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N)乔尔·恩比德:凝视深渊者(大帝近日超长文采访原文)
引言:费城76人队球星乔尔·恩比德将这个休赛期称为职业生涯迄今"最关键"阶段,并直面外界质疑。
我们为此已经等待了数月。数月来,我们一直在等待——等待乔尔·恩比德上场打球,等待他不上场打球,等待他决定是否愿意、以及愿意说些什么,去谈论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赛季。
我们身处他的钢琴房。他斜倚在一张沙发上,那张沙发看起来挺宽敞的,直到他修长的身躯坐在上面之前。他穿着一套搭配好的衣服——细条纹短裤和一件露营领衬衫。他的儿子亚瑟在走廊拐角处探头探脑,想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他的妻子安妮·德·保拉正在楼上为她当晚的生日庆祝活动做准备。装饰品正在他的餐厅里布置着。那是三月底,距离那场将对他篮球命运产生重大影响的膝盖手术还有九天。
他曾经很享受接受采访。在进入NBA打球之前,当他在2014年和2015年夏天因右脚手术休养、两年未能上场时,他是媒体的宠儿,既是风趣的讲故事高手,又是身不由己的倾诉者。
但今年之后情况不同了。如今的他心存戒备,注意力有点被他手机上正在观看的费城人队(Phillies)棒球比赛分散。我怀疑他可能会礼貌地把我请出门。我们闲聊了一会儿。他看起来有些无聊。
他对陌生人都是这样——很少袒露自己,假装不观察,实则暗自掂量和评估。
我询问是否可以正式开始采访,进入记录状态。他同意了。
恩比德有很多理由取消这次采访。他认为解释自己会被扭曲成自我辩护,而自我辩护又会被曲解成抱怨。看看周围吧——他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儿,即将出生。他的父母生活无忧。他的家庭几代人都安稳无虞。在喀麦隆,他是激励人心的榜样。
我们身处于他那座位于费城郊区的华丽石砌殖民地风格豪宅之中,它坐落在一座缓坡小丘的顶端。他至少有一间(总共有11间)卫生间里的擦手毛巾都绣着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关心在篮球方面我将如何被铭记,但作为一个人,我不在乎,”恩比德说。“作为一个人,你们不能对我说三道四。”
我们相距几英尺,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向前倾身,以便听清他的话。他的声音如此之小,仿佛是在强调他其他维度的巨大。这就是内向、孤独的乔尔·恩比德,鲜为人知的一面。
他的朋友们对他充满保护欲,近乎偏执。他们眼中的恩比德,正如恩比德看待自己一样——一个四面楚歌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以他的方式爱着他。
“当你获得他的信任时,那种感觉有点令人陶醉,”一位朋友说。“就像你刚刚穿透了一个无人能进入的力场。”
所以我立刻问他:“你信任谁?”
“嗯,”恩比德应道,沉默了几秒钟。“我是说,呃。”
他看着我,注意力仿佛瞬间锐利起来,像是在问: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
“我从来就不是那种有很多朋友的人,”他终于说道。“即使对于那些我认为关系亲近的人,我也从不尝试深入谈论任何事情。”
“为什么?”我问。
“一个安静的家庭。爸爸,极其安静。妈妈,也很安静。……从我真正年幼的时候起,你就永远无法真正敞开心扉谈论任何事情。”
他期待我能理解。我们都来自世界的同一个区域,西非和中非的邻国。我们一起快速回顾了我们离散族群那份简短的共同经历清单:鞭打教育。严苛的父亲们。比父亲们更厉害的母亲们。
被这样的人爱着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他们爱你。……但那不是那种‘过来给我个拥抱’的爱。那是不可能的。我从未得到过那种爱。”
需要为他们辩护:“我成长的方式也是我能走到今天的主要原因之一。”
也需要摒弃那种方式:“我养育孩子的方式,不会是我被养育的方式。”
也许是因为我们共同的背景。也许是因为他去年秋天开始了心理治疗。也许是因为他在篮球世界的真空中度过的这六个月——他的球迷濒临倒戈,他与76人队的关系充满冲突,他辉煌职业生涯的晚期在31岁这一年被一个失去的赛季打断,而就在那时,他似乎正迎来才华的全面绽放——也许现在他需要倾诉。
而其他人都在议论着。让我们称之为“恩比德话语”;这是一种旨在为恩比德超凡脱俗的能力未能带来一座总冠军甚至一次总决赛之旅而分配责任、作出定论的叙事。现在也冒出了一些总结性的言论,像是职业生涯的讣告。《The Ringer》杂志,援引他的伤病情况,最近将这位2023年的联盟MVP(最有价值球员)恩比德排在NBA球员第84位。《Bleacher Report》则将他排在历史第66位。
在2024年2月接受修复半月板的手术后,恩比德在整个2024-25赛季要么处于康复期,要么带伤出战。他仅出战了19场比赛,其中只有寥寥几场表现像他自己。如今,他正处于他正确称之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休赛期之中,再次重塑自己的身体,准备迎接他所希望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作为顶尖球员的最后一章。思考终结并非歇斯底里——我们可能正在目睹它的到来。而如果我们确实正在目睹,那么乔尔·恩比德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一直被误解。对此他并非全无责任。他曾所向披靡,然后步履蹒跚或销声匿迹。他因此遭人怨恨。
即使他最沉痛的悲伤也曾被当面揭伤疤。在恩比德2014年新秀赛季开始时,他13岁的弟弟亚瑟被卡车撞死。亚瑟去世那天,恩比德忽略了一系列电话。当他终于接听时,听到的是噩耗。
即使现在,电话铃声仍能在他内心引起一阵震颤,一阵转瞬即逝的恐慌——有人死了。事实上,他很少回复短信或接听电话。他的消息通知是关闭的。
那些需要联系他的人,会通过他的助理或妻子传达。他的回复可能要等上几个月。
“我有个名声,就是不太会回短信,”恩比德告诉我,并补充说他可能有上万条未读信息。
“你在开玩笑吧,”我说。
他伸手拿起手机,轻点屏幕,然后身体前倾给我看。超过9500条未读短信和875个未接来电。有些信息是多年前的。
“我就是做不到,”他靠回沙发说道。
我问这最让谁感到恼火。
“所有人,”他说。
(上赛季因伤缺席19场比赛后,恩比德正重启身体重建计划,准备开启他职业生涯的"终极篇章",向顶级球星的目标发起最后冲刺。——蒂姆·恩瓦楚克乌/盖蒂图片社)
恩比德舒展着双腿,渐渐放松下来。我问他为什么有些非常喜欢他的人会开玩笑地称他为混蛋(a--hole)。
“我喜欢经常在网上恶搞(troll),”他说。“我不会说我是个混蛋。”
他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承认道:“有时候,我可能是个混蛋。”
我去年年底在芝加哥第一次见到恩比德,当时他因左膝问题缺席七场后刚刚复出。联合中心客队更衣室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谈笑声,洋溢着一种庆祝的氛围。76人队的老将后卫凯尔·洛瑞从芝加哥著名的哈罗德炸鸡店点了四盘鸡翅。
在开局手感冰冷对阵公牛队的比赛后,恩比德在一场八分优势的胜利中找回了自己。轻盈而极具破坏力,一个集多种技能于一身、多年来不断精进的革命性球员。看他如何在球场上思考着移动,就像那天下午那样,在低位强打型中锋、中距离转身后仰跳投艺术家、以及肘区和罚球线区域钟表般精准的跳投手之间自如切换。这背后是录像研究、刻苦训练和艰辛的努力。这是天赋不断雕琢自身、塑造再塑造的过程。
他在第二节的得分就超过了公牛全队。
然而,他第二节末段对当时效力公牛的扎克·拉文所做的防守,甚至盖过了他的进攻表现。拉文借掩护顺下突破恩比德,向左变向,晃开了恩比德的重心。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既非常缓慢又极其迅速。恩比德迅速旋转身体,有那么一瞬间背对着拉文。面对NBA中99%的球员,拉文从这个位置都能赢得这次对决。但恩比德从旋转中摆脱出来,恰好挡在了拉文和篮筐之间。两人同时起跳,恩比德的冲势使他向后移动,一只高举的手将拉文看似必进的扣篮变成了一个受干扰的投篮不中。
世界上没有教练会教这个动作。没有任何训练能让你为此做好准备。当恩比德处于最佳状态时,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尼古拉·约基奇、卢卡·东契奇或谢伊·吉尔杰斯-亚历山大不行,尽管他们进攻才华横溢,但无法将防守内线变成黑洞。扬尼斯·阿德托昆博或安东尼·戴维斯也不行,尽管他们全能,但无法进入纯粹跳投的忘我境界。
你能在更衣室里感受到这一点;如果恩比德足够健康,能打出那样的水准,这支球队可以成就任何伟业。那是十二月初,仍有足够的时间去期待。
恩比德看了一眼摆开的哈罗德炸鸡,拿起一只鸡翅,走向自己的更衣柜。稍作等待后,他站到了聚集的媒体面前。
我问他,在开场7投0中之后,他是如何找到节奏的。这是赛后的常规噪音。
“我只是走运,然后开始投进球了,”恩比德说。
我不知趣地追问:“那真的只是运气吗?”
