇俏的脸庞瞬间占据了张小凡的视线。她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急切地想要靠近查看他的情况。

然而，张小凡的眼神却空洞而冰冷，越过碧瑶，死死盯着石室上方那片压抑的黑暗。那抹染血的白衣，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伸出手，颤抖着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血迹的触感和重量。

“她…她怎么样了？”张小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希冀。

碧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和刺痛。她看着张小凡眼中那浓得化不开、只为另一个女子而生的恐惧与牵挂，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碧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她被青云门的人带回去了。青龙叔叔出手有分寸，应该…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她避重就轻，没有提及陆雪琪硬撼诛仙剑气反噬所受的恐怖内伤，以及那几乎浸透了她半边白衣的鲜血。

“应该？”张小凡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碧瑶，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不信任和质问，“你亲眼看到了？她真的只是昏过去？！那血…那么多的血…”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新的血沫。

“小凡！你别激动！”碧瑶心疼又焦急，想要扶他。

“别碰我！”张小凡猛地挥开她的手，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痛得蜷缩起来，但眼中的执拗和痛苦却丝毫未减。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中。草庙村的血仇未报，却又连累了那个如月光般清冷的女子为他挡剑，生死未卜！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戾气，那熟悉的、源自噬魂棒和内心绝望深渊的暴戾之气，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底翻涌，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是我…是我害了她…都是因为我…”他喃喃自语，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

石室的石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深沉威严的气息弥漫进来。鬼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幽深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室内的一切，将张小凡的痛苦挣扎和碧瑶的黯然神伤尽收眼底。

“爹！”碧瑶看到鬼王，如同看到救星，眼中带着求助。

鬼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张小凡身上，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张小凡，你醒了。”

张小凡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鬼王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张小凡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眼神看着他。

“你心中有很多痛苦，很多疑问。”鬼王缓步走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小凡耳中，“草庙村两百余口的血债，如同巨石压在你的心头。天音寺普智，那个你曾最信任的人，却给了你最深的背叛。还有青云门，那个高高在上的道玄掌门，更是对你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鬼王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在张小凡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将他刻意想要遗忘的痛苦记忆再次血淋淋地撕开。草庙村废墟的焦糊味，普智那张慈祥却沾满鲜血的脸，道玄那柄无情斩落的诛仙剑光…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眼中的戾气越来越盛，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还有那个女子，陆雪琪。”鬼王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她为你挡下诛仙剑，勇气可嘉，情意…也令人动容。可惜，在青云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眼中，她的牺牲，不过是叛逆弟子蛊惑同门的又一罪证！她的重伤，只会被归咎于你的牵连！他们只会更加坚定地认为，你张小凡，是必须铲除的祸根！”

张小凡猛地一震，鬼王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陆师姐的牺牲，在青云门看来，竟会是他的罪过？那些所谓的正道长辈，会如何对待重伤的她？道玄…那个冷酷的掌门…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他们会不会…迁怒于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鬼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蛊惑，“无家可归，被师门追杀，背负血海深仇，连唯一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人，都可能因你而遭受不公甚至迫害。天下之大，何处是你的容身之所？正道？他们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天音寺？普泓那个老和尚，会为了一个屠戮同门师弟满村的凶手主持公道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张小凡。鬼王的话语，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退路都无情地斩断。是啊，他还能去哪里？青云门回不去了，天音寺是仇人所在，天下之大，竟无他张小凡立锥之地！

“力量！”鬼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张小凡心神剧颤，“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能让你活下去！才能让你拥有复仇的资格！才能让你…有朝一日，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人，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为你流血，为你牺牲，甚至…因你而承受无妄之灾！”

“守护…”张小凡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前再次闪过那片染血的白衣。守护她…不再让她因自己而受伤…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可他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拿什么去守护？

“加入鬼王宗。”鬼王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诱惑和力量，“这里，有你的容身之地。这里，有能让你变强的法门。这里，能给你向那些虚伪正道讨还血债的力量！也能给你…将来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保护一些人的可能。”

鬼王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一条通往力量与复仇的道路：“放下那些无谓的正邪之见。正如何？邪又如何？青云门代表正道，却藏着最龌龊的凶手；我鬼王宗被斥为邪魔，却可庇护于你，给你重生的机会。张小凡，选择权在你。是选择在绝望中沉沦死去，还是拿起力量，为自己、为你死去的亲人、为那个为你流血的女子，去搏一个未来？”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张小凡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碧瑶紧张地看着张小凡，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痛苦、仇恨、迷茫、不甘…还有那一点点被“守护”之念点燃的微光。她知道父亲的话极具蛊惑力，每一句都戳中了小凡最深的痛处和最深的渴望。她既希望小凡能留下，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被父亲的话语一点点推向深渊。

良久，张小凡眼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死寂。那是一种心死之后，只剩下纯粹执念的冰冷。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每动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越过鬼王，望向石室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山岩，看到那座云雾缭绕却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山峰，看到那个生死未卜的白衣女子。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向着鬼王摊开的掌心，一点一点地移动。

最终，那只冰冷、颤抖、却带着一种决绝力量的手，沉重地、如同签下灵魂契约般，放在了鬼王宽厚的手掌之上。

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

鬼王的嘴角，勾起一丝深沉而满意的弧度。他知道，一个新的、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鬼厉”，已经诞生。

碧瑶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杂陈，喜悦与忧虑交织。她看到小凡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张小凡”的温暖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鬼厉的冰冷与黑暗。而那片染血的白衣，如同最深的烙印，沉入了那冰冷的黑暗深处，成为支撑这具复仇躯壳的唯一执念，也成为了横亘在她与他之间，一道永远无法忽视的、染血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