“是的,就是运气。”
我站在他正前方。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故作无聊的神态上。他保持着这种状态,在紧张的一秒钟后,嘴角开始浮现出一丝笑意。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这是典型的乔尔·恩比德式体验,他通过观察你试图判断他话中有几分真假,来决定你这个人有多少可信度。
在堪萨斯大学的大一那年,恩比德有时会假装自己的英语不够好,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那时他开始讲一个充满异域色彩的故事,说他在喀麦隆还是个男孩时,曾独自一人闯入丛林,杀死了一头狮子作为成人礼。
“人们居然相信了他,”他的大学教练比尔·赛尔夫回忆道。“他做过很多开玩笑的事,但就表达真实感受而言,我从未觉得他是个健谈的人。”
这些玩笑充当了庇护所,是他隐藏自己的地方。他并不寻求被真正了解,而是靠被看作聪明人而生存。
在芝加哥的更衣室里看着他,我想象着他当年看着他的大学队友们,强忍着不对他们的轻信嗤之以鼻的样子。一位记者问他为了这场比赛复出付出了多少努力。
“相信过程(Trust the process),”恩比德说,引用了76人队2013-16年的摆烂策略,他的绰号正是由此而来。他的笑容消失了。
但冷若冰霜的敌意并不适合他。他很敏感,即将展露他的伤口。“我必须简短回答,因为当我给出长回答时,他们总是试图歪曲我的话,”恩比德说着,转向几位队友。
“回答得好!回答得好!”泰瑞斯·马克西在他的更衣柜那边喊道。
我们正处在一个令人恼火的媒体风波之后。这一切始于十月底,当时《费城问询报》(Philadelphia Inquirer)的一位专栏作家在一篇指责恩比德缺乏职业精神和无法保持体型的文章中提到了他的儿子和他已故的弟弟。该专栏暗示恩比德的言行与他公开宣称的为纪念弟弟而战之间存在差距。
“我为这座城市付出太多了,我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几天后恩比德回应道。“我为他妈的(f---ing)这座城市做了这么多,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当那位专栏作家第二天出现在更衣室时,两人面对面了。“下次你再提起我死去的弟弟和我的儿子,你就会看到我会对你做什么,”恩比德说。冲突以恩比德推搡了那位专栏作家告终,76人队工作人员上前将他们隔开。NBA对恩比德处以禁赛三场无薪的处罚。
几个月后,那篇专栏文章仍然让他耿耿于怀。
“我不在乎NBA是想罚我100万、200万、500万还是1000万(美元),我还会那么做,”恩比德说。“如果他像上次那样走到我面前,我会再次把他推开。”
恩比德至今仍在责怪自己2011年为了打篮球而把弟弟留在喀麦隆。他2014年的经纪人之一弗朗索瓦·尼亚姆在亚瑟去世当晚给恩比德打了电话。他说恩比德在啜泣之后勉强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那是我的错。我是个垃圾(piece of s---)。”
恩比德一家原本计划在2014年选秀夜团聚,但在恩比德接受第一次脚部手术后,医生告诉他不要乘坐飞机。他留在了洛杉矶经纪人的家中,而亚瑟在返回喀麦隆前则暂住在东海岸的亲友家。事故发生在近四个月后。兄弟俩已有三年未曾见面。
“这永远不会改变,”恩比德几乎是耳语般地说道。“我仍然能感受到它。”
十一月更衣室冲突发生几周后,76人队召开了一次闭门会议,以解决球队灾难性的2胜11负开局。
会议细节在第二天泄露了。被恩比德视为最好的朋友之一的泰瑞斯·马克西当面对质恩比德,指责他参加球队活动迟到,拖累了团队的士气。
恩比德当时对一位记者说:“泄露这事的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real piece of s---)。”据报道,他发誓要找出泄密源。
“我知道是谁泄露的,”在赛季结束后的一次深夜电话中,恩比德告诉我。
“你知道?”
“是的,但我不会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恩比德说。“我只想说,和这种人呆在一起真的很难受。”
“信任被破坏了。一旦越过了那条线——就别指望我还会参加什么团队会议了。那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个人还在队里,”我说。
“我不知道,”他说。
“得了吧,乔尔,你知道你队里有谁吧。”我笑着说。
“自由市场才刚刚开启,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说。
“所以,这个人有可能下赛季就不在了?”我说。
“不,也有可能他们还在队里。”他说。
回顾一段成长轨迹:年轻的乔尔·恩比德看着科比·布莱恩特在2009年赢得他的第四个总冠军,并爱上了篮球。他在16岁时开始认真打球。2011年7月,他在喀麦隆首都雅温得——恩比德的家乡——的一个训练营中被发掘。两个月后,他告别家人,作为一名天赋异禀但尚显青涩的新秀移居美国。他以惊人的速度进步,被多所顶尖篮球名校招募,并在劳伦斯市亲历了“雾中深夜”(Late Night in the Phog)活动后最终选择了堪萨斯大学。他是2014年NBA选秀大会的第三顺位。剩下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这像是一个童话,但它掩盖了恩比德一段深刻的断裂期。他最初由当时的NBA球员、同为喀麦隆人的卢克·理查德·巴莫特和尼亚姆引导,进入了位于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西部的蒙特沃德学院——一所预科学校。在第一个赛季苦于没有出场时间后,恩比德再次被转校,这次是去了佛罗里达州盖恩斯维尔市的洛克学校。
在洛克学校新教练的帮助下,恩比德住在一个寄宿家庭里。玛西·汉森第一次见到18岁的乔尔·恩比德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他绝不可能睡在她女儿刚腾出来的那张小单人床上。
他身高接近7英尺(约2.13米)。他的口音很重,英语磕磕绊绊。如果有人问他住在哪个城市,他最多只能说出“佛罗里达”。汉森很快注意到他很挣扎。他会在电话里对父母撒谎,坚称自己很好,然后陷入阴郁的沉默。
恩比德身上总有一种孤独感,一种他无法完全解释的东西。他最生动的童年记忆之一是在大约12岁时,全家去法国度假。但当所有人都出去观光时,乔尔固执地把自己关在他姑姑的公寓里打电子游戏。他的父母此后的家庭法国之旅都不再带他,只带他的两个兄弟姐妹。
“从那时起,情况就从未真正改变过,”他说。
汉森拼命想让他开心起来,与他建立联系。她为他烤巧克力曲奇饼,给他带中餐外卖当午餐。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通过篮球与他成为朋友,但乔尔太封闭了。
“这让我感觉很奇怪,”恩比德回忆道。“我到了那里,最先看到的东西之一就是枪支。”
汉森的丈夫里克是一位退伍军人和狂热的猎人。恩比德的父亲托马斯曾是喀麦隆军队的一名军官,但恩比德不知道人们家里会有那么多枪。
“我认为没有人理解我的想法,”恩比德告诉我。“为什么我沉默寡言,为什么我喜欢待在自己房间里,为什么我试图锁门……我有点害怕。”
(2012年恩比德(34号)加盟堪萨斯大学"磐石训练基地"时还寂寂无名,数月后却以全美最受追捧新星之姿闪耀篮坛。——贾斯汀·哈登摄)
篮球几乎没有带来安慰。恩比德几乎没有和队友们建立起情谊;他们注意到了这种距离感,也就让他独处了。他告诉教练,他更喜欢蒙特沃德学院的宿舍生活,在那里他和另一位也几乎不会说英语的国际学生同住。
“他被扔进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然后在一年内又被扔进另一个世界,”汉森说。“他可能没有向我们敞开心扉,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多。”
最终,里克找到了恩比德的教练,他们安排乔尔搬去和球队的一位助理教练同住。
关于恩比德这段时期的记忆常常是明亮、生动却完全流于表面的:他在房间里,他很友善,个子很高,他吃了些甜食,他似乎没在听别人说话,直到他突然抛出一句犀利的俏皮话,让人惊讶。他被人喜爱、被人想念、在远方为他欢呼。
没有什么能逃过恩比德的怀疑,甚至对他天赋的评价也不例外。“他不知道他会成为一名一级联盟(D-1)球员,这在我看来有点疯狂,”朋友兼前洛克学校队友弗雷迪·比通多说。“他会跟我说一些话,比如,‘如果篮球打不成,我就去学校待四年然后找份工作。’而我看着他,心想,‘嘿,你在训练中都打爆我们了,你在说什么啊,兄弟?’”
当他到达堪萨斯大学时,恩比德确信自己大一赛季会作为红衫球员(redshirt),在学校待满五年。“你将会成为我执教过的最棒的球员,”赛尔夫告诉恩比德。
到他大一赛季结束的2014年春天,恩比德已是预测中的状元秀。他去找赛尔夫,坦言自己感觉还没准备好。他不知道如何健康饮食。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开车。
“我其实决定留下,”他说。“在我脑海里,我想的是,‘我不配这个。我场均才11分。’我对篮球了解不多。我不明白整个体系是怎么运作的。”
但他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巴莫特和尼亚姆——告诉恩比德是时候离开了。他收拾好行李,搬到了他经纪人在洛杉矶的豪宅。
在那里,接受第一次舟骨手术后的康复期间,恩比德记得有一天深夜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重新进入的安全密码。于是,他做了任何青少年可能都会做的事:他翻过了围栏,他那刚做完手术的右脚还打着石膏,结果触发了入侵者警报。
那时,他距离在蒙特沃德学院打校二队还不到三年。他曾在二队时,有一次在篮下独自接到一记长传,却只是茫然地跳向空中,越过了篮板出界。他的生活正以他无法理解的速度被加速推进,由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关于自己的故事所驱动,这个故事由他并不信任的人提供。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恩比德说。“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我该拿这个怎么办?我要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恩比德曾向主帅比尔·塞尔夫坦言:"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应付这一切",最初希望能在堪萨斯大学多留些时日。——奥林·瓦格纳/美联社图片)
当亚当·萧华(Adam Silver)宣布恩比德成为2014年NBA选秀大会第三顺位的那一刻,ESPN的直播画面切到了恩比德面无表情盯着镜头的画面。
“他似乎很困惑,”前ESPN专栏作家比尔·西蒙斯在直播中说。“给乔尔来杯咖啡吧。”
恩比德后来解释说当时画面有延迟,直播最终播放了他的真实反应——他挥舞着拳头,露出了微笑。但在某些方面,他似乎从未完全赶上那段延迟。
恩比德和76人队等待了两年让他的脚伤痊愈。当时的报道声称他没有认真对待康复和营养计划。他在联盟的第三年(但却是他首次踏上球场)因左膝半月板撕裂而提前结束——正是现在困扰他的同一个膝盖。在那个赛季76人队让他休战几周后,他跳上了米克·米尔演唱会的舞台,扯掉衬衫,在欢呼声中跳舞。当时的76人篮球运营总裁布莱恩·科朗吉洛公开斥责了恩比德。科朗吉洛说,恩比德“越界了,在公众认知方面”。
接下来的2017-18赛季,在一场比赛前,他被拍到在球场边吃汉堡,同时一位训练师在给他揉脚。关于恩比德的早期讨论浮现了:乔尔很懒。他不在乎。
“我仍然看到很多人提起那些事,谈论我年轻时、大概就是刚进联盟第二、三年时做过的傻事,”他说。“我16岁才开始打篮球。一个人如果懒惰,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起步比所有人都晚得多,却必须以我这样的速度学习这项运动,来到一个新的国家,不懂语言,学习不同的文化,适应环境,独自一人——如果你不专注,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我问他,在哪些方面,他对被误解负有责任。
“去翻翻所有媒体的说法吧,”恩比德说。“我一直没怎么关注。所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我期待着他随时会露出笑容。
但他没有。相反,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急切:“去翻翻那些说法吧。”
乔尔在找借口。
“这不是在找借口。当你每年都受伤,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事实,”他说。“那么,你相信吗,如果他100%健康,他是否具备赢得(总冠军)机会所需要的东西?我想很多人都相信这一点,因为我在健康的常规赛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换他身体前倾了。(恩比德此时应该是改变了身体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如果我这样做,我说,‘你知道吗?我整个赛季就躺平了,随便打打,场均拿个25分?或者20分。’然后在季后赛,我场均拿到30分。那会让我看起来很了不起吗?很可能。如果我从场均23分涨到30分——一个季后赛得分飙升者。哦,我的天啊。乔尔·乔丹(Joel Jordan)。随便吧。”
“两年前对篮网队的系列赛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到处包夹我。半场阵地,我一拿到球,对方教练就喊,‘上去夹击。’但你知道吗?我没问题,因为我们把球传出来,我们投进了球,我们赢了。但你知道这带来了什么吗?它降低了数据。”
“所以,如果这就是外面的说法,我接受,因为我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没有人能置身我的身体里,去理解我的感受。”
“还有什么说法?”他问道。
乔尔太在乎个人奖项了。
“如果你处在一个能赢得MVP的位置,我不管你是谁,你都会去争取它,因为首先,我从未相信自己会处于这个位置。其次,当我进入联盟时,我想,‘是的,也许我有机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防守球员。’我从未想过自己在进攻端会变得这么强。”
他的思绪飘回季后赛,有些恼怒:“你这基本上是在说他在常规赛比在季后赛打得更努力,这说不通,因为如果你看看上场时间,上场时间是增加的。而且你打得更努力了。你在攻防两端都做得更多了。”
他转而谈到自己的季后赛正负值,这些数据与这项运动的伟大球员相当,然后又责备自己听起来像他的训练师兼密友德鲁·汉伦——后者在和我通电话13分钟后给我发了一个恩比德季后赛数据的链接。
“你还想再听一个(说法)吗?”我问。
“是的,我想听,”他说。
乔尔很有天赋,但缺乏领导力所需的那种额外的无形特质。
“在做到之前,没有人是赢家。我接受这个说法,因为我确实还没做到。查尔斯·巴克利,伟大的球员,对吧?但他从未赢过(总冠军)。[阿伦·艾弗森] 也从未赢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伟大。他们都很了不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领导的方式。我在球场上领导,”恩比德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你也在成长,也学到了很多。如果你现在问我的队友,他们会告诉你一个与几年前我的队友截然不同的故事,因为几年前,我根本找不到人。”
“为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暂时离开与批评者的战斗,转而审视内心。“我觉得这要追溯到我被养育的方式。我不想说是孤独,但我来到美国时,是孤身一人。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年复一年季后赛征程中,恩比德带着面部撕裂伤、膝盖骨裂、脚踝扭伤、手掌骨折等多处伤势坚持征战,从未退缩。——亚历克斯·古德利特/盖蒂图片社)
到了2014年夏天,76人队当时总经理萨姆·辛基的“过程(Process)”已实施一年。那时,辛基所产出的只是一个受伤的大个子(纳伦斯·诺埃尔)和一个有缺陷、即将被交易、投篮糟糕的年度最佳新秀(迈克尔·卡特-威廉姆斯)。
那年秋天,恩比德抵达费城,但已因右脚舟骨手术被宣布缺席整个2014-15赛季。他当时20岁,被塑造成救世主,但一片不确定的阴云笼罩着他和球队。
为了转移压力,他扮演了搞笑活宝的角色。他热爱在社交媒体上打趣,主导了一场与蕾哈娜的单方面推特恋情,还接受了VICE Sports的采访,在采访中他讽刺性地夸大其词,说自己用大水罐喝秀兰·邓波儿鸡尾酒。
他在佛罗里达和堪萨斯的前教练们几乎认不出他。“我不知道他有能力,或者说愿意有能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赛尔夫说。“在我心里,我在想,‘乔,你在做什么?你就不能闭嘴吗?远离社交媒体。’”
在幕后,恩比德正处于危机之中。他被弟弟去世的悲痛压垮了,独自住在费城市中心的丽思卡尔顿酒店,仿佛他不期望会待很久。他打电子游戏,饮食糟糕,几乎不睡觉。他的脚伤没有愈合。他不能打篮球。有传言说他的体重涨到了近300磅(约136公斤)。他考虑过放弃。
“他当时就靠一线希望在支撑,”一位朋友说。
他与76人队的关系恶化了。几位消息人士告诉我,恩比德相信他的伤势有问题,但球队把这归咎于懒惰。感到沮丧的他开始缺席康复训练和训练,并停止与球队沟通。
“我不得不开始做个混蛋(a--hole),”恩比德说。“无论他们要求我做什么,我都会说,‘我不干。’”
76人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反复对他处以罚款。恩比德告诉我,那年罚款金额达到30万美元后,他就停止计算总额了。“这值得,”恩比德记得当时这么想。“他们不听我的,我也不会继续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了。”
与此同时,辛基着眼于恩比德,迅速着手将76人队的健康和运动表现部门现代化。在恩比德效力76人队之初,他的康复是由一名实习生负责监督的。
辛基聘请了大卫·马丁,后者曾在澳大利亚体育学院工作了21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马丁每月都会收到电子邮件提问——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严格的专业测试。有一个问题很突出:你会如何为一个有舟骨损伤的7英尺(约2.13米)大个子组建团队和制定治疗计划?
在他们最初的一次会面中,辛基画了一个正方形,然后在里面又画了一个占据了第一个正方形约90%面积的更小的正方形。第一个正方形代表马丁全部的时间。第二个正方形代表用于让恩比德恢复健康的时间。
辛基强调,恩比德的身材、技术和天赋的结合极其罕见。马丁曾与特种部队和环法自行车赛冠军合作过,但当他听着辛基的话时,马丁认为自己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
2015年6月,辛基和马丁飞往洛杉矶,与恩比德以及一年前为恩比德脚部动刀的理查德·费克尔医生会面。消息很糟糕。恩比德的脚伤没有愈合。恩比德安静地坐着。马丁是房间里的陌生人。他感觉到恩比德在观察他。
“他有一种真正锐利的凝视,”马丁说。“你能感觉到他那样看着你。好像在说,‘别跟我扯淡(Don't feed me any BS)。’”
恩比德记得自己感到失望,但也觉得被证明是对的。他是对的,而组织内批评他的人是错的。他的脚确实有问题。他不是在想象疼痛或找借口。这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教训;人很容易成为自己胜利的囚徒。
一个模糊而矛盾的“他们”开始在恩比德脑海中形成:那些“抛弃了他”的教练、管理层高管和医疗人员,正如一位朋友所言。他认为他们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他们想让他带伤打球——证明他们选他是对的,证明他们不想选他也是对的,为了卖票,为了证明他不卖票。无论他的职业生涯是持续18个月还是18年,他们都会同样高兴。
忠诚对他来说变得极其重要,而他寻找忠诚、考验他人忠诚度的意愿,成了他在组织内部开辟道路的一种方式。他始终处在一个保护性气泡中,不断积累和淘汰追随者。
马丁渴望证明自己值得信赖,不会抛弃这位年轻球星,经常留在费城陪恩比德,而不是随队出行。有一天,他注意到恩比德公寓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一堆20美元钞票。马丁建议恩比德把钱收好;进出恩比德公寓的人流很频繁——营养师、训练师、保洁人员。
不,恩比德说,如果有人拿了任何东西,他会知道的。
“你这是在故意留下钱(planting this)吗?”马丁问。“你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偷你的东西?”
恩比德什么也没说。
“也许你是在试探我,”马丁说。“也许你想知道我是否会拿你的钱。”
两人都笑了。
“我不一定是对别人这么做,”恩比德告诉我。“我只是会把它留在那儿,如果有东西不见了,我会确切地知道是谁拿的。”
“因为这种事发生过,我有过钱或其他东西不见了,”他说。
“当这种事发生时,我不需要去质问任何人。那就像是,‘好吧,行吧。我得到了我需要的信息。’现在我知道不要和这些人说话,也永远不要信任他们。”
(恩比德与76人队的嫌隙早现端倪。当球队将他反复伤病误解为懈怠时,这位中锋选择消极对抗:"他们让我做任何训练,我都回怼'老子不干'"。——比尔·斯特赖歇尔/今日美国体育)
在恩比德2015年夏天接受第二次手术后,马丁组建了一个小而具有保护性的核心支持者团队。
经验丰富的物理治疗师金·卡斯帕尔很快成为该团队的关键成员。别人误认为是恩比德懒惰的地方,她看到的是恐惧——这是一个不信任自己身体、不信任他所得到的建议、也不信任提建议者意图的年轻人。卡斯帕尔记得当时想,恩比德需要“身边有家人”。“‘我必须照顾好这个家伙,因为他正在承受痛苦。’”
卡斯帕尔最初是作为顾问加入的,但她对恩比德起到了如此重要的稳定作用,以至于76人队在2019年将她聘为全职物理治疗师。她最初的任期本应只有四周,但她最终与恩比德合作了九年。
当卡斯帕尔认识恩比德时,他“不靠谱”的名声早已众所周知。但卡斯帕尔表示,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这个问题。“我们约定好的时间,乔尔从来没有一次没出现过,”她说。“但在[九]年里,我见过他没有出现在许多人面前。”
恩比德不屈服于NBA球队传统的命令结构。“这是NBA。人们总是犯错却又固执己见,”马丁说。“他们大声地说,带着权威说,期望人们听他们的——而乔尔不容易被操纵。”
恩比德在组织内部的声誉是糟糕的。所有人都在议论:训练团队成员、教练、按摩治疗师、记者,甚至主要工作就是抢篮板的实习生。
“人们在走廊里窃窃私语,”马丁说。
恩比德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巨人,他的脸藏在连帽衫里,缓慢无声地拖着脚步,似乎随心所欲地出现和消失。“他就是不愿意和队里的任何人说话,”一位熟悉情况的人士说。“真的就是完全沉默。”
情况变得如此糟糕,以至于马丁为运动表现部门的成员起草了一份保密调查问卷。他们被要求回答关于包括恩比德在内的几名球员的多项选择题:你认为这家伙会成为MVP吗?全明星?冠军球队的首发?轮换球员?你认为他最终会去欧洲打球吗?
结果令人沮丧。“没有人相信乔尔,”马丁告诉我。“他们就是不看好他。”马丁确信,在如此充满敌意的环境中,恩比德永远无法康复。他决定去找辛基和老板约什·哈里斯,请求将恩比德带出国,送到位于卡塔尔多哈的阿斯佩塔尔骨科和运动医学医院。经过一些阻力,球队让步了。
为了不虚此行,马丁安排了一系列专家预约。恩比德经常错过这些会议。当马丁问他怎么回事时,恩比德解释说他想保持NBA的作息时间。比赛在晚上进行;球员睡得晚起得也晚。马丁觉得这有道理——此行的目标之一就是改善恩比德的睡眠。当他把咨询时间改到下午后,恩比德的缺席和迟到就停止了。恩比德非常喜欢阿斯佩塔尔,以至于球队送他去了两次,一次在2016年2月,另一次是那年三月底为期两周的行程。
一种模式已经形成。那些忠于恩比德并投资于他未来的人,在76人队内部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组织。恩比德的盟友将他视为受伤的、有天赋的、孤独的且需要支持的人。马丁为了理解如何与恩比德合作并解释他的行为,开始深入研究如何与天才儿童合作。他们迎合他的倾向(他不想沟通,于是他们就成了他的中间人/传话者,为他迟到打掩护),以从他身上获取尽可能多的东西,即使不总是最好的。
“我可能本应该直接说,‘把你的屁股从桌子上抬起来,到地板上训练去,’”卡斯帕尔说。“但我没那么做,因为他可能会从桌子上下来,走进更衣室,然后什么也不做。所以我不能冒那个险。”
我问马丁,他现在是否觉得在恩比德职业生涯这个关键的早期阶段,他可能纵容了恩比德。
“乔尔真的很独特,”马丁说。“当你和他坐一会儿,你会觉得不需要遵守所有规则。NBA有很多奇怪的规则,也有很多文化上预期的事情,而这些规则的设计初衷,就是让老板感到舒心,让总经理感到强大,让教练感到聪明,让支持人员感到受尊重。”
“我不知道我这是有洞察力,”马丁继续说道。“还是我在为他精心编造一个理由。”
多年后,那些围绕并支持恩比德的人很难分辨清楚,到底是纵容伤害了他,还是拯救了他的职业生涯。
“如果你真的回到过去,亲身经历那些时刻,你就会知道他能留在联盟,并成为MVP是一个奇迹,”恩比德圈子里的一位成员说。“有一些顶级教练,一些顶级联盟高管,他们当时根本不相信他还能再踏上球场。”
我和76人队主教练尼克·纳斯以及篮球运营总裁达里尔·莫狗一起坐在球队位于新泽西州卡姆登的训练基地里一间阳光明媚的会议室里。那是四月初的一个近午时分,球员们陆续前来训练。
赛季只剩下五场比赛。76人队将输掉其中四场,最终以24胜58负结束赛季,这是自2015-16赛季(恩比德首秀的前一年)以来最差的战绩。
整个2024-25赛季,两人都与76人队的球迷和媒体发生过摩擦。在3月的麻省理工学院斯隆体育分析会议上,莫狗声称使用人工智能模型帮助做人事决定而引起轩然大波,他随后说“据我所知,愤怒是驱动76人球迷的唯一动力”,这进一步激怒了球迷。
对纳斯来说,整个赛季他就像一个混合了卫生局局长和新闻发言人角色的存在,这种角色显然让他受够了。“我总是在那里回答医学问题,”纳斯告诉我,他的手比划着。“‘嘿,[恩比德]周二要做这个检查。周三我们会有更多信息。’好吧,周二发生了点事,这个核磁共振没做成,现在周三了,他们就说,‘你说过今天要给我们更新的。为什么没有?’呃,时间表变了。那是我两天前知道的时间表,但现在变了。”
“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关于恩比德何时能上场的困惑成了一个持续的故事线,经常在球迷、记者和组织之间引发紧张关系。11月下旬,一次意外的恩比德缺阵将富国银行中心变成了一场大型的“妙探寻凶”游戏。恩比德原计划热身后再决定是否上场,但他根本没热身。一位记者说他甚至不在球馆。另一位说他们看到他的护膝放在他的更衣柜前。还有一位说他们在他常坐的椅子上看到一部手机,但无法确认那是否是恩比德的手机。
“他极其注重隐私,”一位76人队工作人员那晚告诉我。
但他并非不可捉摸。纳斯和莫狗只需要观察。
他的赛前热身就像一出出小歌剧。常规热身中每一个投失的球都会激怒他。投失了,就抬头望天,举起双臂质问为什么?投失了,就轻蔑地翻白眼。投失了,就恼火地摇头。投失了,就弯下腰,双手紧握成拳,抓住膝盖处的运动裤。
还有更多,一套恩比德特有的手势和表情:有抱头动作,表示他对自己或队友感到恼火,但也可能意味着“我这么厉害简直荒谬可笑”。有那种球出手感觉不对但还是进了的情况,他会歪着头,做出那种嘴部动作,表示他在佯装思考。下唇微微前撅,一副“还能更糟吗”的表情。还有一种动作,他把手臂从臀部猛地伸出,像是要亮出指枪手势说“举起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拳头紧握着,他咒骂着自己,恶狠狠地或是狂喜地。
他在等待事情出错,而它们确实出错了。在热身中,他莫名其妙地在两个不同的场合摔倒。第一次在芝加哥,似乎没人注意到;然后是圣诞节对阵波士顿,那段视频在网上疯传。
当他站起来,摘下一直戴着的黑色防护面具(几周前他遭遇了职业生涯第五次严重的面部受伤,可追溯到他在佛罗里达AAU球队时期)时,他的脸上是一种典型的恩比德式的混合表情:他很生气。受够了——我是说,真的、深深地厌倦了这一切。他无法相信,然后,等等,他当然能相信。他盯着地板,对着它摇头,仿佛连镶木地板也在背叛他。
他把圣诞节的下午变成了一场宣泄愤懑的表演。他恨波士顿,波士顿也恨他。还有比这更好的舞台吗?
他用欧洲步过掉杰伦·布朗和佩顿·普里查德打成一次2+1,然后做了个DX摔角手势。他在半场结束前命中一记三分,双臂挥舞着做出一个挑衅的手势,引得人群发出憎恶的尖叫。他站在中圈附近与球迷对喷,把手放在心口,挥手告别。他在比赛末段命中两记锁定胜局的罚球,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倒退着走开。
他的情绪会笼罩他,并成为整场比赛、整支球队、整个赛季的氛围。
“我认为人们忘记了他在金州那次是真正的受伤,”纳斯说。“但在那之前,他打出了生涯最佳的篮球表现。”
那是我们见过的最精彩的篮球之一。
在恩比德2024年1月于金州勇士队受伤前,76人队在他出战的比赛中取得了26胜7负的战绩。他场均34分钟得到35.3分,超越了威尔特·张伯伦1961-62赛季的得分效率,并有望成为历史上第二位每分钟得分超过1分的球员。他连续22场得分至少30分,是NBA历史上第五长的连续30+场次。他连续16场至少得到30分和10个篮板,追平了卡里姆·阿卜杜尔-贾巴尔的历史第二长纪录。
2023年12月,恩比德出战时76人队取得了8胜1负。他场均得到40.2分和12.6个篮板,投篮命中率高达荒谬的60.6%。
其中也不乏标志性表现。12月下旬对阵明尼苏达森林狼队的比赛中砍下51分和12个篮板。随后在1月对阵圣安东尼奥马刺队的比赛中,轻松轰下70分和18个篮板,而且是以传统方式——他三分球2投1中。
金州那场比赛后,恩比德因左膝半月板手术缺席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在赛季末复出,试图冲击季后赛,但明显步履蹒跚。76人队赢下了最后八场比赛,获得了参加附加赛的资格。他们在附加赛中击败了迈阿密热火队,晋级首轮对阵纽约尼克斯队的系列赛。
恩比德在系列赛第一场开局表现强势,前5投4中。第二节,他做了个投篮假动作,然后迈步穿过防守,把球砸向篮板,跃过米切尔·罗宾逊,隔着OG·阿奴诺比将球扣进。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大胆无比的动作,足以成为永恒的季后赛精彩瞬间——直到他落地时左膝晃动不稳,摔倒在地。
当他仰面躺在地上时,一个俯拍镜头显示他双手抱头,左半边脸僵硬。他在第一场的下半场不可思议地重返赛场,尽管76人队输掉了比赛。在第二场最后几秒颇具争议地失利后,恩比德在更衣柜前接受赛后采访,他低着头,手捂着额头,试图掩饰面瘫的症状。
他态度挑衅,当一位记者用法语提问时,他怒不可遏。“我不说法语,”恩比德打断记者说道。他承诺76人队会赢得这个系列赛。
但他仓促复出的压力开始显现。在系列赛开始前几天,他开始遭受偏头痛后被诊断出患有贝尔氏麻痹。他因伤身体状况不佳,明显跛行,担心他那肿胀得可怕的膝盖的完整性,忍受着近乎全天候的治疗,并且被迫在赛季最关键比赛中出战大量时间。他视力模糊,头疼欲裂。因为左眼无法闭合,他几乎无法入睡。
卡斯帕尔开始让恩比德进行一系列练习,帮助他在空间中重新定位,转动整个头部来扫视周围环境,因为他的眼睛无法像以前那样移动。
“我坐在他旁边,在更衣室里,”他的前队友尼古拉斯·巴图姆告诉我。“我每场比赛前、每场比赛后都看到他的膝盖。”
巴图姆摇着头。“我看到了他的膝盖,”他又说了一遍。“我完全无法想象他怎么能走路。”
恩比德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坚持打下去的。汉伦每场比赛后都会问他是否要继续打下去。“我当时就像在说,‘不。绝不可能,’”恩比德说。
几乎没人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关于他的信息在最好的时候也极其稀缺;在危机中,他更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恩比德是“独自承受着痛苦,”卡斯帕尔说。“人们并不真正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以为是他的膝盖。但问题不止是膝盖。是他的膝盖,是他的眼睛,是他整个身体系统。”
在深夜治疗过程中,恩比德会看着卡斯帕尔,眼神疲惫不堪。“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做一次,”他会说。“我一分钟也撑不下去了。”但接着他又会说服自己,“好吧,我再撑一分钟。”
恩比德经历着各种情绪的轮转:沮丧、担心自己的长期健康、被疼痛压垮、渴望上场打球、渴望摆脱自己的执念、害怕让球队和球迷失望、警惕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
4月25日,第三场比赛当天的早晨,卡斯帕尔在又一次深夜治疗后离开了恩比德的家。她看得够多了。凌晨2点29分,她给恩比德发了一条长信息。
信息部分内容如下:“你有没有能力给自己一些宽容和同情?我在这里提醒你,你值得拥有这些。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眼睛?你可以失败。你可以输球。但你不应该感到羞耻或绝望。这些情绪没有容身之地。你已经战斗过了。这是一场勇敢的战斗。”
她试图给他一个退路,担心他的努力已经达到了“毁灭性的程度”。她敦促他严格执行上场时间限制,即使是在季后赛:“也许我们和球队讨论一下。乔尔想上场倾其所有,但球队必须对你实行严格的上场时间限制,把你限制在25分钟以内。”
无论他作何决定,她承诺:“你可以做到任何事。无论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那天早上和下午,她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他在老时间出现在球馆她的治疗台前。她开始为他做准备。她把手机递给他。
“你读了吗?”卡斯帕尔问。
“读了,”恩比德说。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要上场了。那晚,恩比德在必胜的第三场比赛中砍下了50分,创下季后赛生涯新高。
76人队在六场比赛中输掉了系列赛。恩比德场均得到33分、10.8个篮板和5.7次助攻。当比赛进入后期,肾上腺素消退、疼痛占据上风时,他已精疲力竭。“我知道我大概只能打两节左右,”他说。“我的身体就像在说,‘不行,到此为止了。’我无能为力。第四节我的命中率大概只有10%左右。”
恩比德回顾这个系列赛时心情复杂。“在那种情况下,你希望管理层的一些人能够支持你,站出来说‘这样不行’,”他说。“‘你不能上场。’”
“我不得不阻止过乔尔几次,”于2019年离开球队的马丁说。“当他进入比赛模式时,真的很难进行有意义的交谈……而且那还是在他超级出名之前。”
恩比德担心自己太多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允许自己被过早地哄回球场,因为想成为某种类型的球员和人而逼迫自己,透支了身体,使自己容易反复受伤。这是他一直在治疗中试图解开的一种感受。
“这基本上就是做也完蛋,不做也完蛋。因为如果你不上场,那么,你知道,就会有那些说法……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软弱’的评论,”恩比德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只在乎球队和我的队友。我从来不想感觉自己是在抛弃他们。显然,这又回到了治疗中讨论的整个问题——不想让人失望。”
“最终,我想是我做出了那些决定。然后你就得承担后果。”
几周前,在他家里,当我提到尼克斯队的系列赛时,他似乎对自己的选择达成了另一种和解。我问他,如果别人不保护他,他是否会采取措施保护自己。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可以坐在这里,我会告诉你我在改变,但我了解自己。我不认为那会发生……我总是想上场打球。”
("球场生涯,我唯求青史留名;至于为人处世?"恩比德目光如炬,"别来指手画脚。"——克里斯·萨戈拉/美联社摄影)
格兰特·希尔(Grant Hill),美国男篮总经理,作为解说员坐在场边观看了恩比德在76人队对阵尼克斯队系列赛中苦苦挣扎的表现。他钦佩恩比德带伤出战,即使他认为这不是“最明智的做法”。希尔当时已经花了近一年时间招募恩比德参加那年夏天晚些时候开始的巴黎奥运会。
这一切始于2022年秋天对恩比德家的一次拜访。恩比德最近刚成为法国和美国公民。他对奥运会的忠诚归属悬而未决。希尔知道美国队需要一位能够应对国际比赛体型和对抗强度的大个子球员。希尔曾效力的1996年美国队拥有沙奎尔·奥尼尔、哈基姆·奥拉朱旺和大卫·罗宾逊。
“他为我们的球队带来了我们很长时间未曾拥有过的维度,”希尔说。“在之前的奥运会中,我们有非常机动灵活的大个子,能换防出去,但恕我直言,并不一定具备低位存在感。”
希尔原以为会面可能只有15分钟,结果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给恩比德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只是来了解我,”恩比德说。“我很感激这一点。”
希尔同样印象深刻。“他非常周到,非常聪明,非常有魅力,”希尔说。“他有很多深度……我不知道他是否被准确或充分地描绘了。”
恩比德没有透露他的倾向,两人在接下来的12个月里一直保持联系。2023年10月4日,希尔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的一家酒店拜访了76人队,避开了76人队的跟队记者。有报道称法国希望恩比德在10月10日前给出答复。恩比德反感这种最后通牒:“我当时想,‘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第二天早上,希尔的电话响了。恩比德说他将代表美国队出战。那天是10月5日,希尔的生日。“那是我那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希尔说。
当恩比德在7月初向美国队训练营报到时,他“状态并非最佳”,希尔说。“但我们有耐心……我们知道我们需要他。”在训练营开始前的几周里,他每天都在汉伦和卡斯帕尔的陪伴下进行训练。当美国队抵达法国,准备小组赛首场对阵塞尔维亚的比赛时,希尔说恩比德“是场上最好的球员”。
恩比德为能做小事而感到兴奋。他为给斯蒂芬·库里设置掩护而津津乐道。但在开幕式上,他在雨中生病了(“病得很重,”卡斯帕尔说。“没人真正知道他病得有多重。”),并且从巴黎前往里尔时是与球队其他人分开行动的。他在循环赛首场对阵塞尔维亚的比赛中表现乏力,并在队医命令下缺席了下一场比赛。
然而,他在奖牌争夺阶段至关重要,尤其是在半决赛再次对阵塞尔维亚的比赛中。在巴黎奥运会上,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美国队在第四节落后,随后恩比德和库里带领球队发起反击。恩比德连得7分。
“没有他,我们赢不了塞尔维亚,”希尔说。“我们对他保持耐心得到了回报。”
但恩比德的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他正在增加受伤风险,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没有获得任何东西,除了搭其他全明星球员的便车,”一位资深的费城评论员在奖牌争夺战开始前写道。
甚至恩比德选择代表美国队也受到了批评。一方面,有人认为恩比德应该尝试代表喀麦隆队争取资格;另一方面,法国代表团成员则表示,恩比德曾接触过他们,表示想为法国队效力,并为此目的快速获得了法国公民身份。
随着76人队新赛季开始,恩比德的膝盖对强度提升没有反应,他的奥运时刻也变得黯然失色。关于恩比德的讨论中又增添了一个新的附录:在巴黎追逐荣耀损害了他的健康。
恩比德和他的圈子迅速驳斥了这一说法。“对比一下我对阵纽约时的移动状况,”恩比德说。“不,它没有让我倒退。”他在巴黎的职责有限,上场时间也不规律。他说自己并非100%状态,但膝盖和身体感觉良好。
“他健康得足以签下合同(指参加奥运会),也健康得足以赢得一枚金牌,”卡斯帕尔说。“我们没问题。”
(巴黎奥运赛场上,恩比德在对抗各国顶级中锋时展现攻防枢纽价值,场均16.8分钟贡献11.2分3.8篮板。——杰西·D·加拉布兰特/NBA官方/盖蒂图片社)
76人队上赛季开局表现不佳,恩比德因伤和联盟禁赛缺席了前21场比赛中的17场。保罗·乔治和前途光明的新秀贾里德·麦凯恩的伤病加剧了问题。公众迫切渴望得到答案。恩比德过去的疑虑,那种伴随他某些伤病的诡异厄运感,开始占据上风。一个又一个季后赛,面部骨折、拇指骨折、外侧副韧带(LCL)扭伤、过度伸展、半月板撕裂、贝尔氏麻痹。
“每一年,你都会开始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他在尼克斯系列赛期间对记者说。他在十二月再次提起这件事,说他很难不为此感到自责。
而伴随他坏运气的始终是这一点:“他体型如此巨大,又如此灵活,”卡斯帕尔说。“当你跳跃、落地、承重和发力时,这是两个相互矛盾的特性。”恩比德体型庞大、结实修长,却拥有在身材较小的运动员身上才能找到的特质:节奏感、协调性、惊人的流畅性。马丁将恩比德比作一辆能像法拉利一样操控的半挂卡车。“这会产生很大的惯性,”他说。“只需一个小的角度偏差,关节就会承受那种冲击。”
他的辉煌与他的风险并存。我们总是同时见证两者。
而在他自身风险之上的是:他从未真正平息过自己的疑虑。那些自洛克学校时期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问题——当他对队友说自己要找个普通工作时让他们感到困惑,或者让他走进赛尔夫的办公室要求红衫,甚至在他成为公认的状元秀后仍想留下——这些声音直到最近才被压制下去。
恩比德在2023年赢得了他的第一个MVP,但直到下个赛季,汉伦才感觉恩比德完全发挥了他的天赋。“有很多次,我都在说,‘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好,’”汉伦说。“去年(2023-24赛季)是我认为他第一次进入‘去他妈的(f--- it)’模式。那时他清楚地知道,‘伙计,我足够优秀,可以随心所欲地影响比赛。’”
恩比德说,在对阵金州勇士队左膝受伤之前,他已接近自己认为的最终形态:场均35分、12个篮板和7次助攻,投篮命中率50-40-90。“我什么都见识过了。没有什么能让我惊慌失措,”他说。“从我16岁到29岁,甚至在那打篮球的13年里,我缺席了大约相当于五年时间的比赛……在我看来,对于一个那么晚才开始打篮球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进步过程。”
去年的伤病不仅在身体上,也在心理上威胁着要毁掉所有这些努力。“我告诉你,这种信心,这种信任,是一个重要因素,”卡斯帕尔说。“直到最近他才真正相信自己,然后他他妈的受伤了。”
亲人们开始注意到他挣扎得有多厉害。最终,是朋友、前球员、现任76人队助理总经理贾米尔·尼尔森在九月份找到恩比德,推荐了一位尼尔森信任的治疗师。
“我当时想,‘绝不可能。我一点都不信那些,’”恩比德说。
但他信任尼尔森,所以他开始去接受治疗——并且他仍在坚持。
“直到今天,我百分之百地投入其中,”恩比德说。“但我不会坐在这里说我百分之百相信治疗。”
这些治疗课赋予了他一个关于自己的叙事,一个他经常诉诸的解释。“屈服于‘你必须打球,必须上场,不能让人失望’等等这些压力,”恩比德告诉我。“这大概是我现在陷入这种处境的原因之一。”
关于他膝盖的不确定性重新点燃了恩比德与76人队管理层之间的旧有紧张关系。
经过数月的不确定性、反复尝试和反复肿胀,恩比德再也无法忍受了。二月份,在对阵密尔沃基雄鹿队的比赛失利前,恩比德告诉ESPN的丽莎·索尔特斯他需要再次手术,据报道这令球队管理层感到意外。莫狗在我们的会面中也承认了这种意外。
“如果你们不想听我的,那我必须想点别的办法,确保我的声音能被听到,”恩比德告诉我。“当我告诉丽莎时,我想那是一种求助的呼喊……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拒绝承认实际正在发生的事情。”
尼克·纳斯离开去主持训练,而莫狗和我则留在会议室里。我们谈到了他的工作,谈到了身处恩比德故事的中心,而许多人谈论起来仿佛故事已近尾声,也谈到了在脑海中同时容纳多种可能的未来。
“这正是我的想法,”莫狗说。“真正理解这一点的人很少。”
但故事总想要一个结局。所以我问了。
我问莫狗,如果未来恩比德的膝盖无法痊愈,如果他再也无法恢复到MVP级别的球员水平,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莫狗停顿了一下。
去年九月,他和76人队的老板们押注1.929亿美元来对抗那个未来——一份为期三年的续约合同,将在恩比德34岁时支付给他近7000万美元。他们还押注了保罗·乔治那份为期四年、价值2.12亿美元的合同,这笔交易的对象是一位技术娴熟但状态下滑的球员,他作为顶级第三选择的价值,只有在成为一位冠军级超级巨星的精英补充时才能成立。恩比德就是那种值得你加倍下注、甚至三倍下注的球员。你会因为他而丢掉工作,销声匿迹。辛基就是这样。辛基的导师莫狗,或许也会如此。
“我收回那句话,”莫狗说。“我不认为……”
莫狗的话没有说完。思考那个未来让一股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也弥漫了整个房间。他的话语在一阵大笑中中断。他笑了,一直坐在房间里的76人队公关负责人也笑了,我也笑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笑。
莫狗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门口。“我今天选择往积极的方向想,”他说着,转身离去。
恩比德四月手术后一周,我再次拜访他。穿过同一扇门,使用同一间浴室,套上同一双鞋套,沿着同一条浅色走廊行走,坐在钢琴房里等待。当他步履蹒跚地走进来时,他仍在手机上观看棒球比赛,左膝裹着纱布。他穿着一件美国队T恤、76人队短裤和毛茸茸的拖鞋。这是14个月内他同一膝盖的第二次手术。他已经开始了康复训练。
他感冒了。声音沙哑,这次甚至更轻。他看起来很疲惫。
我告诉他莫狗那边发生的事,然后问了恩比德同样的问题。
他给了我一个难以捉摸的眼神。“我也要站起来走了,”他说。
然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开始喘着气笑。房间里一位他的团队成员也开始笑,我也开始笑。
笑完,恩比德咳嗽起来,眼里含着泪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我们平静下来后,他说。“我相信自己,相信上帝。关键在于做正确的事。付出会有回报。所以,不存在‘如果没成功’这种疑问。”
我要求他们两人都去凝视深渊,那个他们无法兑现高额薪水、无法挽救职业生涯的未来。他们都在我面前大笑,说,是啊,没错。
早些时候,我问过他一个更宽泛版本的问题。我让他想象一个自己篮球生涯结束后的未来,无论未来几年带来的是成功还是失败。
他谈到了逃离,与家人一起旅行,享受自己劳动的果实。他脸上充满期待。“结局看起来就像是你们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了,”他说。“我迫不及待了。”
钢琴房——里面摆着深色超大软凳、高耸的窗帘、大理石壁炉——看起来像是从产品目录里直接搬下来的。有时恩比德和亚瑟会坐在钢琴前敲敲琴键,但真正会弹的只有恩比德的妹妹或纳斯教练来做客时。
但在恩比德坐着的沙发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幅恩比德身着贵族服饰的肖像画。他胸前抱着一只金贵犬。我初次看到时笑了。
恩比德告诉我,这是他从一次拍摄激浪广告的片场顺来的。一个搞笑礼物,本不值一提,但它是房间里唯一看起来像是恩比德自己决定放置的东西。
画中的金贵犬名叫克劳斯·辛基·德保拉·恩比德。德保拉是恩比德妻子的姓氏。辛基是为了纪念萨姆·辛基,那位选中他却在恩比德打任何一场NBA比赛前就被迫离开的总经理。克劳斯则是恩比德在《吸血鬼日记》中最喜欢的角色,这部电视剧他可能重看过十遍。
这一切听起来很有趣,直到恩比德告诉我,他晚上要重看自己最喜欢的剧集才能入睡。
而当我得知他的狗克劳斯在2020年10月因被电梯夹伤导致内伤去世后,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如同恩比德的许多玩笑一样,这幅画里也藏着他痛苦的碎片。
“今早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恩比德在Instagram上写道。“了解我的背景就知道,家里养狗一直是闻所未闻、绝无可能的事,但拥有你让我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了不同的认识。”
(自幼家中从未养狗的恩比德,人生首只爱犬克劳斯在他心底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图源 joelembiid/Instagram)
“那是我的第一条狗,”恩比德后来在电话里告诉我。“当你经历过那个,还有像我弟弟那样的悲剧,你就不想忘记。你总是想……”
他的儿子亚瑟一直在这段对话中进进出出,玩着捉迷藏,不情愿地离开去刷牙,现在又走了回来,终究没能逃过被送去睡觉的命运。
“我能要21个拥抱吗?”亚瑟问。
我听着他们数着拥抱的次数。
“好了,爱你,”恩比德说。
当亚瑟离开后,恩比德继续说:“我不知道人们是如何面对死亡的。但我总觉得我需要一些东西来提醒我为什么做这些。我能有今天这个位置,是因为我弟弟的事推动着我……我儿子的出生也是如此。”
“有时候你走过那里,看到它,它会提醒你。但话说回来,有时,那也有负面影响。就像我去年回喀麦隆的家时……房子里到处都是我弟弟的照片。”
“你看到它,就会哭起来。”
“我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拍个剧,或者写本书什么的,”恩比德在谈到他在76人队的时光时说。“我们经历了总经理用匿名小号的事。然后我们选中了一些很棒的球员,但接着又发生了一些谁也搞不清的事情。各种闹剧,萨姆·辛基被踢走,请来科朗吉洛家族。发生了很多很多事。这就是我所说的连续性。这始于顶层。”
在许多重要的方面,他就在顶层。历经三届管理层、三位主教练、一群失败的、过早被放弃的或仍在成长中的搭档——本·西蒙斯、吉米·巴特勒、詹姆斯·哈登、泰瑞斯·马克西——恩比德一直是76人队的连续性所在。他学会承担或推卸这份责任的方式,也塑造了具有他个人印记的76人队。
恩比德以孤独的方式学习篮球。他是一个自学成才者,会观看哈基姆·奥拉朱旺的视频并模仿那些动作。他技能的飞速进化让赛尔夫和他在堪萨斯的队友们惊叹不已。一天晚上,在堪萨斯对阵新墨西哥大学之前,恩比德带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走进一个队友的房间。看看这个动作,他说。我明天要用这个动作。
他确实用了。一次快攻中,恩比德接住一个传砸了的空接球,在低位背打防守者,然后用一记梦幻舞步将对手定在原地,最后以一个上下步反手上篮完成终结。“哦!哦!”现场解说员喊道。“奥拉朱旺!”
当汉伦和恩比德练习新动作时,汉伦会做示范,而恩比德则围着他转圈,一边提问一边描述他所看到的。“再示范一次。再示范一次。再示范一次,”恩比德说。然后,“我懂了。”
但是,那种他培养自己天赋的、不安的孤独感,在领导一支球队时毫无用处。“我从来不想成为一个靠言语领导的领袖,”恩比德告诉我。“我领导的方式是我的行动。当我踏上球场,无论是努力打球、扛起球队、还是做任何我必须做的事来让我们处于赢球的位置,那才是我一直认为的领导方式。”
他在NBA的第一任主教练布雷特·布朗,曾试图引导恩比德效仿另一位天性沉默的大个子——蒂姆·邓肯。但邓肯身边有马刺队的组织体系。而恩比德只有“过程”,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混乱。他还有一个推特账户,在那里他展现的形象与队友和教练在私下里遇到的他截然不同。
“你在尝试寻找自我。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是谁,”恩比德告诉我,对自己年轻时的缺点至今仍缠绕着他感到恼火。“我试图变得更严肃一点,因为我觉得那更像真实的我……至于恶搞的部分,虽然我现在还在做,但我无法再维持那种形象了,因为那就不是我。”
恩比德与哈登共事的一个半赛季(他与哈登关系日益亲密)加速了恩比德作为领袖的进化。他们的纽带教会了恩比德,场下的亲密能转化为场上的成功。马克西是这一改变的特别受益者。正是恩比德促成了汉伦和马克西的合作。去年夏天,当马克西与76人队签下新合同时,他称赞恩比德是第一个公开支持他的人。在十月的76人训练营中,恩比德也是第一个点名表扬前途光明的新秀麦凯恩的人。
恩比德谈起哈登时充满深情。他认为76人队对那支球队的阵容放弃得太快了。在2023年对阵波士顿的抢七大战溃败之后,所需要的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小修小补,而不是又一次推倒重来。
“我一直在强调,连续性,”恩比德说。“当你觉得你拥有了一些东西时,不是在其基础上继续建设,而是直接从头开始。而这种情况年年如此。”
(恩比德坦言与哈登的挡拆配合堪称"无解",深憾二人未能在赛场缔结更多巅峰时刻。——大卫·道/NBA官方摄影/盖蒂图片社)
缺乏连续性对恩比德来说不仅仅是对组织架构的抱怨,自他少年时期投身篮球以来,这已成为他人生的一大特征。而在76人队,人员的离开部分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拒绝在人事决定上施加影响,却事后抱怨。吉米·巴特勒的离开是最明显的例子。他这样做的原因植根于他个人的历史。
他常常想,如果76人队在他职业生涯早期就拥有一位有足够影响力将他送走的成名球星,他的命运会如何。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的失业、被交易、被解雇负责,”恩比德说。“别问我我们是否该签下谁或者交易谁。”
这是一种有原则的立场,但也是一种对他天赋和地位所不允许之物的渴望:无辜。
当恩比德沉迷于他最新的体育电子游戏《MLB The Show》时,他会不停地交易,直到他的球队坚不可摧,然后他才开始玩。他在这虚拟世界中确保了他生活中无法获得的东西——一种对他疑虑、沉默、厄运、脆弱和同谋感的担保。
“没人知道这个,但即使是詹姆斯[哈登]现在也不和我说话了,”恩比德告诉我。“这就是我不喜欢成为‘那个人’(在人事决定上施加影响的人)的部分原因,因为它会让你置身于这些情况的中心。因为如果你问詹姆斯,他可能会认为我与他离开这里有关。而我只能想,‘我赢了得分王。你赢了助攻王。我们有一个无解的挡拆配合。’”
“当你觉得自己没做错任何事时,这很伤人,”他继续说。“当你以为你和某人有那样的关系时……你会失去很多。”
去年秋天在奥兰多的一场76人队比赛,恩比德邀请了玛西和里克·汉森观看。终场哨响后,他们在更衣室外等待,与纳斯和几位球员合影,直到恩比德穿好衣服。玛西给我发了一张那天晚上他们三人的照片。恩比德穿着奶油色的运动服,站在她和里克中间,双臂环绕着两人。
“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恩比德这样评价玛西。“她对我非常好。”
“我们谈到了他的儿子,”汉森谈到这次重逢时说。“我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我觉得他现在安定下来了,他很好。”
她开始轻声哭泣。
“我希望我能多见到他。而他可能甚至不会理解这一点,”她说。“我是一个母亲。我像母亲一样把心给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否曾那样感受到过我的心意。”
金·卡斯帕尔有一个5岁和一个2岁的孩子,但朋友们称恩比德是她最年长的孩子。我们第一次交谈时,她正赶着去接替保姆。当我提起一张她与恩比德在他赢得MVP后拥抱的照片时,她开始抽泣。
“我只是知道我们投入了多少不为人知、无人知晓的时间……365天,我想那一年我们工作了355天,”她说。“终于,他被看见了。他扛起了整支球队。那时的76人队并不那么出色。他是那个让球队变得出色的人。他就是那个关键人物。他是那个核心。”
奥运会后,她和恩比德停止了合作。她再也无法平衡为恩比德工作和她家庭的需要。她现在主要在纽约的办公室工作,为整个NBA的运动员提供服务。
2024年春夏的压力——尼克斯队的系列赛和紧接着赶往巴黎(奥运会),在重大续约合同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对恩比德健康的担忧——对他们的工作关系造成了损害。
“有时我感到非常无助,”她说。“我失去了我的伙伴。他不对劲。我不知道。这很奇怪。”他仍然出现在她面前。他仍然努力工作。但他变得疏远了。
恩比德知道,和他一起为他的身体工作是项耗费全部精力的工作。他理解卡斯帕尔为何必须抽身,但如果由他决定,并且她的家庭状况允许,他们仍然会一起工作。
我们在通电话,我听到他声音里有某种东西,某种戒备的东西,与那个刚刚和儿子数完拥抱次数的人截然不同。
“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我说,这很可笑。我们谈论的一切都是私人的。
短暂的停顿。“可以,”他说。
“那份关系还好吗?”
“如果你想听实话,”他说。“我会说实话。”
他的声音变得生硬:“我们都有工作要做,而我的工作,无非就是走上篮球场拿出表现。”
然后声音柔和下来;他即将展露他的伤口:“只是感觉不再一样了。所以,我觉得当情况变糟时,一切都变了。”
现在我能听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又遭遇了背叛,又一次被抛弃。他无法看到也许这次角色互换了:“你希望在事情顺利时有人在身边,而当事情变糟时,你同样需要你信任的那些人在身边。而我感觉情况并非如此。”
他和卡斯帕尔每隔几个月会发短信。当他的关系变糟时,它们往往会陷入沉默。他退回到他那强大的隐私堡垒中。卡斯帕尔认为,这可能是她第一年不会被邀请参加亚瑟的生日派对。
“你永远猜不透乔尔,”她说。
我问她这是否让她难过。
“我把整整九年的生命都给了他,”她说。“是的,这确实有点难以理解。”
("世人恐难真正体味乔尔·恩比德的心境历程,"一位前教练坦言。——米切尔·莱夫/盖蒂图片社摄影)
当恩比德和我六月底进行最后一次交谈时,他告诉我他今年休赛期正在做出一些改变。
“我们不会强行推进任何事情,”他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我感觉我们从未采取过这种方式。”
一周前,莫狗曾表示他希望在九月训练营开始时恩比德能及时复出。
“我们没有时间表,”恩比德告诉我。“希望是越早越好。”
我问组织是否支持他这种新的、有耐心的做法。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唯一要说的是——这是一门生意,”恩比德告诉我。“一切都关乎结果……如果我回来得够早,但我仍然不是我自己,猜猜会怎样?你赢不了任何比赛。”
恩比德说,他职业生涯唯一的“污点”就是没有总冠军戒指。整个季后赛期间,他都是一幅壮志未酬的景象,痛苦得不想看任何比赛,却又痛苦得忍不住去细看比赛数据。“我对季后赛完全不想理会,”他说。因为康复训练,他没有踏足球场。他只能发短信给他的朋友、步行者队球星泰瑞斯·哈利伯顿,在印第安纳队打进总决赛的过程中给予鼓励。
正是哈利伯顿将恩比德拉回了比赛。“他算是打动了我,他一直试图说服我看比赛,”恩比德说。他收看了哈利伯顿在东部决赛中淘汰尼克斯队的比赛。
他也无视了总决赛,直到抢七大战的诱惑变得无法抗拒。
当哈利伯顿在第一节还剩大约五分钟时倒地,右跟腱撕裂,恩比德厌恶地关掉了比赛。“难以置信,”他说。“我差点掉眼泪。”
我们在谈论遗憾。仍然在他挂着高窗帘的钢琴房里。此时已是傍晚,光线开始变暗。
“我希望当时有人能告诉我,”恩比德开始说道。“你知道,当你年轻的时候……”
他停下来,出人意料地、主动地吐露了一个秘密。他砍下70分那晚迟到了球馆。篮球史上最伟大的得分壮举之一,竟是由一个不得不匆忙套上球衣、急急忙忙系好鞋带、跳过热身的球员完成的。他说这话时半是难为情,半是炫耀。
我看着他,试图读懂他的表情。起初我不相信他。“你刚才不是随随便便就说你到场后没热身就拿了70分吧?”
他看着我说:“算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在和他聊了几个小时、观察了他几个月之后,我无法分辨这是否又是他在测试我是否轻信。但他的笑容开始显露端倪,缓慢而狡黠,直到最终爆发成笑声,我明白了——他是认真的。
他带我踏上了一段感伤的旅程,一段熟悉的步骤。首先,他坦白:“那不是正确的做法。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早点来,完成你的力量训练。”
然后,他几乎直视着自己的内心:“当我年轻时,我仍然会照顾自己,但做得不够。”
他向前迈出一步,几乎喘不过气来,接近了那黑暗的核心,那个支撑着其他所有说法的叙事——如果乔尔是自作自受呢,如果他要为此负责呢:“我不知道这是否可能在我遭受的一些伤病中起到了作用。”
紧接着又退回到安全的慰藉中:“你如何阻止别人肘击你的脸?”他问道。“你如何阻止别人摔在你的膝盖上?你阻止不了。而它发生了,半月板撕裂,就因为有人摔在了你的膝盖上。无论你做哪种准备都于事无补。”
他的弱点和他的不幸,与他的勇气、他的力量、他的牺牲、他那惊人的崛起一样真实。他造就了这一切,也由这一切造就。
“并不是我没有做准备。我做了,”他说。恩比德动了动身子,拳头塞在T恤前襟,几乎无法抑制那些未能和解之事的旋涡。他陷入沉思。在他内心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没有比这更具洞察力或更精心辩白的叙事了——他正着眼于长远。他走过的路有多远,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取得的成就有多少,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因为如果我没有做准备,没有努力训练,你16岁才开始打球就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绝不可能,我不管别人怎么说,而且……”
而且你我都明白。
勿让年少的我看轻
· 湖南总的来说,恩子觉得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人员去留都是管理层决策,自己不粘锅(他几次自主招募队友的结果确实挺灾难的)但当前的NBA是一个球星特权的时代,其他队友自然希望你在有球队特权资格的情况下挺一把。说起来关系很好的巴特勒去留恩子也没有干涉,倒也没什么双标一说
暴走的毛巾
· 山东我全看完了,只能说我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就点了根烟,恩比德的世界太孤寂缺乏安全感了,但是他有很聪明,就这么一直拧巴着,性格是没法改变的,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天赋个聪明,可能这一辈子更开心